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日本那边成立了另一个血族国家,但血族帝国的国民并未因此有任何变化。 表面上,真的毫无变化。
商店没有遭抢,玻璃也没有破碎四散。
如果没看电视,说不定甚至不会注意到发生什么事情。
瓦拉几亚超市还是有每周特卖日,某家便利商店正在贩卖大量的《快乐天》。
甚至还像是祭典次日回味无穷一样,非日常的程度很高。
但是,反面并不是如此悠闲。
第一大圣堂内,艾风星娜又在讲高度机密的电话。
「哦〜这样的话,那边完全不知道嘛。哦〜外务省分成两个派系,对方动作频频 呀。哦〜」
讲著电话的艾风星娜表情严肃。
偶尔会因为不满而鼓起脸颊。
「可是,建立『国家』这回事,本来就不知道后来当然就解决不了呀。我们这边也得拟定各种对策呀〜而且,艾风星娜这名号被抢走的话,我就要喝西北风了呀〜本名? 那种东西怎么可能用得了丨我的本名可是木村松子呀!我自己说这种话是有点尴尬啦, 但我的本名毫无威严可言!」
艾风星娜本人也注意到自己讲话的声音带剌。
如此将感情清楚表露出来,对于从事政治的人是不该有的行为。自己的心思全让对手给摸透的话,外交就甭谈了。
艾风星娜也会有「被摆了一道」的不快心情。
她本来就知道血族里面也有很多人对这个国家感到不快。
既然标榜帝国是唯一的血族代表,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这种位置本来就会和不能接受的所有血族为敌。
话虽如此,也不能画地自限。也就是说,这就像是拔得头筹者必须支付的税金一样。
可是,日本那边再建立另一个血族国家,原本该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帝国于秋之宫市建国以来,听说日本警察机构的警戒就愈发严密。这是一定的。如果国内建立了好几个独立国,日本就颜面尽失了。自然会竭尽全力阻止再来一次。
而且,艾风星娜本身也特意将没有加入帝国的血族有力人士的情报泄漏给日本。血族在超出血族以外的国家搞独立就是个大麻烦。
所以,即便是敌对势力,一旦惹出麻烦后就不可能成功。艾风星娜一直都是这么认定的。
然而,冬仓采理却直接在不借助日本力量的情况下建立了另一个国家。
采取的做法不只是口头说说,而是光明正大报出国名。
由于就结果而言没必要叛乱,所以暗中进行的准备难以察觉,也没有特别的必要得纠众。于法来说并无违法,根本就无从取缔。
而且,还踏实地推举了皇帝与大司教这分别代表了「俗」与「圣」的领导人。 因为没有正式的领土,所以也不清楚「国民」的数量。不过相对的,对方的组织应 该是正确地掌握住了「支持者」的数量。
(那个人,也许是打算灭了这个国家……)
艾风星娜陷入疑神疑鬼的思绪。
故意取个跟这里很像的国名,大概就是为了推翻毁灭这里吧。
(王花暂时会因为良太的事情意乱情迷,应该是派不上用场了,只能由我一肩扛下吧……)
焦急不已。
而且,达成目标的工具还没备齐。
(不快点查清楚就糟糕了,但对方是个不曾锁定提防的组织,也没有门路可找…… 既然如此,就要更加看紧「纯洁教团」……虽然以组织来说没有危险,但组织本身并没 有被抽掉核心。)
怎么回事呢?
