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祭典当天。
平时门可罗雀的鸭重神社,只有这天涌来了大批香客。不只是附近居民,甚至还有人千里迢迢地搭电车来。
唯一的神轿从神社里被抬出来,下山在附近绕了一圈再回到神社,然后将酒与谷物献给神明。
从鸟居到正殿之间的通道,已经摆设了许多摊贩,有棉花糖、章鱼烧、捞金鱼和打靶的摊位等等。聚集在摊贩四周的人潮,在买完东西之后散去,然后又聚集了下一波人潮,这是全国各地的祭典上都能看见的热闹画面。
神轿出巡的时间已过,现在到了傍晚。
祭典的精采之处并非白天,而是在黄昏和夜晚。平时总是规劝孩子不可夜游的父母今天也解严了,所以对孩子们来说,到了晚上才是重头戏。
被派来帮忙的拓人,负责的是黄昏时段。
他在工作人员集合时没有看见果璃绘的踪影,是学生会副会长来跟大家打招呼,并且说明工作顺序。
拓人对身边的真衣亚询问:“喂,果璃绘姐呢?”
“我还以为她早就到了。”
真衣亚依然面向前方,小声地回答。
“她比我还要早出门,也没听说她今天请假啊……”
身为妹妹的她,也不知道果璃绘去哪。
副会长一声令下,请大家前往自己的负责区域。
拓人的工作是站在神社入口附近的路边指挥车辆进出,因为这是东京近郊的小都市,所以很多人开车前来。除了原有的停车场之外,还另外备有临时停车场,但是仍然不太足够,所以要指挥他们把车辆停放在较远的私人停车场,或是禁止他们进入。
车辆接连不断出现,这工作还真是忙碌得出人意料。
工作途中可以上厕所或是稍事休息,但是几乎要全程站着,所以脚很快就酸了,但是即使再累还是要努力指挥车辆。
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
就在车辆逐渐减少的时候,“拓人。”在背后叫他的是铃海。
她没有穿浴衣,而是一身轻松的牛仔裤装。铃海的长相比较不像日本古典女性,所以还是这种打扮适合她。
“工作辛苦啦。”
“我的脚好痛啊,为什么日本会有这么多车呢?”
他胡乱抱怨着,铃海只能苦笑说:“只有一个晚上嘛,加油吧。”
“也只能这样了。”
“还没结束吗?”
“差下多快结束了。”
拓人看看时钟的短针,已经快到解脱的时间了。
“做完之后一起去祭典逛逛吧,大家也都来了。”
“好啊,梨江琉呢?”
铃海皱起眉头。
“来是来了,但是她好像不太舒服。”
“那就叫她在家里休息嘛。”
“是她自己说想来的。”
虽然铃海不想带梨江琉来,梨江琉却很想来参加祭典。
“那妳怎么没陪着她?”
“洵子有跟她在一起啦,不过……”
铃海犹豫了。
“不过怎样?”
“洵子看起来比梨江琉还糟,她嘴唇苍白,脸色也很难看,我还比较担心她呢。”
自从发生了学生会办公室那件事,洵子就完全没跟月博说过话,也没有再正眼看过他的脸。她的精神状况越来越差,连女子田径社都不去了。
“该不会是……因为被甩了吧?”
“不知道,可是月博对她说了‘讨厌’耶。”
拓人后来也听说洵子向月博表白的事了。因为他太过惊讶,忍不住脱口说:“这是什么惩罚游戏吗?”结果被真衣亚痛骂:“你这迟钝的大笨蛋!”
月博对此没有表达任何意见,拓人曾经问过他一次,却被他狠狠瞪了一眼。所以拓人只知他很在意这件事,除此之外就不知道了。
两边都很令人担心,这种情况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好,一定要早点解决这件事情才行。
铃海四处张望,“真衣亚呢?”
“在神社里。妳可别再抓她胸部了,现在她忙得很,一定会对妳发脾气的。”
“那就等她忙完再抓吧。对了,真衣亚告诉你了吗?”
拓人愕然地问:“说什么?”
“你还没听说啊?她不是去问校工老爷爷什么事吗?”
“啊,对耶,我都忘了。”
“真衣亚已经去问过了。”
拓人发出啧啧声。
“那家伙干嘛不告诉我啊?”
“还有,这个给你。”
铃海把一个褐色的牛皮纸信封递给拓人。
“这是什么?”
“你拜托我调查的东西啊,关于鸭重神社的资料。”
“喔,不好意思,妳真是帮了一个大忙。”
拓人接过信封,拿起来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你可要好好表示谢意唷,这些准备起来是很辛苦的。”
“我会请客啦。”
拓人把信封夹在胁下,他现在还得工作,没空打开来看。
“那就今天请吧。”
铃海向他告别,走上通往神社的阶梯,拓人也回到了工作岗位。
轮班时间到了,拓人结束指挥车辆的工作,换其它一年级男生来接班,所以他总算可以休息。
他在路旁稍微做了一些伸展运动,然后爬上石阶。川西高中派来的工作人员有专用的休息处,所以他打算去那里休息。
拓人一边走,一边打开铃海拿给他的信封,工作的时候他也一直把信封拿在手上。
他先粗略浏览一次。真不愧是新闻社,资料准备得相当丰富,不光是报导,还有很多杂乱无章的调查资料夹在里面,但是拓人并不介意。
他翻起厚厚的文件,开始寻找他要的数据,也就是关于在鸭重神社许愿一事的记载。
资料中有一份古老文献的影印本,似乎是乡土史学家撰写的书。拓人正觉得庆幸,还好这不是用旧假名(注8)写的,但是泛黄斑驳的古书影印本还是很难读。
他仔细阅读内容,其中关于许愿成真的规则,跟美鹤之前告诉他的大致相同,但在这份文件上还多记载了一个条件。
(生日?)
