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隆发出无奈的叹息,接着脱去围裙将它收进置物柜里,再从柜中取出原本挂在里面的制服,此时动作忽然静止下来。
那是托尔巴斯神曲学院的白色制服。
他初次穿上这套制服的时候,几乎高兴得不能自已;甚至连睡觉都不愿意将它脱下来,不过因为怕将它弄皱了,所以终究还是作罢。这件白色制服,就代表着佛隆对於托尔巴斯神曲学院的憧憬,也让他穿上这套衣服的时候,深深为自己感到骄傲。如今……
「……我……是不是真的不行了?」
它在佛隆的手中让他觉得莫名沉重,甚至让他怀疑起自己,他是否有套上这件衣服的资格。
这样的想法并非源自於打工时出的纰漏,而是今天第一堂课中的定期考试——惨不忍睹的实习结果。
以整个班上的情况来说,其实不只佛隆一人无法成功召唤出精灵,失败者更是占压倒性多数、换句话说,佛隆的能力并没有特别落後。然而——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好。
佛隆很努力练习。讲师所教的内容,他全都牢牢记在脑中,没有一样遗漏。所有他所能想到的问题全都尝试着改变过了,却没有任何起色。
成为神曲乐士,—直是佛隆唯一的人生目标,一切的原因,来自几乎被他遗忘的幼年记忆。然而这个模糊的印象,却成为驱使他在过去的日子里,始终将这个目标摆在第一位,持续不断追寻的动力。为此他能做的部做了,至少他试过了所有自己能想到的每一种方法。
然而,始终徒劳无功的结果,彷佛在耻笑他所有付出的努力。
即使他的做法可以成功召唤出精灵,却没有任何一柱精灵愿意给予回应,而他甚至完全找不出原因。
如果他能够感受到自己力有未逮,那倒还有改善的空间。然而现在的问题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朝哪些方向改进。
换句话说,这岂不是意味着「自己没有才能」的结论产生?
他难免要想,这分明是告诉自己,他的感性根本就不足以演奏神曲?
这让他陷入一种身处於黑暗中的孤独感。虽不至於称做绝望,他却无法在任何地方找到希望。
「克缇卡儿蒂……」
佛隆下意识地吐出一个名字。以此为名的女性?是让他立志成为神曲乐士的契机。
当然,现在的佛隆已经知道克缇身为精灵的事实;他清楚知道克缇对他所说的词句,代表着什么样的实质意义,他也为此努力至今。因为他想成为能够配得上她的神曲乐上。
佛隆想再见克缇一面。
在那仿佛奇迹的邂逅之後——说实话,佛隆的记忆早就显得混乱——当他回过神来,那柱披着一头红发的美丽精灵早已不知去向、还是稚子的佛隆,边哭边寻找她的身影;他下断地寻找,不分黑夜白天、不管被老师责駡、不畏其他孤儿笑自己愚昧、不理会阴晴和风雨,佛隆始终没有停止追寻那位红发精灵的倩影。
最後,他终於累倒了。他躺在孤儿院里的床上,脑中浮现出一个想法——自己现在还配不上克缇。因为自己…不够格再见到她,所以她离开了。
「我……」
佛隆不觉得自己遭她遗弃;他不愿意想成是克缇看到他的界限而将他舍弃。
他已经一度被自己没有任何印象的双亲抛弃。为此,佛隆怎么也不愿意想成他二度遭人遗弃。因此,他认为只要他具备足以匹配对方的能力,克缇肯定会再回到他身边——他总是这么告诉自己;总是这么不断地在心里重复说着。
这可以说是一个稚子依照自己的想法,擅自解释的愚蠢行为。然而,这对当时年幼的佛隆来说,却是一个可以接受的想法。只因为这种想法,可以让他找到一个可以全神贯沣追求的目的。
克缇不在的日子,让他觉得寂寞,却也同时让他一片漆黑的未来,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後来的每个日子,也都让他觉得自己过得比以往来得充实许多。
然而……
「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时至今日,当时浮现在他眼前的目标,却有如风中残烛似地难以再维持下去。
若是才能不足可以用技术弥补。然而,佛隆并非才能不足,而是根本不存在;一个完全没有才能的人,根本就无药可救。他只能放弃了。他必须承认十多年来的努力,全都徒劳无功。
「——佛隆,你怎么了?」
忽然有个声音从置物间外面传了过来。佛隆回过头,看列—张熟悉的脸龎出现在该处。
「蓝伯特……」
「午休马上就要结束,要开始上课罗。小泽讲师的精灵生态学,我记得你应该也有选修这堂课吧?」
「啊……嗯。」
他好不容易压抑住心里虚无的失落感,扬起嘴角加以掩饰。
佐伯?蓝伯特是与佛隆同届的学生,也是个得到所有人认可的优秀人才。他早在半年以前,就已经成功召唤出精灵,不但懂得掌握各种要领,在实际演练上也非常出色;从神曲的演奏能力上,乃至同学间的人际关系,每一样他都处理的得心应手,在各方面都与佛隆呈现强烈的对比。
然而奇妙的是,这样一位模范生却不知为何,似乎对佛隆特别感兴趣,一有事情就常常找上他。因此佛隆与他相处在一起的时间,相对地也特别多。对於此时的佛隆而言,唯—称得上『挚友』的人,恐怕就只有蓝伯特一个吧。
「你还在意刚才被主厨怒骂的事情吗?」蓝伯特歪着头问佛隆,看来他似乎—眼便看穿,佛隆那张为了掩饰什么而显得虚假的笑容。
「没有……」
「还是你在意的是,第一堂课的实习考试呢?」
「……蓝伯特,你曾经对什么事感觉到自己的界限吗?」
佛隆没有正面回答,反而丢了一个问题回去。
「有啊。」
佛隆得到一个教人感到意外的答案。
蓝伯特面对脸色看来十分惊讶的佛隆,脸上露出些许讽刺的表情,加重语气又强调了一次。
「我『无时无刻』不这么觉得。」
他带着淡淡的笑容,一双锐利的碧色眼眸,笔直地逼视着眼前的对象——然而佛隆并不了解其中的意思,事实上,蓝伯特偶尔会表现出这般带有目嘲意味的讽刺表情面对佛隆,然而这样的态度究竟从何而来,身为当事人的佛隆,却怎么也弄不清楚原因所在。
那表情的根源并非恨意;那情绪的源头也不是恶意嘲讽,这些佛隆都还能够理解。宁愿——
「我每天无时无刻不被这种感觉压迫着。」
「是……是这样吗?」
「我呀——没有才能嘛。」
这为成绩总是在该学年拔得头筹的『天才』淡淡地说道。
「呃……这种说法……」
佛隆觉得这种说法非常不恰当。姑且不论对此时的听者而言,这话要是传到那些成绩被他远远抛在身後,拚命追赶着的同学耳中,肯定会觉得自己受尽侮辱而怒不可遏。然而……