艾风星娜整个人沉进椅子。
就在无计可施之际,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
她知道是谁敲门。是担任秘书的随从。
第一大圣堂大约有十名艾风星娜的随从在工作。其中最得她信赖的便是秘书那位。 只不过,有一点她无法饶恕对方。
「不好意思,木村大司教,有电话打到总部来……」
艾风星娜动也不动,倚著椅背。
「根据内容,我认为应该不要透过内线直接向木村大司教请教比较好……」
艾风星娜依然没有转向面对秘书。
「不好意思……艾风星娜大司教。」
「什么事?」
这才总算是转向面对秘书了。
尽管是老样子,但她似乎是拿定主意对木村这姓氏绝对不要回应。
这位秘书一天到晚喊她木村木村的,就是这一点让她焦躁。她希望秘书能牢记不会伤人的称呼方式。
「谁打来的?会打电话去总部的应该是漫画的编辑吧?」
「对方说她是艾风星娜〇世……」
艾风星娜从椅子上站起来。
「立刻把电话转过来,快!」
心跳加速。
为了不让对方察觉这一点,稍微深呼吸后才接过话筒。
眼神变得严肃且坚强。
这表情应当学校的任何人都不曾见过吧。工作专用的表情。
准备好便条纸,手拿著笔。如果有什么要事,便能立即记下。
「您好,我是艾风星娜〇世,冬仓采理。」
「虽然我并没有专利,但既然您使用了这个名字,我可以当作您是有意和我们这边对抗吗?」
「所谓的对抗是战争吗?我没这种打算喔。不过,好像还满刚好的。」
艾风星娜虽然尽力想从采理的声音中读取感情,不过对方似乎没有什么企图。
「就像你一样,大家都认为我是有意要和你们敌对。我打这通电话的目的,就是要讲清楚我并没有这么想。」
采理爽快地否定自己处于攻击的位置。
不过,艾风星娜并不会老实天真地觉得高兴。
真心话与客套话总是各自为政。
必须仔细确认这是不是真心话。
录音功能的按钮老早就按下去了。打算看情况反覆细听,好好研究。
(这个国家,我不会轻易放手的。我哪能忍受王花他们的努力化为泡影。)
在对方抢得主导权之前,先主动提问:
「如果无意战争,那这次建国引起的骚动到底算什么?」
「因为神圣血族帝国建国了,非血族的人应该也能放一百二十个心了吧?我认为这 对所有的血族来说都是好事一件。」
「放心?」
「对,我的目标是让血族本身相对化。」
采理顿了一下,彷佛是在确认艾风星娜没有特别的反应后,才继续说道
「以前代表血族的国家只有一个。所以,非血族的人应该一直觉得不安。血族到底是什么人?在想些什么?因为没有比较的对象,所以才会有这些担忧。这种不安的情绪会变成恐惧,最后产生迫害。这种现象只要翻开历史课本,就能找到好几个例子吧。」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为了让血族有所比较的对象才建立新国家?」
「就是这样。藉著观察两个阵营,判断血族是怎样的群体就会变得非常容易。就结果来说,对于血族的理解应该也会加深吧?你们可能会觉得我们的存在本身是眼中钉, 但血族这个族群的存在历史悠久,在秋之宫以外的地区有另一个可见的团体是再好不过了。我们会在日本当个乖宝宝的。日本人会因此觉得自己驯服了血族。你这位大司教应该懂我的用心吧?」
哼。
在无法交心的情况下,艾风星娜嘴角上扬。
「您说的我非常明白。我不会否定位于大城市的『帝国』确实有某种功效。」
「很高兴您能理解。」
「不过——您说的不是您的真心话吧?」
果然,真心话和客套话混著说。
「哎呀,难道您以为我有所隐瞒吗?」
「就结果来说,所谓的相对化是有甜头可尝的吧。但是,任谁也没想到,会只因为这个原因就想要建立另一个国家。」
没有人会因为如此迂回的意义去干此等麻烦事。
采理的话语从头到尾都是站在外侧立场说的。
不是实质建国者所使用的话语,而且建国者不可能因为这么抽象的理由就行动。 「应该是你不论如何都想建立一个国家,对吧?」
采理透过电话传来笑声。
虽然讲电话这样可能是理所当然的,但采理的声音在艾风星娜听来,彷佛是来自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
艾风星娜也回以谄媚的笑声。笑比怒更能让对方摸不透真正的想法。
尽管在笑,艾风星娜的眼神却始终冰冷。
一点都不好笑。
这就是一种战斗。
「请您不要一直笑,请回答我。」
「大司教您真是位不好惹的人呀。」
「这不是〇世大司教该说的话。」
「那么,我就特别告诉您我的真心话吧。我——想要给诗怜一个国家。」
无意识地,艾风星娜微微点头。
这么一句话便能解释一切。
「以前我让诗怜吃了非常多苦头。而且,她到这边来的时候也一样不好受。诗怜吃苦的代价就是,她有权利获得的东西我会全部都给她。」
「你说的就是一个国家吧。」
「对,因为诗怜有权利当皇帝。」
「原来如此。我十分了解了。」
艾风星娜用空著的手笔记。
孝女笨母亲。
——没错,写得沙沙作响。
诗怜曾说过她想要这种东西吗?
