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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本美佐绘还清楚记得刚搬到狭祭市那一天的种种。
眼前长长一排洁白闪亮、灿然一新的街道与房屋让她看得目不转睛,「我们要在这里开始新生活啰。」姊姊是这么对她说的。
此时的狭祭市正值都市开发的兴盛期,也因为史特拉斯制药公司设立于此,令这座正处于发展阶段的城市到处充满了活力。
她们站在整齐排列的公寓房门的其中一扇前面,门牌上只有「909」三个数字,姊妹俩的名字还没有写上去,接着姊姊用手中的银色钥匙将门打开。
看到房内洁白无暇、太过漂亮的墙壁,让美佐绘不禁有些害怕。
姊姊从背后推了美佐绘一把。
「打扰了。」
美佐绘轻声地说出这句话,不料却引来姊姊的一阵大笑。
姊姊大步踏入屋内,然后用足以传到隔壁的音量大喊:
「我回来了!」
姊姊喊了这句话。
那是听了会令人不禁会心一笑的喊叫声,因此美佐绘跟着露出笑容。
「我回来了!」
虽然比不上姊姊的音量,但是美佐绘也同样努力地喊着。
就在姊姊将行李打开没多久,原本一尘不染的屋子也立刻变得一团脏乱。
先是打翻茶水将地毯弄湿,然后在移动家具时不慎将墙壁刮伤,甚至还撞翻纸箱,使得整箱漫画散落一地,因为书柜还没有组装好,也没地方可以放这些书。
看着凡事大而化之的姊姊在一旁收拾残局,美佐绘心中的紧张感也逐渐散去。
……渐渐习惯了。
无论是对这间屋子,还是对住进来的人。
牧本冬子将母亲的牌位安置好、上香,接着打开电视。
做完这些事之后,她像只猫一样舒服地躺在沙发上。
「姊姊,还没有全部收拾好喔。」
「没办法,谁叫我们家没有录影机。」
姊姊的意思是不想错过她想看的节目。
美佐绘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乖乖和姊姊一起看电视。
做为慈善事业的一环,史特拉斯公司以便宜的价钱将公寓出租无依无靠的家庭,再加上薪水颇为优渥的药物临床实验工作以及奖学金。
后是牧本冬子决定搬来狭祭市的主要原因,她希望至少要让脑筋比自己好的妹妹读到高中。
后来才知道这件事的美佐绘向姊姊询问:
「药物实验安全吗?」
「放心,他们还会顺便帮我做健康检查,还挺划算的。」
冬子无忧无虑地笑着回答。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是必然的。
「适性A+,把她抓起来。」
鸟贺阳短短的一句话就足以将牧本冬子这个人的存在完全抹杀,他们花了数个月进行伪装,使得表面上看起来像是一起单纯的车祸。
葬礼几乎是由史特拉斯一手包办,出席葬礼的美佐绘一脸呆滞,而上前慰问她的正是鸟贺阳。
「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是说实在话,这次的车祸与敝社的药物实验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关联……」
鸟贺阳在葬礼中向美佐绘坦白。
「咦?」
「因为那是会对精神造成影响的药物……在施用之后会产生一些类似醉意的恍惚感。当然我们也有确定药效退去,并且请她回程时注意安全……但是她闪避不了来车,我想多多少少还是跟药物脱不了关系。」
那个时候的牧本美佐绘对社会已经有最基本的认知,因此她忍不住怀疑就算两者真的有关,制药公司以及负责人是否真的会如此老实承认。
「说真的,我也明白这些事情从我的口中说出来其实并不恰当……不过我们真的很喜欢冬子小姐。」
听着她缓缓吐出的言词,美佐绘点点头,因为姊姊无论在何时何地确实都受到大家喜爱。
「站在公司的立场,我们当然是希望极力避免进行法津诉讼,所以在与公司上层交涉之后,好不容易帮你争取到了这些赔偿金,虽然我也明白用钱无法换回你的姊姊……」
「可、可是……」
美佐绘看着眼前的文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时鸟贺阳握住美佐绘的手说:
「当然你也不用急着现在决定,先让律师过目比较好。」
看到鸟贺阳一脸严肃地建议,美佐绘只能跟着点点头。
「如果还有我可以帮忙的事情,请随时跟我联络。」
她递出一张名片。
而那同时也成了左右牧本美佐绘命运的关键。
鸟贺阳并不是个虐待狂,虽然她对无能的部下十分严格,可是平时却是十分温柔,家中还养了一只大猫。
她是个平等主义者,只要是她的实验对象,无论老鼠还是人类都一视是仁。
在研究中注意实验对象的健康状况,并且投入情感照料养育、客观地进行实验,最后再加以处分,这一连串的过程并不会在她的心中造成任何矛盾。
接下来的数个月之中,她以私人的身分持续与牧本美佐绘来往,鸟贺阳十分喜欢身为人类的牧本冬子,也同样喜欢牧本美佐绘。
人类在心灵脆弱时,对释出善意的来者没有抵抗力,因此牧本美佐绘会如此地信任鸟贺阳及史特拉斯公司,可以说是无法避免的。终于在某一天,她答应鸟贺阳的邀约,接受了「健康检查」。
那时的牧本冬子依然以人类的身分活着,适性A+的个体并不多见,所以她即使遭到软禁、洗脑,实验时还是会以对待贵重物品般的态度小心翼翼地进行。
牧本美佐绘的检查结果令鸟贺阳雀跃不已,跟她从两人的血缘关系推断的一样,美佐绘果然也是适性A+的个体,并且有许多与姊姊共通的特性。
捕获牧本美佐绘的行动早已准备多时,因此行动迅速地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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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公告在这间公寓的各住户之间公布。
「公寓清洁通知。为了替地板上蜡,走廊将会暂时无法通行。各楼层的时间如下……」
当天公寓里的实际情形如以下所述:
19点32分。从监视摄影机确认909号住户(以下称为对象)返家。
23点00分。确认对象处于睡眠状态,以「清扫」为名,开始封锁九楼。
23点10分。成功封闭909号室,由通气口注入催眠瓦斯。
24点00分。开始换气。
24点10分。清扫业者将对象纳入货柜,进行运送。
24点45分。将对象搬入实验室,作战结束。
-3-
牧本作了一个梦,梦中有姊姊以及母亲,大家在看得到蓝天的空地上一起享用便当,不过这是不可能出现在现实世界的景象。
即使在自己清醒以后,温暖的感觉仍然残留在胸中。
「你醒啦?」
上方传来鸟贺阳的声音,牧本将眼睛睁开,看见鸟贺阳正朝下俯视自己,那是一如往常的温柔脸庞。
「是的。」
虽然想要回答她,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美佐绘逐渐了解自己身在何处。
头部以外的身体都被毛毯盖住,毛毯则是用黑色的皮带绑住,担架?不对,这是手术台,而且毛毯下的自己一丝不挂。
她试着活动身体,可是却动弹不得,被毛毯盖住的手脚也同样被黑色皮带牢牢固定住。
「那个……我……」
这是医院?难道我受伤了吗?失去意识后被救护车送到这里──这是现在的牧本唯一想得出来的答案。
「美佐绘,别紧张,放轻松。」
温柔的声音渗透了全身。
「请问我到底怎么了?」
「别担心,没事的。美佐绘一点问题也没有。」
矛盾的说辞、动弹不得的手脚,这时牧本才察觉到状况不对劲。
「美佐绘,你想不想见姊姊一面啊?」
「请问……你在说什么……?」
鸟贺阳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当鸟贺阳退开之后,在她原本站的位子后方可以看见一个大型水槽,水槽大到可以容纳一个人在里头游泳,而里头有个东西正在蠢动,水母?还是塑胶袋?总之是个透明的东西。
「打开紫外线灯。」
鸟贺阳冷冷地发出指示。
眼前突然变亮,牧本不禁眯起眼睛。
在萤光灯的照射之下,有东西从水槽中浮现,有一道仿佛绿色烟雾的不明物体缓缓地浮现出轮廓,那个形状是……人?
察觉到里头的物体是人的瞬间,牧本总算看清楚了。
那是个留着长发的裸女,她正拼命地敲打水槽的墙壁,看到那张绿色的脸孔、表情,牧本才勉强认出她是谁。
……冬姐?