「不过即使感受到自身的界限,我们也只需要用其他方面的表现加以弥补就好了。」
「就这方面来说,其实感受到自身的界限,反而不是什么坏事。既然无法继续追求某个方向上的表现,那我们也只有换个方向去追寻罗。」
「换……个……方向?」
佛隆即使复诵了一次,却依旧无法具体掌握到其中的涵义。
当然,放弃成为神曲乐士也是一种选择方向。然而……
「——好了,我们差不多该走了。」
蓝伯特似乎觉得这个话题应该就此打住,出声催促着佛隆离开。
他看了看时间,手表上显示出下午的课,再五分钟不到就要开始,负责指导精灵生态学的小泽讲师,对於迟到的忌讳可是出了名的严格。虽说用跑的,距离教室只要一分钟,但加上换穿衣服的时间,根本没有办法任凭他们蹉跎了。佛隆重重地又叹了一口气,同时将手伸进制服袖子里。
「啊~~~托尔巴斯神曲学院的女生制服,果然怎么看怎么可爱呢!」
贝尔莎妮朵喜孜孜地发出了赞叹。
她从淋浴间稍微洗了头发出来,身上其实还穿着内衣,手中抓着尤芬丽借给她的备用制服,翻过来翻过去不停地审视着。只见她不时又站在镜子前面,将制服摊在自己身前比划,一脸喜上眉梢的模样,完全安静不下来。
本来,托尔巴斯神曲学院的学生制服,在一般人眼中的评价都不错;特别是女生制服,在安定的色调中又搭配出可爱的气质,藉此衬托学生们的容貌,显得更加惹人怜爱。这套制服既不会过分嚣张导致他人不悦,亦不会显得过於新颖;不会让穿它的人显得太过古板,也不会显得过於平凡。这般让穿着的人显得出色、看的人觉得赏心悦目的设计,博得学园内外一致好评。
话虽如此——
「贝尔莎……」
普利妮希卡羞愧地提醒得意忘形的姊姊,别忘记自己现在只穿了一件内衣。
「你还是快点把衣服穿上吧。
虽然说我们现在人在更衣室,总不能一直光溜溜的吧……」(图)
「嗯,我知道啦~~~」
尽管口头上答应,却不见贝尔莎妮朵有那么一丝要将衣服套到身上的打算。
「人家觉得这件衣服就这么穿起来,好像太划不来了……」
她就这么将制服晾在手中,手舞足蹈地跳来跳去,口中发出『呦呵呵呵呵呵』的诡异笑声。不知道她是否对这套制服的憧憬,严重到过头了,总之从这声音听来,简直就像是个对制服感到痴迷的变态中年色老头。
「那不过只是其中一件换冼用的预备制服,你可以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啦。」
之前已经把制服递给贝尔莎妮朵的尤芬丽,手中另外又多提了一个篮子,里面装着贝尔莎妮朵方才在学生餐厅里弄脏的衣服。
「咦?这么说还有其他几套替换用的罗?」
「有啊。」尤芬丽说。
她随後又补充道:托尔巴斯神曲学院对於经济方面不甚宽裕的学生,在多方面都有提供相当程度的援助,出借制服便是其中之一。一般来说,学校制服都是学生自己花钱购买,当作私人物品使用。不过托尔巴斯神曲学院的制服,因为材质高贵、手工细腻,因此比起一般学生制服来得昂贵许多。这对利用奖学金制度才能够入学的学生来说,就成为一种负担。
因此,托尔巴斯神曲学院便衍生出「接受学生提出申请而得以租借制服」的制度;贝尔莎妮朵所穿的那件,似乎正是校方借贷给尤芬丽使用的。
「这么说来——」
听到这样的事实,贝尔莎妮朵忽然灵机一动,砰地拍了一个自己的掌心。
「那普利妮也借一件制服来穿嘛!」「……咦?」
面对受到惊吓的妹妹,贝尔莎妮朵丝毫没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咄咄逼人地又再度说道:
「难得有这个机会,普利妮,穿嘛!穿嘛!」
「啊……我……我不用了……」
对於姊姊提出这般异想天开的提案,普利妮希卡答话时不免显得狼狈。
「我衣服又没有脏……下用了啦。」
「这也是一种难得的经验呀!总是个经验嘛!」
贝尔莎妮朵紧握双拳,展开强力劝说。
不过话说回来,会发生这样的状况,纯粹只是因为贝尔莎妮朵弄脏了衣服,碰巧遇上一位好心学生将自己的制服借给她穿而已。这与什么尝试体验托尔巴斯神曲学院校园生活,一点关系也没有;何况,尤吉莉姊妹来到这间学校,不过只是参观罢了,更和体验校园生活这种活动之间,有着难以言喻的差异。然而,这样的差异显然早就被她抛诸脑後。
「可是……一下子又多借—件,对人家不好意思啦……」
不管怎么说,这般厚脸皮的提议,弄不好可是会让难得遇上的好心学生不高兴呢。不过,普利妮希卡显然多虑了——
「我一点也不介意哦。」
对方不但爽快答应,甚至连普利妮希卡都来不及出声制止,便从置物柜中又取了一件制服出来。看来这个叫做拓值?尤芬丽的女生,似乎个性上非常不拘小节。
「你看,连拓植小姐都这么说了,普利妮你就穿嘛~~~」
(啊,等一下啦,贝尔莎ii」
没等普利妮希卡说完,贝尔莎妮朵整个人扑上去,伸手便揪住妹妹的衣服。
虽然奋力抵抗,却无奈过去共处的十多年里,没有任何一项数据是站在普刊妮希卡这边的,她从没有赢过姊姊。
「我、我知道了啦。我换就是了。拜托你住手啦……」
她投降得乾脆?这句话让贝尔莎妮朵感到十分满意,松开拉住普利妮希卡的手後,她也开始穿起自己手中的制服。搞不好她一直没有套上那件制服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她想与妹妹一起穿也不一定。
贝尔莎妮朵将手套进女用短衫的袖子里面,将裙子的勾子钩住再扣好背心的扣子,最後绑上缎带——穿戴完成。
「普利妮,你看合不合适?」
贝尔莎妮朵穿完之後,轻轻地转了一圈。
「嗯。」
普利妮希卡同样扣好制服的扣子,面对姊姊点了点头。
「这套制服果然穿起来的感觉也很不一样呢~~~」
贝尔莎妮朵站到普利妮希卡身边,一起照着镜子吐出这样的感想。她脸上的笑容,始终没有消褪的迹象。一旁的普利妮希卡也受到感染,尽管显得有些羞怯,却也露出带着些许内敛气质的笑靥。
这套衣服穿在她们身上真的非常合适。
尤芬丽静静地站在双胞胎身後,看着她们带着愉悦的神情,不断照着镜子,一会儿之後,才将手中的篮子提了起来,并对两人说道:
「那——等我将你的衣服洗好之後,我会把它放到这个置物柜哦。」
「啊,麻烦你了!」
听到尤芬丽的声音,贝尔莎妮朵慌慌张张地转过身来,向对方低头表示谢意。普利妮希卡的反应慢了一拍,也连忙跟着道谢。
「谢谢你~~~」
「你们就在回去之前把衣服换回来,然後制服就挂回置物柜里去吧。这是备用钥匙,到时候就请你们拿到教务处去。」
「好的~~~」
「那么接下来,你们就继续好好享受剩下来的参观行程罗。」
