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托尔巴斯神曲学院中,像是关于午休时间的午餐,校规并没有特别订定什么限制。
学生可以从自己家里带便当,也可以到福利社买面包。虽然大部分的学生主要会到学生餐厅用餐,不过学校也允许学生到校外的餐厅觅食。
至于雪莉嘉是属于自己带便当的那一派的。
她总是早上起来做好便当之后才前往学校。
这么做既不是为了省钱,也不是为了健康。
而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安全驾驶。
若没有准备便当的话,自己铁定会赖床到最后一刻才起来,届时就会在没有睡醒的情况下骑乘小绵羊前往学校。
即使刚入学的时候会因为神经紧绷而较早起床,但迟早一定会变成那种状况。
所以雪莉嘉便在生活上做出「若没有早起就别想吃午餐」的自我要求。
听到她这样的说法——
「什么跟什么啊?」
索诺米˙芙朗妮咯咯笑着说道。
她是在自由选择座位的教室里,总是坐在雪莉嘉旁边的少女。
红色的镜框非常适合她。
「只要设定好闹钟不就得了?」
这里是新校舍的屋顶。
有几组自行带便当或是利用福利社的学生们,在这里各占各的位置吃着午餐。
而雪莉嘉也是「屋顶组」的其中之一。
有时候她会跟其他朋友一起到屋顶用餐,有时候则是自己一个人来。老实说,她不曾觉得跟
朋友一起吃饭会腻,但也不觉得自己一个人吃饭会寂寞。
只不过在微风中用餐会让她觉得心情比较平静而已。
尤其是天气这么晴朗的日子。
「所以那样才不行啊!」
雪莉嘉一面往嘴里塞着自己做的三明治,一面反驳。
今天除了背靠着铁丝网并肩而坐的雪莉嘉与芙朗妮之外,还有几个同学跟她们一起吃午餐。
换句话说,她偶尔也会跟别人一起吃午餐。
不过此时的雪莉嘉正因为自己与众不同的想法被众人嘲笑着。
「明明睡得正舒服,听到闹钟响个不
停也会很火吧?要是把它打到不响不就完蛋了?」
「可是佐治为了做便当就起得来?」
马上吐槽她的是一个看起来像根细长火柴棒的少年,他是木江˙托瓦。
「这还用说吗?」
雪莉嘉持续发表着她那近似抗议的反驳:
「因为中午肚子饿的话不是很糟吗?」
「买面包吃啊,买面包!」
只听见另一个男学生出声回应——他是八木˙科兹纳姆,有着一头棕色长发的少年。
「我身上又没有带多余的钱——」
雪莉嘉立刻反驳:
「因为我的钱包里只放足够加油的油钱而已!」
这样的反驳又惹得同学哄堂大笑。
「咦?咦?为什么笑成这样?」
对雪莉嘉来说,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被同学嘲笑,只能不断游移着视线,瞧着所有人的脸。
「还问为什么?你的理论太奇怪了。」
「所~~以我才要问为什么啊?」
「不然这样好了,佐治。」
说话的是索诺米˙芙朗妮。
「假设今天我有事情想跟你商量,于是请你放学后跟我一起到咖啡厅,你会怎么做呢?会拒绝我吗?」
「我怎么可能拒绝你啊?」
「可是,我身上的钱只够付一个人份的茶钱喔?」
「我自己的份我自己付啊!」
「可是,那不是你的油钱吗?」
「是啊。」
「要是那天不加油,你的小绵羊的油就用尽了的话……?」
只见在场的所有人全盯着雪莉嘉看。
然而雪莉嘉并不明白大家为什么会这么感兴趣。
于是在没有完全理解问题意图的情况下,她老老实实地回答:
「反正我就骑到骑不动为止,再从停下来的地方一路推车回家不就得了?」
当下所有人「喔~~」地发出了小小的骚动。
不过他们的脸上都挂着笑容。
搞不清楚状况的只有雪莉嘉自己一个人。
「所以到底是怎样啦!真是被你们搞得一头雾水!」
芙朗妮以手掌朝她的额头「啪」地拍下去。
「佐治。」
「怎么了?」
「你这个人,果然很怪。」
「过分耶你!」
然后所有人又笑了起来。
此时,雪莉嘉的心里有两个想法。
一个是「搞不懂大家在笑什么」。
然后另一个是——
这样的生活也不赖。
2
位于鲁谢赛理斯市北部的诺萨姆卡斯尔大学附设医院,是将都托尔巴斯首屈一指的综合医院。
实际上就那儿的规模来说,会设有精灵科算是理所当然的事;但设有完善的精灵住院设备的医院,梅尼斯全国——连同帝都美纳德在内——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间医院而已。
那栋巨型建筑物大致上分为五层楼。
一楼与二楼是门诊区,三楼有办公事务设施,四楼以上全都是病房。
而空调及电源等等工作人员出入的区域是设立在最底层的设施,手术室跟研究室则是建于其上的浅地下设施,也就是地下一楼跟地下二楼。
乌兹涅˙雷比尼洛被送进的,是四楼循环器科的病房。
但是——
「来了。」
听到马纳伽的敲门声而来开门的人物,既不是医生或护士,也不是来探病的访客。
这位愣愣地仰望着马纳伽巨体的人物,似乎很快就回过神来。
「请问你是哪位?」
对方是一名年轻男性,穿着看起来满高级的毛衣。他的长发绑成马尾,下巴虽然冒出了一些胡渣,不过还是满帅的。
「不好意思,我想跟乌兹涅˙雷比尼洛先生见个面。」
马纳伽一边说着,一边打开警察手册给对方看。
男子「喔——」了一声,笑着问道:
「你是警察?」
「我是鲁谢市警署的马纳伽,听说乌兹涅先生被送到这间病房。」
「幸好你赶上了呢。」
男子一边说着,一边朝马纳伽伸出手。
「我正准备要离开。」
「什么?」
他在房门口跟马纳伽握手。
「我就是乌兹涅˙雷比尼洛。」
「喔,就是你?」
「是的。」
「你的身体已经好了吗?」
听到马纳伽的询问,乌兹涅的笑容转为难为情的苦笑。
「哎呀~~真丢脸,其实我的身体并没有出什么问题啦,只是突然觉得呼吸困难,手脚麻痹……还以为会没命呢!那叫什么来着……?好像是过度换气症候群吧。」
「过度……什么?」
「过度换气症候群,是因为精神方面的压力导致呼吸量超过身体的需求,使血液中的成分不平衡……之类的。」
「喔,也难怪你会出现那种症状,毕竟……对吧?」
没错。
第一位发现被害人的,就是这个人。
当他发现史奇纳˙塞德鲁金死亡、跑回警卫休息室后就昏倒在地,接着便被送到医院。
「你是为了那件事来的吧?」
「嗯,这个嘛……的确是这样啦……」
两人的对话进行到此时——
「请问你赶时间吗?」
这道清脆透明的声音,并不是马纳伽发出来的。
大吃一惊的乌兹纳随即往下看,同时大叫了一声:
「哇!」
因为刚刚只顾着仰望三公尺半的壮汉,使得他并没有发现到旁边还站了一个人。
「啊,不好意思。」
乌兹纳也对着玛提亚伸出了手,不过此时的他似乎还不知道对方的来历。
「呃……?」
「我是鲁谢赛理斯市警察本部的马奇雅˙玛提亚。」
「你是刑警?」
「是的亡
「哇!真是失敬!」