有求必应的传闻,是源自豪族独生女许愿成真的故事。因此,如果许愿者的生日不是跟那位独生女很接近,就无法实现愿望。
“唔,独生女的生日是……旧历的叶月?这是什么玩意儿啊?”
拓人皱起眉毛,此时突然有人拉了他的手。
“干嘛……是小美啊。”
他转头一看,美鹤就站在他旁边。她穿着巫女的服装,大概还在打工。
美鹤的表情好像有些不高兴,“我刚刚叫你好几次,可是你都不理我。”
“……有吗?”拓人一点都没发现。
“是啊,你只顾着低头看东西,完全没听见我在叫你。”
拓人心想或许自己真的读得太专心了,仔细想想,他就连扩音器播放的祭典音乐都没听见。
注8:旧假名(旧仮名遣ぃ),书写及发音原则都跟现代日文略有不同,现代的假名使用方式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推行的国语国字改革之中制定的。
“小美,妳的工作呢?”
“现在是休息时间。什么东西这么好看啊?”
“也不是什么好看的东西啦……对了,小美,妳知道旧历吗?”
“旧历?是古代的历法吧?”
“旧历的叶月是什么时候啊?”
美鹤稍微思考一下。
“叶月就是八月,大概是现代的……九月吧?如果碰上闰月的话就更难计算了,不过今年应该没有闰月。”
听到这番话,拓人开始陷入沉思。如果不是九月出生的人,许愿成真的可能性就会很低,或者根本无法实现——这就是重点。
重点?为什么这种事情会是重点?话说回来,自己干嘛这么在意这种事?为什么对在神社许愿这件事关心到这种地步?
头又开始痛了。
这不是比喻的说法,是他的头真的痛了起来。而且不知为何,只要他想起这些问题就一定会头痛。
“小美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美鹤突然被他这么一问有点错愕,但还是回答:“十二月九日。”
那她就没关系了,有关系的是果璃绘和……
“真衣亚。”拓人无意识地说。
果璃绘和真衣亚都是九月生的,而且生日就在明天。
然后他又愣住了,为什么自己如此介意这些事呢?
站在一旁的美鹤露出五味杂陈的表情。
“真衣亚怎么了吗?”
“没有,没什么…………”
没错,的确没什么,本来就是没啥大不了的事。
美鹤沉默半晌,才静静地说:“小拓,你一直都很在意真衣亚呢。”
“哪有这种事……”
他也搞不懂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你真的很在意她,小拓从小时候就一直注意着真衣亚。”
“是吗?”
“是啊,真衣亚溺水的时候,也是小拓第一个发现的。”
“因为那家伙只要一下注意就会出事嘛。”
“就只是这样?”
美鹤凝神望着拓人的眼睛。
“小拓,你只把真衣亚当作朋友吗?”
“……嗯。”
“骗人。”
她别过脸去。
“等一下,为什么说我骗人啊?”
“骗人就是骗人。”
美鹤没有望向拓人。
“休息时间快结束,我要回去了。”
她小跑步离开,留下拓人一个人。
拓人发呆一阵子之后,又伸手按着脑袋,因为还有些轻微的头痛。
他喃喃说着“怎么回事啊”。神社的许愿、真衣亚的事情、美鹤的态度,都让他非常在意。
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会这么在意?满心疑问的拓人不停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祭典对鸭重神社来说,也是做生意的日子。商品只有护身符和灵签之类的东西,但是贩卖时无须吆暍,光是摆着也卖得很好。
美鹤穿着巫女服装负责贩卖,这就是她打工的内容。因为她的祖父认为“一样要给薪水,让亲人来做还比较划算”,所以在她表示意见之前就这么决定了。
她早已习惯这种工作,做起来也还算得心应手。只是,不能跟朋友痛快玩耍,让她觉得很遗憾。
贩卖部到了傍晚还没打烊,继续在做生意,“只要能赚就尽量赚”这句话不只是商人的专利。
在贩卖护身符的时候,美鹤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经过。
“真衣亚!”她大叫。
真衣亚回过头,然后笑着走过来。
“小美,妳正在工作啊?真是辛苦。”
“真衣亚也辛苦了。”
真衣亚的手臂上挂着工作人员的臂章。
“妳在当服务员吗?”
“其实是当褓母啦,祭典的日子真的有好多小孩走丢,所以我当的是照顾迷路小孩的大姐姐喔。”
真衣亚自夸地说,美鹤听得忍不住笑了,心想真衣亚做起照顾小孩的工作一定很有模有样吧。
美鹤觉得很羡慕,真衣亚的个性非常开朗活泼,不管是谁都会对她产生好感。如果拓人跟她在一起,一定会很幸福吧?或许自己还是放弃比较好。
“小美,妳一直在工作吗?”
美鹤挥开脑中思绪,回答:“天色都暗了,也差不多要结束啦。”
“那等一下就一起逛吧,我也快要休息了。”
“好啊,我工作结束后就打妳的手机找妳吧。”
真衣亚说“那我先回去工作了”,就往她负责的帐棚走去。
美鹤看看时钟,虽然时间还有点早,不过现在收摊应该也没关系,所以就对另一位打工的巫女说“可以开始收拾了”。
她们检查过贩卖的收入和找零用的零钱,锁起手提式的钱箱,整理着剩余商品。
美鹤正在收拾护身符时,有个人从她的视线一角掠过。
她抬头一看,那是一位娇小的女孩,人影很快就消失在树林里。
美鹤瞇细眼睛,她发觉那人就是梨江琉,而且左顾右盼,看起来就像在找寻某人的样子。
(怎么回事……)
她没看过梨江琉那种模样,好像有所目的,又好像很迷惘的样子。
而且梨江琉还拿着某样东西,美鹤隐约看到了木柄。
柄?是什么东西的柄呢?难道是刀子吗?