「我会弥补诗怜所有错失机会造成的损失。我要在这个国家给诗怜一切。当然,国家要是不稳固可就糟糕了,所以我会有毅力地坚持下去。总之,大概就是这样。我对你们,对秋之宫那边完全没有敌意,放心吧。」
「秋之宫那边」的说法,虽让人听了有些恼火,但这并不重要。
「诗怜在这里会得到一切。没错,得到一切。对她来说,前帝国已经不重要了。要不然,她只有伤心难过而已。」
结论出来了。
摸透了采理的意图,不打算正面开战的说法应该是信得过的。没有说什么永远保持友好的关系下去这种让人恶心的话,也值得正面评价。
然而,还是存在怎么也不中意的地方。
只要抽掉感情,就没有任何问题。
面带微笑和对方握手应该也做得吧。
(不过,就算是我这种人也是有心的。)
虽然很想要发出不满之声,艾风星娜还是想办法忍住了。
「您说的话我都听清楚了。您真的仔仔细细在替诗怜的幸福著想呢。」
「因为我让她过了很久不幸福的日子。」
「可是,我不认为您的做法能替诗怜带来幸福。『想要让某人幸福』跟『能够让某人幸福』是两码子事。」
「您怎么会这么想呢?」
「这就让请母亲自己思考了。」
追加笔记了这些字句:
笨蛋。
你连孝女笨母亲都算不上。
不可能笑著打交道。如果是面对面,艾风星娜甚至想要好好教训对方一顿。
唉,这是别人教训就会懂的事情吗?
「这是母亲的义务喔,〇世女士。」
艾风星娜不等对方回答便挂断电话。
接著,叹了一口气。
「我也得当个好人才行吧。」
然后,在刚刚的笔记上追加文字。
孝女笨母亲会毁灭孩子。
这样下去,诗怜太可怜了。
只有母亲能给孩子的东西,的的确确存在。
不过,那只是很少很少的一部分。
神圣血族帝国建国后的第四天晚上。
今天的工作轻松地结束了。文件虽然量多,但盖章的速度比一开始的时候快上许
多。
采理那边好像还在忙,一时之间不会回来。吃到饱的晚餐也是诗怜一个人吃的。
她决定在母亲回来之前,要在房间好好放松。
当作住处的饭店,卧室的床铺软绵绵的。
躺在这舒适的床上看著漫画。枕头旁边堆著还没看的漫画。全部都是从帝国移居到日本这边来之后买的。
采理给了她好几万日圆买漫画,所以手头暂时挺宽裕的。因此以前就在关注,却因为集数出太多难以下定决心购买的成套漫画,也能一口气全部买回来。
漫画的旁边放著好几箱高级饼乾。让她看漫画的空档可以大快朵颐。
饼乾是祝贺神圣血族帝国建国,各地相关人士送来的贺礼。大概光是点心就有上百箱,就算是贪吃鬼诗怜一时之间也吃不了这么多。
「嗯,在这边的国家看到《是是》也是一种乐趣呢。以前就听说在日本的店家买就 能得到赠品,还真的有呢。不过,为什么在本国买的什么都没附,在这边买的就有赠品?哦,不过西洋音乐的CD也会有日本版才有的额外曲目,大概类似这样吧?」
好看的漫画。
整洁的房间。
美味的零嘴。
老实说,和帝国的骯脏住处相比,一切的一切都是云泥之别。
「说不定这里真的是天堂。实际的天堂一定也是这个样子吧。对行善积德的人来 说,这里就是天堂。漫画要多少有多少,零嘴要多少有多少,还能居住在豪华的房间里。讨厌漫画的人就下地狱去吧。」
或许是太过习惯平民生活的后遗症,想法也跟著廉价起来。
「而且,母亲大人也在身边,这种生活可说是十全十美。完美得就像是酪梨、鲔 鱼、山葵与酱油的合作。」
「你也太会自言自语了。」
回神过来一看,清水正站在窗边。
便于行动的服装宛如一名女忍者,应该是战斗用的制服吧。
八成不是来玩的,表情也是一脸无趣。若说是来暗杀的,诗怜就会信了。
因为躺在床上不好说话,诗怜从床铺起身。
「喂,这里是三十五楼呀……你从哪里跑进来的?」
「窗户。」
「我应该把窗户关上了。」
本来窗户是开著的。可能是楼层高的缘故,强风直从那里灌进室内。
「清水使用了『纯洁教团』的技术。」
「你的这种能力也太作弊了。」
「不要小看『纯洁教团』。以清水的角度来看,这世界上就跟不存在上锁的房间一样。地面上几十层的高楼,就跟平房矮屋一样。首相官邸和国会议事堂也跟茅草屋没两样。」