如此表示的乌兹涅,马上用二秒前才跟玛提亚握手的手摸着自己的脸。
「早知道有这么漂亮的小姐要来,我应该在换衣服的时候先把胡子剃干净才对。」
不过玛提亚的态度依然很冷漠:
「我们有话想请教你,可以耽误你一点时间吗?」
「啊啊,是要侦讯吧?」
听到乌兹涅的询问,马纳伽回答道:
「不,并没有那么夸张,只是我们有必要尽可能地正确掌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嗯,没问题喔!不过可以请你们等我一下吗?」
这么说着的乌兹涅又走回到病床旁。
他似乎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只见病床上摆了一个皮革公事包,旁游散放着几捆文件。从马纳伽的位置,能看见那些文件上加了大量的红字
。
与那些红字相同颜色的红笔,以及手表、皮夹都被丢在文件上面。
乌兹涅迅速地把文件收进公事包里,把手表戴在手上,皮夹则塞进口袋里,接着再将红笔滑进毛衣下方,放在机衫胸前的口袋里。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回到他们面前的乌兹涅˙雷比尼洛,神清气爽得一点都不像是病人。
「算是顺便吧……我能不能要求你们一件事呢?」
——「麻烦你们载我一程」鸟兹涅这么说着。
鸟兹涅˙雷比尼洛并不知道史奇纳˙塞德鲁金的死讯。
当他们三个人一起搭电梯时,对话的内容是这样的——
「史奇纳怎么样了?」
「你还不知道吗?」
马纳伽的头差一点就碰到电梯的天花板。
「真是抱歉,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乌兹涅说,他只看到史奇纳倒在地上而已。
在目睹了现场的状况后,他便慌慌张张地跑回警卫室,并在那里昏倒。
因为目击到的景象带给他的打击,以及拚命奔跑的关系,导致他产生贫血的现象。
「那么,后来的事情……」
「是的,我都没听说。」
马纳伽把手贴在自己粗壮的后颈,勉强把要说的话硬挤出来。
从事这份工作,最难面对的就是这一刻。
「他去世了……」
——也就是将被害人的死讯,告知其亲友的这一瞬间。
「啊……果然……」
「这么说,你早就有预感了?」
「是的,因为他整个人瘫倒在地上,看起来不像是活着……所以我才急急忙忙……」
「真的很遗憾。」
「他的死因是什么?」
「看起来是由于单人乐团漏电造成的。」
「啊啊……这样啊……」
乌兹涅˙雷比尼洛也失魂落魄地垂下肩、低着头。
「那组单人乐团才刚调整过耶……」
乌兹涅在电梯门打开时喃喃念道。
三个人不发一语地走向停车场。
玛提亚坐上了匡塔˙克鲁格4WD的后座,乌兹涅则坐在副驾驶座。
「那么,你想去哪里?」
马纳伽的巨体也坐进驾驶座中,手握着方向盘。
「可以请你载我到音乐巨蛋吗?」
「你是说托尔巴斯音乐巨蛋?」
「是的。」
大概是因为还有东西没带走吧?
「没问题喔!」
黑色四轮驱动车从医院滑驶至马路。
趁着车子遇到第一个红灯停下来时,马纳伽开口问:
「不好意思,我想请问一下,你和史奇纳˙塞德鲁金的交情很好吗?」
「是的。」
如此回答的乌兹涅直盯着前方的马路:
「我们从学院时代就认识了。」
「神曲学院吗?」
「是的,我们是在托尔巴斯神曲学院认识的。」
马纳伽「喔∫」了一声:
「真是了不起,我们也有一个朋友在那里念书喔!听说该校是所名校呢~」
「不,我的成绩并不怎么样啦,每个人都可以念那所学院的。」
「你太谦虚了。」
马纳伽的手一离开方向盘,便很夸张地举高:
「你有毕业吧?」
「是的,原则上是毕业了。」
「既然这样,你还是很厉害喔。虽然入学很简单,但听说要从该校毕业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所以你说自己『并不怎么样』根本就没这回事吧。」
当号志一转为绿灯,他连忙将手摆回方向盘。
听到马纳伽的这番话,乌兹涅的脸上好不容易有了笑容。
是腼腆的微笑。
他一边露出这样的笑容,一边问道:
「然后呢?」
「什么?」
「你应该不是为了让我开心而来找我的吧?」
「咦?啊、啊啊!对,没错,抱歉。」
这么回应着的马纳伽清了一下喉咙:
「只是想请教你是否记得正确的时间。」
「你说……时间是吗?」
「是的,就是你们抵达音乐巨蛋的时间、进入第二大厅的时间、后来将史奇纳先生独自留在大厅的时间、之后你回到大厅的时间……」
「原来如此。」
乌兹涅背靠着副驾驶座,紧抿着嘴唇,两眼则望着车顶,应该是在回想当时的情景吧?
「我记得我们抵达音乐巨蛋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半。」
「确定没有错吗?」
「没错,因为那是我跟金田约好见面的时间。你应该已经知道他的事情了吧?」
「嗯,没错。」
乌兹涅的表情又笼上了一层阴霾。
他接下来说的话,几乎像在呻吟:
「要是我没有提议那么做的话……」
他指的是收买金田警卫,偷偷溜进音乐巨蛋的这件事。
「这么说的话……乌兹涅先生,那是你的提议?」
「是的,我原本只是想帮史奇纳完成他的愿望。」
因为他说……要是能在正式上场前站在表演的舞台上,不知道该有多好。
「史奇纳先生是那么说的吗?」
「是的。」
「他说的『正式上场』又是指什么表演?」
「是音乐祭喔。」
接着,乌兹涅在稍微思考了一下以后,说道:
「接下来可能会解释很久……」
神曲是艺术。
乌兹涅说,这是史奇纳˙塞德鲁金的口头禅。
——至少是有资格视为艺术的事物。
而史奇纳˙塞德鲁金则是以「总有一天要站在这个艺术的顶端」为目标。
今年二十六岁的他,十二岁时立志成为一名神曲乐士;十六岁时进入托尔巴斯神曲学院学习;他的神曲初次引来精灵,是在晋级考试的时候,当时出现了两只勃来。
他并没有很突出的才华。
不过塞德鲁金很努力。
在神曲学院求学的四年间,除了最低限度的生活需求外,他将一大半的时间全部灌注在神曲上;在校的前两年甚至没有结交任何朋友,也没有外出玩乐。
他那四年间所住的宿舍房间,被众人称之为「不开的房间」〡—因为房门一天只打开两次,分别是上学与放学的时候。
而他的努力确实有了回报。
当他从神曲学院毕业时,一旦演奏便能常常看见精灵出没——虽然大多是勃来跟吉姆提尔,
不过偶而也会出现中级精灵,只是几率并不频繁。
纵使没有契约精灵,但他已经具备成为一名神曲乐士所需的实力。
实际上,他自神曲学院毕业两年后,便取得了乐士的资格。
可是他并没有开业,也没有到神曲乐士派遣事务所做登记。
虽然史奇纳˙塞德鲁金一方面靠着打工赚取日薪,但另一方面让他卯足全力的并非「神曲」而是「音乐」。
在众多知名歌手或音乐家之中,拥有神曲乐士资格的人并不罕见。
