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街上仍然进行着严密的管制,但是负责临检的并不是警察,而是身穿保全公司制服的男人,他们检查每个过往行人的身分证。
「这是连续杀人案件的调查吗……?」
「不是。」
牧本小声地说。
「那起事件已经结束了。」
「确定吗?」
「炽者……史特拉斯应该已经解决那起事件了。」
「那么这些临检究竟是……」
「我想……大概是为了找我们吧。」
两人将银灰色大衣紧紧裹住身体。
「下一位请上前。」
克绮不发一语地递出学生证。
男人拿着学生证仔细对照手上的资料。
「不好意思造成你的不便,你可以过去了。」
男人让克绮通过。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牧本也随后跟上。
「刚刚那个人……是史特拉斯的成员。」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魔法确实生效了。」
牧本叹了口气朝克绮身上靠去。
「你还好吧?」
「借我靠一下……这样我会舒服一点。」
「好的。」
九门毫无心机的善意,看在牧本眼里是如此耀眼。
「来,快走吧,要迟到了。」
「说得也是,我们走吧。」
两人加快了脚步,即使如此,两人紧握的手仍然没有放开。
-2-
「我们迟到了。」
两人一走进教室,口哨声立刻跟着四起。
「你们居然到早上才回来……」
「感情真好~~」
相继而来的是同学们的调侃。
峰雪之所以不阻止,是因为看到了牧本那困惑中却又带着幸福的表情。
但是就在峰雪觉得该出面制止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克绮自己先开了口。
「不,我和牧本同学并没有发生男女关系。」
克绮说出那句话之后,这堂课也同时宣布泡汤。
峰雪叹了一口气。
这也难怪,教数学的白木还很年轻,没有足够的威严驾驭失控的年轻学生。
「喂!你们全部给我坐好!」
峰雪大声吆喝,接着他站上讲桌,挥舞双手压抑众人激动的情绪。
「没办法了,那就来进行质询大会吧。喂,你们两个到前面来,有问题的人可以举手发问。」
白木气得脸红脖子粗。
「九、九门!」
──哎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就好了,南无阿弥陀佛。
老师不去制止看似不良少年的峰雪,反而叫住(看似)优等生的克绮,但是实际上,九门比峰雪还要难对付好几倍。
「请问有什么事吗?」
「你打算妨碍我上课吗?」
「不是的。首先,我并没有妨碍到您的授课。再者,在这场骚动之中,实质上受到妨碍的应该是周遭邻近的班级。老师想阻止这场骚动的行动失败了,反而挺身而出的峰雪成功地安抚班上同学的情绪。综合以上的条件,我主张自己并没有妨碍到您上课。」
九门克绮是一位对数学相当拿手的男人。上白木的课时,克绮大多都在打瞌睡,而说穿了,他和班上其他同学一样对白木的课没有兴趣。
「你、你、你……」
「追根究底,人类面对不感兴趣的事物,学习能力将会呈直线下降。我认为即使继续上课,能获得的知识也十分有限。老师平时总是提倡学生必须为自己负责,然而责任与权利是一体两面的。我已经掌握了今天这堂课要上的内容,所以可否同意将这节课的时间借给我们,让我们进行自习呢?下一堂课直接从接下来的部分开始上就可以了。」
接二连三的抨击,事情的发展完全超乎白木的预料之外,于是他赶紧望向牧本求救,再怎么说她都是比九门更为优秀的学生,而且也是服从管教、受师长信任的班长。
但是他太天真了,牧本双颊染红,手更是紧紧地抓住九门的手臂不放。
「那、那个,我也以班级干部的身分请求老师,我们会在放学后负责监督班上同学自习的。」
结果赞成的意见占了大多数。
「好耶!那就这么决定啦!」
峰雪击掌欢呼。
不晓得是谁善解人意地在教室的角落放了一把椅子,白木就呆坐在那里。
「呃~~那么,我们就先请两位谈谈相识的契机吧。」
峰雪假装握着麦克风问了第一个问题。
「因为今年我们被编到同一个班级。」
这时起了一阵骚动,峰雪叫众人压低音量。
「别造成其他班级的困扰,你说是吧,老师?」
白木望着窗外,带着满脸的哀伤点点头。
「编到同一班的时候彼此就互相有好感了吗?」
「不,完全没有。我一开始只对她的名字及长相有所认知。」
「我、我对克绮的印象就很深刻喔,因为……他长得很高。」