总而言之她似乎就是什么地方都能闯入。
「好啦,那你有什么事?良太不在这里喔——啊。」
脱口而出后,诗怜注意到自己心里挂念著的事。
明明她不断在提醒自己不要去良太的事,不要去想良太的事。
「良太大人的事情今天先不提。这次是清水听说你成了奇怪国家的皇帝,趁著回老家探亲顺便来揶揄你的。」
「你真鸡婆。现在我的真实人生幸福到没半点好挑剔,这就够了。」
诗怜抱著胳臂,别过头去。
你以为你是谁?在新帝国这里,没有人敢对我说这么没礼貌的玩笑话。所有人都当我是皇帝,对我赞誉有加。
「清水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你就好好羡慕死我的幸福真实人生然后打道回府吧。你可以挑喜欢的零食带一盒回去,因为我很大方。」
清水漫不经心地环顾这饭店房间。
「是呀。光是论生活水准,现在这里是提升到简直就像是在开玩笑一样。即使年薪增加十倍,一般来说也不会变成这么舒服。应该是说,你以前的生活对良太大人来说太差了,那才该说是个笑话。」
「就是说嘛。不论如何,现在我就是皇帝,是个了不起的人。了不起到每天都可以吃饭店吃到饱的所有种类的料理喔。不如说,是我每天都要吃所有种类的料理。」
吃太多了。
「不必再特别注意瓦拉几亚超市的特卖日是哪一天,也没有必要买最便宜的乳玛琳或味噌。」
「你真的没有摆脱老百姓的思维。」
「这一点,我接下来才要逐渐摆脱……总之,现在是最完美的。就只有这样而已。」
「不过,你的表情看来并不快乐。」
清水以非常自然的态度说道。
清水的表情自来时便从未改变。
因为全都在她预料之中。
她想的是「反正,诗怜应该不会享受这种生活」。
「才、才没有呢!还有哪种生活比这更让人满足的?刚刚我也说过了吧。现在的我是个真实人生幸福无比的人,完美得很。」
「老实说,清水看了心很痛。感觉就像是正看著落入地狱的人。」
「为什么你会看成这样?这里不是地狱,是天堂才对!」
「随便你怎么说。但是,清水可以清楚告诉你,这一点是你弄错了。」
「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没有人会蠢到连自己的幸福是什么都不知道。」
清水的眼神早就变成一种轻蔑。
一脸「和这家伙多说什么都没用吧」的表情。
「我才不是笨蛋……」
「上次的世界史考试,你拿了几分?」
「两分。」
「真是个历史性的笨蛋。」
「因为,我本来打算一辈子住在血族帝国,就以为应该没必要知道什么世界史的知识吧……」
「你都拋弃那个帝国的人了还敢讲这种话。」
「我没有拋弃他们!」
诗怜大声反驳。
她觉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立场何在。
「我也很无奈呀!我没得选!这样做就是让每个人都能幸福的方法!」
她无法丢下采理一个人不管。
而且,从王花那里抢走良太没有还回去,已经是她的极限了。自己抢了王花太多东西,让她有种罪恶感。
「你说『很无奈』是吧?看来,你果然是在忍耐现状。」
诗怜本来用力耸著的肩膀重重落下
。
「这种诱导式问话太卑鄙了……」
「清水根本没半点这种意思。这是你的真心话。顺带一提,如果真的有必要问个水落石出,『纯洁教团』可是连吐真剂都会拿来用的。」
「这么说起来,你果然还是看穿我的心思了……」
被看穿是在敷衍蒙混后,诗怜的拽气话脱口而出。
「我没想到见不到他们竟然会这么痛苦。」
虽然这话不能和采理或是组织高层说,但面对清水便能老实地说出口。
新帝国要什么有什么。如果这是就出钱便能买到的东西来说,便是对的。要多奢华就能多奢华。
然而,这里却没有朋友。
「唉,本来我并不觉得自己会寂寞。但是,想像和实际感受到的完全不一样。当我冒出无奈的感觉之后我才察觉到,自己到底有多蠢……良太、姐姐、环、艾风星娜、莎莎拉、狐狐子……」
「你若无其事地跳过了良太大人的姐姐的名字吧。」
