“早安。”
一边打着招呼拉开委员会办公室的门,帷早就一如往常,悠哉地坐在位子上。
“早安啊征司,虽然已经放学了。”
她望了征司一眼后,视线回到桌上的电脑,似乎正盯着什么东西看。
“你在看什么啊?”
“你和狭雾同学比赛的画面啊。”
“喔……”
放下书包,坐到帷身旁的椅子上,征司回想起几天前的事。
交流会上的比赛,征司获得了胜利。
观众的反应极佳,其他活动也没发生什么大问题,交流会就这样顺利落幕了。
——只是,并非所有事情都圆满解决。
“对了征司,今天怎么样?”
“……”
“这样啊,不行吗?”
帷一脸愉快地朗声说:
“哎呀,那天在众人面前被推倒之后呢——”
“你不要讲得这么直接好不好……”
欲哭无泪的征司。
当比赛结束,PSY解除、五感复原之际,征司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躺在自己胳膊里的狭雾。或许是因为这样,从那之后狭雾就再也没有和征司说过话。
“再说我根本就不是故意的嘛,那怎么看都只是个意外。”
“喂喂征司君,剥夺了少女的贞节后还说些意外、故意什么的太难看了吧?若是男人就该有不拖泥带水、马上求婚的度量。”
“这么做她就会原谅我吗?”
“我可以赌上全部财产,你会被一巴掌打趴。”
征司摆出一副“说的也是呢”的表情叹气。
“看你现在这样,被揍一揍搞不好还比较轻松呢。”
“……或许吧。”
“那么,征司君,抬起你的脸颊吧。”
“为什么是你要打我巴掌啊!”
“大姊姊对小弟弟做什么不合理的事都是法律所允许的。”
“那种法律听都没听过!”
“距今两百年后一定会立法,届时贤人们一定会给予我高度的评价。”
“你知道什么叫暴论吗?”
“知道啊,就是暴力比理论更有用的意思。”
“听起来很正确却错得离谱!”
边回着嘴,征司突然又毫无精神地叹了口气。
见他这样,帷稍稍缩起脸颊。
“嗯,看来比想像中还累的样子啊。所以你那些跌打和肌肉酸痛治好了吗?”
“还差一点。”
征司搓着双臂,不禁回想起为了赢过狭雾所进行的特训。让音乐在身体里流转,并随着节奏移动身体,听起来似乎是件很简单的事——但能拿来让身体记住的时间并不是太多。
加上预想了在【空间遮断】中移动的情形,征司强迫自己遮住眼睛,在走廊或是楼梯上疾走,搞得自己在比赛当天,制服下缠了满满的绷带和贴布。
“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
“不然让姊姊来帮你按一按吧?用有点色色的感觉亡。”
“不了,其实我可以向自己体内发出声音,透过振动来按摩肌肉。”
“……还真是聪明的使用法啊,征司君。”
“这是我的长处啊。”
说着,征司转了转肩膀——隐隐作痛的肩胛骨一带,发出了“喀”的声响。
“看样子,你似乎还会再痛个几天呢。”
“好像是呢……”
征司纠结着脸忍住痛楚,帷看看他,微笑说道:
“这下正好。我刚忘了告诉你,今天委员会的活动取消了喔。”
“呃?为什么,不是听说有社团惹了什么麻烦吗?”
“他们一听说PSYCLE要出手,就自己打了退堂鼓。看来除了我之外,征司君的名字也可以给人带来压力了喔。这样不是很好吗?前阵子的比赛帮你加分不少呢。”
“这是……好事吧?”
“也许某天会跟坏事连在一起,不过现在认为是好事的话,多少能增加一点幸福的时间,不是吗?”
“既然如此,我会当作是好事。”
征司苦笑着耸耸肩,继续说道:
“所以,今天就没任何工作啰?”
“确实是这样呢。征司君可以现在回家,也可以在这里和我说说话,顺带一提我还会再待一阵子喔。”
“那我就陪陪你吧,反正就算回到家也没什么事好做。”
“明明快考试了还这么闲,征司君可真有把握呢。”
“咦,是吗?……惨了|
征司搔搔脸颊,向帷发出求救般的眼神。
帷爽朗地笑了笑,同时轻拍了一下手。
“好吧,今天就来聊聊有效率的应考对策……不过在那之前,看来我们会讲很久,我先去买个饮料好了,你等一下嘿。”
“好,我知道了。”
帷踩着轻盈步伐,走出委员会室。
征司目送着她的背影,从耳机放出音乐,然后沉浸在音乐之中等着她——说时迟那时快,门又再度开启。
“怎么了,忘记东西——”
原本要说下去的话,一看到站在门后的日祀狭雾的身影,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可以打扰一下吗?”