美鹤对打工的女孩说:“不好意思,我要离开一下。”
不等对方回答,她就穿着那身巫女服跑走了。
月博抬头仰望,天空已被染成美丽的橘红色,太阳即将下山。
看起来没有要下雨的迹象,没带伞的他由衷感到庆幸。因为去年祭典那天突然下起大雨,害他淋成了落汤鸡。
月博在神社境内漫无目的随意走着,心中纷乱如麻。
他知道自己内心混乱的原因,是为了洵子。
洵子向他告白时,他很快就做出了结论,那是对当时来说最好的选择——坦白说就等于是逃跑。他本来觉得,就算拖点时间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但是,事态却往他想象不到的方向转变。
洵子对果璃绘发怒时,他对她说了“讨厌”。为了要阻止洵子,他用很严厉的口气,然而这句话的效果却比他想象得还要强。
他连“糟糕”都还来不及想,跟洵子之间就已产生裂痕,这令他不得不诅咒起自己这高中生的简单头脑。
拜此所赐,他跟洵子虽是青梅竹马,这几天却连一句话都无法交谈。
月博没有去逛祭典上的摊位,而是怀着满腹烦恼,阴沉地独自徘徊。
不过,光是在砂砾上走来走去也想不到好办法。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跟洵子合好呢?
“合好啊……”他自言自语地说。
如果他主动找洵子说话,该跟以前一样把洵子当作朋友吗?还是干脆答应跟她交往比较好呢?
怎么想都无法决定。
他猛然抬头,看见眼前并列着大大的帐棚,这里就是祭典的执行指挥中心。
月博看见一位熟人,就向对方点头,而那位女性也微笑着对他点头。
她跟旁人简短地说了几句话之后,往月博走来。
“月博,你来了啊。”果璃绘说。
“我每年都会来啊。”月博轻松地回答。
果璃绘的脸色不太好,即使此时已是黄昏,还是看得出她脸上有黑眼圈。虽然她有化妆,仍然遮掩不住。
她问月博要不要到帐棚里休息。
“没关系,不用了,我又不是工作人员。”
“那就站在这里说吧。”
果璃绘站在月博的正前方。
“上次真是谢谢你了。”
她对月博低头敬礼,月博问:“妳是说……学生会办公室里的那件事吧?”
“是的。”
月博觉得心情变得更沉重了,因为他还是惦记着洵子的事情。
“没什么啦。”
他的口气与其说是客气,还不如说是想跟这件事撇清。
果璃绘为了他的帮忙而道谢,但是没有明说他帮了什么忙,而月博也没有追问。
“受到你的帮助,我是很高兴……”
果璃绘继续说。
“不过,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呢?”
“没有啦。”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她重复说着同样意义的台词。
月博正想说“我就说了不麻烦嘛”,但是他突然惊觉,果璃绘的言外之意是指他跟洵子的事。
或许果璃绘已经察觉月博和洵子之间有些什么了,她为此感到担心,所以才会放下工作,专程跑来跟他说话。
连这种小地方都顾虑得这么周全,真不愧是学生会会长。不过月博一想到被她顾虑的人就是自己,实在开心下起来。
他像是要安抚自己心情似地大声说:“不麻烦啦,真的。”
然后就露出笑容。
“我是个乐天派,那些事早就忘光了,那家伙也一定……”
月博想要说洵子也一定忘了,但他就是说不出来。
这摆明是谎话嘛!洵子明明还在低潮中,表情一直很没精神,奸像整个人都失去了活力似的。
要怎么跟果璃绘说呢?该把事实告诉她吗?
不是这个问题——突然间,某个念头钻进月博的脑中。
自己到底想怎么做?到底该怎么做?到底要怎么回复汹于?
这才是真正的原因。至于要怎么跟果璃绘说,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他对洵子说了“讨厌”,即使那件事都过去了,他还是念念不忘。他花费很多时间思考,但是理由其实非常简单。
因为他并不讨厌洵子,他会说出那句话也不是真心的,所以他才会烦恼至今。
月博甩甩头,心想现在不是该站在这里聊天的时候。
“果璃绘姐,不好意思,我差下多该……”
正当他说到这里,果璃绘突然脸色大变,惊讶地看着月博后方。
月博转头一看,洵子就站在他背后。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经站在后面听了。她表情僵硬,嘴唇轻微地颤抖。
洵子持续这个状态好一段时间。
然后她突然转身跑走,向神社里侧的树林跑去。
“洵子,等一下!”
月博下加思索地追了过去。
铃海随意散步一阵子,然后轻巧地爬上阶梯。年纪大的人或许会嫌这段阶梯陡峭,但是对高中生来说,这就像是障碍赛跑的跨栏一样轻松,她很快就爬到了顶端。
从鸟居延伸出去的道路两旁排满了各式摊贩,铃海一边眺望,一边思考等一下要买的东西。
她走向最近的摊位,正专心欣赏画糖人的表演时,有人拍了她的肩膀。
回头一看,原来是拓人。
“妳一个人啊?铃海。”
“喔,你工作做完啦?”
“我已经是自由之身了,真衣亚呢?”
“她好像还在工作。”
“要不要一起逛?”
铃海答应之后,两人就一起走了。
摊贩的种类十分丰富,贩卖的多半都是平时下会感兴趣的商品,但是在祭典上却显得很有魅力,很能引发游客的购买欲。
“拓人,买那个给我。”
“为什么要我买?”
“你不是说过要请客吗?”