「啊,我忘了怜!抱歉,怜!我没有恶意。大概是受到想要逃避念书的心思影响, 自然就跳过家教老师了!除此之外我没有漏掉任何人喔……应该还可以吧……」
诗怜在奇怪的地方变得规矩老实。
「如果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不在身边是这么难受,或许我不会选择这条路了……」
一切都为时已晚。
自己只能在神圣血族帝国活下去。
「唉,就算知道会难受,我终究还是会走这条路吧……什么都不会改变……」
「为什么?」
「因为,家母在这里。」
不论离开血族帝国后抵达的地方是天堂还是地狱,都是一样的。
只要有采理在,诗怜就只能前往。
无法弃采理于不顾。
当然,即使没有其他要跟随采理,诗怜也会奉陪到底。
不然的话,采理就会孤零零一个人了。
能够解救这种困境的,世界上就只有自己。尽管良太可能和王花在一起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但这里是无可取代的。
「她可是个过去一直都没和你连系的母亲呀!就连清水那个无药可救的老爸都还会传简讯过来。」
「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时候,良太竭尽全力帮助我。明明对他来说毫无好处,他还是对我伸出援手。」
诗怜望向窗户。以前没有注意到,但夜景的灯火通明从某个地方开始,突然减弱变得稀稀落落,再进去一点就是一片漆黑。应该是因为大城市过去就是山峦,无人居住的 缘故吧。那里再过去就是旧秋之宫市——前血族帝国。
「所以,我认为我有义务帮助家母。不然的话,我就会变成一个最差劲的人……」
说出来后,心情稍微好过了些。
「这是不得已的,就像是命运一样。虽然我感到寂寞,但这点小事我必须忍受。什么嘛,我也不是个小孩子。不久后我一定会克服给你看。」
诗怜的表情终于放松下来。
如果一直哭丧著脸,对采理太失礼。
自己要在这块土地上精神奕奕地过日子。这是种使命。
然而——
「你到哪里都是个经过千锤百炼的笨蛋。」
清水一脸惆怅地说。
「你说什么!我如此用心良苦你竟然没有夸奖我?过去的事情已经无计可施,我当然只能感到无奈呀!」
自己的决心遭到不留情地否定,诗怜也火冒三丈。
「当你擅自认定情况很无奈的那个当下,你就没救了。」
「但是,对成熟的大人来说,『放弃』也是必要的决定不是吗?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不 是只有放弃这条路可选吗?」
「改变现状的机会要多少有多少,在寻找之前就放弃的话,只是在逃避而已。」
「有话你就说呀!我只是用自己的——」
「清水无法认同你是曾经把良太大人当随从的女人。」
诗怜哑口无言。
站不稳的双脚一个踉跄,人跌坐在桌前的椅子上。
嘴巴微张,发出不成句子的声音。
「不可能?你不记得良太大人面对过好几次所谓不可能的事情然后加以克服吗?」
「不要再讲良太的事情了……」
「良太大人不论碰到什么事情都不会放弃。再怎么痛苦的战斗他也会持续挑战下 去。你不是都看在眼里吗?你不是就在他身边看得清清楚楚吗?」
「如果,良太大人的个性是像现在的你这样容易放弃,那你早就永远孤独一辈子 了!你这个什么都没学到的大笨蛋!」
清水用力拍打桌子。
冷酷的拍打声响彻室内。
清水移开手之后,桌面留下一张便条纸。
上面写著十个数字。
「这是表面上可以联络到你们那边干部的电话号码。如果你想回去,只要打这个电话把你的想法全都说出来。从日本这边普通的电话是联络不了前帝国的。第一步你只能在日本寻求帮助。」
「你连新帝国都渗透了吗?」
「这种事情你不必知道。你只要在你能做事的范围内行动就好。当然,要不要行动就看你自己了。」
清水接连不断地说著。彷佛是时间有限的模样。
诗怜沉默地拿起桌上的便条纸。
为什么,只是薄薄的一张纸却这么沉重?
