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住了她的手臂。)
深红的光芒中,门像炎雾一样摇动着。
草原上风吹草动的声音。
野兽们现出了身影。一匹,又一匹。
在曙光的源头看着,这一族真是少得可怜。
有着智慧的野兽们,出现在了我的周围。
少女放开了我的手。
就在她说出离别的话语之前。
我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臂。
‘……克绮?’
“我怎么能让你走呢。”
我知道,我说出的话,像匕首一样扎在少女心上。
“求求你。和我在一起吧。”
我跪着求她。
我不想让她走。
我想和她一起在这里生活。
无论这有多么勉强。
无论这有多么自私。
这种想法,也是我心中真正所希望的。
‘克绮……我,很开心。’
少女淡淡地说。
她一动不动,表情还是很受伤的样子。
‘我也想和克绮在一起。可是……’
“可是什么?”
我拼命地想问出原因。
‘可是……我不是人类,没办法像人类那样生活。’
“一定有办法的。我一定能有办法的。”
‘是吗?’
她的声音稍微轻松些了。
“嗯,我答应你。”
‘是啊……我和克绮还有约定呢。’
少女低头想了一会儿。
几秒的时间,我的心脏跳了一百下。
‘好!我决定了!’
追风者抬起了头,一脸的轻松。
‘我要和克绮一起走!’
然后。
我觉得天空仿佛暗了下来。
我的背后响彻着恐怖的叫声。
我即使只是听着,已经觉得后背冻住了,眼前也变得暗下来。
我感到,猛兽的爪子按在了我的肩上。
这感觉十分真实。
叫声成为了合唱,变得越来越强烈。叫声包围了我,要把我压得崩溃。
‘WONG!’
这叫声是追风者的。
这一声让森林重归静寂。
‘追风者完成了使命。我带回了门,找到了夫婿。所以……我要和克绮一起走。’
四周发出了声音,就像是在草原上吹过的风。
大概这是脚步声吧。
‘追风者从现在开始不再是草原住民。’
四周响起了悲伤的嚎叫声。
嚎叫声缠了起来,成为了一曲哀悼的音乐。
‘那,再见了。’
追风者说了这么一句话,就转过了身,把至今为止自己生活的一切都抛在了身后。
无论是门、同胞还是新的故乡。
‘我们走吧。’
追风者伸手过来,我拉住了她的手。
“走吧。”
我们牵着手,向前跑去。
从非人住民的圣域,向着阳光下人们生活的地方跑去。
对于她来说是异乡。
对于我来说是故乡。
‘今天,对于死去来说,是个好日子。’
少女用清润的声音歌唱着。
这声音渗入了我的记忆,让我想了起来。
那时她唱的歌。
声音从我的身体中发了出来。
“虽然夜幕如此黑暗。但现在,有人攥着我的手。”
我们的手握在一起,中间充满了热量。
‘即使如此的寒冷,即使如此的悲凉。这里也能找寻到你的身影。’
我决不会让寒冷和悲伤靠近这个人。
我发誓。
对我自己发誓。
“我看到了你,就看到了朝阳。从你的手中,传来了你的体温。”
‘夜幕是如此的寒冷。但展现在我面前的,是与你一同迎来的清晨。’
朝阳逐渐升起来了。
朝霞消失了。我们的面前,是如此一望无际的蓝天。
我们最后合唱着。
‘“所以。这一定是一件好事。
今天,对于死去来说,是个好日子。”’
--所以,这一定是件好事。
今天,对于死去来说,是个好日子。
……
‘至我亲爱的峰雪:
又要到搬家的季节了。
窗户外面又响起了不吉利的声音。
土地坍塌的声音。
利刃切入树干的声音。
树木倒在地上的声音。
这次好像是油田。
这一带应该是保护区的,但是因为那次战争,燃料价格又飞升了。
果然是人类的作风。这果然是人类的作风。
这十年里,一直托你照顾。
像你所知道的,我的妻子身体很弱。
她遇到人,碰到人,身体就会受到毒的侵蚀。
我以为,在乡下静养就可以了。
我想得太简单了。
人和人不接触地生活,这种事情只有在大都市的中心才会有。
我居然不知道这么理所当然的道理。
越是乡下,越是远离文明的利器,人们之间的联系越重要……不对,是必要。
在乡下出现了一对奇怪的夫妇,大家都很好奇……这直接剥夺了我妻子的健康。
幸好还有你的帮助,我们才能得以从人群中搬出,住在这种偏僻的地方。
你知道我们无法偿还,还借钱给我们。托你的福,我们才终于能够生活下去。
实在是感激不尽。
以你的性格,不管我怎么感谢,你也一定会毫不在乎地说,这都是捐赠的钱,或是说这都是和尚无本生意赚的。
但即使如此,我们的感激之情还是不会改变的。
谢谢你。
借助着你的好意,我们一直搬家,已经来到了如此极北的地方。我觉得,也许该有必要改变一下生活方式了。
至于理由,前不久我们生了个女儿。
我能想像你发火的样子,质问我为什么不早些告诉你。到现在已经有一年半了。
希望你现在别管我要照片。
我们给她起名叫惠。
为了惠,我也要坚强地活下去。
等我决定了下一步,会再给你写信的。
注意身体。
多保重。
你的朋友九门克绮
追风者’
我写信的时候,惠在我后背上玩着木头做的火车。
我放下笔,她便像是已经等不及了似的,扔下了火车。
“过来,惠。”
我撂下笔,一只手抱起了惠。
惠用脸颊蹭着我。
她柔软的毛发在阳光下闪耀着。
我抚摸着她尖尖的,多毛的耳朵。
‘爸-爸。’
惠开心地笑着,然后开始强烈地咳嗽。
她抱着我的脖子,指甲扎着我。
我知道她咳嗽的原因。
对于窗外的那些东西,我感到了强烈的愤慨。
我深深呼吸了一下,把这感觉压抑在了心底。
我努力地露出笑容,哄着惠。
“惠,没事吧?”