与木讷的克绮相对的是脸颊泛红的牧本。
「那你们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将对方当成异性看待的呢?」
「我是从牧本同学的制服、姓名以及体型,进而判断她是女性的。」
「因、因为克绮他很老实,所以……」
这就是所谓的夫妻间的相声吗?从游乐园约会、到将昏倒的牧本带回公寓的事情,两人把一切过程告诉全班同学,这时也差不多快要下课了。
「好了,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时间也差不多了。」
「起立、敬礼、坐下。」
白木像幽灵般无力地走出教室。
「喂,克绮、牧本,到屋顶去吧!」
趁着班上同学尚未包围两人,峰雪抢先建议。
「唔,我是无所谓。」
「我、我也是。」
牧本的娇羞模样让所有男同学当场都看傻了眼,而女生们也没有闲言闲语,这一切都得归功于牧本的声望。
「那我们走吧。」
-3-
「真是抱歉,拿你们当话题。」
峰雪一边打开便当一边道歉。
「不,我并没有感到不愉快。正如你所知,我并不是很喜欢听白木讲课。话又说回来,牧本同学觉得幸福吗?」
「我吗……嗯,我过得很愉快。」
「那真是太好了。」
九门克绮笑了出来。
「我是不知道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嗯?」
「不过你们两个看起来真不错。」
「长相会根据时代、文化、主观而有不同的观感,因此我个人不建议以长相作为评判别人的标准。」
「不是那个意思啦……算了,你好像也没啥改变。」
「克绮。峰雪指的不是长相,而是脸上的表情喔。」
「嗯……原来如此,意思是说峰雪很喜欢我现在的表情吗?」
牧本马上就帮他解释意思,峰雪忍不住心想这么好的女孩配给克绮实在太糟蹋了。
峰雪两、三口吃完便当之后说:
「我吃饱了。那我就先回教室了,两位。」
「为什么?」
峰雪思考片刻后回答克绮:「这是我的自由。」
「唔,因为这和你平常的行动模式不太一样,我有些在意才会发问,这么做不恰当吗?」
「别在意。」
峰雪说完便转过身,牧本……八成正低下头吧,他不想看见她现在的表情。
看见幸福的人是件好事,连自己都会跟着觉得幸福。
可是说不会寂寞是骗人的。
峰雪用手拍打脸颊,为自己注入干劲,然后在离开时顺便将躲在屋顶入口偷听的人全部赶回教室。
「牧本同学,我有件事忘了跟你说。」
「什么事?」
「在牧本同学失去意识的时候,我依照伊格妮丝的指示亲吻了你。」
克绮用平淡的表情叙述。
「嗯,我还记得一点点。」
牧本开始想像克绮接下来会说的话,想必那一定十分地温柔、直率,才更显得这些话残酷无比。
……虽然事出突然,可是在没有取得许可的情况下就擅自行动,我感到很抱歉。
「首先,虽然事出突然,可是在没有取得许可的情况下就擅自行动,我感到很抱歉。」
……一般而言,接吻代表着彼此的恋爱关系。
「一般而言,接吻代表着彼此的恋爱关系。」
……但是,由于当时的行为与急救措施无异,因此我必须声明自己的行为绝对不存在其他含意。
「恋爱的含意可分为三种,各别是主观层面、互动层面,以及社会层面。」
咦?
「方才在教室里的那场骚动,我们可以将它解释为恋爱的社会层面,牧本同学主动与我接吻,或是我主动与牧本同学接吻,我认为这种场合就足以称为互动层面。」
这时牧本才总算察觉
到状况有些不对劲,克绮说起话来异常地快,再加上他的视线游移不定,而且连脸都红了。
「若是说到主观层面,现在我对牧本同学抱持的感情分量已经多到不合理的地步。」
「那、那是什么意思?」
她忍不住开始觉得这怎么可能,这种事不可能会发生才对。
「要导出结论,我想应该十分简单。」
「我希望你能亲口对我说出来。」
牧本直视克绮的眼睛,原本飘移不定的眼神,现在也同样注视着牧本。
「根据上述的理由,无论从主观或是客观的角度,都足以判断出我现在的感情。」
「克绮……请表明你的主旨。」
「我喜欢你。」
克绮羞得从脸颊红到耳根。
但是此刻牧本受到的冲击却远在他之上。
她全身软绵绵地向后倒去,克绮赶紧上前抱住她。
「你……没有说谎吧?」
「我不擅长说谎。」
「我只剩下短短的三天……这样也可以吗?」
克绮更用力地抱住牧本。
「无时无刻都存在着可能性。」
「这样……就够了。」
「什么意思?」
「只要有三天……就够了。」
牧本靠在克绮的胸膛上轻声地说:
「我会努力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要如何定义幸福……」
克绮的话只说到一半,两人的嘴唇便已经重叠,可以感觉到彼此的体温正在逐渐升高。
就连冷峻的秋风也无法冷却两人火热的身体。
不久以后,两人缓缓地分开。
「牧本同学。」
「什么事?」
「我刚才在思考有关幸福的定义。」
「不过我刚才在思考有关你的事情。」
「以现在的情况来说,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与幸福的定义极为符合。」
「所以,你的结论是?」
「现在的我……是幸福的。」
牧本捧住这张认真的脸,朝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4-
午休时间的教职员办公室里。
「梅尔奎亚利老师,有你的电话。」
「谢谢你。」
他已经猜想到对方是谁,明明有手机这种便利的道具,对方却刻意透过学校的电话进行联络,大概是想藉此表达不满吧。
「是我。」
严峻的声音从话筒的另一端传来。
「我正在工作,若是私事的话,麻烦晚上再跟我联络。」
「我希望你能将凡提丝蒂卡交出来,那是敝社的财产。」
「我们学校没有您说的那名学生。」
「……梅尔奎亚利。她现在可说是命在旦夕,我没有时间陪你玩文字游戏。」
「神鹰先生,就算你这么说,不存在的东西要我怎么交给你?」
「我是因为尊重你,才会亲自打电话和你联络。」
「即使如此……」
「……我明白了,希望你能帮助我们寻找牧本美佐绘,这样总可以了吧。」
「好的,我知道了。」
「越快越好。」
神鹰说完后便挂断电话。
……真是的,看来他们真的是急了。
凡提丝蒂卡是对抗人外兵器中的王牌,目前的史特拉斯不容许失去她。
……或许是该采取行动的时候了。
史特拉斯与梅尔奎亚利,也就是夜闇之民间,长年以来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关系。
史特拉斯制药运用其庞大的势力,令人外的捕食……也就是吃人的行为不至于曝光,另一方面则是暗地里将大量的人外之民当成实验材料。
但是,只要史特拉斯确定自己拥有将人外之民全数歼灭的战力,这个平衡就会崩溃。
问题就在于时机。
「老师?梅尔奎亚利老师?」
「怎么了?」
背后被戳了一下,这打断了梅尔奎亚利的思绪。
原来是新任的年轻老师,好像是叫做白木的样子。
「我跟你说,你们班上的……」
是来告状的,简单来说这个人缺乏自信,并且将自己课堂上发生的各种问题推给级任导师解决,还可以藉此卖个人情。
这种人倒也不是那么罕见。
「请问我们班上的学生怎么了吗?」
「牧本和九门两人今天早上竟然一起迟到……」
「喔……」
梅尔奎亚利感到有些头晕,看来危险已经逼近夜闇之民了,于是他开始思考各式各样的对应方案。
「你看,他们两个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发生问题的。」
眼前的男子再度强调,他的嘴脸真是不堪入目。
「迟到固然不对,但是本校并没有规定一起迟到的人要另外接受处罚。」
梅尔奎亚利自然地回答。
「不,重点是年轻的男女居然一起……」
「他们自己有承认什么吗?」
「也没有,所以我才想先和梅尔奎亚利老师商量一下。」
他终究还是想要撇清责任,于是梅尔奎亚利将杀意化为微笑,点了点头说:
「我明白了。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会负责向他们问清楚的。」
「那就麻烦你了。」
白木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这时候梅尔奎亚利的手机突然响起,是神鹰打来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的意思是?」
「当然是九门克绮和牧本美佐绘的所在地。」
「你是指那件事啊。方才真是失礼,他们两个似乎是迟到了,目前正在校内。」
「我希望你能平和地把他们交出来,你意下如何?」
「我记得你们应该是不能干涉校园内部的吧?」
「但是在校外捕捉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我想问题应该是出在贵社的搜查能力吧?我们在这次的事件中可是一直保持中立的。」