「只不过——动作不快点的话,一切真的会变得改变不了了。」
清水直到最后都是保持著冷淡的表情,打算从窗户离开。
「这里是三十五楼呀……这和清水的舞台可不能相提并论……」
「你说清水的舞台?那当作『纯洁教团』领导人的正式舞台还嫌太低呢。」(注3)
留下这么一句话,清水也从阳台消失不见。
没了挡风的物体后,夜风直往诗怜吹。
注3清水的舞台指的是京都清水寺本堂前面的木制舞台,离地面约十三公尺。日文俗谚「从清 水的舞台一跃而下」表示抱著赴死的决心去做某事。
感觉大城市的风比前帝国的风来得冷。大概是因为高楼的关系吧。这种神强风不是吹到人身上能若无其事的。
夜景明明也耀眼得不是前帝国比得上的,却不知道为什么冷冰冰的。
明明应该一切满足,却始终有种欠缺感。
不对,不是欠缺感,是真的欠缺。诗怜欠缺了。
「要习惯这种生活好像要花很多时间……」
直到完全不会多想,究竟得要花多少时间呢。因为害怕所以不愿去思考。
「我不擅长动脑筋呀……我不想打算什么……」
这时传来开门声。
「诗怜,我回来了。工作做完了。」
身穿套装的采理走进房间,表情变得放松。虽是饭店房间,但这里就跟采理的住家没两样。
「阳台怎么开著呢?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这么询问的采理,脸上洋溢著因为建立国家,且和诗怜一同生活的喜悦。
和诗怜的表情截然不同。
「没什么事。」
诗怜缓缓摇头。
「是吗?如果你有烦恼要说喔。」
「嗯,我会的,母亲大人。」
怎么可能告诉采理。
反正,采理是个无法满足的人。
「良太同学,环这种烂人询问这个问题应该是万分无礼的,但环真的真的从刚刚开始就很在意所以还是要开口问。如果你不能容忍,对环拳打脚踢也没关系。因为环常常被第三任父亲殴打……不,那种人没必要称他为父亲吧。啊,对不起,环的身世一点都不重要。这种事情,连烦恼谘商中心的人都不想听。环要说的是良太同学的事情——你醒了吗?」
「…………」
「没有回应。不过,这也不是尸体吧……没有尸体能这么样坐在椅子上完全不让人感到奇怪的吧。该不会是死后尸体僵硬了?遭到毒针刺死的吗?可是,良太同学和环不一样,应该没有人会对良太同学心怀怨恨吧。不如说,环也没有遭人怨恨。因为别人看 到环活得如此难看,也就不会有什么恨了吧。因为环活得无力所以对别人无害。只要别 人不觉得环的存在就是种惩罚,这一点或许也不要紧吧。哈哈哈……最重要的是,为什 么良太同学会遭人杀害呢……」
「啊,四条同学,我还活著。」
「环听到声音了。不过,环会听到可能是因为幻听。便利商店的经营开始陷入困境的时候,明明店里常常就没有顾客,环却还是觉得听到顾客在说话的声音。那种症状也有可能复发……」
「你没有幻听!不用担心!」
「但是,良太同学一直像是蝉脱下来的空壳一样,令人挂念……吃过中餐以后,心一直都没有在这里……」
良太自己也意识到环的指摘是正确的。
诗怜不在以后,他就算来学校也无心上课。
只要放空自己听课,不知不觉中一天就过去了。
尽管觉得只要王花过来跟自己
说话,这种情况应该也会改变,但那次表白以后, 学校王花几乎不会找良太说话。明明就坐在良太的左边也不和良太说话。
现在也是正在和莎莎拉讨论,要怎么做才能创造一个税金愈加愈多支持率也会跟著上升的政权。
「我认为如果增税但是能提供什么实际的东西,国民就不太会觉得自己吃亏。」
「那样做的话过一段时间就会失效了,不过应该还是能骗个好几次。顺便问一下, 要提供什么东西?」
「当然是王花陛下用过的——」
「是是是,你的烂梗我都知道了所以你不用说出来。好了,要不要通过个强制龙波家和虎叶家结婚的法案呢?」
「王花陛下,非常抱歉!请原谅我!」
「既然如此,那你就给我提正经的方案出来。我不想要支持率掉得比现在更低。」
「我想,恐怕只会掉得比现在更低。」
「龙波家和虎叶家强制结婚法案就——」
「请您住手。」
看样子对莎莎拉来说这是千万不能通过的法案。
「呃……税金的事情是很重要啦,但最近您好像不太跟座位旁边的同学说话……多少和同学有所交流总是好的……」
「座位旁边的同学?哦,这样呀。」
王花的视线看了看旁边的良太,立刻又回到原处。
「没关系,那种事情回家以后有的是时间做。」
良太也听得一清二楚。这是当然的,因为座位就在隔壁。
(我们过著半同居生活,她是觉得尴尬吗……这样子,也有道理啦。)
冷静下来仔细思考,这是种对高中生而言出人意料且无法无天的生活方式。
甚至已经在班上某些同学之间传开了。
但是,虽说是半同居,但做的事情都十分健全。
两个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在寝室的同一张床上离得远远地睡觉。