“啊,嗯。”
征司一点头,狭雾就不发一语地坐到他身旁。
“……”
“……”
尴尬的沉默充斥了整个委员室。
如果是帷的话,这种尴尬的气氛根本不会出现,她随便用一个巧妙的笑话就可以打破这种局面,但是征司并没有那种胆量,只能等着她再度开口。
就在征司忍耐着一句话也不说的同时,仿佛不当这紧张气氛是一回事的狭雾,用淡淡的口吻打破沉默。
“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考,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透。”
“想不透的事?”
征司歪着头表示不解,狭雾对他点点头说。
“征~司,为什么你要处处针对我?”
“————”
征司一时语塞了。
因为他想起自己一次都没和她说过理由,正犹豫着现在是否该当面告诉她。
但征司很快就有了结论。是我擅自踏进她内心的,所以她当然有权知道。
“在那个公园,你曾经说过吧?说你对PSY已经没有兴趣了。”
“我说过,那又怎么了吗?”
“……那并不是你真正的想法。”
征司摇着头。
“分开的时候我听到了。你的心跳声,那奏着痛苦音符的声音,那寻求帮助的声音,其实还爱着PSY游戏的声音,通通传到我身上了。”
“那是——”
错的。狭雾想要这么说,却把话吞了回去。
征司不会听错心跳声。就算世界上的人都听错了,只有这个儿时玩伴不可能会听错。一旦他听错,就表示其他人也听错了。
“即使是这样,我还是不懂。就算我的话不是我的本意,就算我要寻求谁的帮助,都不一定是征,司你要采取行动啊?做了这些事,你也没有好处吧。”
就算她内心在求助,但很明显地,狭雾并没有被逼到绝境。如果不能妥善迎合PSY游戏,在这公开举行PSY比赛的城市里,确实会有些辛苦——但也仅止于此。
那并不是不能接受的伤痛,也不是不能承受的苦闷。这种程度的问题,一个过去只一起玩了不到一星期的少年,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就算解决了,他也根本得不到任何好处的。
面对这个简单的问题——
“——好处是吗?”
征司眯起眼睛,一副怀念起过去的样子。
“以前,我也对某个人讲过同样的话啊。”
“……?”
狭雾一脸不解地皱着眉头。
虽然还不是很明白,但征司不假思索地直说道。
“遇见你之前,我每天过着地狱般的日子。”
说着说着,过去自己的背影浮现在眼前。
那是圆圆的背影。像是对任何事物都望之却步的、小狗一般的背影。
“对于无法控制PSY的我来说,日常生活就像是折磨。不管是跟人说话、读书、吃饭或睡觉,我脑中总有不计其数的声音传进来。”
黑暗之中,我蹲着。
有许多人摸着我的背、我的肩、我的头,他们对我说了许多温柔的话。
但我没有抬起头。我只是蹲着。
“我厌恶PSY。我恨PSY。要是PSY消失就好了。家人或朋友谈论着、骂着或是同情着这样的我,但,他们的话却不能动摇我的心。在我心中,这些只是被当作声音储存起来。”
终于,人群散去。黑暗中独自一人的孤独身影。我甚至讨厌起自己的哭声,而停止了哭泣。
“好痛苦啊。好辛苦啊。好想逃啊。其实,也想过要到外面去生活。这么做的话,虽然不能使用PSY了,但可以从痛苦中获得解放吧。如果我没去到那家医院,这或许就会变成事实了。”
不过。
“我去了
医院,遇到一位女孩,然后被那女孩给痛骂了一顿。那女孩说的话一点也不特别,应该是早就不知道听过几百遍的话,却动摇了我的心。”
黑暗中,光出现了。吃惊着想逃,却被太阳捉到了,少年终于抬起了头。
“我觉得很不可思议,怎么想都想不透。为什么她要对我这么好?我是真的完全想不透,所以我直接问了她。然后,她这么说了……”
当时,我看见了太阳的微笑。
——这还用问,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所以,我一直认为这就是理由。”
喜欢狭雾以前的心音是真的,但也不仅于此。
在心底的最深处,存在着最最简单的理由。
因为是朋友,所以想帮助你。过去出自于她口中让自己被救赎的话语,驱使着征司起身行动。
“……我有说过那样的话吗?”