「好,我们会的~~~」
「劳您费心了,真的非常感谢!」
贝尔莎妮朵双手握拳活拨地回答,一旁的普利妮希卡则是再一次深深地对尤芬丽—鞠躬。
听到两个人的答话之後,尤芬丽轻轻地挥了挥手,走出更衣室。
这样的女生真叫人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奸——明明就是一副美人胚子,却在说话的语气和行为举止间,表现出一股莫名的男子汉气魄。除此之外,虽然还是个学生,却也是具备相当实力的神曲乐士。因此别说学校里的男生们如何看待这个女生了,想必她在女生之间,也一定很受欢迎才对。
「……她好帅哦。」
「是啊。」
贝尔莎妮朵带着奇妙的感动,目送尤芬丽离开更衣室,在一旁的普利妮希卡也坦率地点头附和。
对她俩而言,这名女生可以说是,完美诠释她俩人生目标的理想典范。比起这次的托尔巴断神曲学院参观行程,及有幸试穿托尔巴斯神曲学院制服的机会,或许这名叫做拓值?尤芬丽的少女,在她们面前出现,更能激励她们朝着神曲乐士的道路迈进。
「那么——」
贝尔莎妮朵转头面向妹妹,睑上浮现爽朗的笑容。
「制服也穿好了,我们就带着崭新的心情,继续参观托尔巴斯神曲学院吧!」
「嗯——」普利妮希卡点点头。
然而……
「啊……」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伸手捂在嘴上,发出听来不太妙的声音。
「怎么了?」「我把小基加留在学生餐厅前面,叫它在那边等我们……」
「……咦!是吗!」
听到普利妮希卡提醒,贝尔莎妮朵才又想起这柱为她俩担任向导的精灵。
「小基加会不会现在还在餐厅前面等着呀?」
「我、我不知道……不过我是这么跟它说的就是了……」
「真不愧是普利妮!」
「可、可是……」
实际上?小基加可能在学生餐厅至少等了她们半小时以上、不过就算它是一柱下级精灵,可不代表它真的会乖乖待在那里等。
「那我们还是赶快回去吧!」
「嗯……」
两人彼此使了一个眼色,点点头便快步离开了更衣室。
——就结果而言。
「小基如,真的很不好意思。」
「接下来,实习教室、实习教室;练习演奏神曲的地方。」
「那个,不好意思,因为我们遇上了一点小麻烦……」
「接下来,实习教室、实习教室;练习演奏神曲的地方。」
小基加很乖,一直在餐厅前面等了她们半个小时。
它好不容易等到尤吉莉姊妹之後,却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继续担任她们的向导参观校园。
贝尔莎妮朵为了对这柱下级精灵表示歉意,打从刚才开始,便带着内疚的心情,一直不断地演练自己该如何道歉。然而,事实上小基加并没有特别的反应(或者应该说,它永远都只有这么一套应对方式),於是乎双方始终呈现这种各说各话的状况。
「呜……它一定等我们等到光火了吧?」贝尔莎妮朵说话时的表情显得阴郁。
对此,普利妮希卡却只是带着苦笑对她摇摇头。
「没这回事,小基加没有生气,你别担心。」
「真的吗?」
「嗯。」
「这样啊!」
贝尔莎妮朵听了,一扫方才脸上下安的表情,马上露出笑容点头表示安心。
「如果普利妮这么说,那就一定是这样了,太好了~~~」
她轻抚着自己的胸口,普利妮希卡则在一旁看着她柔柔地笑着。
事实上不只是小基加,所有勃来都没有人类那般的高度智能。因此它们只能对人类使用一个个的单字,勉强进行简单的对话。不过一旦它们将心思集中,放到一件事情上,对其他的事情也就无暇他顾了。例如方才的对话,小基加纯粹只是记住了担任向导用的单字,根本无法对其他任何事情做出反应。於是乎,尤吉莉姊妹就在小基加的导引之下,继续参观校园的行程。
「这里是实习教室;使用单人乐团练习神曲。」
小基加提到的「单人乐团」,这个词汇让贝尔莎妮朵像是受到冲击似地整个人抖了一下,走进校园到此刻为止,这次她的反应显得格外强烈。
「这里就是……」她说话的同时,整个人又贴到教室的玻璃窗前。「这理就是学生们使用单人乐团练习的地方呀!」
单人乐团,这是尤芬丽在学牛餐厅时使用的道具,即为了神曲乐士开发的乐器总称。
一般来说,越是复杂的音乐形式,在高度的表现力之下方能吸引精灵出现。因此,即使拥有许多例外,在多数的场合中,仍以多乐器呈现的合奏,较单一乐器更能表现出神曲的内涵。
然而这里有一个问题——
所谓精灵——存它们自己的叙述之下——并非单纯为音乐所吸引。例如,不论多么优秀的神曲,如果只是用事先收录的方式加以播放,它们是不会感兴趣的。因此如欲召唤精灵,就非得现场演奏——即务必要有演奏者现场奏出的音乐不可。
——『奏出你的音乐吧;奏出你的灵魂形式。』
这种说法成为精灵学研究中的一种学说。学者们认为,所谓的音乐只是一种媒介,而精灵们真正倾心的,其实是演奏者寄托於音乐中的精神与生命。因此越是能够表现出演奏者内心的音乐,便越能够让精灵趋之若骛。
换句话说,如欲召唤精灵,当下的演奏者越少越好。因为必须避免其他人的精神与生命,成为吸引精灵的『杂音』。
就好像不论多么美丽的颜色,只要经过重复晕染混色,必会显得浑浊般。纯粹的『灵魂形式』,只有在个人表现的情况下,才得以完整呈现。若是由两人以上演奏者合奏,那么他们之间必须要有共通的意识、对於音乐表现方面的喜好,甚至情感上的统一,才能够组成优秀的乐团。因此在达到吸引精灵的效果上,势必要花上不少工夫。
因此,乐器制造商便采用了『可以让一个人演奏出乐团规模的乐器』,以这样的概念开发出所谓的『单人乐团』。它组合了许多可以自动演奏的装置,由神曲乐士擅长的主乐器做为演奏中枢,藉此忠实呈现演奏者的『灵魂形式』。
然而做为制造自动演奏装置的媒材,『贤吝之石』的产量有限而且昂贵,因此单人乐团的价格,相对的也就价值不菲。一般人即使知道有这样的东西,也根本无法触及,甚至有许多人从来没有近距离看过这样的东西。
因此——「他们到底是如何练习演奏的呢?」
贝尔莎妮朵带着满满的好奇心,贴在教室门口的玻璃窗上,窥探着教室里的光景。
实习教室所使用的玻璃窗为了提高隔音效果,采用了两片玻璃重叠设计(毕竟教室内时而会有高分贝的音乐演奏,会这么做是再理所当然不过了)。不过因为窗户面积很大,所以可以清楚地看到教室内的模样。然而……
「咦?怎么没有人在里面?」
「好像是这样呢。看来这个时段没有排课的样子。」
「嗯——人家最想看的就是实习课了……」
贝尔莎妮朵依旧黏附在数室门上的玻璃窗,从她的语气可以清楚感受到她心里的遗遗憾。