虽然会紧张会在意,但也仅止于此。尽管彼此应当都已感受到对方的心意,但似乎没有想要发展成进一步的关系。该说是没有想要发展,还是说没有触发点呢。
不过,即使如此良太也感到幸福。光是和良花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就是一件难以置信的事。
(所以,我会放空也是因为过得太幸福的影响。就这么想吧……)
「良太同学又在放空了。啊,一直和良太同学说话真不好意思。因为环没有朋友, 所以只能找良太同学说话……还是说,环可以去找墙壁说话?但是,环是真的在惦记良太同学,不是在说谎……」
「嗯,我知道。」
「不好意思,良太同学现在有动脑筋吗?」
「嗯,有呀。」
「环送一千个冷冻果酱面包过去好吗?」
「嗯,好呀。」
「了解。那环去下订单。」
第二天,一千个果酱面包送上门,让良太不由得痛苦抱头。不过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教室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即使不是良太,同学也是沉浸在优闲的气氛中 可是,这种气氛突然被外来的力量打破了。
过来这边,过来这边,我有要紧事要跟你说所以快过来这边,过来这边,过来这 边,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所以快过来这边,过来这边。
脑海中胡乱地冒出这个要求。
良太突然从椅子上起身。
「哇!良太同学你怎么了?该不会环一直跟你说话,让你的忍耐超出极限了?虽然你可以揍环,但脸如果受伤会很伤脑筋,可以的话请你打环的手脚就好……唉,环的长相并不怎么好看就算有伤也没什么差就是了,哈哈哈……」
虽然是老样子的情绪低落,但由于良太站起来,环也跟著有些惊吓。
「抱歉,四条同学,我得离开一下!请你让开!很危险!」
「哇啊!」
受到看不见的力量往前推,良太将环撞开,冲出了教室。因为环就待在行进的路线上,实在是无可奈何。
「真的很抱歉,四条同学!」
回头看了看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的环,良太诚恳道谢。双脚看来没有要停的意思。
「啊,环遭到制裁了……但是,这么点小意思就能获得原谅的话应当要心存感激才对吧……第三任父亲那种人总是揍个三十分钟才……不行,不该说去世的人的坏话……环只要保持沉默就好……」
一边隐约听著环那从各方面来说都太沉重的话语,良太一边跑过走廊。
环在说什么班上的人都没有听见。
与其说是遭到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往前推,不如说是被拉著跑。还落入爬楼梯直冲到顶楼的惨况。
「呼、呼、呼……学姐,你可以用再温和一点的呼唤法吗……」
不出所料,等在顶楼的正是艾风星娜。
她正将身子探出栏杆,眺望著操场的景象。
不知道为什么打扮并非学校制服,而是可说是大司教制服的改造巫女服。
「看样子就算你正式成为王花的随从,还是残留著我的影响力呢。」
「这个当然不是覆写过去关系就会消失的呀。所以,既然现在我已经是王花的随从了,就请学姐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没有法律规定不能呼唤不是自己随从的人呀。反过来说,如果随便就会被叫过 来,就表示随从与主人的关系太不明确了。」
「所以我才希望学姐不要再这样。」
王花要是知道了应该不会有好脸色吧。王花要是心情不好,最伤脑筋的就是同住一起的良太。
「哎呀,老实说,我也觉得我是不是太常找你过来了。呵呵。」
虽然良太看不到艾风星娜的脸,但知道她正在苦笑。
「但是,就算我去良太同学的班上,王花也在场,会没办法顺利交谈的。所谓的主人,真的不能说是种随时在变动的对象吧。」
「学姐到底想说什么?」
艾风星娜始终都在望著远方。
站在良太的立场,彼此面对面比较容易对话。现在这样他也有点看不透艾风星娜的本意。
「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
「就〜是〜呀〜良太同学也要在你认为是『主人』的人有烦恼的时候,适时对那个人伸出援手呀。」
突然,艾风星娜转头面向良太,而且抓住良太的双手。
艾风星娜的手格外温热。
就和她的手一样,表情也是充满热度。
「呃,学姐,这到底……」
「王花是打算硬要固执地撑下去吧。可是,这样子是有极限的。你们两人的关系一旦尘埃落定,意思就是你正式成为她的随从,对她的作为莫可奈何。」
艾风星娜的脸涨红起来。激动的情绪透过血管,正流动到身体的每个角落。从被她握著的手,良太也能清楚感受到。