譬如说著名的摇滚乐团「HellboundHearts」的主唱就是神曲乐士,该讯息至少在其粉丝间是众所皆知的事情;还有去年出道的新人偶像团体「千☆佳」亦是美少女神曲乐士跟她的契约精
灵组成的。
塞德鲁金也是一面打工,一面持续以LiveHouse为主要据点的音乐活动。
他独自在舞台上,用单人乐团演奏以年轻人为取向的摇滚乐。
而且他所演奏的乐曲还发挥了神曲的功能——舞台下不仅能发现下级精灵,而且他们还会用各式各样的「舞蹈」为他的表演增加观赏性。
于是以年轻女性为主的固定听众群也增加了。
自费发行的封音盘也出了五张左右。
然后,就在持续至第五年的今年——
当塞德鲁金工准备要发行第六张封音盘时,他的梦想之路终于打开了。
正确来说,是「可能打开梦想之路的转机降临了」。
——知名音乐公司「天鹅唱片」透过LiveHouse跟他联络。
总之事情就是如此。
现在,天鹅唱片正以「发掘新才能」为目的,筹划举办地下乐团音乐祭。只要能在这场盛会中进入准决赛,便等于取得了自该公司出道的门票。
而史奇纳˙塞德鲁金受邀参加这场音乐祭。
当然,是以表演者的身分。
塞德鲁金说「这是一场赌注——是将我剩余的人生全部投入下注的赌局」。
「然后他又说『要是能在正式表演的舞台上练习,不知道该有多好』。」
整个人彷佛要埋进副驾驶座的乌兹涅,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后来,我发现跟我们同一届进入学院的金田在音乐巨蛋当警卫。那家伙虽然在二年级时退学了,但是我跟他的交情一直没有断。」
于是乌兹涅便收买了他。
用二千圆的代价。
「想不到他会那样就帮你们开门呢~」
马纳伽指的是钱的金额。
话一说完,乌兹涅便笑了出来。
「其实那样的价格类似于一种折扣喔!」
「折扣?」
「是的,也就是包含了要我们保密的封口费在内。」
乌兹涅压低声调:
「这算是我私下告诉你们的,其实金田也曾放其他人进去音乐巨蛋喔。」
「三更半夜放人进音乐巨蛋?」
「没错,三更半夜。」
「可是那种地方……啊,抱歉,不过就算半夜去那里也不可能有什么活动举办,去了也没什么意义吧?」
「我说……马纳伽先生。」
乌兹涅的嘴角露出格外洋洋得意的笑容:
「三更半夜跟恋人到防波堤看夜晚的海景『没什么意义』吗?」
「咦?」
「又好比说,两个人坐着眺望星星,是一件无聊的事情?」
「啊、喔~我懂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就是这样。」
如果能够独占夜晚空无一人的音乐巨蛋,对情侣而言或许是相当不错的约会地点。
「也就是说,乌兹涅先生知道这件事?」
「是的。不过也是因为如此,我才会硬要他帮我们这个忙。话虽如此,被老朋友收钱,总觉
得不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啊……」
「所以你只付了二千圆?」
「那算是一点心意﹒只是形式上给的谢礼。」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你能明白就好。」
「所以……」
马纳伽用力转动方向盘,同时将话题拉了回来:
「你就请金田先生帮你们开后门吗?」
「是的。我们约九点半见面……然后他就带我们到第三大厅。」
「这么说的话,你们是在十点以前抵达大厅的?」
「大概吧。」
接着,乌兹涅与金田便留下史奇纳一个人,离开了第三大厅。
——为了让他尽情练习。
「在那之后,你就一直待在警卫休息室?」
「是的。」
与金田喝咖啡、聊是非,以及一些工作方面的话题。
「你在那儿待了多久?」
「大概有一个小时吧……」
「然后回到大一的时候……」
「是的。」
乌兹涅发现了倒在地上的史奇纳˙塞德鲁金,然后跑回警卫休息室。
听了他的叙述,金田便操作第三大厅的监视录影器,在确认乌兹涅说的话是事实后报警。那段期间,鸟兹涅开始感到身体不适,他的手脚渐渐冰冷,最后连坐都坐不住。
「你对于当时的时间,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
「是的。」
「从你发现被害人到报警,大概花了多少时间?」
「这个嘛……我猜顶多是五分钟吧。」
「这样的话,关于这部分就用警署的记录推算回去吧。」
当车子在不知道是沿途第几个红灯前停下时,前方已经可以看见音乐巨蛋了。
透过建筑物之间的缝隙,能看见巨蛋圆顶弧状屋顶的一部分。
「啊,对了,刑警先生。」
乌兹涅像是想到什么似地回头看马纳伽:
「请问你们是否已经跟史奇纳打工的同事们联络过了呢?」
「他有打工?」
这么说来,乌兹涅曾说被害人是靠打工维持生计的。
「是卡耶巴市的乐器行,我的单人乐团也都是送到那里调整的。」
「这样啊,我猜警署大概还没掌握到这个资讯喔。」
「既然如此,请你们马上通知他们吧。」
马纳伽连忙记下乌兹涅所说的店名跟电话号码,而红绿灯几乎是在他抄完的同时转为绿灯。
在听到后面等得不耐烦的驾驶所按的喇叭之后,他连忙移动黑色四轮驱动车的巨体。
「他们的感情……非常融洽喔。」
乌兹涅喃喃说道。
匡塔˙克鲁格的庞大车体,像是绕行音乐巨蛋似地缓缓接近。
当遮蔽物消失,得以看见那栋奇妙的建筑物全景时,乌兹涅以彷佛抛开了什么似的开朗声音说道:
「啊啊,谢谢你们,这可帮了我好大的忙呢。」
「别客气,反正我们也是顺道要过来嘛。」
「咦?我知道了,是现场蒐证吗?」
「不,没有那么夸张啦,只是想再看一次案发现场而已。」
但是——
「喔,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有办法那么做耶……」
乌兹涅皱着眉头,如此表示。
本想反问他「为什么」的马纳伽,取而代之却发出了——
「唔喔!」
还租奇怪的呻吟声。
「这是……怎么回事啊?」
当他们到了音乐巨蛋的正前方,映入眼帘的是入口前长长的队伍。
人、人,到底都是人!
不,其中也夹杂着精灵。人龙分成几段弯曲蜿蜒,大致上有二千人吧?而且往音乐巨蛋前的
人行道看,还有几十个人工从车站的方向走过来呢。
「是音乐祭喔,天鹅唱片主办的『托尔巴斯地下乐团音乐祭』。」
「这样啊……」
是刚刚乌兹涅提到的活动。
这么说来,昨晚那个叫久富˙雷吉亚德的人也曾哇哇叫说「快赶不上那个活动」之类的。
「太好了。」
乌兹涅看着手表确认时间:
「多亏你载我这一程,应该赶得上总彩。」
「总彩……那是什么?」
「就是正式表演前的最后一次排演喔!除了没有观众人场外,全部的流程都和正式演出时一
模一样,不过今天只彩排开场跟压轴的部分而已。」
「咦?」
这么说的话?