「真是抱歉,一直瞒着你这件事。」
牧本不断地思考,她拼命地在脑中思索解释这些不合理现象的理由,冬姐还活着,并没有在车祸死亡,她一定是受了很重的伤才会被放进水槽里,那一定是种特殊装置,因为是违法的手术,所以才会将这件
事隐瞒到现在。
但是为什么冬姐的表情会那么恐惧以及悲伤?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真是太好了,可以再度见面。」
鸟贺阳的声音依然温柔,她靠近水槽,将手粗鲁地伸进水槽里。
然后用那只手摸着绿色的……冬姐。
鸟贺阳轻轻地从头发向下抚摸到脸部,冬姐生气地开始挣扎,并且努力扭转脖子朝鸟贺阳的手指咬去。
鸟贺阳像在玩弄她般地移动手指,最后在快被咬到的前一刻将手抽回来。
「真是太了不起了,姊妹两个人都是适性A+。」
冬姐的表情充满绝望,而恐惧感逐渐侵蚀着牧本美佐绘。
「从今天开始,我们可以进行更多更多的实验了,因为我已经得到备用品了。」
鸟贺阳的脸上露出小女孩般的天真笑容。
为什么没有察觉到……
那个笑容就如同单行道一样,是不将人当人看待的笑容、是因为感到高兴才发出的笑声,就只有这样而已,是一种无法与其他人连系的笑容。
牧本的胸口缩成一团,她全身颤抖。
好不容易发出的悲鸣声却细微到连自己都听不见。
「不用担心,我会让美佐绘变得更强的。」
鸟贺阳用湿漉漉的手掌抚摸牧本的脸颊,令她忍不住放声尖叫。
「乖~~把嘴巴张开。」
鸟贺阳以熟练的手法往牧本奋力大喊的嘴巴塞入布团。
鸟贺阳将皮带解开,然后掀开盖在牧本身上的毛毯,自己的身体赤裸裸地暴露在光线底下,这让牧本全身起鸡皮疙瘩。
鸟贺阳拿出一支油性签字笔并拔掉笔盖。
接着她开始在牧本的腹部写字。
「美·佐·绘,九号样本。」
鸟贺阳一脸满足地向下望。
然后她突然脸色一变,换成科学家的表情。
「进行初始试验吧,开始拍摄。」
四周亮起了无数闪光,因此闭上眼睛的美佐绘没看见……
没看见鸟贺阳右手握着一支针筒,里面装着的是绿色的液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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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数年,可说是鸟贺阳的巅峰时期。
由于有了美佐绘这个备用品的存在,因此她可以彻底地对牧本冬子进行各种实验,并且将培养出的异种细胞植入她的体内,为她混入无数能力。
看着逐日不成人形、失去自我意识的冬子……
牧本美佐绘的内心充满幸福,但这不过是化学物质在她体内产生出幸福的错觉罢了,在剧烈的头痛中,美佐绘了解到她无法去憎恨别人。
另一方面,她也明白了幸福与痛苦是可以同时存在的,看着姊姊的模样,那种椎心刺骨的悲痛与靠化学药物产生的幸福,同时存在于美佐绘的体内。
最后,牧本冬子被蹂躏到只剩下数块透明粘液。
测试的结果被运用在数个实验体身上。
以冬子的遗传因子为基础的能力,与美佐绘的适性很好,这使她获得超柔软化的身体,以及在这种状态下保持人类外型的能力。
每天都有不知名的污秽物体遭到切割,并且在她的身上移植,体内存在着不属于自己的物体令她感到厌恶,但是美佐绘也明白,自己的处境比起那些遭到切割的不知名物体要好上许多。
在所有的「编号」当中,她是唯一一个被允许过「日常生活」的人,渗透、分散在一般社会中数年、数十年,进行暗杀以及谍报行动,一旦接到命令,便要在瞬间化身为足以匹敌一个师团的兵器;这就是上层对她的要求。
N9凡提丝蒂卡还不能称为完美,为了让她维持安定,得另外花上不少心力,因此史特拉斯会在每天晚上为她进行「调整」。
即使只能在白天过着短暂的生活,她依旧对能身处日常之中心怀感谢,为了其余不能踏出研究所一步的「编号」们,自己必须活着更加幸福才行,她如此深信不疑。
后来美佐绘体内的人外细胞接触到克绮的体液开始活动,她将因此产生的些微自我意识发挥到极限。
她逃出史特拉斯、身负重伤、窜进下水道,她仔细地聆听在心中响起的微弱声音,每当她向前一步,血液就不断地流出体外,体温也随着血液流失逐渐下降,最后,她终于到达地面上,那里有一道光线。
美佐绘在那里看到了奇迹,她用尽全身的力量扑上去,身体好不容易感受到了些许温暖,但是却被立刻甩开。
自己的生命之火就快要熄灭了,即使如此,牧本美佐绘仍然不愿放弃任何希望。
还没有结束,不能就此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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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九门克绮甩开缠住自己的内脏、打算逃跑之际。