「学姐,你的态度实在太积极了……该说这跟你平常的路线不一样吗……」
「也许是吧。《是是》那边最近也零星出现类似的感想。说明明是轻松的搞笑漫画, 角色说的话却愈来愈严肃,太偏向正经的路线了。」
漫画的这种变化良太也不是没感觉。虽然那样也有独特的趣味,但方向已经和以前不同。对于期待孔子或老子等角色悠哉搞笑的读者来说,或许有的部分是难以接受的。
「偶尔就会有这种情况呢。这大概就跟画有点情色的漫画而受到欢迎的作者,开始连载剧情严肃的漫画时,书迷会喊说『给我多一点肉色的故事啦』一样吧。」
「是呀,这种情况还满常见的。可是,这种情况大部分应该只不过是试图达到创作的新阶段吧。」
「你听我说。」
不知道为什么艾风星娜骄傲地抬头挺胸。
「这种情况,可能是作者真的想要创作,或是有想要表现的主题,或是要呈现内心的想法。」
「林森老师不愧是专家,谈论起来好有说服力……」
望著眼前的艾风星娜,良太有些惶恐地这么回应。
太接近了。
明明平常的形象是个总在远方微笑著的人,现在的艾风星娜的身体,应该说是心灵却十分接近良太。
「以后也请对林森禁多多指教。」
「好、好的……我会认真拜读漫画的。」
「可是,现在的我是艾风星娜十三世,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是大司教本来的职务。」 「本来的职务是什么?是把血族统整为一体吗?」
「是尽力让信徒能够露出笑容。」
艾风星娜以非常开朗的表情说道。
「虽然我也想要活得更轻松自在一点,不过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时候就算是例外了。」
尽管几乎没有什么具体的内容,但良太也知逍艾风星娜想创什么。
「学姐,诗怜在那边过得很幸福。」
诗怜选择了采理在的世界。就算觉得舍不得,良太也必须尊重她的决定。
「诗怜的人生只能由她自己决定……
」
艾风星娜瞪大眼睛。
接著,狠狠地拧了良太的手。
「好痛呀呀呀!学姐,拜托你不要使用暴力!而且,你根本就很清楚要拧哪里才会 死人!这简直痛到让我怀疑光是被拧会这么痛吗!」
艾风星娜一脸像是正在考试的淡然表情。
「拧人的比被拧的还要痛。」
「应该没这回事吧……啊,这桥段我在《是是》里面看过……是老子做的吧……」 老子拧了孔子,说了这样的台词。然后,孔子回「当然是被拧的人比较痛呀还用说 吗!」
「良太同学,你人迟钝也要有分寸。这种迟钝不是当作个性就能没事了。因为,这样会害别人痛苦。」
「什么意思……?还有,学姐,可以请你不要再拧我了吗?」 .
「你看到诗怜她现在一脸幸福了吗?」
「呃,这个,我没办法看到……」
艾风星娜目不转睛地凝视著良太。
「和重要的人分隔两地怎么可能会幸福呢。」
这句话让良太觉得天旋地转。就是打击如此强烈的一句话。
「那种幸福,以血族圣教来说并不包含在幸福之中。」
「可是,那边有采理女士在……」
「你以为那样就够了吗?你真的这么想?」
「应、应该够吧……」
「那么,最后我再问个问题。良太同学,为什么你一直心不在焉?为什么你不能尽情享受和王花在一起的生活?原因何在?你不是努力想要隐瞒却隐瞒不了吗?你觉得你能照这样超越极限过曰子到永远吗?剩下的时间一定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多了。我身为大司教看过很多有著形形色色烦恼的人,你不加紧行动的话以后就只能后悔莫及。人心, 是一种非常纤细的东西,一旦变得乾涸就真的无法复原了呀!」
已经不再是提问,完全是在倾吐自己的想法。
这种震撼,让良太内心纠结成一团。
「学姐,对不起。」
本想深藏心底的东西,再度浮上。
「不过,该怎么做才对,我还不知道……那家伙跑到就物理上来说很远的地方去了……」
无法随便跨出这一步是事实。
即使如此,还是知道不能维持现状而焦虑不已。
焦虑在不知不觉中膨胀得愈来愈大。
「很好。」
艾风星娜轻轻摸了摸良太的头。
「只要心没死,就还留有一点点时间。至少,在良太同学这边是如此。」
「谢、谢谢学姐……」
「不用跟我道谢。抱歉打扰你休息。」
艾风星娜露出微笑,离开顶楼。
最后,她再次回头望向良太。
「哎呀〜我好想快点回去像以前那样我们可以卿卿我我的环境呢。」
她说得很小声,良太并没有听见。
当然,她是因为良太没能听见才说出口的。
「如果是我鸡婆多管闲事,你会打算怎么做呢?迟钝的良太真的让人完全没辙呢。」
阶梯一阶一阶地往下走,艾风星娜同时低语著。
事到如今,表白自己的心意她不会害羞也不会抗拒。但是,不能再让周围变得比现在更加混乱,因为她有大司教这样的立场,所以才没说出口。
「就先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