「那个,不好意思,乌兹涅先生也会上场表演吗?」
「啊,不,我不是表演者。」
「可是,你不是说至今还保有单人乐团吗?」
「那终究只是我个人的兴趣喔,我的工作是导演。」
「这样啊。」
「是舞台导演喔。」
「你?」
「是的。」
「你是音乐祭的导演?」
「一点也没错。」
「天哪!」
马纳伽用他厚实的手掌「啪」地拍打着自己的额头:
「真是太惊讶了,想不到我竟然送了这么厉害的人一程啊!」
「没有啦,我没那么厉害喔,那不过是工作而已。」
「不不不,你太谦虚了。原来如此,你从事的是导演的工作啊……」
「啊,请往那边进去,我们要绕到后方。」
马纳伽一面发出「哎呀哎呀哎呀」的声音,一面熟练地打着方向盘。在通过了正前方的人龙后,他便照乌兹涅的指示,将车驶向音乐巨蛋后面的搬入口。
「不过,若照你道么说也就是我们无法进入舞台罗?」
「是的。」
黑色四轮驱动车缓缓驶入几辆停放在搬入口的厢型车间的空隙。
「那么,刚刚在医院看到的文件是为了彩排所做的准备?」
「什么?」
「就是你散放在病床上的……」
「喔,是的,没错。」
「说到舞台导演可是身负重任呢!即使住院也不忘工作,哎呀,真是了不起啊。」
「这是因为音乐祭从今天晚上开始,连续二天都不中断的缘故。」
「半夜也举行?」
「是的。若时间上方便的话,正式表演时也请两位到场观赏吧。我会先跟工作人员支会一声,届时只要报我的名字就会让你们进来的。」
乌兹涅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已经打开车门了。
「那么,谢谢你载我这一程。」
这是乌兹涅˙雷比尼洛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他迅速下车,往搬入口旁边的门走去。
就在此时——
玛提亚整个人忽然像是弹起来似地从后座抓住马纳伽的手:
「机种。」
她的语气仍旧像呢喃似地轻柔,不过言词的内容却十分尖锐。「快问机种!」
马纳伽马上理解她话中的含意。
然后——
「喂!不好意思!」
他一口气摇下驾驶座旁的车窗,举着手大喊。
正打开门、准备进入巨蛋的乌兹涅仅转头向后看。
「对不起!你到现在仍基于个人的兴趣而拥有单人乐团吧?」
匡塔˙克鲁格的车体被他那洪亮的声音震得微微晃动。
「没错!」
「请问那是哪一家的机种呢?」
乌兹涅回答得很直截了当:
「RDX—SG!」
如此而已。
而后门「
嘎嚓」地关上,再也没有打开。
壮汉将头缩进车内,并把车窗摇上来:
「这样可以吗?」
他如此间道。
「嗯,是理蓝德的。」
从后座滑到他身旁的娇小少女所提到的是厂商的名称。
——理蓝德˙RDX—SG,那是乌兹涅的单人乐团。
灵巧地坐进副驾驶座的少女,直盯着那扇关上的门看。
「你觉得是那个吗?」
「你说凶器?」
「嗯。」
「还不知道喔。」
「现在怎么办?」
「要进行现场蒐证吗?」
「是啊。」
再一次进行蒐证。
虽然史奇纳˙塞德鲁金被单人乐团电死,已经是无庸置疑的事实,但是从另一方面来看,遗留在现场的单人乐团,无论从哪个角度揣测都不会是凶器。
既然这样,可能性只有一种。
——就是案发当晚,现场还有另一组单人乐团。
而那一组单人乐团或许早就被带离案发现场;不过就另一方面而言,还是有遗留在现场的可
能性。
就搜查的顺序来说,首先再次搜索现场,倘若毫无斩获则开始朝外部展开搜索——这算是理论;也就是说,通常会立刻办理手续进行再一次的现场蒐证。
但是,现在这是不可能的。
因为现场早就搭建好舞台,音乐祭的开幕已迫在眉睫。
「得要等到结束啊……」
指的是音乐祭。
「三天啊……」
「好久喔。」
「是啊,稍微有点久呢。」
虽然马纳伽一边这么说着,不过他已经倒车移动黑色四轮驱动车的巨体。
「走吧!」
「嗯。」
3
佐治﹒雪莉嘉是个优等生。
截至目前为止,她很理所当然地不迟到、不缺席,而课业方面也不曾拿过B以下的成绩。
上课的时候她和极提问,而她的问题也不曾文不对题。
——最起码在学院内的状况是这样。
其实她本人不曾立志要成为一名优等生,只是这份积极的学习态度使她成为了「优秀的学生」。
所以她自己并不在意这一类的评价。
更重要的是,她对于自己绝对不是什么「优等生」有着自觉。
二行程循环引擎发出了轻快的声响,雪莉嘉的伟士卡PX20OE穿过黄昏的街道。
卡耶巴市的卡伊达,是许多商店栉比鳞次的区域。
雪莉嘉一面藉由后照镜确认后方来车,一面把小绵羊切往路肩,然后让橘红色的车体直接滑
驶进巷内。
那儿是她固定停放小绵羊的位置。
然后她拿着安全帽走向人行道,直接推开店家的玻璃门。
「大~家好~~!」
门上的铃铛发出「铿啷」的清脆声音。
「喔,你好!」
站在柜台后方、身穿牛仔裤的女性迎接着雪莉嘉。
她是玛雷欧米˙拉斯麦雅。
是这家「玛雷欧米乐器行」的店长。
柜台内陈列着以雅买加制为主,价格较为便宜的单人乐团;而固定在两侧、以相对的方式陈列的,分别是右侧的电吉他,以及左侧的民谣言他。
柜台本身镶上了玻璃,里面摆放了口琴与民谣口琴、弦柱与拨片,还有调音笛及音又等等小东西。
店内的商品正如它招牌上所标示的标语一般——从响板到单人乐团,从古典乐到重金属摇滚皆一应俱全。
经过收纳管乐器的玻璃柜后,可见一块屏蔽着内部办公室、自天花板垂下的挂帘;顺带一提,上面的图案是HellboundHearts的标志。
「我说佐治啊——」
「是?」
从办公室的置物柜中拉出丹宁布围裙的雪莉嘉,只出声回应店长。
「塞迪有没有跟你联络?」
「咦——?没有喔——?」
「那个笨蛋,今天明明值日班却没有来喔!」
「打过电话给他了吗?」
「有啊,大概打了一百次,可是都没接。」
「那为什么要问我呢?」
玛雷欧米店长装出一脸苦笑,迎接穿过挂帘回到店面的雪莉嘉。
「你又~来了你们两个的感情不是好到快让我抓狂吗?」
「咦?才没有呢?」
「少盖了,怎么可能没有?」
玛雷欧米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支在柜台上,并探出头来。虽说店里开了暖气,不过在这个季节里,她还穿着短袖T恤,连乳沟都露了出来。
而且她又是短发,根本就没有东西可以遮住胸口。
「上个月的酒友会后,你不是被塞迪打包回家了吗?」
「什么?」
所谓的「酒友会」是只有店里的打工人员出席的联谊——大家聚在小酒吧的一隅,开个小型
的派对。
是店长请的客。
「不,问题在于那次是不可抗力!」
雪莉嘉当然不可能点酒喝,但是在夜深人静、大家准备要散会的时候,她不小心错拿了隔壁塞迪的杯子。
因为在昏暗的间接照明下,它跟自己原本喝的苹果汁颜色看起来一模一样。
然而虽然外表一样,但味道却完全不同。
成分当然也是。
第一次喝到「金巴利柳橙」的雪莉嘉马上就醉了。
她的脸在短短几秒内就变得红咚咚的,接着转为苍白。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不用担心她会酒驾骑小绵羊回家,因为别说是骑车了,她连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都很困难。
「可是,你不是被史奇纳带回家吗?」
事实上当时到底是什么状况,雪莉嘉根本没印象。
当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而塞迪则裹着毛毯躺在旁边的地板。
「虽、虽然……我被他带回家,但是我们并没有怎么样啊!」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啦!」
一道毫无紧张感的声音回应着,但这道声音并不是雪莉嘉所发出来的。
发声者从仓库搬着大到看不见前方的纸箱现身了。
「塞迪不是那种会袭击酒醉女生的人喔。」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惊人的流畅动作将纸箱放在柜台前。本质地板因为纸箱的重量而咯咯作响。
抱着纸箱过来的女性虽然独自搬运那么重的物品,却完全没有表现出气喘吁吁的样子。
她跟店长一样穿着牛仔裤加无袖背心,也围了一件跟雪莉嘉一样的丹宁布围裙,不过她长及腰部的浓密头发是鲜艳的淡粉红色。
若要继续描述的话,她的胸部伟大到似乎可以发出「轰隆」的声音,臀部也翘得令人不禁想用「滋咚」的状声词来形容,腰部则是非常紧实纤细。
不过她的容貌却跟这具爆乳身材呈现对比。
下垂的眼尾、丰满的双唇……只要看过一眼,便彷佛能将那份多余的紧张感融化殆尽。
她不是人类。
是精灵。
虽然因为担心会在店里造成困扰,所以至今不曾看过她的翅膀,但雪莉嘉心想,那一定也是美丽的粉红色。
德拉榭丽雅˙雪罗玛尼帖罗伊达。
她跟雪莉嘉一样,是在玛雷欧米乐器行打工的兼职人员。
「而且啊——」
德拉榭丽雅挂着若用手指戳弄便彷佛会陷入其中的温柔笑容,凝视着雪莉嘉说道:
「要是喝醉的时候被人怎么样的话,不管对方是谁,雪莉嘉都不可能不说话的吧?」
说出这些话的德拉榭丽雅,连眼睛都是漂亮的粉红色。
「嗯.没错!就是这样喔,谢谢你~德丽!」
「是是是,知道了,知道了。」
玛雷欧米店长将双手举到脸部的高度,彷佛表示着「败给你了」。
「可是,这样的话,要问谁才会知道塞迪的下落呢?」
「真的很奇怪呢,过去他不曾这样子的。」
「真的,幸亏德丽临时来帮忙才得以解围。」
「德丽也不知道吗?」
就在雪莉嘉这么问着的时候〡〡
「……嗯……」
总觉得德拉榭丽雅刹那间别开了她的视线,不过这应该是自己神经过敏吧?