拓人喃喃抱怨,但还是只得掏出钱包。
铃海买的是像人头一样大的巨大棉花糖,她对这种零食一向无法抗拒,喜孜孜地撕下一小块放进嘴里。
“拓人也要吃吗?”
“才不要。”拓人显得很心不在焉。
“…………你跟真衣亚吵架了吗?”
“没有啊。如果我敢跟那家伙吵架,她一定立刻动手揍我,但我现在又没有伤痕。”
“拓人应该没有打赢过吧?”
“还是保持连败记录。”拓人面带苦笑地回答。
他们在摊贩之间走了一阵子。
“…………喂,铃海。”
“嗯?”
“妳刚刚给我的数据是正确的吗?”
“我也不敢说完全正确啦,或许原本的记载就出错了,但我可没有半点捏造喔。”
“是吗……”
他似乎还是无法释怀。
“怎么了吗?”
“有很多事啦。”
“筱河同学的事?”
“不是啦。”
“那么,是真衣亚的事?”
“不是啦!”
铃海发出窃笑。
“对了,拓人在神社许愿过吗?”
“没有,干嘛这样问?”
“我曾经许愿‘希望让真衣亚属于我’,但是没有实现,我还在想是不是被拓人从中阻挠呢。”
“说什么傻话,妳也知道时间不对愿望就无法实现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不过我还是会想,或许拓人比我还想占有真衣亚吧。”
“妳少胡说了。”拓人不以为然地摇头。
“唉,真衣亚会很伤心的……啊!”
铃海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会长也在神社许过愿耶。”
“刚才吗?”
“不是啦,是去年,而且她祈祷得好专注呢。我从白天就在神社晃来晃去,所以才看到的。”
说完之后,铃海突然凝视前方。
她看到熟人的身影,就挥手大喊:“喂!洵子!”
洵子没有回头,而且继续跑入树林。
“好冷淡啊。”
紧接着,一位男性也跟着追进树林。
“月博?”
他正在追洵子。月博也没有注意到他们,只是一个劲地跑着。
“他们在干嘛?”
“……跟去看看吧。”
铃海在拓人的背上拍了一下。
真衣亚正在帐棚中,陪迷路的小孩说话或是陪他们玩。
她原本的工作应该是问出迷路孩子的父母姓名或是地址,然后尽快跟家长取得联系,但她不知为何却变成了陪小孩玩耍的褓母。真衣亚原本就喜欢小孩,所以不仅没有以此为苦,反而乐在其中。
但即使是愉快的工作,长时间持续下来也很辛苦,所以她安抚完吵着要继续玩的孩子们后,走出帐棚喘口气。
天色已经黑了。刚才天边还盖满耀眼的晚霞,不时听见乌鸦的叫声,而现在已是一片星空。
她一边擦汗一边仰望星空,结果不小心撞到路人。
“呀……对不起!”
真衣亚反射性地道歉,然后才看见她撞到的人。
“……姐姐!”
果璃绘虽然没被她撞倒,却显得摇摇晃晃。
“对下起,妳没事吧?”
“没事……”
虽然她这么回答,看起来却不像没事。而且她不像是因为被撞到而失神,真衣亚直觉应该有其它原因。
“指挥中心准备了药品,我去拿来吧?”
“不用了,我没事……”
果璃绘的脸色都发白了。
“可是……”
“我真的没事。”
果璃绘转过身,自言自语说“非走不可”,然后就跑走了。
真衣亚茫然看着姐姐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树林里,真衣亚才回过神来。
“姐姐,等一下!”
她丢下工作,往树林跑去。
鸭重神社是开辟山地建造的,因此四周还保留原生树林。
洵子跑进了这片树林,她没有目的地,只是毫无目标地奔跑,彷佛连她都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她跑了一段路,不小心踢到树根而被绊了一下,所幸没有跌倒,只是踉跄几步,所以月博总算追上她。
他抓着洵子的肩膀,强迫她面对自己。
“妳到底是怎么了?”
她没有回答。
月博又问了好几次,她才说:“因为……月博好像跟那个人聊得很愉快……”
“‘那个人乙是指果璃绘吗?为什么……”
洵子直视月博的眼睛。
“什么为什么……这还用问吗?对方可是果璃绘耶!”
“是果璃绘姐又怎么了?”
“我不是说过我讨厌她嘛!”
她的眼眶湿润。
“就算……就算月博讨厌我也没关系,我会放弃的。但是,如果月博喜欢果璃绘的话……我绝下能接受……”
洵子的肩膀不停颤抖,月博安抚似地压低语调说:
“洵子,为什么妳这么讨厌果璃绘姐?妳以前不也很尊敬她吗?”
“是啊,我以前的确尊敬过她。但是那家伙……对梨江琉……”
月博冷不防抓住洵子的肩膀。
“等一下,这关梨江琉什么事?”
“这是因为……”
洵子踌躇着不知该不该说下去。
经过月博再三逼问,她终于说:“一年前……那个事件你还记得吧?”