「中立吗……我就姑且相信你。」
「这当然,我以我们两人的友谊发誓。」
梅尔奎亚利意味深远地笑着说道。
「好,我就看在你的面子上,给你二十四小时的时间。」
挂上电话,梅尔奎亚利开始思考。
身为夜闇之民却混入人群之中,进而选择成为学校的教师,一切都是因为这对他而言是最恰当的方法,可以充分掌握都市内的人际关系,并且利用这层关系确保食物来源,「转出」私立海东学园的学生之所以会如此众多绝非偶然。
话虽如此。
脑中一浮现出这所海东学园陷入战火的景象,就不免令他感到心痛。
「梅尔奎亚利老师?」
一道低沉的声音令他转过身。
「是的。」
「怎么了吗?」
他是负责教日本历史的老师,名叫多田。这个迈入中年的老师会花一整年的时间教导学生有关安土桃山时代的各种知识,在他的课堂上没有平安时代也没有镰仓幕府,甚至见不到有关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历史。
虽然有些重视学业的学生会无视他,但是喜欢他上课方式的人也不少。
「没什么,我只是感到有些迷惑,自己……到底该不该继续担任教师这个工作。」
梅尔奎亚利说出了心声。
对梅尔奎亚利而言,多田终究是人类,虽然引不起他的食欲,勉强还算得上是饲料。不用说,身为夜闇之民的梅尔奎亚利比多田来得年长许多。
即使如此,梅尔奎亚利依然将多田视为长辈。
「这个嘛……」
多田喝了一口茶。
「倒是梅尔奎亚利老师,你还真是轻松。」
「是这样吗?」
「是啊,通常像梅尔奎亚利老师这种年纪的导师,光是照顾这些小鬼就快忙不过来了。即使会担心自己能不能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老师,也不会去烦恼自己到底该不该继续当老师这种问题。」
「说得也是……」
梅尔奎亚利苦笑着回答。
「有个名词叫做负面教材,这你晓得吧。」
「是。」
「这个年纪的学生就算放着不管,他们还是会学到东西的,当中也包括我们的成功与失败。一想到这里就会觉得,其实不管我们在课堂上教些什么,倒也不是很重要。」
梅尔奎亚利眯细眼睛,多田说的那些话当然不包括绑架及谋杀。
「说归说,这只是我不务正业的藉口罢了。」
中年教师笑着说:
「如何?要不要来杯茶?」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当茶喝得差不多的时候,梅尔奎亚利下定决心。
「那么我该走了,待会还有课。」
「嗯,真不好意思,占用你的宝贵时间。」
「哪里,我才是受益良多。」
「那真是太好了。」
男子高兴地笑了起来。
梅尔奎亚利也回以微笑。
-5-
从屋顶走回教室的途中。
两人的十指紧紧相扣,手臂互相倚靠,肩膀上有着甜蜜的负担,以及从秀发传来淡淡的清香。
九门克绮此时脑中正一片混乱。
脑原本就是为了解决问题而存在的,既然肉体毫无异常,大脑自然没有运作的必要。
此时的克绮几乎进入了休眠状态,紧靠着牧本渡过每一分每一秒。
他觉得自己非常幸福。
「克绮,你现在在想什么?」
牧本的声音让他惊醒过来。
「没有。正确来说,是几乎无法做出可以利用言语或逻辑表达的思考。」
「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幸福吧,我从来不知道幸福会让人变成这样。」
「我一直在想有关克绮的事喔。」
「喔?」
「我在想我们的相遇究竟是不是命中注定。」
「我个人并不相信命运,未来理应充满了未知数,而所谓的命运,只不过是人们在事后额外添加的说法。」
「这是什么意思?」
「人的一生会遇到各种转机。事后回想从前,就会觉得当时的选择正代表着命运。但是如同我刚刚所说,人的一生中必定会遇到各种转机,一旦条件变动,『命运』也会随之不同。」
「比如说……我和克绮没有成为恋人的世界?」
「没有错。只要基本条件及偶然相乘的话,或许就会和峰雪一同坠入爱河也说不定。」
「克绮和峰雪同学吗?」
「不,是峰雪和牧本同学。不过这一切都只是假设,也不能断定牧本同学说的情况毫无可能。」
「克绮……你讨厌我吗?」
「我喜欢你。」
他的声音比想像中要来得小。
「那你不觉得无论情况怎么改变,你都一定会喜欢上我吗?」
「客观来说,我并不这么觉得。」
「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
「你、你在说什么?」
