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吵喔
似乎有什么正在吵着舒舒服服作着幸福美梦的我。
我不想睁开双眼。
因为不可能有什么事情比我现在作的梦更幸福了。
我好希望,就让我这样下去
这是我真实的想法。可是,那个在呼唤我的家伙好像不愿死心,我都已经打定主意不予以理会了,对方还是不断地叫我起床。
怎么有这么不体谅别人的人!
烦死人了。我有点生气。
想要叫我起来的那个声音,隔着一定的距离在呼唤我。我心想差不多又是要喊我的时间,便做好准备。都惹人厌到这种地步了,不能坐视不管。一旦决定不再装作不知道,就差点因为过于愤怒而醒来了。而且,声音呼喊的频率偶尔又会改变,这种时候就让人更为光火。
够了!我想早点搞定这么讨人厌的事情!
大概是因为遭到愤怒的传递,那个声音终于进入了我的意识。
「孝,你还起不来吗?」
我认识这个声音。这是留在我最幸福的记忆之中,比谁都重要的那个人的声音。
「孝,你也差不多该醒了啦!因为我马上就要毕业了。」
新!
我醒了过来,新站在我的大门前面。他长高了,脸也变得很成熟,但我很肯定是新没错。彩霞满天的温柔落日,从旁边洒下光芒到他的身上,他的身影看起来似乎有什么地方脱离现实。
他稍微抬头仰望,看着我的身体校舍。
「啊你是新吗?或者,这也是我在作梦?」
我战战兢兢发出来的声音,让他的表情霎时变得开朗。一想到是自己的行动引起这样的反应,我就觉得又害羞又高兴。这是种非常让人怀念的感觉。
「孝!你终于醒了,还好赶上了!」
新奔向校舍,就那样要拥抱我的样子,四处触摸我的柱子跟墙壁。这种触感终于让我真切地感觉到,他不是我作的梦,是真真实实的新。
「告诉我,为什么我还在呢?我不是要被拆除吗?」
周围的景色是我记到不想记的老地方仓手南国中。建在体育馆后方的我,可以清楚看见就在旁边堤防上头的樱花。樱花树的树枝充满花苞,正式宣告春天的脚步近了。
可是,没变的只有周围景色而已。自己身为校舍的感觉已经跟以前不同,觉得自己好像变小了很多。有种身体的内部消失,被用力压缩的戚觉。
「发生了很多事情呀。说来话长,不过你要全部好好听清楚喔。」
那次的百鬼夜行过后,我留在沙滩上的校舍,似乎造成了各种影响。为什么位在仓手山中的旧校舍,会在一夜之间移动到直线距离约十五公里远的海岸边?这要不引起骚动实在不可能。
由于电视节目把旧校舍的移动当作灵异现象介绍,那里变成了全国知名的灵异景点。电视特别节目大大小小加起来拍了将近二十个,众多观光客涌入,引发了热烈讨论。
除了这种茶余饭后等级的喧闹之外,也有行政上的问题。我移动到的海岸,是跟仓手镇毫无关系,隔了两个乡镇的香贺冲镇海岸。关于旧校舍的处理费用要由何者分担,似乎也产生相当大的争论。仓手镇窃喜移动旧校舍的处理费因此减少,但是站在香贺冲镇的角度来看,毫无关系的旧校舍跑了出来,真是个大麻烦。「不能容许建筑物非法弃置」之类的示威游行活动,好像曾经到过仓手镇的样子。总之由于费用负担的问题,我的解体工作一时之间便搁置下来。
就在因为这番骚动而成为全国著名景点的时候,仓手镇内的旧校舍保存运动再度成为话题。虽然新也不知道详情,不过似乎是小纹老先生在暗中运作。藉着呼应这波保存运动,校内也兴起了抢回旧校舍加以保存的运动,中心人物正是新。他为了旧校舍的保存运动,甚至成为学生会会长。
最后,仓手镇向保存运动的压力低头,决定指定旧校舍为重要文化资产,并将其移建回原本的国中校地。为了完成这项决定,必须在各方面想办法筹钱。虽然移建的只有镇民深思过后决定的的玄关与文化价值较高的古老部分,不过花费还是增加了;还有,原先答应负担部分移建费用的香贺冲镇也反悔了。香贺冲镇因为冲着旧校舍而来的观光客一时受惠,所以即使要求他们负担部分费用也算不得报应。何况旧校舍没有移建的部分,留下来的墙壁或柱子,可以当旧建材出售,价格好像出乎意料的好。据说除了搭上旧建材的风潮,加上又是著名灵异景点的旧校舍,更是增添了价值。