“这种情况,通常说的一方都会忘记喔。如果你想听的话,我可以让那时候的声音重新再播放一次,我一直保存着呢。”(吐槽:你真是人肉录音机啊)
“拜托千万不要——所以我们,是朋友吗……”
狭雾说着,静静地将双手抱在胸前。
她的表情很困惑,像是犹豫着什么,却连为什么事而犹豫都不知道。就是这种表情。
“怎么了?”
“不,只是不晓得该说什么好,然后胸口很疼,这样的话——我好想慢慢殴打你。可以吗,征~司?”
“我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的对话最后会变成这种结论啦,而且你的右拳已经打进我剑突一带了。”
“不好意思,手滑了一下。”
“既然要狡辩我还是希望能听到认真一点的藉口。”
“不好意思,我就是故意要先揍一拳再说的。”
“就算讲这么明我还是很困扰啦!”
说完,征司短短地叹了口气。
“真是……就连脾气很好的我都觉得快生气了。”
“话说关于前几天的比赛我被推倒的事——”
“小人感到十分抱歉!”
征司毫不犹豫地摆出投降姿势。
“你明白就好。我们彼此都想过得幸福吧。”
“我完全同意你说的哟——狭雾学姊。”
面对征司那有点坏心眼的语气,狭雾露出了一丝害羞又困扰的表情。
“我不是说过不要那样叫我嘛……”
“只是稍微以牙还牙而已。”
“下次我会要你三倍偿还喔。”
“原来如此,争执就是这样恶化下去的。”
征司微微一笑后,稍作停顿:
“——不过那是另一回事。刚刚说的你能够认同了吗?”
“……嗯,也许可以吧。”
就算现在还没完全将思绪整理出来,少女仍点了点头。
征司认真地接受了少女的善意,这次轮到他开口问道。
“是说,其实我也有问题想问问你。”
“我的三围吗?”
“嗯——这个问题也在我的询问清单里啦。”
“由上到下,七十四、五十三和七十五。”
“所以是衣服穿起来显瘦才没有爆点吗?”
“我揍死你喔。”
“不好意思,我怎么看你的右勾拳明明都已经打进我的侧腹了。”
“你被我揍死啰。”
“啊啊换成过去式完全正确啦!……我不是要说这个。”
征司喘了口气。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狭雾你会变得讨厌PSY游戏吗?”
“…………”
狭雾陷入沉默,这是预想中的反应。
所以征司只是等待,静静等待着她的回应。
然后,时钟秒针大约绕了一圈的时候,狭雾口中才零零星星吐出几个字。
“……其实,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理由。”
一字一句地,狭雾开始述说。
起初,只是操纵PSY就很快乐了。
而与PSY游戏相遇后,思索或实践如何更上层楼的方法,变成了主要的乐趣。
进一步锻炼PSY累积胜利后,因为自己的努力受到认同,于是又想更进一步追求胜利。周围的每个人不断称赞自己的进步,于是又变得更加渴望胜利。
然而回过神来才发现,胜利已经变得理所当然。赢了也不会有人关注,不仅如此,
一旦失败反而会受到嘲笑。那好可怕,输了好可怕,所以变得只能追求胜利。
有一天,某个人说我拥有这么强的PSY,获胜也是必然的结果。我好想告诉他不是这么回事,但却突然想到:如果我和他交换了PSY,我还会赢吗?我觉得赢不了,于是开始认为PSY游戏是由PSY能力决定一切。随着赢得的胜利愈来愈多,这样的想法就愈根深柢固。
自己拥有强大的PSY,所以能够获胜。一定要赢得胜利。不可以输。不站到顶点是没有人会承认你的。
又一次回过神,才发现PSY游戏已经不再有趣。
虽然不再有趣,停下来却也很可怕。
然后有一天,我彻底输了。
到这里,PSY游戏已经没有任何持续下去的理由了。
“——就只是这样而已。”
少女说完了。
带着自嘲的语气,将话题终结。
“……”
征司说不出话来。
虽然语言的选择本身接近无限,却找不到一句可以在这个时候对她说的话。
但在沉默即将重新堆叠起来之前,狭雾做出了新的切口。
“话说回来,那个男孩。”
“那个男孩是指……啊,公园的。”
“好像成功回到小朋友的圈子里了。只要拿出干劲,他似乎也能在PSY游戏中漂亮取胜呢。”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
“他还叫我跟那个奇怪的哥哥道谢。”
“奇怪的哥哥啊……”
可以的话还是希望能有个正常点的称呼,不过这都只是芝麻小事。征司和狭雾的比赛,推动了一位少年的背影往前进,这结果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剩下的,就是眼前的少女了。不知经过这场比赛后,她是否有什么样的转变呢?
“……对了,今天群青学姊怎么不在?”