牧本预料之外的发言令克绮的大脑陷入恐慌,他的大脑从原本的静止状态切换成高速运转模式,可惜只是在空转。
「能把想说的事情毫不保留地说出口,我很喜欢这样的你。」
克绮大脑的运转总算缓和下来。
「这单纯只是能力上的缺陷,因为我不晓得其他的表现方法。」
说出口之后他才察觉。
「这么说来,我刚才的回答并不算正确。」
「重新说给我听吧。」
「以主观的立场……这么说好了,我无法想像自己喜欢上牧本同学以外的人,当然,我还是可以强迫自己去想像……」
「不用那样做也没关系。」
「我明白了。现在的我确实喜欢牧本同学,但是两天之后陷入不幸的可能性很高,这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牧本一瞬间露出了难受的表情,但是随即又露出微笑。
「克绮真的是个有话直说的人呢。」
「若是让你感到不愉快,抱歉。」
「不会,我现在十分幸福,比姊姊、其他人都要来得幸福。」
「其他人是指……?」
「其他的……实验体。」
「这样啊……」
克绮闭上眼睛。
「对不起,我说了奇怪的话。」
「一点也不会,反而很符合我们讨论的话题。你想说的是幸福的相对性吧?」
「咦?」
「与其他人相比,自己究竟称不称得上是幸福;这正是你想要表达的,没错吧?」
「咦?也、也许是吧。」
「见到他人的不幸固然会让人感到悲伤,但是,即使自己同样遭遇不幸,依旧无法解决问题,因此你没有必要为此刻的幸福内疚。」
「就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过着这么平稳普通的生活,难道不算是罪过吗?」
「那不是罪过。」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克绮感觉到心中存在着一些无法用言语解释的感觉,而就在他准备进行分析的时候……
上课钟声响了。
「啊!」
「快走吧。」
两人赶紧拿起便当盒,握着彼此的手走下楼梯。
-6-
「对不起。」
「我们迟到了。」
同学的欢呼声伴随着两人的登场在教室内爆发。
但是在梅尔奎亚利的两声击掌下,教室再度恢复安静。
「牧本同学、九门同学,我并不反对年轻人享受青春,但是也别忘了要遵守规定。那么,请大家翻到第九十四页……」
牧本羞红着脸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心想非得专心听课不可。
她打起精神,将注意力集中在黑板及课本上,但是眼睛却不受控制往克绮的方向望去。
当她一闭上眼睛,脑中突然响起克绮的声音。
『见到他人的不幸固然会令人感到悲伤,但是,即使自己同样遭遇不幸,依旧无法解决问题。』
也许正如他说的。
不,一定是这样没错。
但是,总觉得还缺少什么。
就在牧本不断沉思时,下午的课程也宣告结束。
班上同学也一个个站起来准备离开教室。
「啊,大家等一下。」
牧本急忙叫住他们。
「现在要补上今天的数学课。」
九门克绮也跟着说道,教室内一时嘘声四起。
「实在很抱歉,但是我们已经跟老师说好了。」
「不用担心,马上就结束了。」
说完话的克绮开始将公式及图表一一写在黑板上。
众人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以上就是这题的证明式,有没有人不懂?」
「我不懂!」
峰雪举手。
「哪里不懂?」
「全部啦、全部!我连一开始的公式代表什么都不明白!」
「这个公式是为了导出解答所做的前提。」
「呃……简单来说……」
九门克绮开始了简单明了(明了过头)的解说,一旁的牧本则是适时地协助说明。
克绮沉吟了一会,再次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一道题目。
「只要解出这个问题就可以回家了。」
已经融会贯通的人一下就解开问题,交出答案卷之后便早早离开教室。
至于那些因为答不出来而烦恼不已的人,就由克绮及牧本在一旁给予适度的提示,帮助他们了解不明白的部分。理论派的克绮以及懂得站在对方角度思考的牧本,两人的配合堪称完美。
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只剩下一个人还在解答问题。
「唔……峰雪,你到底有没有专心上过数学课?」
「孟子曰:缘木求鱼……」
「咦?咦?」
「意思是叫我别对你有所期待吗?」