「不知道。」
「这样啊。」
「我说佐治啊——」
说话的是店长。
「不好意思,你下班的时候能不能到那家伙的公寓看一下?」
「啊,好的,搞不好他感冒了呢。」
「要是他卧病在床的话,帮我骂他一声『笨蛋』!」
「骂他笨蛋吗?」
「没错,既然卧病在床,就应该打个电话来说『请救救我』才对;还要告诉他『要是他肯哭
着哀求,就会带他去看医生』。」
「知道了。」
出声应
允的雪莉嘉,早已笑得合不拢嘴了。
就在此时,她察觉到有视线正盯着自己看。
是德拉榭丽雅。
虽然担心塞迪,雪莉嘉还是与店长你一言我一句地开着玩笑;然而只有淡粉红色的精灵,持续以彷佛在忍耐着什么的视线往这边看。
——看着雪莉嘉。
「什么?」
如此间道的雪莉嘉,嘴角仍挂着笑容:
「怎么了吗?」
「没事。」
如此回答的德拉榭丽雅把手摆在刚搬过来的纸箱上面。
「我要打开了喔,店长。」
「喔,嗯,麻烦你了,请把它摆在后方空着的位置土
「好的。」
里面是全新的单人乐团。
——理蓝德的最新机种,是展示用的商品。
「那么佐治——」
玛雷欧米˙拉斯麦雅「啪」地拍了拍手:
「你去整理收据,整理完以后再把姆拉亚奇先生的拾音器换新,好吗?」
「好的。」
这时候挂在门上的铃铛「锵啷」的响起。
「欢迎光临!」”
「欢迎光临!」
店长跟德拉榭丽雅都出声欢迎上门的客人。
但是——
「欢……」
唯独雪莉嘉突然语塞,说不出话来。
「嗯?」
不,不光是雪莉嘉。
缓缓穿过店门走入店内的人物,也因为看到雪莉嘉而愣在原地。
「你在这里做什么?」
发自丹田的浑厚嗓音响起。
「我才想问大叔你呢!你来这里做什么?」
「那个……你们认识吗?」
彷佛要回答店长的话,一名少女走到了壮汉的面前。
——像是滑出来似的。
「你是玛雷欧米﹒拉斯麦雅小姐吧?」
「是的,没错。有什么事吗?」
确认完以后,少女展示黑色手册给对方看,接着说道:
「史奇纳˙塞德鲁金先生去世了。」
间言,玛雷欧米店长只停顿了短短的几秒钟。
「佐治。」
她彷佛呻吟似地说道:
把店给关了。」
于是雪莉嘉较平常早了四个小时拉下乐器行的铁门。
3
托尔巴斯神曲学院是禁止学生打工的。
尤其是修习基础课程的那二年间,校方全面禁止除了在校内的学生餐厅打工以外的工作;而
到了专门课程,禁令虽然有一些松绑,但也没有全面解禁。
也就是说,佐治˙雪莉嘉在校外打正是违反校规的行为。
但她并不是拥有非得违反校规打工的经济压力,而是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接下这个打工的。
某天放学的时候,她绕到乐器行购买上课用的五线谱笔记本。
玛雷欧米˙拉斯麦雅正待在柜台修理客人送来的单人乐团零件……不,正确来说是正喃喃自语地对照着回路图跟零件。
雪莉嘉把五线谱笔记本放到柜台,向对方表示「我要买道个」。
玛雷欧米猛地抬起头来——
那个制服!你、你是托尔巴斯神曲学院的学生吧?
咦?啊……是的,没错。
对不起,麻烦你帮我一下!
雪莉嘉就这样被拉进柜台后方。
最初吓了一大跳的她,在对照零件与回路图的过程中,发现那是电池周遭的底座。
是几天前才刚学到的东西。
一旦搞清楚这点,接下来就简单了。
于是她一面确认教科书跟笔记,一面对照回路图将零件组到底座——那是只要把针状前端的端子插进指定位置的单纯作业。
但是玛雷欧米˙拉斯麦雅似乎并不那么认为。
当雪莉嘉说「完成了」并把成品递给她时,她用尽全力抱住雪莉嘉。
然后说——
我很欣赏你!明天起到我这儿打工吧!
事情就是这样。
隔天,照着玛雷欧米的话来到乐器行的佐治˙雪莉嘉,受到了热烈的鼓掌欢迎。
当时将新围裙递给她的,就是史奇纳˙塞德鲁金。
「叫我塞迪就可以罗!」当时这么说着的他,在银框眼镜后面露出了腼腆的笑容。
「没错,就是他。」
而如今的他,则彷佛睡着似地在马纳伽递过来的黑白照片里闭着眼睛。
他没有笑。
永远也不会笑了。
「他是史奇纳˙塞德鲁金,在我的店里工作。」
玛雷欧米店长说话的声音,细得像在呢喃。
但是这道声音在拉下铁门、充斥着闭塞感的店里,却响亮而不显刺耳。
马纳伽仅点头回应着。
这是一场所有人都伫立不动的奇妙会谈。
「那么,这东西也是史奇纳先生的吗?」
摆在柜台上的几张照片,拍的都是单人乐团。
它们似乎是针对某一组单人乐团,以各种不同的角度及距离拍下来的,其中也有拍摄它展开的状态。
「应该……是吧,他有同机种的单人乐团呢。」
是雅买加YWO—07G。
「史奇纳先生是在背着它的状态下死亡的,似乎是触电身亡,不过详细情况还不确定。」
「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玛雷欧米店长站在枉柱后面,两手支在玻璃制的位面上。
「昨天晚上。案发地点是托尔巴斯音乐巨蛋。」
一听到那个地点,店长叹了一口气:
「怎么又……」
「由于目前仍处于搜查阶段,因此无法告知任何细节。」
以格格不入的清脆声音道出这句前提的,是玛提亚。虽然她站在马纳伽身前,却连身后的巨大身躯的一半都挡不住。
「我们只能告诉你们现阶段已了解的事实。」
那是很残酷的报告。
当少女说出被害人的名字时,雪莉嘉无法相信她所叙述的对象是自己所认识的史奇纳˙塞德鲁金。
史奇纳˙塞德鲁金是偷跑进去巨蛋的,他希望能在音乐祭正式表演的舞台上进行练习。
——却不幸丧命在那里。
大致上的说明结束后,这次换马纳伽开始提问。
负责回答的是玛雷欧米店长。
主要是针对史奇纳﹒塞德鲁金的交友关系及工作态度进行质问。
雪莉嘉呆呆地听着他们两人交谈的内容。
她怎么样都无法认为那是事实。
「我觉得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问题耶。」
那是店长对史奇纳˙塞德鲁金的评价。
「他的工作态度很认真。我的这家店除了他以外还雇用了一个人,不过他跟每个人都相处得很融洽喔。」
发现店长一边说着,一边朝着自己瞥了一眼,雪莉嘉这时候才醒了过来:
「嗯。」
她不由得点头。
「他不是那种会招人怨恨的人喔。」
针对这句话,不仅玛雷欧米店长,连德拉榭丽雅都点头表示赞同。
「虽然他曾经说过自己在学生时代,曾用很过分的方式跟交往的女孩分手……不过对方也已经结婚生子了,应该是不会对他有什么怨恨才对。」
不过——
「啊,但是……」
店长彷佛突然想到什么似地,接着说道:
「他结交了一个不是很好的朋友。」
所指的对象一下子便呼之欲出——玛雷欧米.拉斯麦雅所描述的对象,正是雪莉嘉心里正想着的那号人物。