“嗯。”
“我告诉过你,梨江琉在神社许愿希望拥有美丽悦耳的声音对吧。她的声音……真的变好听了。”
月博愣愣地说:“真的假的:。:”
“这是千真万确的,梨江琉的声音真的变得清澈又响亮。因为她一直只有独自练习发声,所以应该是那个缘故……梨江琉高兴得不得了,所以特地去报告这个好消息。”
月博没有问她向谁报告,因为梨江琉每当碰上快乐的事就会报告的对象,只有一个人而已。
“梨江琉打电话通知之后,那人说要坐车来神社,她就在路边等着……后来竟然发生那种事……”
洵子话说到这里就停了,然后对着昂首仰望的月博说:
“当时,梨江琉看见果璃绘在现场。果璃绘对车子招手,然后车子就打滑冲下山崖,结果那家伙竟然逃离现场。梨江琉全都亲眼目睹了。”
洵子断言说道。
月博整个人都呆住了,他被眼前这名女孩的强烈意志力所慑服,全身变得僵直。
“我去找梨江琉的时候,发现她倒在路边。她把事情经过告诉我……然后就失去意识,等她再度醒来时,她已经因为惊吓过度而无法再开口说话……”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的洵子重重地喘气,脚步还有些摇晃。
月博怕她跌倒,赶紧伸乎扶着她。
“…………但是警察调查之后,认为发生事故的原因跟果璃绘姐无关啊。”
“调查结果是这样没错,但是梨江琉并下这样想。梨江琉清楚说出,是因为果璃绘招手才造成事故的。因为她这样说,所以我也这样相信……”
月博终于理解了,难怪洵子那么讨厌果璃绘。因为她跟梨江琉是那么亲密的朋友,与其说她像梨江琉的姐姐,还不如说她像母亲一样。既然让梨江琉不再说话的原因就源自果璃绘,洵子当然会憎恨她。
声称果璃绘造成事故的只有梨江琉一个人,她虽然无法说话,还是可以用纸笔告诉警察,事实上她可能也真的这么做了。但是,警察的调查结果认定这只是单纯的交通事故,所以没有采信梨江琉的口供。
即使如此,梨江琉还是认定果璃绘是造成事故的元凶。身为梨江琉好友的洵子,也完全相信她说的话。
“所以……妳才会这么讨厌果璃绘姐……”
“是啊……可是还有其它原因……我真的很恨果璃绘,因为……”
月博很清楚洵子想说什么。
“因为你对果璃绘……”
后面突然传来“喀啦”一声,像是踩断小树枝的声音。
月博猛然回头,那里站着一位脸色苍白的女性。
“果璃绘姐!”月博大叫。
几乎在此同时,果璃绘也转身跑走了。
果璃绘神情恍惚地走着,她背对祭典的喧闹声,朝着阴暗的方向前进。
洵子都知道了,而且现在连月博也知道。再这样下去,拓人和她最心爱的妹妹迟早会知道。
她费
尽心血防范这点,却依然防下胜防。因为麻烦就像铁器逐渐生锈一般,从她自己身上蔓延开来。
而且她还必须遵从某人命令,只要那个人呼唤,她就一定得去。
不知下觉间,她已走到树林深处。四处都看不见人影,她只听得见自己踏过泥上的脚步声。
不,这里有人。
一位瘦小的少女站在她面前,那位少女锐利的目光直视着果璃绘。
她就是松原梨江琉,无法发声的少女,也是那个人的血亲。
梨江琉默默举起手臂,伸出食指指着果璃绘。
果璃绘感到全身失去了力量。
那是指控,是梨江琉对果璃绘罪状的指控,她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那只食指道尽一切,它述说着:“学生会会长,妳做过什么事?在一年前的祭典那天做过什么事?妳要逃避到何时?”
她知道,自己无法反驳也无法辩解。
但是,至少她还能逃开。
这样真的好吗?
想要忘记那只手指以及那一天发生的事,就跟想要逃离自己的良心一样。
“不,我不能逃。”果璃绘如此告诫自己。“我不能逃,我必须弥补罪过,所以我要去见那个人,向他献上我的身体。”这一年来她一直是这样做的。
果璃绘撇开目光,转身背对梨江琉,往另一个方向跑走,跑向那个人身边。
这是那个人在学校里吩咐她的,祭典当天晚上,一定要找机会溜出来。
非得去见他不可,非得遵从他的话不可。
那人就是甲祖佑司,能够令她言听计从的只有这个男人。
果璃绘继续向前走,经过一小段石阶,往下走进树林。
走到这里,已经完全不见人烟。
甲祖应该就在这里,她无须确认就知道,他一定在这里。至今一直都是如此,只要她觉得他在,他就会出现。
再往下走就会到达马路,距离那个地点非常近。电灯全都对着摊贩,所以照不到此处。这点令她感到庆幸,因为连她自己也不想看见即将发生的事。
她停下脚步,甲祖果然在这里。虽然身处黑暗中,她依然能清楚看到,他带着笑容欢迎自己的到来。
“妳真的来了。”甲祖说:“真不傀是学生会会长,果然很守信用。”
“…………”
果璃绘别开了脸。
“怎么了?害羞吗?在那之后已经过一年,今天是值得纪念的日子,妳可别忘了。”
甲祖的话语刺进她的心底。
正如他所说,一年前的今天,正是扭转她命运的日子。是值得纪念,也是最悲惨的一天。
“妳一定要听从我的命令才行,不只是今天,而是永远。这就是妳的命运,也是妳自己的期望。”
没错,正因果璃绘如此期望,所以她才没逃走。
甲祖说的话完全正确,就像是恶魔的宣言。
“来吧,今晚就在这里。”
“……拜托……”
“什么?”
“拜托你,至少换个地方。”
甲祖扭曲着嘴角。
“别开玩笑了,就是这里才好啊!离那个转角也很近,那可是妳命运的场所喔。”
“说不定……真衣亚会出现……”
他笑了,那是恶魔的笑声。
“有什么关系?就让妹妹看嘛,让她看看姐姐的真面目。”
他伸出手臂,果璃绘的肩膀猛然一抖,反射性地缩起身体。
“……不要!”
甲祖的眼神变了。
“开什么玩笑!妳有义务听从我的命令吧!”
此时,旁边传来踏到枯枝的声音。
“姐姐!”
叫唤的人就是真衣亚。
果璃绘转头望去。拓人看见她了,就连美鹤、洵子、月博、铃海,甚至梨江琉都来了。
那位美丽的学生会会长顿时变得面如死灰。
“姐姐……”
“不要过来!”