经过这么一番波折,我好不容易变成了仓手南国中的会议厅兼自习室。
「为了让你的保存案尘埃落定,可是大费周章呀!你要感谢我。」
一边笑着一边要求感谢的新,脸上满是骄傲。
「结果新你到底做了什么?学生会又没出钱。」
「为了把你要回来,我可是说服了全校学生跟校方喔。我写了请愿书,还号召大家连署,然后送去给镇长跟县教育委员会。还上地方媒体宣传,因为表演了所谓勇敢国中生的请愿书,我想是满有效果的。」
新自豪的表情,因为突然从背后传来、挑毛病的声音而垮了下来。
「不要说的好像都是你一个人的功劳!新。起草请愿书,还有找来报纸跟电视台的人都是我。」
是友久。虽然长高了,不过因为那财神爷的脸庞还是老样子,所以我马上就认出来了。
在他后面走来的是夕子与莉安。夕子的注册商标马尾也都是老样子,不过气质上变得十分成熟了。原本就很稳重的莉安,尽管气质没变,不过头发长了,最显眼的是穿着我不认识的制服。应该是高中的制服吧?
「我又没说是我的功劳。可是,你们几个出现的时机也太刚好了吧?好像全都知道今天孝会醒过来的样子。」
面对满是疑问的新,莉安给他一个无奈的眼神。
「你还真的忘记了呀我不是跟你说过,孝不是会在立春就是会在惊蛰的时候醒过来吗?立春的时候什么事也没发生,下一个醒来的机会就是惊蛰了。所以我们今天才会过来。」
「你跟我说什么惊蛰,我也搞不清楚是什么意思,当然就不记得啦!」
新似乎毫无兴趣。不过,因为这是我切身的事情,所以我很在意。
「惊蛰是什么呀?跟神灵有关系吗?」
「孝也不知道吗?那是这个国家在以前的历法上定出来的节气用来划分季节日期的某一天。据说惊蛰这一天冬眠的虫子会醒来,然后离开地底,是个非常适合醒来的日子。」
唔就算听了解说我也是一头雾水。可是,这样好像在说我跟虫子一样,总觉得好讨厌喔。
「我会醒过来,真的跟那个什么惊蛰有关系吗?我醒过来,是因为新呼唤了我无数次。我在梦中一直觉得有人要叫我起来的样子,然后我就醒过来了。」
我决定把自己曾经对于新叫醒人的声音,感到生气的事情当秘密。但是
「一旦打开开关,新的执着可是很惊人的。我还挺意外的,你在梦里没被他给惹毛吗?」
我没说出口的真心话,都被夕子给猜中了。
「没、没这回事啦!我很庆幸新来叫我起来,真的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孝醒过来了。因为我有一定得跟你说才行的事情。」
夕子深深吸了一大口气,然后气势惊人地怒斥我:
「我说你!为什么要擅自放弃,自以为是悲剧女主角,想要默默消失不见!你到底在想什么?这怎么能让人原谅呢?你忘记我跟你说『要幸福喔』的时候,你还答应了我吗?既然如此,你就好好给我过着幸福的日子啦!」
呃我明白她为什么生气。即使如此
「因因为那个时候还没有方法可以保存我所以我想要在幸福的状态下消失」
「不要说这种藉口!」
夕子喝斥我的辩解。
「孝说的也有道理呀!现在旧校舍保存下来,就像是刮起大风结果是卖桶子的赚钱一样,世间百事都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呀!」
插嘴进来的友久也遭到夕子的反驳:
「你给我闭嘴。我才不管是什么原因!是因为这个女生做了绝对不该做的事情。孝!你知道我们这两年是什么心情吗?因为你做的事情,让我们有多伤心!你应该不知道吧?」
「我」
我答不出话。