「我记得他好像说过,对方是在做舞台导演的工作。」
「你是说鸟兹涅先生吗?」
听到马纳伽的询问,玛雷欧米讶异地瞪大眼睛:
「你知道这个人?」
「是的。」
壮汉稍微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
「其实发现史奇纳先生遗体的人就是他喔。」
「是乌兹涅发现的?」
「是的。」
「乌兹涅是第一个发现的人?」
「是的,一点也没错。」
「这样啊……」
店长细微的声音在雪莉嘉的耳里听来,总觉得不只是普通的回应。
——彷佛在说……果然是他。
「他好像也曾来过你这里呢?」
「你说乌兹涅吗?是的,他很常来,前几天他还带了单人乐团,指定要这孩子修理呢!看起来是极为昂贵的高级机种,明明他并没有演奏神曲的……」
「不过他说现在是基于兴趣在演奏喔。」
听到马纳伽这么说,玛雷欧米店长不屑地发出了「哈」的一声。
「他是做做样子、摆姿态而已啦!说什么『自己原本想当个神曲乐士』也只是希望能受到女生欢迎而已。」
「他曾经那么说过吗?」
「没有,不过刑警先生,像他那种人的心里在想些什么,我们女人其实一眼就看得出来喔!」
「原来如此啊……」
马纳伽一边苦笑,一边拚命抓头。
接着像是要摆脱这个话题似地回头询问雪莉嘉:
「没有错吗?」
「什么没有错?」
「我是说修理的这件事。乌兹涅曾请你帮他修理过单人乐团?」
「嗯。」
「没有错吧?」
马纳伽的视线坚定地盯着雪莉嘉。
她头一次看到马纳伽露出这样的眼神,无法置信的压力从正面直逼而至。
「嗯,没有错喔。」
她的这个回答是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
「刑警先生。」
在此时插嘴的,是一直默默听着众人对话的德拉榭丽雅。
她接着走到了雪莉嘉身遵:
「那有什么关系吗?」
她以手触碰着雪莉嘉的背部,彷佛要支撑着她似的。
「这个案子与雪莉嘉帮乌兹涅先生修理单人乐团有什么关系吗?」
平常感觉很迷糊的德拉榭丽雅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语气变得很沉重。
「雪莉嘉她什么也没做,这我可以证明;如果我一个人还不够的话店长也可以证明的,雪莉嘉是个好女孩。既然你们也是雪莉嘉的朋友,应该也了解她的为人吧?」
「啊,不是的。」
马纳伽抓着他乱翘的头发,脸上堆满感到困惑的苦笑:
「我不是那个意思,德拉榭丽雅小姐。」
就在这苦笑当中,他露出了整排跟姆指差不多大小的牙齿。
「我只是单纯地把事实关系整理一下而已。实际上这案子还处于无法确定是他杀或意外的状况,也还没到断定谁是嫌疑犯的阶段,只是我们还没厘清有哪些细节会是这案子的线索。」
「你是指雪莉嘉做过的事情吗?」
「不是的。」
说话的是玛提亚。
她的眼睛直视着雪莉嘉,眼神既冰冷又坚定。
「是所有跟被害人相关的人曾经做过的事情。」
「嗯。」
雪莉嘉也坚定地回看着她:
「我知道了喔。」
最最喜欢的玛提亚,跟最最喜欢的马纳伽。
除了爸爸以外,他们是雪莉嘉最感谢的两个人。
但是现在站在眼前的这两个人,并不是单纯的朋友而已。
他们是警官。
「那么,不好意思,想请教你们……」
马纳伽又加了一句「这是例行的质问」。
「案发当晚,你们三位都在什么地方呢?」
没错。
这是事件的搜查。
两名警官待了五分钟左右便离开乐器行。
为了让马纳伽的巨体通过店门,铁门必须再重新拉开,但是店长并没有说要把「准备中」的牌子收起来。
「你们两个,今天可以先下班了喔。」
她反而这么表示。.
雪莉嘉与德拉榭丽雅一起脱下围裙,一起打开置物柜,一起走出事务室,但是彼此都没有交谈。
「今天辛苦了。」
「那我先告辞了。」
在走出乐器行时对店长所打的招呼,是两人唯一的发言。
雪莉嘉与德拉榭丽雅站在铁门拉下一半的店门口,彼此相互交会着眼神。
两人依旧没有说话。
雪莉嘉之所以沉默不语,是因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至于德拉榭丽雅应该也是一样吧?她只是用淡粉红色的眼睛直视着雪莉嘉,略带淡淡的哀愁,微笑着。
「再见。」
雪莉嘉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
「嗯。」
德拉榭丽雅在回应之后便消失了。
平常都是以步行的方式走到车站的德丽,在解除物质化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雪莉嘉叹了口气。
胸口深处与腹部交界处,似乎卡着某样东西。
感觉热热的、又好像冰冰的,而且又重又硬的某样东西。
「塞迪……」
当她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的时候,觉得眼角越来越热,于是连忙把头往上仰。由于天色早已经暗了,因此她的视线正好对到轮廓朦胧的月亮。
忽然间,有光线照在她身上。
——是从旁边照射过来的。
回头一看,只见人行道旁有两个大灯正亮着。
「雪莉嘉。」
是发自丹田的浑厚嗓音。
「要上车吗?」
挡住光线的巨大黑影有三公尺半长。
「嗯。」
她一回应,马纳伽便往巷子的方向走去,并轻而易举地抱起雪莉嘉的小绵羊。
然后轻轻地将其搬到停在路肩的四轮驱动车后车厢。
玛提亚在后座等着雪莉嘉。
随着马纳伽坐进驾驶座,车体也跟着下沉。
匡塔˙克鲁格4WD晃动了一下车体之后,便驶向夜晚的街道。
马纳伽没有说任何话。
坐在旁边的玛提亚也是。
少女的小手只是伸向雪莉嘉的膝上,用她纤细的手指握住雪莉嘉的手。
「谢谢你们。」
雪莉嘉喃喃说道。
「别客气。」
回应的是呢喃般的声音。
与它的巨体有些格格不入,黑色的四轮驱动车滑顺地奔驰在夜晚的街道上。
不久后,低响的声音打破了凝重的沉默气氛:
「雪莉嘉。」
「嗯?」
「你跟那个人很要好吗?」
指的是被害人。
「还好啦。」
骗人!
其实应该要回答「很要好」才对。
自己跟史奇纳˙塞德鲁金只是在打工的乐器行认识的,要说有更多的交集,顶多也只是大家偶尔出去喝一杯或聚餐之类的。
然而即使如此﹒史奇纳……塞迪仍对雪莉嘉关爱有加,雪莉嘉也很期待跟他值同一天班的日子。
她突然发现到——原来自己喜欢上他。
虽然还不清楚是不是将他当作一名男性看待的「喜欢」,不过最起码自己很喜欢他的那张笑脸。
那抹在银框眼镜后面,看起来总是很腼腆的笑容。
假如雪莉嘉现在必须选择一个人作为自己一生的伴侣,她应该会选择他吧?