果璃绘大叫。
“妳不可以过来!如果被佑司发现,妳就逃不掉了!我一个人牺牲就够了……”
真衣亚一脸茫然。
“妳说的佑司……是甲祖先生?”
“是的,佑司是个恶魔,绝对不能与他为敌,妳快逃吧!只要我……只要我牺牲就好了……”
果璃绘反复说着这些台词,真衣亚却举步向前,一步一步朝她走去。
真衣亚的姐姐怒吼着:“我叫妳别过来!”
“姐姐……妳到底在说什么?”
真衣亚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甲祖先生……不是一年前就死了吗……”
除了美鹤之外,每个人的脑中都回溯起一年前的事。
在一年前的祭典那天,发生一件交通事故。一辆往神社开去的出租车从马路翻下山崖,司机虽然获救,后座乘客却下幸身亡。
乘客甲祖佑司是附近大学的学生,果璃绘当时正跟甲祖交往。
警察在现场搜证的结果显示,这件事完全是意外事故。
之后,甲祖家举行了庄严肃穆的葬礼,果璃绘也有出席。
甲祖应该早就死了。
“姐姐跟甲祖先生交往的事……我也知道啊。甲祖先生很温柔,是很好的人,所以我也为姐姐感到高兴。但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佑司……就在那里……”
“那里根本没有人啊!”
果璃绘转过头去,后面果真不见人影,只有无尽深渊般的黑暗。
她纤细的身体瘫坐在地。
“我去问过校工老爷爷了,他说看过姐姐在半夜去学校,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地发呆就回家了,所以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但是,姐姐现在却说甲祖先生还活着……”
果璃绘眼神空洞地看着脚下,她没有响应妹妹的话,只是呆滞地坐着。过了很久才喃喃说:“是我……”
她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是我把佑司害死的……”
果璃绘断断续续地开始说起。
一开始是果璃绘主动提出交往。甲祖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他言行低调,很少表露自己的意思,但果璃绘喜欢的就是他这种性格。
果璃绘顾虑到她跟妹妹相依为命的情况,原本不太敢考虑交男朋友的事,但是后来还是忍不住表白了。甲祖也接受她的心意,两人就这么开始交往。
甲祖很温柔体贴,果璃绘因此过着幸福的日子。即使学生会会长的工作和家事繁重辛苦,但只要有甲祖在,她就觉得心满意足。
但是,果璃绘只对一件事感到不满,那就是甲祖有时非常健忘。虽然还不至于违背约定,但是他经常会忘记重要的日子,尤其是别人的生日。
甲祖老是忘记情人的生日,让果璃绘很不高兴,所以她在祭典那天做了一件事,或许可说是带点恶作剧的心情吧。
“我在神社许了愿……”
果璃绘流下泪水。
“我希望佑司可以不再健忘,希望他能记得我的生日。愿望真的实现了……佑司为了我……”
在祭典当天,甲祖突然去S市的市中心,在果璃绘常去的商店里买了东西,再搭出租车回来。
事故就是发生在他回来的途中。警察在甲祖的遗物中,发现了刚买的商品。
——那是买给果璃绘的生日礼物。
“都是……都是因为我的愿望,都是我害的。要是我没有许下那种愿望的话……要是我没有招手的话……我……我一直期望,如果佑司还活着就好了……”
她这一年间绝对没有一天忘得了这件事,就算现在也是如此。
“我不知道松原同学都看见了……”
果璃绘眼神涣散地继续说。
“最初是在我去跟图书委员打招呼的时候,松原同学一直盯着我,然后伸出食指指着我……我一下子就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梨江琉也听着果璃绘的自白,但是她完全没有反应。
“在那之后……佑司就出现了,而且一直控制着我……”
“所以,果璃绘姐这段日于……一直看见甲祖先生的幻影吗……”
拓人忍不住说。
果璃绘后悔不已,甚至因此见到了幻影。这是她对自己的惩罚,所以她才利用心底的幻象,让自己受到屈辱的对待。
“但是……佑司已经不在了。”
果璃绘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抓住树干。
“不管用什么方法……都无法再见到佑司了。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如果……如果我跟真衣亚商量就好了……妳明明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却不肯相信妳……真的很对下起……”
“不是的!”
真衣亚发出怒吼。
“不是这样的,姐姐!”
“谢谢妳……但是,姐姐一定要弥补自己的罪过……”
“妳不需要道歉啊!这又不是姐姐的错!错的人是我啊!”
这些话似乎没有传进果璃绘的耳朵,真衣亚的姐姐只是脚步蹒珊地走向山下。
“妳要去哪……”
拓人的声音哽住了。那里是马路,跟人行道之间只隔了一条白线,而且十分狭窄。
她以不稳的脚步走上马路,奸像打算做什么。
那里非常阴暗,视野很差,毕竟是发生过事故的地点。
果璃绘走到马路中央。一道光芒朝她接近,那是轿车的两个车头灯。车子鸣起喇叭,但她不为所动。
“!”
拓人他们发出无声的惊呼,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大家都来不及移动脚步。
只有一个人冲出马路。
“……洵子!”月博大喊。
洵子迈起短跑训练出来的健步,想要把果璃绘拉回来。
“危险啊!”
发出这声叫喊的是铃海。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就在洵子抓住果璃绘的瞬间,轿车的保险杆把两人的身体撞飞。
路上响起惨叫声的回音。
终于回过神的月博冲了过去,拓人、美鹤、铃海以及梨江琉也跟着跑去。
洵子和果璃绘倒在柏油路边,一动也下动。
“洵子,振作点啊!”