突然出现了一个十分微弱,如同濒死的小鸟在求救般的声音。
──这是陷阱。
本能这么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回头、快跑、和那些东西扯上关系绝对没有好下场。
──无视它。
逻辑如此告诉自己。脑中的资料太少了,无法藉由逻辑推理出与「那个」扯上关系的风险有多大,因此「那个」或许存在着极高的危险性。倘若真的是这样,视而不见才是上策。
到头来他选择的并非本能、也不是逻辑,这算是九门身为人类的证明之一吧。
能造成人类这个生物进化的冲动、足以凌驾恐惧及厌恶的感情,那就是──「好奇心」。
九门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转过头。
在地上蠕动的内脏,以及一团灰色的脑髓,还有一对宝石般的眼球附在上头摇晃。
九门是这么想的……
人类是一种会有移情作用的生物。
就连绘制出的画作人们一样可以感受到感情的激荡,但是这一切不过是错觉罢了。
九门无从得知眼前的生物现在究竟在想些什么,即使有什么感觉,那也不过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但是此刻的九门选择相信,即使自己的行动不合逻辑、也不够理性。
他还是相信了那对瞳孔。
相信那个求救声。
……九门……同学……
不知从何而来的灵感让九门脱口而出:
「牧本同学,是你吗?」
那一双眼睛此刻看起来就像在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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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门克绮头也不回地奔跑,怀中还抱着那团内脏。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太在意内脏发出的味道了,同时也了解到一个人的内脏原来如此沉重,有时必须弯曲身体调整姿势这点令他有些在意,因为他的脑海内并不存在着内脏的正确抱法。
回到公寓之后该怎么办?
小惠肯定会生气,又该向管理员小姐怎么说明才好?
此时的他几乎呈现恍惚状态,只有双脚还在继续前后摆动。
「站住。」
九门脑中不断循环的思维被那道冷峻的声音打断了。
和深夜融为一体的黑色套装使那头火红的长发格外耀眼。
今晚的她并没有穿着大衣。
「伊格妮丝。」
「正是。」
九门克绮将目光的焦点集中,慢慢地掌握现实的状况。
「我劝你赶快把那个东西放下。」
「你的理由是什么?」
「因为我现在要杀掉那个东西。」
九门怀中的「那个东西」突然像是想要取暖的猫一样,蠕动着缩成一团。
「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更不能将它留在这里了。」
「你明白你现在抱在怀里的是什么东西吗?」
「我不知道。」
九门克绮诚实地回答。
「那是人外的一种。它夺去了许多生命,而杀了它是我的工作。」
伊格妮丝拔出藏在她身后的刀,漆黑的刀刃反射出些许光芒,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令克绮的脑袋完全清醒了。
「你的『一种』是指什么?它又杀死了许多的什么?伊格妮丝,你的话中有太多不明确的地方。」
「闭上嘴。」
在她压低声音说话的同时,伊格妮丝的身形一晃。
等到九门察觉时,伊格妮丝已经将刀尖抵在他的喉头上了。
九门克绮默默不语,他摇摇头,将怀中的内脏抱得更紧。
现场陷入一阵沉寂,九门清楚地感受到附着在脸颊上的汗滴逐渐变大,然后顺着脸颊滑落,当汗水滴到地面的时候……
「我以为你是一个更具理性的男人。」
伊格妮丝将架在克绮喉头上的刀放下。
「逻辑和伦理是不一样的。」
逻辑有其正确之处,经由逻辑性的推理可以得知事情的结果,但是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终究得由自己决定。
「听你说得头头是道,八成也是听来的吧。」
脸上带着微笑的伊格妮丝转过身。
「有些话不论是谁先说出口,它的价值也不会因此改变。」
「意思是你不打算将它交出来了?」
九门点点头。
下个瞬间,他
的眼前闪过一道寒光。
居合斩,不,这只是一般的拔刀术。伊格妮丝回身给九门一刀,把他的下巴削去一小块皮。
「这是在威胁我吗?」
伊格妮丝耸了耸肩。
「这是你做出的选择,我不会有任何意见,但是你要负起该负的责任。」
「等等,伊格妮丝,你还知道什么?」
当九门提出问题的时候,伊格妮丝的身影早已无声无息地没入黑暗之中。
──真是的,那个女人到底想做什么?