普利妮希卡看着姊姊,口中不免又一次发出叹息;想必这么一来,在实习课之前,要将贝尔莎妮朵从这扇门前拖走绝不简单。其他的姑且不说,只要牵扯到与神曲乐士有关的事物,贝尔莎妮朵便会表现出超乎寻常的执着,这点普利妮希卡可是再消楚不过了。
「对了!」贝尔莎妮朵忽然灵机一动,一下子砰地从门上转过头来。「既然现在没有人用,那我们应该可以进去参观吧?」
「咦……不、不行啦,贝尔莎……」
总是依照人伦常理行动的普利妮希卡,这次当然也要出声制止又想乱搞的姊姊。然而,她同时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此时她的声音听来比往常稍微小声了些,甚至更参杂了些许消极的意念。
「没关系啦。我们只是看看而己嘛。」
「可是……」
「你看,门也没锁呢。」
这扇门与玻璃窗一样,为了提高隔音效果,也是采用了两层遮蔽式的厚重材质制成,门闩则是一根粗粗的金属棒状,看来十分坚固,不过却在贝尔莎妮朵伸手触碰之下,毫无抵抗地敞开。
看来教室的确没有上锁。
「可是……」
「别在意了,反正小基加也没说话呀。」
「可是……」
「——这不就代表我们看看也没有关系吗?」
「贝尔莎……I
普利妮希卡的声音中带着怯懦和不安。然而造成这种情况的当事人,却毫无犹豫的意思,脸上甚至露出爽朗的笑容。
「好啦,普利妮希卡也一起来嘛!」
「啊,贝尔莎,等一下啦——」
贝尔莎妮朵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住普利妮希卡的手便推开实习教室的门钻了进去。
「……库比?」
不知道究竟是校方根本没有特别禁止,或是小基加根本就不了解发生了什么事;它就好像贝尔莎妮朵说的一样,表现出一副从容的模样,兀自漂浮在半空中。
这里彷佛是一座埋藏在深邃黑暗空间里的牢狱——不,若用『牢狱』这个词汇加以形容,恐怕容易产生误解,这是一个由成堆的巨石堆叠起来,密下透风的空间;连窗子都没有,更遑论出口了。因此它并非什么房间,也不是一座监牢;丝毫没有考虑到让人进出的设计,是一个完全密闭的空间。
如果要关住一个人,这样的空间显得有些大费周章。它让人联想到的第一印象,也许更接近坟墓,或是某种遗迹,周围漂荡着一股古老陈旧的气息。若是空气也有所谓的腐败,那么这个密闭空间中的空气,肯定早就实现了这种可能。在这里面,空气没有丝毫流动的迹象;别说几天或几个礼拜,甚至五年、十年都是如此。在这个不适合任何活人生存的空间中,或许只适合死者长居。因此称它为坟场一点也不为过。然而——
有—名少女身茌其中。
她那一副纤细高贵的身躯,被人安上了几道重重的枷锁,为了封住她的行动与意识,周围的墙上甚至刻满成千上万密密麻麻的文字。除此之外,这层厚厚的岩壁,也成了这道阻绝中的一部分,完美地将她与外界隔绝。
虽说这名少女尚有一丝生气,然而此时的她明显与『活着』一词,有着相当程度的违和感。此时的她,俨然已成为这个空间中的一部分;如同没有对流的空气般,长期融入当下死寂的氛围中。现在的她与死者无异,即使遗留有生气,却连表现出些许生命徵候的细微反应,都无法显现在她身上。
不过——
「……佛……隆……」
少女的呼吸中,夹杂着细碎的声音,虚弱地由她的口中泄漏出来。
这样的反应亦非源自於她的意识,而是过去的记忆片段,流露在唇齿之间茫然的渴望。然而她下意识中不时吐出的名字,却成为支持她有如风中残烛的生命,不可或缺的关键——那就像是一道将她系留在世上的唯一牵绊。
仿佛她随时可能静止的心跳,每数小时——或者数日——她的脑中总会一度浮现这个名字,然後在她生命即将消逝的瞬间,将她又拉回到人世。
这名被囚的少女,只能安静地在此默默等待。
除了等待,她别无选择;等待那气若游丝的呼吸终结的时刻,或是……
「哦哦~~~」贝尔莎妮朵环顾着实习教室中的每个角落,口中流露出浑然忘我的感叹。
「这就是大家练习演奏神曲的教室呀~~~」
第四实习教室。
每天都有志愿成为神曲乐士的学生们,在此练习演奏。贝尔莎妮朵只要一想到这点,她的口中除了感动,便再也找不出其他的形容词。仅只置身以此为目的而打造的空间,她的内心便为此下停地悸动,兴奋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其实扣掉方才尤芬丽在学生餐厅里的神曲不提,尤吉莉姊妹过去也曾几度听过神曲乐士的演奏。即使神曲乐士的人数稀少,不过以他们做为号召的神曲公司,依旧在各处活跃。只要有心,想要亲眼见到他们工作时的表现,并非全然不可能。
然而那些都是她们憧憬的对象,非非触手可及的存在。
这一切对她们而言,始终是另一个世界。它仿佛为自己筑起一道厚重的玻璃围墙,将她们隔绝在外,使得她们总不免有一种不得其门而入的感受。
然而——
「这里!就是这里!大家都是在这里练习神曲的吧!」贝尔莎妮朵高兴地摊
开双手,放声叫道。
此时若不加以制止,也许下一刻她就要跳起来庆贺。
她一定要来到这里;她一定要在这里练习演奏神曲,并且成为一名神曲乐士。这是她懂事以来,一直怀抱的人生目标。
一切将从这里开始。今日她置身於此,即意味着她过去所憧憬的目标,将变得唾手可得——这个地方可以实现她的梦想。
「呼……」
贝尔莎妮朵按捺不住内心的悸动,双手按着胸口,重重地呼了一口气。
这间实习教室内部的陈设并不特别,它乍看之下与其他看来单调的教室无异,一切以实用性为最优先考量。如果硬要指出它与其他教室的不同点,大概只能指出这里只有椅子和谱架,并没有学生用的桌子。除此之外,这间实习教室中央设置了圆形的舞台,比其他理论性学科使用的教室看来更为宽广些。
「……哦?」
贝尔莎妮朵带着万般感动,仔细审视教室里的每一个角落。此时她发现一个教室角落里的置物柜没有关上,让她好奇地走近那格置物柜试图一探究竟。
那个置物柜也一样没有上锁,扳一下门把,便轻易地让她打开了。
「怎么了吗?」
普利妮希卡见状也跟着凑上来。她的视线穿过贝尔莎妮朵的肩膀,望向眼前的置物柜。
她们看到一只大约双手环抱大小,拥有机械外型的物体。
「普利妮,你看——这是单人乐团耶!」贝尔莎妮朵伸手指着置物柜中的物体,兴奋地扬声叫道。
「好像是……」
普利妮希卡站在後面,仔细审视眼前的物体,对於贝尔莎妮朵的结论也表示赞同。
「好棒哦~~大家都是用这个练习神曲的吧?啊,可是这个与拓植小姐用的那种,外型好像不太一样呢……」