「算了,先别管这些。」
峰雪压低音量说着。
「我刚刚听说好像有人在校门口进行奇怪的盘查。」
「喔?」
「有个在第五节翘课的倒楣鬼被那群人狠狠教训了一顿。」
「谢谢,我会留意的。」
「还有,管理员小姐打电话来跟我说公寓那边的情况也不太乐观,现在有一大群人包围那里。」
「……是吗……那管理员小姐呢?」
「她没事,但是她没有说自己在哪里。」
「另外,我刚刚和老爸商量了一下,要他帮你们订旅馆的房间。」
「旅、旅馆?」
牧本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奇怪。
「没地方睡会很伤脑筋吧?虽然我家也是可以……」
「不,我们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了,谢谢你。」
「就、就是说啊。」
「要是又遇到了麻烦事,尽管通知我。」
「我会谨记在心的。」
「那我走啦,祝你们幸福。」
克绮和牧本对着那个逐渐走远的背影低下头表示感谢。
-7-
两人钻过铁丝网底下的洞溜出学校。
手机里有一封管理员小姐的留言,由于两个人在校内都会关掉手机,所以才没有发现。
两人在前往位于闹区的旅馆路上遇到好几次临检,还好有银灰色大衣的效果才得以顺利通过。
「好漂亮……」
豪华房间的内部令牧本不禁感叹。
皮革制的椅子、悬挂在客厅里的精致吊灯,以及寝室。
「这是套房吧。」
平时只觉得这栋盖在车站前的旅馆很高,但是没想到里头竟然有如此高级的房间。
牧本突然笑了出来。
「怎么了?」
「我小时候还以为套房是糖果(注:套房〈suite〉的日文片假名拼音,与英文的sweet一样都是『スイート』)做的。」
「糖果屋吗?」
「嗯,在我还小的时候,我曾经以为这间旅馆那么大,真的有糖果做的房间也说不定。」
「唔,毕竟用片假名表示外来语还是有其极限的。」
「之后姊姊告诉我这不是用糖果做的房间,而是给甜蜜的两人用的房间才对。」
「甜蜜的两人?」
「比方说新婚夫妇之类的,所以我一直觉得套房应该是情侣才会进来的地方。」
「虽然只是偶然,不过我们的确是情侣……你怎么了?」
看到牧本一脸不知所措的模样,克绮关心地问。
「先找个地方坐吧。」
「说、说得也是。」
牧本在客厅随便找个椅子坐了下来。
「你累了吧,身体还好吗?」
「我没事,不用担心。」
在几句嘘寒问暖之后,两人失去了共通的话题。
套房、让情侣住的房间,这些话不断地在牧本脑中盘旋。
「我、我们来看电视吧!」
「虽然我不看电视,不过你想看的话也无妨。」
也对……克绮看起来就是一副对电视节目没有兴趣的样子。
「我……希望能与牧本同学一同渡过幸福的时光。如果能让牧本同学觉得幸福的话,要我陪你看电视也没关系。」
「但是……因为这样而强迫克绮看电视,我反而不会高兴……」
「原来如此,这点我也同意。那么简单来说,我们有必要找出彼此共通的幸福,没错吧?」
「大、大概是这样。」
「那这个如何?」
克绮从书包拿出来的是……DVD盒。
「啊,那是……」
「这是银河刑警贝武夫的名场面集,我用邮购买的。」
牧本低下头,心想都忘了跟峰雪道歉了,因为跟他借来的东西还留在宿舍的房间里。
「我想『和』牧本同学一起看……」
「咦?」
「我说我想『和』牧本同学一起看。」
这绝对不是自己听错,他的确特别强调了「和」这个字。
她抬起头往克绮看去,啊,他红着脸将视线移开了。
「嗯,来看吧。」
这时克绮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个举动看在牧本眼里莫名地可爱,让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克绮的头。
「可以说明你现在的肢体语言所代表的意义吗?」
「这个动作代表我觉得克绮很可爱。」
克绮此时的表情非常值得一看,他皱起眉头沉思,接着点了点头。
「那是……正面的表现吗?」
「嗯。」
「那么……」
牧本吓了一跳发出声音,因为克绮伸出手轻柔地拨弄牧本的头发,而且跟以往充满自信的行动不同,他的动作显得畏畏缩缩的,像是在对待脆弱的物品一样。
「我不太了解可爱的意思。」
克绮满脸通红地说:
「但是我却很想这么做,虽然我也不太明白这是为什么,不过这大概是伴随着恋爱而来的症状之一吧。」
牧本伸出双手,握住克绮正要缩回去的手。
「没关系的。」
「现在的我……感到很害怕。」