下巴的伤口依旧血流不止,不过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口,因此克绮并没有将双手空出来止血的打算。
血不时地滴在内脏表面,每当内脏接触到克绮的血,便会反射性地抖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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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骨的寒风。
感受到寒冷带来的刺痛感,牧本美佐绘悠悠转醒。
皮肤、身体,全身上下都受到寒风侵袭。
莫非……
……讨厌,我没有穿衣服。
她试着挪动身体,但是身体不听使唤,四肢也缩成一团不断发抖。
模糊的视线只能依稀瞧见街道的夜景。
视线随着身体不断摇晃,好像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压在自己背上,似乎有人正在奔跑。
全裸的自己现在正被人抱着,一想到这里,她的身体就开始发抖,这股颤抖由体内不断地向外扩展。
然而很不可思议的,心里完全不觉得害怕。
虽然她很想抬头看清楚在夜晚的大街上抱着自己奔跑的人,但是脖子无法转动,视线也依旧模糊不清。
即使如此,她还是知道将她抱在怀里的人是谁。
牧本轻声呢喃:
九门……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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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九门克绮也会有生理上的好恶,就算有为了拯救人命而将内脏一把抱起的胆量,他还是忍不住将视线移开。
一路上他曾经听到数次呼唤自己的声音,但是他都将那些声音解释为幻觉而不去在意。
也因此他没有注意到。
每当自己的血滴到怀中的内脏上时,皮肤逐渐再生的模样,遭受破坏的组织正在缓缓地自动复原,接着长出骨头,皮肤也逐渐重新附着在肌肉上。
此时的克绮双手发麻,并没有发觉触感有任何改变。
当察觉到手掌上触感的变化时,他已经站在公寓的大门外了。
「哥哥……」
惠大概是站在窗边监视外头,所以她马上跑近克绮。
然后她从黑暗中看见哥哥渐渐清晰的脸庞,以及他抱在怀里的东西。
惠顿时满脸通红。
1、放声大叫。
2、踹哥哥一脚。
3、以上皆是。
正当她烦恼着究竟该选哪个才好的时候,惠看见了哥哥认真的表情,于是决定先舍去浮现在脑中的选项。
「别说了,快点进来。」
惠将身上的外套脱下,盖在哥哥紧紧抱住的……全裸的牧本美佐绘身上。
她拉着哥哥的手走进公寓。
「哥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唔,老实说……我也不太清楚。」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变成这种情况?」
「说来话长。」
看了看异常冷静的哥哥,惠心想果然还是该先踹他几脚才对。
「哎呀哎呀,克绮,发生什么事了?」
踏入公寓的那一刻,管理员小姐再度以恰到好处的时机出现在两人面前。
「晚安,管理员小姐。」
「哎呀,这可不得了了。」
管理员小姐朝克绮的怀中望去。
「那个……管理员小姐,这是……」
管理员小姐抢在一脸慌张、正打算解释现况的惠之前说:
「真可怜,这样子她会着凉的。」
就某种角度来看,这实在是相当合情合理的回答,同时也让惠一时找不到话应对。
「说得也是,那就有劳您照顾了。」
而克绮则是干脆地回应管理员小姐。
「克绮,你跟我一起过来。小惠?」
「是、是的。」
「我想你现在一定十分担心,不过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我先去睡吧。」
惠只能点点头,她垂头丧气地走上楼梯。
「她现在的模样可以称为沮丧吗?」
就连九门克绮都察觉得到。
「不用担心,待会儿我会泡热牛奶送过去。」
「这样啊。」
「好了,跟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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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理员小姐将空房间的房门打开,房内已经打扫过了。
接着她迅速地将棉被铺好,然后克绮才将抱在怀中的牧本放下。
「你先转过去一下。」
「咦?」