贝尔莎妮朵看着眼前有着箱型外貌的物体,下禁歪起了头。
在她的记忆里,眼前这个箱型物与她所见过的单人乐团,外型上虽然有很多共通点,却也有许多截然下同的地方。它比尤芬丽所用的单人乐团,要大上一圈,而且看来显得有些粗糙。
不过它既然出现在实习教室里,那肯定是单人乐团没错。
「把它打开,不晓得和我们看过的单人乐团,又有多大的差异呢?」
她将双手盘在胸前,狐疑地喃喃自语。
近代的单人乐团,几乎都具有展开成为乐器的变形结构。这是因应神曲乐士必须存各种场合之下,都能够演奏音乐的要求,衍生出来的设计力式。
若是神曲乐士们到了演奏现场,还必须先将乐器安置好了之後才能开始演奏,那将会消耗许多不必要的时间。尤其医疗现场和意外事故等场合,均是最需要神曲乐士和精灵力协助的状况,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他们进行程序复杂且冗长的准备;除此之外,甚至也还有需要神曲乐土一边演奏,一边移动的情况。因此,具有高度可携性的单人乐团,就在丰富的多样性中得以问世。她们眼前的这个箱型物体,便是在神曲乐士界留下不错的成果,并且具有变形结构的典型单人乐团。
一般来说,单人乐团主要包含主奏乐器、显示乐谱及演奏要点的显示器,加上扩音装置等设备,折叠收纳在箱型外壳中。使用者须预先依照自己的体型,调整各物件的配置。单人乐团会保有这些设定,以便在现场用简单的操作,便可以由活动式的机械手臂自动张开成型。
也就是说——
「嗯——我该怎么将它展开呢?」
现在置在贝尔莎妮朵面前的单人乐团,处於收纳状态,即保持便於神曲乐土携带的待机状态。
「人家好想看看它展开成型的样子哦~~~」
她不断地藉由言语,表达自己对展开眼前这具单人乐团的渴望。
「……」
「……嘿嘿?」
贝尔莎妮朵带着一脸困扰的表情,转头面向始终默默注视着她的普利妮希卡,终於按捺不住,露出夹杂着某种意图的微笑。
看了这样的笑容,普利妮希卡理所当然就在瞬间便察觉到,贝尔莎妮朵心里盘算着什么。她的笑靥明明白白写着,想要将妹妹拖下水的恶作剧心理——总是如此。普利妮希卡过去,已经不晓得有多少次被这样的笑脸陷害,成为贝尔莎妮朵的共犯。
「我说……普利妮?」
「……」
普利妮希卡没有答话。
「那个……」
「……」
「你……不会想把单人乐团展开来看看吗?」
「我就知道……」
普利妮希卡轻轻叹了一口气?
「贝尔莎,有人说单人乐团除了神曲乐士,是不能碰的……」
「可是……」
「这东西对於不能好好控制它的人来说,非常危险……」
单人乐团基本上也是归类在乐器的范畴,因此法律上并没有明确限制它的持有资格、虽然有一些富有的收藏家,也会将搜集各家出品的单人乐团当作嗜好,不过由於它是非常昂贵的机械装置,所以一般非神曲乐士将它当作兴趣或嗜好,做为收藏的例子相当稀少。
不过现在的重点是,单人乐团对於不擅长操作它的人来说,有相当的问题存在,它的变形机关,即活动式的机械手臂在展开时,可能会伤及周围的人;使用中的单人乐团,为了有效控制声音输出的功率,会在周围张设某种力场。在这种情况下,旁人若是随便靠近,也可能会因此受伤。
「我们没有特别要拿它来演奏音乐呀?人家只是想把它展开来看看,它在演奏状况下是什么样子而已嘛~~」
贝尔莎妮朵如此笑着,试图模糊焦点。
其实,她心里所想的,必是对演奏单人乐团的机会跃跃欲试。不过看来她也清楚,自己不会演奏神曲,因此只是想试试看,当个神曲乐士将单人乐团展开来的那种感觉罢了。
「我们只是将它展开来试试看而已,应该没关系吧?」
「不行……要将它展开,就已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要是展开之後你又随便乱弄,收不回去怎么办?」
「呜……」
面对普利妮希卡针对自己的性格缺点,表达出再理所当然不过的指摘,贝尔莎妮朵忍不住发出哀号。
事实上,贝尔莎妮朵对於自己的手脚灵敏程度没什么自信,更遑论操作机械物品这等需要精巧程度的工作了。不过即使如此,她却对於触碰机械类的物品,有着极大的兴趣,常常在无意的拨弄间,造成手中的物品没办法恢复原状。
在老家的时候,她曾为了保养父亲遗留下来的摩托车,将它解体,结果不知道该如何组装回去,整个人愣在那里。还好最後请了专业的维修人员,将它恢复原状,基本上没有酿成无法收拾的结果就是了。
不论怎么说,都与普利妮希卡说的一样,机械类的物品,对於不懂得操作方法的人来说,随便触碰是相当危险的事情,将它展开或许没什么问题,不过要收却收不回去,这种可能性其实是有的。
「你要是现在惹出什么纰漏,到时候可能会造成我们提出的入学申请,被校方驳回哦……」
「……对哦。」贝尔莎妮朵带着无可奈何的表情,依依不舍地看了看眼前的单人乐团。
「我知道了,不碰它就是了。对,要是人家考进这间学校,在课堂上就可以自由自在地操作它了。在此之前我得好好忍耐!」
她说出一连串刻意安抚自己的词句,仿佛要斩断什么难以割舍的情结般,关上了置物柜门板。就在这个时候……
「日安~~~」
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两人掹然回过头来。
一名身穿学校制服的男生走进教室。
「嗨,两位来得真早。」
他在门外便发现了两人,带着爽朗且发亮的声音向她们打了招呼。
然而,就在下个瞬间,这名男生脸上忽然泛出有些讶异的表情,说道:
「咦?你们两个……不是三年级吧?」
他面对两张陌生脸孔,心里的疑问不禁脱口而出。
「这间教室接下来应该是我们班要用才对呀……」
他喃喃说着,一度走出了教室。大概是去看门外的课表——糟糕,这下她们擅自进入实习教室,又轻率地想要把玩单人乐团的事情,要是传出去肯定要被骂了:弄不好,提出的入学申请,还会因此遭到拒绝呢。
「啊……那个……请——请等一下!」
面对那名欲走出教室的男生,贝尔莎妮朵慌慌张张地叫住了他。
「啊,那个,我们走错教室了!不好意思!」
「咦?这样啊?」
「对,不好意思!普利妮,我们走了,快点!」
「啊……嗯,嗯。」
贝尔莎妮朵拉住普利妮希卡的手,卯足全力飞快地逃离实习教室。在冲出教室的那个瞬间,她更用另外一只手顺便拉住小基加一起狂奔。
在转眼间便失去踪影的少女们(加上一柱勃来),被丢下来的男生只能呆站在原地,带着不可思议的表
情,不自觉地眨了眨眼睛。
「呼啊~~~吓死我了……」