虽然这也是在没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单纯使用消去法所得到的结果。
「是吗?」
马纳伽的声音听起来比往常还要沉重。
「你一定很难过吧|
「嗯。」
「那下次再说好了?」
听到这句话的雪莉嘉不由得抬起头来,也终于察觉到自己刚刚一直低着头。
「什么?」
虽然一边等着对方回应,不过她早已明白一件事——
事情还没完。
可能是无法在乐器行告诉她的事……也可能是难以开口询问雪莉嘉的事情。
「雪莉嘉。」
这次说话的是玛提亚。
她纤细的指头又稍微用力地握住雪莉嘉的手。
「我们有事情想问你。」
果然没错。
而且是他们不希望让别人听到的事情。
「尽管问没关系喔。」
雪莉嘉将手掌朝上,回握玛提亚的手。、
「我能了解的,毕竟玛提亚跟大叔都是警官嘛。」
只见玛提亚正凝视着雪莉嘉。
「那么,我要继续刚才的侦讯罗?」
「嗯。」
「你曾修理过乌兹涅雷比尼洛先生的单人乐团吧?」
「嗯。」
「是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是酒友会的一周后……所以大概是十八日或十九日。」
「还记得是哪一家的机种吗?」
「记得,是理蓝德的RDX……什么的。」
「修理了什么?主体有打开吗?」
「有的,因为他说展开并不是很顺畅,但是打开以后并没有发现任何异状,展开也很正常,
所以又原封不动地退还了。」
「结果什么都没动吗?」
「嗯。」
「但是曾打开主体?」
「嗯,打开了喔?」
就在此时,雪莉嘉感到背脊有一股凉意直窜上来。
吓得她不由得紧握玛提亚的手。
敏感的黑衣少女似乎了解她的这个反应代表着什么意思,微微地点了点头。
但脸上却带了点哀伤的表情。
「对不起。」
玛提亚如此说道。
「接下来我所说的话,请你不要跟任何人说,这点你能答应吗?」
雪莉嘉只能够点头答应。
「嗯,我答应你。」
无论心里觉得有多害怕。
而玛提亚的语气则一如往常,毫无变化。
淡淡的。
清脆透明的。
「昨晚,史奇纳塞德鲁金先生被人发现背着单人乐回,丧命在托尔巴斯音乐巨蛋里。」
「……嗯。
」
她将刚刚在乐器行内所说的话又复述一遍。
「他是当场毙命,死因是触电身亡。」
那是她不愿听到的真相。
也是她不愿知道的真相。
但玛提亚又重复说了一次。
「不过,接下来才是重要的部分。」
「嗯。」
「史奇纳˙塞德鲁金先生所背在身上的单人乐团,并不是凶器。」
「……咦?」
「详细情形我无法告诉你,但那不是凶器。按情况而言,他是因为其他单人乐团致命的,但那组单人乐团并不在现场,而他的尸体背的是毫无异状的单人乐团。」
这段话只表示着一个含意。、
「……他不是意外身亡的吗?」
玛提亚直视着雪莉嘉的眼睛,点了点头。
「等一下,这个嘛……咦?等一下,既然如此,那组被视为凶器的单人乐团……」
懂了。
终于明白了。
「是乌兹涅先生的……?」
玛提亚直盯着雪莉嘉瞧,接着缓缓点头。
「我们也是刚刚才发现到这一点的,而且朝着这个方向思考,也是最妥当不过的喔。」
现场共有两组单人乐团。
一组是史奇纳˙塞德鲁金的。
另一组则是乌兹涅˙雷比尼洛的。
然后被害人……史奇纳˙塞德鲁金,是被乌兹涅雷比尼洛的单人乐团给电死的。
玛提亚想说的就是这些。
然而问题在于——事实上为什么乌兹涅那组被视为凶器的单人乐团会消失不见?
「目前还没查出凶器消失的理由。但倘若乌兹涅先生的单人乐团是凶器,那史奇纳先生就有可能是无辜卷入原本锁定乌兹涅先生的犯罪行为。」
那样的话——
如果有人想杀害乌兹涅˙雷比尼洛,而在单人乐团上动手脚的话……
「我吗?」
雪莉嘉的脸颊不禁泛起了鸡皮疙瘩。
「不是我喔?」
她的声音颤抖得无法控制。
「不是我干的喔?」
但是玛提亚并没有点头回应。
「我明白你的主张了。」
她是以马奇雅˙玛提亚警部的身分说着这句话的。
「有人可以证明吗?」
「证明……」
「是否有人可以证明你打开乌兹涅先生的单人乐团时,并没有动任何手脚呢?」
能够证明雪莉嘉并没有对单人乐团动其他手脚的人物——
「……没有。」
一个也没有。
当时店长正在店里招呼客人。
德拉榭丽雅也在店里,而史奇纳跟铃谷当天并没有班。
只有雪莉嘉单独在办公室里打开单人乐团,并在确认毫无异常之后又将其合了起来。
因此没有人能够证明……
没有任何人物能够证明雪莉嘉是清白的。
「是吗?」
玛提亚将视线从雪莉嘉的身上移开,直视着前方。
「我知道了。」
佐治˙雪莉嘉慢慢地把自己的手从玛提亚的手中抽出来,然后摆在制服的裙子上。
她紧握的拳头不断颤抖着。
雪莉嘉在公寓前面下车。
橘色的小棉羊也一起被搬了下来。
当黑色的四轮驱动车离开时,移座到副驾驶座上的玛提亚虽然对她挥手道别,但雪莉嘉根本无心回应。
嫌疑犯。
我成了嫌疑犯!
她忽然想起爸爸之前的状况。
他遭到陷害起诉,还服了两年的刑期。
一股脑儿苏醒的记忆,浮现出自己逃亡两年的生活。
那个时候流落街头、过着见不得人的生活,就某种意义来说,是充满「污秽」的两年。
一股恶心感忽然间涌了上来,但她设法抑制住。
从人行道走向公寓的七阶楼梯,感觉似乎漫长得没有尽头。
她打开咯咯作响的玄关门,穿过狭小的玄关大厅。
「你回来啦?」
隔着玻璃从管理员室窗口跟她说话的,是一位圆脸的中年女性。
「我回来了。」
她很清楚自己的回答一点精神都没有。
管理员卡莉娜皱着圆框眼镜下的眉毛说: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不如意的事吗?」
雪莉嘉设法挤出笑容回应这个问题,不过光是要摇头否认便费了一番工夫;而自己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想必像是画得很烂的涂鸦吧。
卡莉娜哼了一声,感觉好像不太高兴。
即使如此——
「总之等你想说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她如此说道。
「谢谢你。」
这时候有铃声响起。
是电话铃声。
卡莉娜走到管理室内部接听电话,雪莉嘉则直接上楼。
只不过她才踏了三阶楼梯就被叫住。
「雪莉嘉!」
「……什么事?」
「是你的电话,一个男人打来的。」
「找我的?」
卡莉娜打开管理员室的门,把手中的话筒举向雪莉嘉。
「快接吧,我手都酸了喔。」
「啊,嗯!。」
她连忙跑过来接下话筒。
「喂,请问哪位?」
当雪莉嘉如此答话的时候,卡莉娜已经退到管理员室里。
「喂?」
卡莉娜说得没错,从话筒那一头传出来的,是男性的声音。那个声音她曾听过,但想不出来是谁的。
「啊,雪莉嘉吗?」
谁啊?
「是我,乌兹涅。」
她还以为自己会停止呼吸。
乌兹涅˙雷比尼洛?
「……啊,是的。」
「我从店长那儿听说了喔,听说你很烦恼?」
「啊,是的,没错。」
「如果有什么烦恼,随时跟我说没关系喔,知道吗?」
为什么?
为什么要跟你说?
你不过是个偶尔会在我打工的乐器行里出现的客人耶?
但是雪莉嘉并没有这么说。
因为她说不出口。
「谢谢你的关心。」
话筒那一头的乌兹涅笑了。
虽然声音轻轻的,但是他的确在笑。
「因为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喔。」
听到那句话的雪莉嘉,感到某种感觉正从背脊窜上来,但这次并不是寒意。而是一股热度。
这股热度一口气从腹底通过背脊、环住脸颊,然后冲到头顶。
「那么我要挂电话了。」
光是要讲出这句话都很勉强。
至于对方又说了些什么,她根本听不见。
她直接伸长手臂,把话筒放回摆在管理员室桌上的复古式电话上。
用力到发出了「嘎滋」的声音。
「喂!挂电话不要那么粗鲁!」
当卡莉娜朝着她大喊时,雪莉嘉早就已经冲上楼。
这是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
到底会变成什么样?
我现在该如何是好?