「咦?」
「我感觉到现在的自己完全超脱了逻辑能够解释的范围。舍弃逻辑,任由感性支配情绪这件事让我觉得好可怕。」
「其实……我也有点怕。」
因为这是她第一次谈恋爱。
「但是同时我也感到无比的幸福。」
「我也是。」
「幸福究竟是什么……?」
「我觉得……现在的我们用不着去思考那么多。」
「为什么?」
「有些事不去深入思考,反而会进行得更顺利喔。」
「这……真是复杂。」
「其实挺简单的。」
牧本站起来抱住坐在椅子上的克绮,她清楚地感受到这个举动使克绮全身紧绷。
「啊……」
克绮也用生硬的动作回抱牧本。
渡过这漫长的数秒钟之后,两人同时放开双手。
「你停止思考了吗?」
「在你抱着我的时候,我完全无法思考。」
「既然如此……」
牧本决定捉弄一下克绮。
「我就一直抱着你好了。」
「那倒是不需要。」
乍听之下克绮的声音十分冷静,其实恰好相反,他的语尾出现些微的颤抖,而牧本察觉了这一点细微的差异。
「来看DVD吧。对,就这么做。」
克绮慌张地建议。
「好啊。」
牧本笑了出来,令人尊敬的克绮、坚强的克绮,以及偶尔表现出可爱一面的克绮,她想要一直看着这样的他。
光是能待在他的身边,就让自己觉得好幸福。
「名场面集第一片吗……好像是从第一季中筛选出五集的样子。」
「嗯、嗯。」
「因为我也还没看过,所以我们从头开始看好吗?」
「嗯。」
牧本没想太多就回答了,克绮将DVD放入托盘,然后等儿童取向的促销广告结束之后,影片才正式开始。
第一话。
在繁华的城镇里发生一起悬疑的连续杀人事件,一道巨大的黑影朝牺牲者袭击而去。
正在打工的平凡青年大宙翔,他的身体遭到漆黑的巨犬撕裂,陷入了濒临死亡的危机。
拍打在他身上的雨水将血液缓缓冲走。
突然有样东西伴随雨水一同落在他身上,那是一滴金黄色的水滴。
那正是金属生命体·赫伦汀,它进入大宙翔的体内,并且修复他的身体组织。
苏醒以后的大宙翔内心充满了疑惑,于是赫伦汀开始向他解说事情的来龙去脉,理解现况的大宙翔做出的第一个决定就是打倒那头「漆黑的巨犬」。
他很快地就找到了被格兰戴尔附身的巨犬。
「不妙,它快要羽化了。」
「那该怎么办?」
「快进行血晶吧!」
──银河刑警贝武夫仅花费了一奈秒就完成了变身。
那么,让我们再看一次变身画面吧。
「血晶!」
在大宙翔体内与其共存的金属生命体·赫伦汀将他的肉体的分子进行分解,重新构筑为战斗型态。
肌肉纤维以形状记忆聚合物组成,用强化钢丝编织成的神经网路令他的反射神经有着飞跃性的提升,最后再将透过血红素精制增加的铁素,覆盖在皮肤表面形成生化铠甲,以此让贝武夫完成变身。
「特异空间(deepspace)发动。」
除了贝武夫与格兰戴尔之外,周遭所有事物的时间都将停止,但是这个结界会消耗贝武夫所有能量的三分之二。
换句话说,格兰戴尔的战斗力在特异空间里就相当于提高了三倍。
「嗯……这是『二十亿之针』吧。」
「嗯?那是什么?」
「这是由一位名为哈尔·克莱门特的科幻小说作家写的作品,故事是叙述拥有智能的微生物寄生在主角体内一同与敌人战斗。先别说日本的英雄影集,连超人力霸王也有类似的设定。」
「原来是这样。」
牧本美佐绘赶紧将哈尔·克莱门特这个名字刻在脑中,当然她也明白,自己的寿命加上今天也只剩下两天,肯定没有闲暇时间去读那部作品。
即使如此,牧本还是在心中发誓绝不放弃任何希望。
第二话则是翔与赫伦汀之间的对话,可以了解整部作品大致上的设定,同时也谈到了爱犬惨遭杀害的少年心中的伤痛。
紧接着故事跳到了第四话及第九话。
「唔……内容还挺严肃的。」
牧本与克绮的感想一模一样。
孩提时代的牧本对这部作品的印象只有「贝武夫每次都和强悍的怪物战斗。」
仔细想想,受到格兰戴尔的胞子侵蚀而遭到杀害的动物们本身并没有错。
除了每集必有的传统战斗场面外,在剧情里失去心爱的宠物而伤心欲绝的少年、从动物园逃脱的猛兽、甚至是路旁被摧残的花草等等,败北那一方的悲惨下场反而更加显眼。
接着是第十三话。
格兰戴尔附身的对象这次换成了人类,而被格兰戴尔选上的人类正是翔的恋人──洁妮·千叶,她是唯一知道翔就是贝武夫,并且愿意与翔谈心的人,而现在变成怪物的洁妮正毫不留情地攻击翔。
这次翔拒绝变身为贝武夫,但是却被赫伦汀夺走身体的控制权,强制进行变身。
「怎么了,牧本同学?」
牧本的眼中流下眼泪。
「若是观看DVD会对牧本同学的幸福造成妨碍的话……」
「不是,不是那样的。」
──唉呀,你怎么也哭了呢?