冲出实习教室之後,贝尔莎妮朵拉着普利妮希卡在校舍中一路拔腿狂奔;转了两个弯,又爬上一层阶梯之后才终於停下来。被她拉着马不停蹄一路跑过来的普利妮希卡,彷佛就要喘不过气来似的,双手按着自己的胸口,表情显得有些难受。至於小基加,则在中途就开始用自己的翅膀飞行,跟着她们来到这里之後,此时依旧从容地漂浮在半空中。
「……所以呀……拜托你……在行动之前……稍微再多想一下嘛……好吗……」
普利妮希卡说话时,还处於上气不接下气的状态。比起姊姊,她的体力原本就差了许多;虽然现在比较好了,不过小时候其实常常生病。
「呜呜……对不起……」
贝尔莎妮朵听了,低着头满心内疚。
等到普利妮希卡急促的呼吸平复之後,她们才又开始继续参观校园的行程。
「话说,我只是一路随便乱跑……不过小基加呀,这个地方也算在参观行程之中吗?」
再怎么巧合应该也不至於如此.就连小基加似乎为此也显得极为困窘。它仿佛开始陷入沉思,那彷佛球体状的身躯发出了颤抖……接着又在原地来回转了几圈之後停下来,一下子飞到距离此地不远的房间门口。
「库此……库比、库比,这里是校长室门口,库比。」
「这样啊……校长室门口,库比——咦?校长室!」
贝尔莎妮朵惊吓得忽然高声尖叫起来。
仔细一看,小基加面前的门扉,明显与其他隔间不同,在装饰上表现出独树一格的特珠风格。她们过去一路上看到的门扉,全部是着重实用性的设计,然而眼前的这扇门扉,却是采用白橡树一般厚实的木头材质,加上一只设计精巧的黄铜门把。
「喔喔喔喔喔!真个愧是校长室……好像很好,很强大呢!」(我囧……还很陈很冠希咧)
若说此时她们打算破门而人也就罢了,贝尔莎妮朵口中这般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很好,很强大』,让普利妮希卡听得直露出苦笑。
「贝尔莎……你这次可不能再随便开门钻进去罗。」
普利妮希卡的声音听来有些害怕。不过话说回来,面对这种情况,就算是贝尔莎妮朵,应该也不至於真的这么做才对。
「嗯,我知道。」贝尔莎妮朵说道:「不过,是托尔巴斯神曲学院的校长呢~~~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啊……校长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普利妮希卡答话的同时,依旧无法完全摆脱心里的不安。不过她还是好奇地取出学校导览手册翻了翻,却没有看到手册里刊载校长的照片。—般来说,多数的学校导览手册,都会刊上负责人的照片,并且写上他的办学理念等,不过她翻遍整本导览手册,却连校长的名字也找不到。
这可稀奇了——正当普利妮希卡歪着头,心里浮现这样的感想时……
「两位小姐,你们来到校长室门口有什么事吗?」
「呜哇!」
又是一个唐突的叫唤声从背後传过来,普利妮希卡身体掹然发出一阵颤抖,贝尔莎妮朵则是慌慌张张地连忙转过身去。在她们身後,有一名身材高挑,披着黑色羽毛大衣的男子站在那里。
她们猜不出这名男子的年龄。即使知道他看来很年轻,却没办法想像他到底几岁。这名男子身上,散发出一股遗世独立的氛围。也许正是这种令人难以捉摸的沉着气质,让人猜不透他的实际年龄。
这是一位拥有清秀外表、容姿端正的青年。
他那一双略微细长的眼眸,透过一副无框眼镜,注视着眼前表情有些困惑的两名少女。
「嗯……那个……」
贝尔莎妮朵试图开口说话,却因为心神末宁,一下子下知道该如何开口。面带微笑的男子看到她这副模样,温柔地先向她行了礼。
「唉,抱歉,没有自我介绍。我是这间学校的校长。」
男子这番出人意表的开场白,让尤吉莉姊妹一时之间瞪大眼睛愣在那里。
「您是——这间学校的校长吗?」
「是的。」
这位校长表现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点头回应。
对此,尤吉莉姊妹则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在贝尔莎妮朵心中,托尔巴斯神曲学院的校长,应该是一名上了年纪,身体微胖的绅士。然而这名自称校长的美男子,却完全打破她的想像。然而他所表现出来的风骨,仿佛生来就是如此,那是一种从容目然的气度——或者可以用泰然自若加以形容。这绝非临阵磨枪可以模仿出来的成果,他那般高雅的行为举止,明显早己融入他身心中的每一个层面。即使面对贝尔莎妮朵这般人生经验尚浅的少女,回荡在他周围的空气,也足以说明他的身分。
「两位……」校长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眨了眨眼睛。「虽然穿着本校的制服,不过我从没有看过你们呢。」
「啊!那、那是因为—一」
「该不会——是来本校参观的学生吧?」
尽管尤吉莉姊妹慌张地试图解释,然而校长却早一步摸透其中原委。
「啊——是的!那个,找是尤吉莉?贝尔莎妮朵,明年希望能够进入托尔巴斯神曲学院就读!这边这位是我的双胞眙妹妹,普利妮希卡!」
在姊姊念到自己的名字时,普利妮希卡也跟着深深一鞠躬。
「尤吉莉……」
校长不经意地将这个熟悉的名字复诵了一遍,然後再一次表现出慈祥的模样,面露稳重的笑靥。
「原来两位是尤吉莉先生的女儿呀。」
没问过对方的意见,他迳自表现出一副了然的模样点点头。
「那个……」
「啊,抱歉、抱歉、我这么说你们大概没办法了解吧。」
校长原本高雅而显得有些疏远的语气,此时忽然有了微妙的转变,像个熟识的长辈一股,带着亲昵的态度,对眼前这对双胞眙姊妹解释道:
「嗯,这次提出申请,希望参观本校的学生名单中,我听说有两个女生的父亲我曾经指导过,所以我就背起来了。」
「啊……」
贝尔莎妮朵圆睁着双眼,表现出一脸惊讶的模样。
「你知道我们爹地……不对,您知道我们的父亲吗?」
「当然了。」校长明确地点头表示肯定。「他可是个非常优秀的学生呢。」
「谢谢您的夸奖——」
面对眼前显露出怀旧情绪的男子,贝尔莎妮朵脸上喜孜孜的表情,怎么也无法掩饰。
对她而言,父亲就像是英雄一样。
比起『四乐圣』和活跃於三国战争时期的『三大圣灵』这类,历史上的伟人,贝尔莎妮朵更尊敬她的父亲。对她而言,比起自己受到的赞美,对她父亲的表扬更让她觉得高兴。
不过话说回来,她心里这般强烈的憧憬,其实也和她在懂事以前便与父亲天人永隔,因而产生的美化作用有相当程度的关系。
「这样啊,原来他的女儿,已经大到可以进入本校就读的年纪了。」