月博抱起她的身体。
“妳这笨蛋,给我睁开眼睛,不要再睡了!”
洵子依然不动,她双眼紧闭、嘴唇惨白,额头流下鲜血。
拓人急忙抓起她的手腕。
没有脉搏了,不管他怎么试,就是感觉不到显示心脏还在跳动的脉搏。
“别死,别死啊!什么嘛……为什么会这样……洵子,我对妳……”
月博呜咽说着,然后紧紧抱住她的身体。
拓人拚命保持思虑清晰,走向倒在旁边的果璃绘。
美鹤把耳朵贴在她的胸前。
“果璃绘姐她……”
“还有心跳……”
美鹤小声说着。
“她还活着,但是身体变得好冷,要快点送医才行。”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
“不可原谅!”
这句话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拓人和美鹤回头望去——是梨江琉,应该不会说话的梨江琉喃喃说着。
娇小少女的手上,拿着一把大得跟她很不相衬的刀子。
她突然冲过来,扑在果璃绘身上。
“我要帮佑司哥哥……还有洵子……报仇……”
刀子刺进果璃绘的左胸。
梨江琉站起,拔出的刀子被鲜血染成暗红色。
“梨江琉……妳……”
美鹤震惊得说不出话。
梨江琉不发一语,她的眼神炯炯发亮,呼吸急促,全身颤抖。
她举起刀子,往自己白嫩的咽喉抹去。
“不要!”
拓人用尽力量才叫出这句话。
梨江琉的刀子割开了自己的喉咙,血花顿时四溅。
她娇小的身体仰天倒下,倒在果璃绘身上。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拓人简直不敢相信,果璃绘、洵子、梨江琉,三位川西高中的学生竟然都死了。
这真的是现实吗?
他的头又开始剧痛。
“铃海……”
他颤抖地叫喊。
“铃海!”
“什、什么?”
铃海也被眼前惨状吓呆了,只能慌张地回应。
“快叫救护车,报警也好,快点!”
“好、好的!”
“不,等等,等一下。”
拓人阻止了正要拨打手机的铃海。
“妳跟我说过,去年祭典时有看到果璃绘在神社许愿吧?”
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问这个问题?拓人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是他的嘴就是自己动了起来。
“我是看到了,不过现在还说这个干嘛!”
弋妳别多问,快告诉我!当时是几点?”
铃海畏于拓人的气势,连忙回答:“那个……应该是傍晚。”
“真的吗?”
“嗯,我当时看了手表,时间还不到七点钟。”
拓人的脑袋自行运转起来。晚上七点之前,但是天色还没暗,所以应该是傍晚。那就没关系了,没关系。
到底跟什么没关系呢?
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跟那件事没有关系。
那么,有关系的人又是谁?
拓人抬头看看四周。
没有,看下到她的身影。
他突然拔腿狂奔,冲上石阶。
“小拓,你要去哪啊?”
他没有回答美鹤的问题。不知为何,此时的他很清楚自己该去哪里。
跑上石阶,经过摊贩,穿越人群,他笔直地往正殿跑去。
拓人的脚步丝毫没有放慢,他恨不得能早一秒到达目的地。
看到神社的正殿了,此处人烟稀少,因为大家都被祭典的摊贩所吸引。
他的眼前只有一位少女。
少女并非双手合十地膜拜,只是呆呆望着庄严的正殿。
拓人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叫着:“真衣亚。”
真衣亚慢慢转过头来。
她的脸色苍白,还覆盖着阴霾。这并非光影作用,而是因为她心中的低落情绪反应在脸上。
“拓人……”她小声说。
“果璃绘姐……已经死了。”拓人说:“洵子和梨江琉也……她们根本不该死的,却死了那么多人……”
真衣亚什么都没回答,只是一直颤抖。
“喂,真衣亚……”拓人继续说:“我问妳,妳在果璃绘姐面前说‘这又不是姐姐的错’,对吧?”
她点点头。
“然后妳又说‘错的人是我”,这是为什么?”
真衣亚沉默了,拓人缓缓走近她。
“果璃绘姐说,她为了让甲祖先生改掉健忘的坏习惯,所以才去许愿。但是这跟事故是无关的,因为她是在傍晚许愿,时间跟条件不符,所以事故只是偶然的意外。但是妳却说‘错的人是我’,为什么呢?难道……”
“是我……”
真衣亚颤抖地说着。
“因为我在神社许愿……所以才会发生那种事……”
“为什么……妳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拓人忘我地抓住真衣亚的肩膀,他没有节制力道,抓得非常用力。
“如果我不这么做,就会发生事故……”
真衣亚就像她姐姐一样,目光涣散地说话,只有嘴唇艰辛地动着。
“我在天黑的时候许愿……希望时间能回到过去……结果却发生了另外一起事故……搭乘出租车的甲祖先生就……”、
“我问妳为什么啊!”
“会死的……不这样做就会死的……”
“甲祖先生因此死掉了啊!”
拓人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个景象。
雨中的马路,阴暗的转弯路段,出租车的内部。
车子突然打滑,撞坏了护栏,冲下山崖,乘客被夹在车内。
当场死在那里的人是——
拓人的手放开真衣亚。
“是我吗……”
然后瘫坐在地。
“发生事故的人,就是我吗……”
他回想起所有事情了。
爬下山崖的警察,在出租车后座发现像高中生的青年已经死亡。警察找到他的学生证,看见上面印着千波拓人的名字,他的随身物品中,还有一条包装精美的项链。
当真衣亚知道,那是要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时,痛哭得不能自己。
车祸的通报者就是她。
“我不相信你已经死了……”
真衣亚泪眼蒙胧地说。
“你早上明明还活蹦乱跳的,我们还一起去参加祭典。你告诉我‘妳等着大吃一惊吧’,突然自己跑掉……结果竟然出了车祸……所以我才会去许愿。”
她全神贯注地祈祷,希望时间能回到过去,希望让一切恢复原状,希望拓人再度活过来。
许愿时间是祭典当晚的八点过后、真衣亚的生日接近,这些条件全都符合,所以她的愿望成真了。
拓人喃喃说着:“对了……所以妳后来才会吵着要回家看电视,硬是把我拉走……”
“因为拓人如果不快点回家,就一定会死……结果,搭出租车的人就变成了甲祖先生。”
拓人依然坐在地上,瞪着真衣亚。
“所以妳这一年就这样保持沉默,一直隐瞒这件事吗?”