自己仿佛能够听见姊姊的声音,对了,就是那个时候。
「我只是回
想起冬姊……」
「那是好的回忆吗?还是不好的回忆?」
「应该是……好的回忆吧。」
即使遭受自己人背叛,最后仍然为了正义而选择杀掉恋人的翔,当时的姊姊究竟是抱持着什么样心情注视着这一幕呢?
「银河之刃!」
翔忍住泪水用力挥下剑,将黑影完全消灭。
特异空间在不久之后消失,只剩下一具人类的、过去曾经是自己的恋人──洁妮的尸体,她躺在一片血泊之中动也不动。
要是那个时候自己也跟着姊姊一起看的话,肯定会忍不住哭出来吧。
冬姊那个时候说了什么?
──当正义的一方有时候也很难受。
这时片尾曲开始响起,画面上播放的是男子朝着夕阳走去的背影。
DVD的内容到此结束。
沉默支配了整个房间。
两人用客房服务叫了晚餐,结果送来的尽是牧本从未见过的精致菜肴……
「好怀念公寓啊。」
「嗯。」
两人相视而笑,管理员小姐的料理有着会让人上瘾的魔法。
用完晚餐的克绮打了个吹欠。
「差不多该睡了。」
他小声地说道。
「那、那么急吗?」
「不然明天会迟到。」
即使早已猜到克绮会这么说,牧本还是有些失望。
这间大得不像话的套房里一共有两间寝室,一间是双人床,另一间则是两组单人床。
结果不用说,他们当然是选择两组单人床。
关上电灯,最高级的空调以及毛毯虽然温暖了牧本的身体,但是内心的不安却不会因此消失。
「克绮,我问你。」
她不自觉地叫了对方的名字。
「怎么了?牧本同学。」
「在影片的最后主角杀了自己的恋人……这算得上是正义吗?」
为了多数人的福利,必须牺牲少数,那是必要的恶行。
「为什么要问这个?」
「冬姊在看到刚刚那一幕时曾经说过『当正义的一方有时候也很难受』。」
贝武夫杀掉恋人的那一幕,在冬姊的眼中算是正义吗?
「正义使者并非正义。」
「咦?」
一如往常,克绮的答案总是让人意想不到。
「所谓的正义不过是一种理念,成为正义使者则是一种行动,而行动的结果并不一定代表正义。」
「有道理……」
「即使如此,人类还是可以为了正义而战,也就是所谓尽力而为。心中抱有这股决心……或许才称得上是正义使者吧。」
「嗯。」
如果我是翔的话会怎么选择呢?是亲手杀了恋人,还是让她活着,为人类带来灾害呢?
「如果是你遇到那种情况,你会怎么选择?」
「状况的条件稍嫌薄弱。」
「咦?」
「一旦觉得只有两条道路可选,就等于是落入了陷阱,因为现实中总是存在着第三条路。当然,为了寻找那第三条道路而忘记时间限制也不行。」
「那是……绝不轻易放弃的意思吗?」
「没错,我还没有放弃你的性命。」
好痛,这句话让牧本的内心一阵绞痛。
「为什么!?」
能在幸福之中死去也好,成为克绮的恋人,然后变成他回忆中的一部分,最后不留任何一点痕迹从世上消失。
「难道牧本同学不想活下去吗?」
「那句话……对我来说太残酷了……」
牧本尽量不去思考,也不愿意去思考,她只希望能消失得一干二净,全身融于大地之中。
「希望是一直存在的,我们随时都可以改变自己的选择。」
「但是也会出现希望太过渺小,没有反而比较好的情况吧?」
九门克绮沉思了一会儿后说:
「你说得没错,不过这一切还是必须归咎于我是个利己主义者。」
「咦?什么意思?」
「以我而言,我把个人的幸福排在第一顺位,而我的幸福正是长久陪伴在牧本同学身边,为了这个目的,我不会放弃任何希望。」
克绮的眼神里没有一丝疑惑。
「即使我说不要也一样吗?」
「没错。」
他语气坚定地回答。
无论是面对谁,他都能毫不犹豫地说出他想说的话,贯彻始终的态度──这就是克绮的普通。
「所以我希望牧本同学也不要轻易放弃,或许你会因此觉得很难受……」
「这些话……我可以当成是爱的告白吗?」
啊,他动摇了。
「那、那倒也没关系。」
克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牧本笑着对他说:
「那么我也非得加油不可了。」
不管怎么说,恋爱中的少女是无敌的。
这就是我心中的正义。
九门克绮确定牧本熟睡之后,蹑手蹑脚地离开床铺走向隔壁房间,他轻轻地关上房门,将笔记型电脑接上电源,再利用网路查询资料数小时,然后克绮才又躺回床上浅浅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