校长如是说着,同时伸手抚摸眼前两位少女的头。
他那有如对待懵懂无知稚子般的行为,莫名地没有让贝尔莎妮朵感到不快;甚至心里有种仿佛呵痒的舒畅感——好比一个父亲给她的感受;尽管她好不容易记住的父亲,容貌与眼前这名男子一点也不像。
「两个人都要好好加油哦。」
「是!」
贝尔莎妮朵爽朗活泼地答道,一旁的普利妮希卡则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么我就期待着两位明年来到本校罗。」
他带着温柔的眼神,稍微多注视了两个可爱的少女一会儿,接着他便推开校长室厚重的门板,走进房间里。
「刚刚这个人,就是这里的校长呀……」
贝尔莎妮朵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厚重的门扉,带着像是叹气的口吻开口说道。
「原来爹地也在这里让他指导过呢……」
「嗯……」
普利妮希卡点点头,心里似乎有种深刻的感慨。然而——
「咦?」
贝尔莎妮朵心里忽然被什么东西梗着似的,发出唐突的叫声。
「……怎么了?」「校长刚刚说他——也指导过爹地吧?」
「嗯……」
「也就是说,他在爹地与我们同年龄的时候,就已经是个讲师罗?」
「是这么说没错……吧。」
此时就连普利妮希卡的表情,也不禁狐疑地纠结起来,但必是察觉到姊姊想说的事。
「可是……你不觉得他看起来很年轻吗?」
对贝尔莎妮朵来说,方才那位校长给她的印象,顶多不过是个年纪稍长的大哥哥,绝对不像是父亲还在念书的时代,便担任讲师的人。如果他比父亲长个十岁,那么现在少说已是个将届天命之年的中年男子了。虽说世上总是有人可以长期回避老态的侵袭,看来永远都是那么年轻。不过即使如此,也该有
个限度。
「嗯——他应该不会比爹地还小吧……」
「是啊……」
贝尔莎妮朵再次将视线的焦点,移回到校长室门前。
当然那里依旧只有一扇厚重的门扉挡在那里。
「这样啊——托尔巴斯神曲学院的校长,其实是不会老的……真了不起。」
「我觉得这两者之间,应该没有什么关系才对……」
贝尔莎妮朵独自了悟地盘着手,频频点头的同时,一旁的普利妮希卡却对她的这般见解,歪着头表示狐疑。
「库比,下一个、下一个。」
「啊,小基加,抱歉。嗯,那就麻烦你带我们到下一个地方去吧。」
听到贝尔莎妮朵这么说,这柱下级精灵於是又飘飘然地开始移动。随後尤吉莉姊妹也跟着追过去。
「对了、对了,说到外表这个问题——」
贝尔莎妮朵忽然开口。
「咦?怎么了吗?」
「像我们这样穿着托尔巴斯神曲学院的制服走在校园里,别人会不会觉得,我们其实看起来就像是这间学校的学生?」
「嗯——我想应该是吧……怎么了吗?」
「你看,刚刚在实习教室,我们也被这里的学生认错了,可是刚刚校长却一眼就认出我们不是这间学校的学生呢。」
「啊,确实如此……」
「所以说,我在想,是不是只有穿学校制服,还不会让我们看起来像是托尔巴斯神曲学院的学生呀?」
「真的会这样吗……」
普利妮希卡歪起头开始思索。「我倒是觉的……我们应该穿了制服,看起来就像这问学校的学生了……」
「哦?这样啊?果然还是像吗?」
「嗯……」
「说的也对!所以说,是校长比较特别!」
贝尔莎妮朵笑着做出结论。
然而,她其实并没有真正理解她口中这句话的涵义。托尔巴斯神曲学院的学生总数,分为一阶段一般学科教育与二阶段专业实习课程;两个不同的层级,加起来大约有两干人左右、然而校长却说『他没有看过这两个人』。也就是说,他这句话意味着,校园里约两千多名的学生面孔,他全都记得一清二楚。果真如此,那他绝不可能是花上几年的时间,将学生的面孔全部一一记住。成为神曲乐士的道路崎岖难行,即使在这所以培育神曲乐士闻名的托尔巴斯神曲学院,每年也有大量的中辍者。每届入学的学生,可以从一阶段一般学科教育升上二阶段专业实习课程的比率,大约是九比一;换句话说,每年将有千名以上的学生进行汰换。若要记住所有学生的面孔,那么他需要的记忆力,几乎是过目不忘了。
这绝对比看起来年轻这种事,更要来得超乎常理。
然而——
「那边有个女生朝我们走过来耶,这么小的女生也来参观神曲学院呢。」
贝尔莎妮朵早已将刚才那件事给抛诸脑後。
在走廊的另一侧,有一名外表惟嫩的少女正走在她们的对面。她看来大约十岁左右,身高也许不到贝尔莎妮朵的一半;怎么看都与托尔巴斯神曲学院招收的学生年龄不符。而且她身上穿的并非制服,而是看来像是巫女—般的装束;袖子很大,没有扣子,系住两边衣襟的是一条长长的带子。若非她这般奇装异服,肯定会被当成是因为什么特殊事故,而被带到这间学校里来的孩子;也许她其实是哪个学生的妹妹,或是学校讲师的女儿。
「从那个小女生的角度来看.我们应该就像这间学校的学生一样吧?」
「大概吧?」
「那我们就得好好摆出托尔巴断神曲学院的学生模样来~~~」
贝尔莎妮朵说着便挺起了胸瞠。
然而……
「啊……那个小女生,不—样……」
和那名小女孩擦身而过的同时,普利妮希卡不禁吐出这样的字句。
「咦?」
听到妹妹口中的言词,贝尔莎妮朵也跟着回头一望。这—眼让她完全理解,普利妮希卡话中的涵义。
「啊,翅膀……」
那名女孩的背後,长着有如鳞片般轻薄透明的美丽羽翼。
说它是翅膀,其实并非直接生长在少女的背上,而是彷佛幻影般,从她的背部延伸出来的东西。
当然,人不会有这种翅膀,翅膀是精灵特徵。虽然说精灵的型态,在个体间存在着极大的差异,背後的翅膀也彼此拥有截然不同的形状。不过所有的精灵都有翅膀;即使拟人形的精灵也有,而有翅膀的精灵,则特别用『弗玛努比克』称呼。若要区分拟人形的精灵和人类,只要看有没有翅膀即可。
不过话说回来,将翅膀隐藏起来伪装成人类的精灵也不茌少数,因此即使对方没有翅膀,也不能当下便判断他一定就是人类。
「原来那个小女孩也是精灵呀……」
听到贝尔莎妮朵意外的感想,普利妮希卡也点头表示同意。
「她是与学校讲师订定契约的精灵吧?」
以神曲做为食粮的精灵,会在人类以神曲做为报偿的情况下协助人类。然而精灵对於神曲的喜好各有歧异,因此即使是能够吸引出精灵,令它出面给予协助的神曲,也不可能让所有精灵买帐。再说,就算是由同一位神曲乐士,演奏同一首神曲,却也会因为神曲乐士个人的身体状况,这成演奏品质的差异,这也是屡见不鲜的事;反过来说,某些精灵会受到某一首特定的神曲,或是特定的神曲乐士所吸引,进而与这名神曲乐士订定专属契约,并且完全配合他的演奏方式,随侍在他的身边。像这类精灵,即是所谓的契约精灵。