“我刻意把这件事忘了,只把它当做一件意外,是纯粹的偶然。但是姐姐的样子变得越来越奇怪,小琉也不再说话。虽然我想要忘记,也努力忘记了,但是……”
“妳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
“因为我喜欢拓人……我不希望你死掉,所以我才会许愿啊!”
“结果却害死了甲祖先生!”
拓人怒吼,声音响遍整间神社。
“不只是甲祖先生,就连洵子、梨江琉,还有果璃绘姐都……竟然死了那么多人……都是因为我……”
没错,都是因为他,大家都是代替拓人而死的。
原本拓人命中注定
会死,只因时间的指针逆行,才让他又多活了一些时日。但是随着时间流逝,命运的偏差越来越大,结果害死了更多人。
因为这并非真正的历史。
这不是原本应该发生的事,所以命运的魔掌开始肆虐。
传说中的那个豪族也应该要灭亡,就跟拓人的情况一样。
他好想就此沉沉睡着,好想忘却一切,好想让这些无可奈何、无法挽回的事情烟消云散。可恶!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说不出任何感叹的话了。
到底是谁的错?是不希望事故发生而让时间回到过去的真衣亚?是想要改正甲祖先生缺点的果璃绘?还是告发她罪状的梨江琉?
这不是任何人的错。但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想要咒骂命运,好想尽情痛骂甚至拳打脚踢,把它打击到再也无法站起。
但是他做不到,命运就是这么虚无飘渺、难以捉摸的东西。
即使如此,拓人还是决定要做些什么。
他视野的一角瞥见了正殿,脑袋又开始自行运转。
想要愿望成真,就必须在祭典当日晚上八点前后许愿,而且生日要和豪族独生女在同一个月份。
符合条件的有果璃绘和真衣亚——不,还有,还有一个人……
他站了起来,往正殿走去。
“……拓人,你想干嘛……”
“我要去许愿。”
他语调尖锐地说。
“如果传说是真的,那我也同样符合条件。我要再次让时间逆流,恢复原本的命运!”
“为……为什么!”
真衣亚扑往拓人背上,抱着他哀求。
“这么做的话你会死喔!因为搭出租车的人是你啊!好不容易活过来了,为什么还要故意寻死呢!”
她紧紧抱住拓人。
“我不要你死!我都还没跟你约会过呢!也还没有接吻过!我一直很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喜欢你了!全世界我最喜欢的就是拓人!所以我绝对不要你死!”
拓人推开真衣亚的手,转身看着她。
“我……我最讨厌妳了。”
他从喉咙里硬挤出声音。
“我才不喜欢妳咧……每天都来叫我起床、拉我一起上学、还说要帮我做便当的女生,我最讨厌了。下雨天会撑伞来接我,一起准备考试可是却一起考差,然后笑着一起回家,我才不想做这种事。我从很久以前……从很久以前就一直……”
——喜欢妳。
拓人眼中满是泪水。他长期压抑的感情,对真衣亚的感情,全部迸发出来了。
因为真衣亚喜欢拓人,所以才那么关心他。但是,拓人也同样喜欢真衣亚。
如果不是这样,他们根本不会读同一所高中。先决定志愿的是真衣亚,拓人知道后才跟着决定自己的志愿。
他想跟她在一起并没有特别的理由,只是希望两人能读同一间高中,希望这段关系能够一直持续下去。
即使是现在,他也想持续下去,想要一直跟真衣亚在一起。但是,这却违背了命运,所以说不定又会有谁死去或是遭遇不幸。他开始想着,最近频繁的头痛或许也是因为想起了那些事。
不管是谁都一样怕死,但是除了让这个扭曲的世界恢复原状之外,也别无他法了。
拓人步伐颠簸地走向正殿。
“拓人!”
“真衣亚。”
拓人直视正殿说着。
“妳仔细听好。如果回到了原本的时间,妳一定要阻止果璃绘姐许下不当的心愿。她还有机会重新许愿,如果真的非许愿不可……”
他稍微笑了笑。
“就请她祈祷自己过得幸福吧,因为她已经受尽折磨了。”
“拓人……拓人!”
真衣亚依然揪着他不放。
“我不能接受!我不希望你死掉!”
“我自己也不想死啊!可是不这么做,就没办法恢复原状啊!如果能让果璃绘姐活过来……还有洵子和梨江琉……”
他再度转身面对真衣亚,这次他静静地、安抚似地捧起她的脸颊。
“这一年来我过得很快乐。虽然我早就应该死了,但是真的很快乐、很幸福。只是,如果我能对妳再温柔点就好了,对不起。”
他由衷地低头道歉。
真衣亚哽咽地说:“什么嘛……干嘛到了现在才说这种话……”
拓人面对正殿站好,此时是晚上八点十五分,远处传来祭典的音乐。
他沉静地呼吸,感觉到正殿包围着自己,体内深处逐渐变热。
他说起愿望。
——希望一切恢复原状。
真衣亚似乎在叫喊着什么。
他的身体慢慢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