我想抚摸她的后背,但这个动作只有一只手是做不到的。
我慢慢地哄着她,等着她咳嗽减缓。我把她放下,向她伸出手指。
惠柔软的嘴唇,高兴地吸着我的手指。
我的指尖感到了一股疼痛。这疼痛我已经习惯了。
惠的脸颊慢慢变得红润。
妻子在我脚下叫着。
我们约好了,一星期只给她喝一次血。
幸好我的血肉还带有一点点的魔力。
这残渣远远不及打开门的魔力,但至少还能维持她们的生命。
她生惠的时候最危险了。
当然不可能让人类的医生来接生。
我也不能离开临产的妻子。
我自己自学了助产的技术。
我好不容易捧起惠的时候,母子都已经衰弱得很危险了。
为了让她们两人活下来,我废了一条手臂。
结果我也差点死掉,后来妻子狠狠对我发了火。
之后,妻子基本上都以狼的样子生活。
这样对她的身体比较好。
她只有在给惠喂奶的时候,才恢复人形。
惠……她的形状还没有固定。
非人的外表是内心的显现。
由人类的父亲和狼的母亲所养育,大概现在自己还没有决定到底要成为什么吧。
妻子说,她离开这个家,让惠忘记非人的血脉,让我把惠作为一个人类来养育。
貌似以前有过这种先例。
当然,这种事情我想都不会想的。
我,同时爱着妻子和惠。
惠的健康比什么都重要,但我也绝不愿意为了惠而舍弃妻子。
惠,是我和妻子两人的女儿。
她的尖牙,她闪着黄光的眼睛,她脖子上金色的绒毛,这
一切我都喜爱。
‘爸-爸,爸-爸!’
惠止住了咳嗽,拉住我的手。
她指着窗户外的景色。
‘那-个。’
顶天立地的树木,一棵棵被毫不留情地砍倒了,开辟出了一条路。
巨大的卡车奔驰着,喷出煤烟。那就是惠咳嗽的根源。
这次我没能忍住愤怒。
我的肩膀有些用力。
“那个是……”
我张开了嘴,然后终于发现。
惠看着窗外的风景。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那-个,是-什-么?’
惠用手指着。
这是孩子的好奇心。
她第一次看见巨大的机械,有些惊讶,有些害怕,有些高兴。
我感觉到了她的开心。
我深切地感觉到了。
“那个,是车。吃-额-车。”
‘吃-额-车。’
惠在嘴里念了一会儿。
‘车-!
妈-妈,车!’
惠抱着地上妻子的脖子,指着窗户。
妻子发出温柔的声音。
‘爸-爸?怎-么-了?’
惠看见我流出了眼泪,问我。
对这个孩子来说,世界在闪着光。
这是特别令我高兴的事。
我流泪了。
“惠,我们去旅行吧。”
‘旅-行?’
“嗯。搬家啦。能看到好多车呢。”
‘车-!’
惠很高兴。我抚摸着她的头。
啊啊,为了这个孩子,让我干什么都愿意。
活过了这十年,我明白了一些事。
我和妻子还有惠。
我们的痛苦,并不是那么特别的东西。
父母们,在各种地方、各种时代,即使此时此刻也都在承受这种痛苦。
无论什么时候,父母都是为了孩子献出血肉的。
我为了守护惠,即使献出我的全部也在所不惜。
啊啊,只是,如果我死了,妻子倒下了,谁来守护惠呢?
我只担心这一点。
这孩子,还需要时间。
现在还需要一些时间,直到她能够独立。
妻子叫着。
这让我想起很久以前的那句台词。
--所以说,克绮。
如果知道明天会失去了的话,那么那一天才是最幸福的。
惠盯着窗外,突然又扭头看着地面。
她用双手的手掌夹住倒在地上的木制火车,拿了起来。
‘车-!’
火车带着惯性滑了出去。
火车在地上跑着。
火车的车轮转着。
车轮一圈圈转着,火车向前跑着,然后撞在了墙上,翻了。
惠看见火车翻在地上,于是站了起来。
她小巧而温柔的脸庞上,浮现了决心。
她要把翻倒的火车扶起来,于是开始晃晃悠悠地往前走。
我心惊胆战地看着惠。
我甚至有冲动,想要伸手帮她扶起火车。
我想要搀住她晃悠的后背。
妻子也是一样的心情。她立着耳朵,注视着惠的样子。
但是,我们没有去插手。
因为惠的脸上,有着决心。
除非惠向我们求助。
或者她快受伤了。
这二者都没发生。
惠摔倒了三次,三次都自己爬起来了。
她好不容易走完了二十步的距离,咧嘴笑着,两手拿起了火车。
啊啊,明天的我,也许会失去什么。
但是,我的身边应该还是会有女儿和妻子的。
我的名字,是九门克绮。
妻子,是追风者。
女儿,是惠。
深深慈爱时的恩惠。
我今天,真的很幸福。
惠又把火车弄翻了。
我看着她的后背。
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