「像这种可以看见精灵走在走廊上的场合,果然让人有一种置身托尔巴斯神曲学院的感受呢~~~」
「是吗?」普利妮希卡听了不免露出苦笑。
事实上,精灵与人类之间的距离非常贴近;像是勃来、漠廉和吉姆提尔等下级精灵,就好比麻雀和鸽子一样,常常可以在人类街道中看列。另外也有许多精灵,与人类一样拥有固定工作。姑且不说托尔巴斯,以尤吉莉姊妹居住的乡下地区来说,像这样与人类社会有着密切关系的精灵,便少得不成比例。至於弗玛努比克或上级精灵的出现与否,则关系到神曲乐士人数多寡,因而全部集中到托尔巴斯这般的大都会中。
「嗯,我总觉得,整个人好像都兴奋起来了!好了,我们继续再多参观一些地方吧!」
贝尔莎妮朵稍微用言语激励一下自己,加快脚步追上飞在她们前面的小基加,与小基加比肩齐步。
「小基加,你接下来要带我们到哪里去呢?」
「下一个,体育谊、体育馆。很宽、设备很棒;本校之光、本校之光!」
「好呀!」
贝尔莎妮朵握紧了拳头,大幅提振士气。距离姊姊半步之遥的普利妮希卡,则站在她身後,面带微笑地注视她。
放学後每个学生都有各自的行程。
有些人会留在学校的实习敦室,练习单人乐团的操作和演奏。不过这必须事前提出申请,因此非得先有计画不可;每个礼拜也会因为不同的日子,使得较多的学生留校练习,或者先行离开。
其中,塔塔拉?佛隆多半会选择留在学校。他把打工时间全都集中在中午时段的学生餐厅,其他则留给自己练习演奏和读书。毕竟隔音设计完善的实习教室,比起让人不敢放手弹奏乐器的学生宿舍,要来得让他安心许多。
於是乎——今天佛隆也理所当然地在天黑之後,依然留在学校的实习教室里。
第一排的实习教室,为了能够容纳为数众多的学生而设计;第二排的空间则较第一排要小,可以让学生自行运用,或者少数人集体使用。即将到来的二阶段专业实习课程升级考试,也是学生个别在第二排的实习教室里单独进行。
「……呼。」
佛隆将背上的单人乐团从肩膀上卸下,口中不禁发出叹息。
他望向窗外,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入夜;在校方的规定中,所有的学生必须在晚上七点以前离校。因此超过这个时间之後,大家都下能留在校园里面。
佛隆看着自己的手表,此时距离七点已超过三十分钟。也许是因为他过於专心练习,导致自己根本忘记了时间。
然而——
他走出第十五实习教室,并且将教室门扉上锁。他一边走向教务处,准备归还实习教室的钥匙(那里设置了简易邮筒,借用实习教室的学生,只需将钥匙投入邮简之中即可)。此时,一个晚上徒劳无功的空虚感,化成无比的重担,沉甸甸地落到佛隆肩膀上。
不行——他还是无法知道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一个几乎无解的瓶颈,完全封锁住他前进的道路。佛隆非得跨越这层障碍不可,然而他却找不到任何带有一点点希望的头绪——完全没有。他知道自己不能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只是毫无方向地埋头苦练。然而,现在的佛隆,真的完全不知道他究竟该如何是好。
我们时常用『墙』比喻才能的界限。
然而现在挡在佛隆面前的
,并非一堵『墙』;若他必须跨越的障碍是一堵『墙』,那么他可以翻过它、绕过它、击毁它,用各种方法加以克服?然而,现在他必须面对的,却是一片巨大的『黑暗』。它何其深邃,又何其辽阔;此时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置身在其中的哪个角落。要是他耐心等待,它是否会就此消失?或是直到自己死亡的那—刻,才能摆脱它的阴影?他不知道。因为他所面对的,到底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啊。
他只能放弃。想找人商量,却又不知该如何开门。然而他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却找不出任何头绪。佛隆想,这大概就是他的界限,然而他却又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彷佛打从一开始,他就搞错什么似的。
「……是方向吗?」
佛隆忆起蓝伯特中午时所说的话——
『就这力面来说,其实感受到自己的界限,反而不是什么坏事。既然无法继续追求某个方向上的表现,那我们也只有换个方向去追寻罗。』
——『方向』,如果眼前的障碍并非他的极限呢?如果他打从一开始就弄错了方向呢?果真如此,他过去日积月累的努力,是否会使他更远离自己的目标?初期的行进方向偏栘,确实不容易察觉;例如我们将球掷向眼前的目标,一、两次的角度偏栘,不过只是纯粹的失误,不会对我们调整自己的力道造成影响。然而,若是我们持枪狙击远方的目标又会如何呢?我们是否会因为瞄准角度的些微偏差,因而造成射击方法上的全盘失控?
「……力向……方向……」
佛隆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步出放学後呈现一片寂静的走廊。除了他以外的学生,似乎都已经离校了。
「如果问题出在方向上呢……」
如果问题出在方向上——那么他到底是在哪里走岔了?又该如何修正,才能重新回归到他的目标道路上?
——是第一次使用单人乐团的时候?
不对。
——是离开孤儿院,进入托尔巴靳神曲学院就读的时候?
不对。
——是在孤儿院里开始练钢琴的时候?
还是不对。
事实上,佛隆根本连想都不需要去想,因为他应该将问题拉回到源头,那个让他立志成为神曲乐士的原点——十二年前那天夜里发生的事。
「克缇卡儿蒂?阿巴?拉格兰洁丝……」
那名披着一头红发的精灵;当晚的邂逅,正是促使他立志成为神曲乐士的原因——也许问题正是出在这个地方。若有人告诉他,要他抱持纯粹的态度演奏神曲,不该以其他目的,做为自己踏上追求神曲乐士的道路,那他真的无话可说。
他不经意地望向窗外。一轮皎洁的明月此时正高挂在空中——一个几乎与十二年前一模一样的月夜。他将实习教室的钥匙,投入不知何时已然出现在眼前的邮筒,接着再次将自己的视线,投射到窗外的夜空。
「我……」
他忽然想要唱一曲许久未曾想起的古老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