“帷姊刚去买饮料,应该快回来了|
征司拿下耳机,听着远方的声音。然后他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正朝自己的方向而来。
几秒后,门被轻轻推开。
“哎呀呀真是受够了啊征司君。刚跟你说我要去买饮料,结果我爱喝的苦瓜咖啡架上居然都没了。询问店员这东西除了我之外还有谁会买,店员竟回说因为只有我会买,所以已经不进货了。真讨厌呢,这世界真是无常。所以啰,我没办法只好冲去超市买了咖啡豆和苦瓜,我们一起来办大家最爱的苦瓜派对吧——哎呀,这不是狭雾同学吗?”
“打扰了。”
帷开朗地甩着鼓鼓的超市袋子,狭雾则十分有礼地问好。
“怎么会跑来这里呢?我听说你被征司推倒后就一直尴尬地和他保持距离啊。啊,该不会是忘不了征司胳膊的触感而下意识来到这吧?真是糟糕,这下我不就成了超级电灯泡?不,可是你们看起来也不像是那种气氛呢——啊,我懂了,这下真的懂了。看来你也非常喜欢苦瓜——号称苦瓜小姐对吧?因为感应到会有苦瓜派对所以才来的吧?了不起,姊姊我的心情都嗨起来了喔。”
“今天是有事想来拜托你们。”
看来已经习惯帷的说话方式了,听完她胡说八道的长篇大论后,狭雾单刀直入切入主题。
“可以让我加入PSYCLE吗?”
“……哼——”
帷将超市的袋子往桌上一扔。这些东西已经无关紧要——看来她的动作应该是这个意思。事实上就连接二连三掉出袋子的苦瓜,她也完全没看上一眼,而征司因为很讨厌苦瓜,更是故意把头别过去。
“可以听听理由吗?”
帷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静静地问道。
并非逼问的气氛,反而展现出真挚且希望听听后续的柔软身段。
“……我,输给了征~司。”
包含自己在内,狭雾的声音像是要说给所有人听。
“过去我认为,PSY游戏是由PSY决胜负。加上征~司的PSY比我的等级还要低,所以之前的比赛,我一直以为赢的会是自己。”
谁知道结果一揭晓,却是败北两个字。
这对狭雾来说是不允许的事。
“输给征~司,就证明我的思考方式有误。虽然证明了,但——”
“一下子很难接受?”
“……对。”
这是理所当然的。
只输一场就完全改变自己的价值观,不假思索地接受它,世上应该没有这种人。
这次的比赛,如果把征司的PSY比狭雾低等的前提当成是一种错误,她的想法就不会受到推翻。毕竟人要是优先思考对自己有利的
因素,就很容易看漏不想看见的东西。
这样一来,虽然她输了——但也就只是吞下一场败仗而已。
“所以,我还想再思考看看。什么是正确的?什么又是真正的强悍?而最接近答案的,大概就是征~司吧。”
“所以才想加入PSYCLE?”
原来如此。PSY委员长摇着椅背,发出嘎嘎声。
然后,她直接向征司问道。
“征司君,你认为呢?”
“我吗?呃,这个嘛……”
征司上下打量狭雾。
“既然狭雾都这么说了,这样也不错吧——不对,我觉得这结果很好。再说,我也不认为一场胜负就能解决一切。”
“是吗……那么就决定啰。”
帷爽朗地笑着。
“那就这样吧,从今天起日祀狭雾就是PSYCLE的一分子。征司君,不好意思,读书会只好延后啰。今天为了欢迎新成员,我们热热闹闹地庆祝一下吧。”
“啊,不,不用那么……”
“这想法真是太赞了。”
征司打断了正要拒绝的狭雾。
“可是我讨厌苦瓜喔。”
“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在这种值得庆贺的场合端出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的苦瓜,来款待我们重要的贵宾呢?请有点常识 。”
“那你干嘛买啊!”
“当然是为了要喂征司你吃啰。”
“你知道我超讨厌那个吧?”
“喂喂征司君,就是因为这样才好嘛。”
“我是绝对不会吃的!”
“咦——这样好吗——?既然你这么说,我只好拿去丢掉啰——好浪费喔——”
“明、明明就是你自己买的……”
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狭雾略咯地笑了。
仿佛有点难得,又有点怀念,甚至有些难为情,征司搔着脸颊说道。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总之,以后也请多多指教啰,狭雾。”
“好。”
狭雾马上点头:
“以后也麻烦您多多照顾了——征~司学长。”
少女说着,脸上漾出微笑。她的心音微微跃动着。
那是令人联想起太阳容貌,明亮且垫丽的鼓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