当她要打开四楼的房间时,还因为手过度颤抖,使得钥匙连掉了两次。
她无法顺利地把钥匙插进去,导致锁孔四周磨出好几处伤痕。
而当她一进屋里,便直接往厕所里冲。
由于实在无法忍受,她吐了。
4
握着匡塔˙克鲁格的方向盘,马纳伽愁眉苦脸地抿住嘴唇。
已经好久没看到他这种表情了。
还记得上次看到这种脸,是发生寺间˙修雷汀格杀害事件时;当时看到嫌犯为了隐藏自己的犯罪行为,不惜把无辜的人们也牵扯进来,他就是露出这种表情。
让人觉得好可怕。
连玛提亚都如此认为。
不过——
「马纳伽。」
「嗯嗯?」
面对喊着自己名字的玛提亚,他的回答还是同往常一般。
「不是吧?」
「什么?」
「雪莉嘉并不是嫌犯吧?」
马纳伽的回答并不符合她的期待,但正如她所预期的——
「还说不准喔。」
「……我想也是呢。」
「是啊。」
案发当晚,玛雷欧米乐器行的三个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
每一个人都没有。
店长玛雷欧米拉斯麦雅在关上店门后便独自去吃饭,然后直接回家。由于她过的是独居生活,没有人能够证明她到隔天早上的行动。
然后德拉榭丽雅也一样。
雪莉嘉也是。
虽然就雪莉嘉的状况,勉强可以提出「如果她溜出公寓,在管理员室的卡莉娜应该会敬现到」的这一点,只不过这并无法当成否定她犯案的证据。
而即使其他兼职人员的住址跟联络方式都查到了,但结果都跟预期的一样。
无论朝哪
个方向思考,现阶段最可疑的都只有一个人。
——佐治˙雪莉嘉。
「但是……不是她喔。」
玛提亚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
「是吗?」
「为什么这么问?」
「没有啦,只是觉得这样很不像你一贯的作风。」
「我一向都是这样喔。」
「是吗?」
「嗯。」
但是马纳伽并没有退让:
「真的吗?」
「难道不是吗?」
「没错。」
这句话的语气实在太坚定了,让玛提亚不由得转头。
只见这位古老的精灵正直盯着前方看。
「平常的你,不管嫌疑犯是谁都毫不留情。」
「不要把我形容得像魔鬼啦!」
「抱歉,不过,我说的是事实。」
他还是很坚持这一点,但是脸上却浮现出微微的笑意。
「像对琪雅拉小姐跟柯莉叶小姐的时候也是这样;对了,面对雷欧的时候也是。即使有任何值得同情的理由,但一扯到犯罪你就绝不退让。你绝对不会把犯罪的理由,跟犯罪这种行为混为
一谈。」
「……嗯。」
「无论嫌疑犯是何种人物,但针对犯罪这一点,你绝对不会抱持任何私情。我认为马奇雅˙玛提亚就是这样的警官喔。」
「是吗……」
不光是玛提亚,对马纳伽来说,佐治˙雪莉嘉也是很重要的朋友,但是他们两人现在却不得不用怀疑的眼光看待这名朋友。
当然,他们也知道她并不是嫌犯。
然而在没有找到证据以前,都不能对雪莉嘉有任何特别待遇——告诉她现阶段并没有找到凶器的这个事实,已经算是近乎违规的特别待遇。
当前最可疑的对象,便是佐治˙雪莉嘉。
他们两人唯独对这件事无所适从。
「我……现在……变得不对劲吗?」
「没错,是不太对劲。」
「嗯。」
低着头的玛提亚察觉到自己摆在膝上的手正做出握拳的动作。
「我也……这么认为。」
不过,就是觉得无所适从。
无论往哪个方向思考,就是有个想法打乱了所有思绪。
「雪莉嘉并不是嫌犯!」就是这样的想法。
「马纳伽。」
「嗯。」
「我想帮她亡
壮汉转头面向她,并露出了让人担心是不是会被他紧咬住的大颗牙齿,笑着说:「让我们帮她吧。」
「嗯。」
两人又将脸转向正前方。
「如果雪莉嘉是嫌犯——」
玛提亚一瞬间讲的这句话是假设。
「那她下手的目标应该是乌兹涅。」
马纳伽的这个回答也是假设。
「毕竟她有机会在乌兹涅的单人乐团上动手脚,也具备着这样的知识。」
「动机是什么呢?」
「眼前先不要考虑动机好了,既然他们认识,就没有理由认为他们毫无怨恨对方的可能性。」
「知道了。」
「不过仍然有一点无法解释。」
「就是凶器吧|
「没错。成为凶器的单人乐团,到底跑哪儿去了呢……」
「因为只要察看内部便会发现是雪莉嘉干的,于是她便自行回收了。」
「那么做没有意义喔,毕竟乐器行的人都知道她曾打开过。」
「将凶器藏起来对她而言是没有意义的。」
「嗯。」
前方的交通号志转为红灯。
黑色车体顺畅地停了下来。
「不然讨论下一个——如果嫌犯是乌兹涅的话,会是如何呢?」
「意思是乌兹涅想杀死史奇纳吗?」
「没错。」
不过道也是假设。
「也就是乌兹涅把单人乐团交给雪莉嘉之后,又自行动了手脚吗?」
「这点倒是有可能。不过如果他是嫌犯的话,也会出现两个问题。」
「一个应该就是『隐藏凶器是毫无意义的事情』吧?」
「嗯。」
「那么另一个呢?」
「凶器如果是乌兹涅的单人乐团,为什么史奇纳不用自己的单人乐团,而是用乌兹涅的……用那组身为凶器的单人乐团呢?」
「史奇纳不使用自己的单人乐团的理由啊……」
「应该是说,『乌兹涅事先知道他为什么不用自己的单人乐团』的这件事喔;他事前就知道史奇纳不用自己雅买加制的单人乐团,而使用乌兹涅那组理蓝德的……」
说到这里——
「奇怪?」
玛提亚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
「嗯。」
玛提亚如此回应,但接下来发出的都是不成声的低吟。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好像有什么环节纠结在一块,所以看不见应该思考的重点。
「我好像……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她不自觉发出的碎语并非疑问,而是断言。
「总觉得自己在很基本的地方弄错了什么。」
只不过她并不知道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她确实感觉到自己漏看了什么重要的事物。
问题是,那是什么呢?
「我说啊……」
出声的是马纳伽。
玛提亚似乎已经沉思许久,只见车子早就继续往前行驶了。
「什么事?」
「假设嫌犯既不是雪莉嘉,也不是乌兹涅,而是第三者呢?」
「这话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既然他们两人都没有藏匿凶器的理由,那么该不会是有理由藏匿凶器的第三者干的?」
「……啊!」
如果真是这样——
「也就是刻意将情况误导成是雪莉嘉想谋害乌兹涅?」
「或许不是那样,也或许是吧;总之,那个人物是嫌犯,而且有什么必须把凶器带离现场的理由。」
「会是什么理由呢?」
「那就不知道了。」
但是玛提亚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
这样的话,就理论而言就说得通了。
不过也只限于理论而言。
「我觉得这样反而离真相越来越远耶。」
「是啊。」
「不过……」
就在此时,玛提亚产生了肯定的想法。
「就想法而言,这点搞不好是正确的呢。」
「是吗?」
「嗯,我终于明白了。若非某人就无法办到喔。」
这是这个案子的破案关键。
「关于那个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你是指『为什么必须把凶器带离现场』的这点吗……」
「不对。」
玛提亚虽然摇着头,但她的嘴唇却微微露出笑意。
「那么是指『凶器为什么不能留在现场』的这点?」
没错,这才是破案的关键。
「马纳伽——」
坐在副驾驶座的玛提亚以再次面对马纳伽的姿势转过身来。
「你肚子饿不饿?」
「嗯,是有一点呢。」
「我们去吃东西吧。」
「好啊,去吃点东西吧。」
吃完以后再回到警署。
毕竟有一大堆该做的事情呢。
但是在处理那些事情以前,得先处理一件事。
「马纳伽。」
「啊?」
「我……还是不太对劲。」
「是吗?」
「我觉得自己很羡慕德拉榭丽雅小姐。」
也就是那位挺身而出、维护雪莉嘉的精灵。
「其实我也很想讲那些话。」
但是,她办不到。
所以——
「要帮她喔。」
马纳伽又转头看了她一次,然后「嘻」地笑了。他露出大颗的牙齿说:
「那当然!」
约定成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