我可以想像每个人的心情留下来的人们的心情。但是,越是想像,就越是体会到那份悲伤有多沉重。不论我想像得多么悲伤与痛苦,也不能跟真正的心痛相提并论。这两年每个人感受到的真正痛苦,我无法感同身受。
夕子说的对,我不能好好体会留下来的人们的心情我只想到我自己。虽然除此之外我无计可施,但我的心愿真的许错了。
「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吗?知道的话,就给我好好反省。」
或许是从我的沉默察觉到我的心情,夕子尽管还在气头上,不过声调已经稍微冷静了。
新见机不可失,赶紧安抚她。
「
好了啦。好不容易孝才醒过来的,别老说这种事情么。」
「我也不想讲呀!但是总要有个人出来讲不是吗?反正你一定轻易就会原谅她的!」
看着再度拉高声音的夕子,新笑咪咪地说:
「我话先说在前头,我可不打算轻易原谅孝喔。」
咦?
「咦」
我内心的惊讶,与夕子的吃惊声重叠在一起。
「等、等一下!新,你不是为了孝才努力要保存旧校舍的吗?」
态度彻底动摇的夕子提出疑问,新肯定地回答:
「不是。我是为了我自己。因为我还想见她,所以大费周章把旧校舍保存下来,要她醒过来见我。」
「就、就算是这样,都还是不肯原谅我」
听到他说「因为我还想见她」,让我很高兴应该要高兴的,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该不该高兴。因为我错误的心愿伤害了他,这是无可原谅的
「对、对不起!我知道道歉太迟了,可是我真的很抱歉!该怎么做,大家才肯原谅我」
我的声音连自己都吓了一大跳,又微弱又发抖的声音。
「不要发出那种快哭出来的声音。」
至今独自站在后方看着我们的莉安,正瞪着我不对,是一脸伤脑筋地看着我。
「我想,在这里的每个人,没有人想要你哭着道歉。当然,三宅也是一样。他不是为了这种事情才努力推行保存运动的,所以,你别哭。」
「是这样吗?」
我环顾在场的每个人。新与友久都在点头,夕子也边说着「你要好好反省」,边别开视线。
「接下来,三宅」
莉安靠近新,拉住了他的耳朵。
「好痛!痛死人了啦!学姊!」
「因为你话讲一半不清不楚,害孝都害怕起来了。你想说什么,给我好好讲清楚!」
莉安拍打新的背部,把新推向我。
「是我一个人的错吗?一定不是这样啦!」不知道在喃喃自语些什么后,新再度面对我说:「孝,两年前我曾经配合过你的任性妄为。虽然我真的很不喜欢也无法接受,但是因为我答应过你绝对不会反对你,所以我才忍耐配合。
所以,这次我要你配合我的任性妄为。这样的话,我就原谅你。」
说着,新笑了。虽然是个像是带着恶作剧意味的少年笑容,看起来却不可思议地像个大人。用一句「任性妄为」就掩饰了我所有的过错,新真的已经成熟稳重了。
在我作梦的这段期间,新已经成长了这么多。为什么感觉起来只有我被排除在外可是,是我的过错造成如此的结果。所以我不能感到伤心,不能哭
我压抑着涌上心头的寂寞与懊悔。我想要追上已经先变成大人的新,尽全力地逞强。希望不要再让别人担心我,想要用开朗的声音回答他。我想,这就是他所期望的。
「新的任性妄为,无论如何我当然都会奉陪!」
我在新的面前,以人类之姿现出实体。我想,模样应该跟两年前的冬天一样。新长高了,我不比以前,头不拾得更高就无法与他四目交接。
「我终于见到你了。孝,欢迎你回来。」
「新我回来了。」
「看吧新果然对孝很宽容。」
凝视着彼此的我们,听到夕子的声音后,不由得赶紧分开。
对、对哦大家都还在旁边
「真是的就是因为你们这个样子,所以我才非得扮黑脸不可。」
面对沉浸在两人世界的新与我,夕子已经彻底腻了。
对了我有事情得告诉她。