「现在才提可能迟了一点,不过还是得帮她穿件衣服。」
「啊,好的。」
克绮的脸颊不禁泛红,头上也不断冒汗,眼前的现实总算与常识连接上了。
「好了,这样就可以了。」
转过身的克绮看到穿上稍大睡衣的牧本,不过她仍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你可以把事情发生的经过说给我听吗?」
这让克绮十分烦恼,因为就客观的角度而言,方才发生的事情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要说明的话可能得花上不少时间……」
「大概的经过就可以了。」
「那么……当我前往牧本同学家的途中,我遇见了牧本同学,然后将她带回公寓。」
经过克绮的描述后,整件事听起来挺普通的。
「遇到她的时候就已经没穿衣服了吗?」
「是的。」
那个时候是没有穿。
「这样啊……」
「请问……管理员小姐,您现在在做什么?」
「我在铺棉被啊……」
「是的,这我看得出来。」
「克绮,你今晚就睡在这里吧。」
「咦?」
「如果牧本同学醒来时发现只有她一个人,想必会很寂寞吧。」
「这点我也认同,只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常理来说难免会招来他人误解……」
「别管什么五阶还是六阶了(注:五阶的日文〈ごかぃgokai〉跟误解的日文一样)。啊,这里也有男用睡衣,今晚你就穿这个睡。」
附带一提,九门克绮并没有穿睡衣就寝的习惯。
「虽然您这么说……」
「牧本同学是向你求救吧?」
管理员小姐那对温柔的双瞳直直地注视克绮。
「……是的。」
「既然如此,那你就更应该陪在她的身旁才对。」
九门克绮想不出可以反驳她的话。
「来,把下巴抬高。」
「咦?」
「你不是受伤了吗?」
「是的。」
这时他才想起那道伊格妮丝划出的伤口。
管理员小姐拿出急救箱,熟练地为伤口进行消毒,并且贴上OK绷。
接着她顺手移到克绮的衣服上,开始为他解开钮扣,由于管理员小姐的动作实在太过自然,令克绮几乎忘了要出声拒绝。就这样,不仅是外衣,连里面的衬衫也一并被她脱掉了。
「穿上这个。」
皮肤感觉到布料的柔软,睡衣被套在自己的身上,克绮甚至没有发现管理员小姐是什么时候,又是从什么地方拿出睡衣的。
克绮一脸茫然地点点头,正当他要自己扣上钮扣时,管理员小姐的手已经放在腰带上了,他心里刚想再下去不妙的时候,管理员小姐早已先一步将他的制服裤子脱下。
然后又是不知不觉中……
「来,把脚抬起来……」
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他只好如逃命般迅速地穿上睡裤。
「好好睡吧。」
温柔却不允许拒绝的话语。
管理员小姐将棉被拉到克绮肩膀的高度,然后轻轻地拍了拍。
「晚安。」
她关掉电灯,四周暗了下来。
管理员小姐离开后,只剩克绮一个人在这个房间里,不、不只一个,而是两个人才对,但是问题就在这里。
胸中的鼓动大到让他不舒服,明明平常不会去在意这些的。
月光透过轻薄的窗帘隐约照入房内。
克绮朝牧本的方向望去。
他从未见过牧本如此疲倦,同时又带着几分寂寞的表情,这时牧本的嘴唇缓缓地动了起来,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是克绮知道她在呼唤着某人。
九门克绮思考了一会儿,然后伸长手臂握住牧本的手,并且将十指紧紧相扣。
牧本随即露出浅浅的微笑。
看在眼里的九门克绮也为此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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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头戴着帽子、外貌看似少年的少女越过狭祭市的边境。
「有一股十分温柔的风正在吹着。」
少女微微侧头,
绑在头发上的勾玉也随之摇摆。
「我好像来得有点慢了。」
依照自古以来的惯例,少女站在边境朝夜空长啸。
少女无边无际的啸声,让听到的人类梦见了一大片荒凉的草原。
但是对竖起耳朵倾听的人外之民而言,则是化成了一段讯息。
「吾乃草原之民,逐风而行者。来到此地只为猎取应猎之物,绝不做无谓的狩猎、亦不会无功而返。长老啊,回应我的呼唤吧,吾乃逐风而行者。」
啸声告一段落以后,少女将精神集中在双耳上,并且用鼻子去嗅迎面吹来的风。
此时突然有一阵黑色的风缓缓吹来。
少女露出笑容跳了起来,风也随着她的动作吹拂,少女乘着这道温柔的微风飞向天际,朝着黑风的源头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