「夕子,谢谢你毫不保留地责备我。」
「你做得很好喔,孝。」
我的道谢让夕子露出笑容但,她的脸立刻因为痛苦而扭曲。因为友久在后面扯夕子的马尾。
「夕子,你要是太缠人,可是会被误解成是在吃醋喔。你没听说过『夫妻独处不宜打扰』这句话吗?」
「谁在吃醋啦!坂柳,你够了没?放手啦」夕子追赶放开她的头发后拔腿逃走的友久。「你干么啦!给我站住!」
两人的身影一下子就跑远了,眼看就要跑进体育馆阴影处的友久,回头大喊:
「打扰两位真是抱歉!」
听到声音的时候,追着他跑的夕子,身影也看不见了。
看着有如暴风雨远离的他们,新耸了耸肩膀说:「友久那个家伙到底在搞什么」
「坂柳说的没错。他大概不想继续打扰你们,我也要回去了。」
莉安仿佛追寻着友久与夕子,从容不迫地迈开脚步。
「喂,怎么连学姊都在瞎担心啦!」
莉安回头对喊住她的新说:「你们要有点自知之明,别人不想看你们谈情说爱。」
留下「我不奉陪下去了」的笑容,莉安也离开了。
薄暮降临的旧校舍前面,只剩下我与新两个人。忽然又变成两人独处让我觉得不好意思,便问新:「我说呀,新,你要我配合怎样的任性妄为?」
「总之,我希望继续完成结婚的后续。这次不单单只有接吻,而是要好好做完。」
「你好色喔。如果做完了,就会变成大人了。」
「什么啦不是啦!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啦!」
涨红着脸死命否认的新,是我非常熟悉的新有点呆呆的,迟钝的,思绪激动的,我最爱的他。
「那你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噶言难尽。」
我恶作剧般的问题让新闹起别扭。不过,他很快就重整心情开口了:
「首先,应该是要完成我的心愿吧!海边那场半途而废的婚礼,要完美地完成才可以。因为我想遵守我所有的诺言,让孝得到幸福。」
「」
他过于直接的话语,让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只知道血液都冲上脑袋,我想自己现在的脸,一定是红通通的。
新记得我临时想到的心愿,想要帮我实现。这次也一样
「而且,我也觉得这是个下定决心的好机会。小纹老爷爷跟莉安已经威胁我不只一次了,他们说人类要跟神灵交往是非常困难的。像这次因为拆除而引发骚动之类的问题,将来一定还会再发生。你瞧瞧,我们的发展老是这么不顺利对吧?」
「是、是呀。我们之间,总是有什么问题存在的样子」
新把手放在我低下去的头上面,让我抬起了视线。他的脸就在我的面前。
「不要露出这种苦瓜脸。所以我才答应你我们要结婚呀!
不管将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要我们一起克服就好了。虽然曾经有过照到朝阳你就消失了,还有校舍差点就被拆除的事情。可是你现在还是活得好好的不是吗?要是我没有将来一直照顾你的心理准备,就不会因为一己的任性,而要你保存下来,让你醒过来了。
这些全部总括起来,就是我说的结婚后续。」
新直直地凝视着我,露出幸福的微笑。
这一间,我由衷庆幸自己活着。
我是新幸福的一部分。既然如此,如同他希望给我幸福,也许我也有能力让他幸福。这个希望,比什么心愿都让我开心。
「我还没告诉你吧?谢谢你让我留下来,新。」
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找到了活着的意义。
我要跟最爱的新一起得到幸福。
这个心愿,一定能够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