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回来的新,打开了学生会会议室的门。
「孝!你刚刚就待在这里对吧?」
「三宅,冷静点。」
莉安迅速地挤进要来质问的新与我两人之间。
「这跟学姊无关吧。我有事情一定要找孝问个清楚。」
「你要问话是无所谓,可是,我要你冷静一点再问。而且,我也——」
「莉安,没关系……因为我也非回答不可。」
我把手放在莉安的肩膀上,要她停止替我辩护。我把帮我说话的莉安推到旁边,独自站在新的面前。
——莉安说的对……如果在这里打马虎眼,无法解决任何事情。我要郑重地向新道歉。
「孝……你刚刚,有听到我跟珊瑚说的话吗?」
新压抑着持续至方才的怒火,强作镇静地问我。因为在听我怎么说之前,他不想要直接指责我。如果我在这里说「没有呀」来否定,他大概也不会追问下去吧。可是,就是因为这样……
——我不能一再说谎,不能找藉口。
「……嗯。」
即使我已有心理准备,可是要开口回答还是得花上一段时间。我害怕这个答案会引发的结果,那感觉并未改变。
跟我担心的一样,新的声音掺杂着严厉。
「那么,你应该知道我想问什么吧,回答我。」
「我知道……是测验的事情吧。我也参了一脚帮助珊瑚小姐布局I'
「为什么不告诉我?」
「对不起。我真的觉得我做得不对——」
他用粗鲁的声音打断我的道歉。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为什么要道歉?你给我个藉口呀!亏我这么信任你。」
沉默。沉重的空气弥漫着会议室。新等待着我的回答——我的藉口。同时以近似恐怖的严肃眼神望着我。
——但是,我已经决定不要找藉口了……
「对不起,我找不到藉口。如果你不高兴,我真的很抱歉。」
「所以,我不是叫你不要道歉吗?你为什么要不说话?因为你骗了我?」
「你不要老是指责孝,我也有责任。」
在旁边的莉安替我说话,然而,却安抚不了新的愤怒。
「不是这样的!我不是讨厌被人这样测试!反正提出要这么做的,一定是珊瑚吧。我知道孝只是被卷入的。可是,我不喜欢孝有话没跟我说清楚。为什么不来找我商量?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吗?这样子,深信你的我不就像个笨蛋?」
——唔……
一瞬间我无法思考。面对着他的愤怒所带来的紧张,让我喉咙干燥。
——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有点……
心中不成话语的藉口出现又消失。但是,我已经下定决心,不会说出任何藉口。
「三宅!你给我适可而止!」
等我回过神来,莉安抓住了新的肩膀,阻止一副想要上前抓住我的新。
「我跟孝都没有料到,珊瑚竟然会做出那么史无前例的事情。你也要了解孝的苦衷呀。」
——是呀……没把事情跟新说,真的是我不好。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因为如果我不帮忙,不知道珊瑚小姐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新,对这些完全都不明白。
「你说要我了解,我要怎么做?因为孝什么都不告诉我。不要把重要的事情放在心里,把我当作是外人!有事情搞不清楚,这种感觉非常差。」
—〡我才感觉很差呢。明明我好声好气地道歉,你却听也不肯听……
似乎是遭到新的怒气触发,我的心中也涌现了不同于藉口的其他想法。
——你就这么在乎我有话没说?不肯原谅我?可是,新你自己才一大堆话没跟我说吧……有很多很多事情,我问了你也不告诉我,不是吗?
「我是不是要后悔我们交往了……」
——我才后悔呢!
他那一味指责我的声音,让我内心仅存的踌躇也消失了。
「你不要都不检讨自己,只会这样自私指责我!新你才是有事情瞒着我,不是吗!」
我的呐喊让新与莉安两个人同时回过头,表情因为惊讶而显得扭曲。
尽管吃惊,冷却不了愤怒的新还是逼问我:
「哦,你说!我有什么事情瞒着你?」
「多着呢!例如说你打工是在做什么样的工作?为什么要打工?我问了好几次,你不是都不肯告诉我?约会的时候间你希望我怎么做,你也是敷衍了事……新你才是一点都不信任我!不是吗?」
我终于说了……到目前为止一直很在意,却说不出口的话,现在全脱口而出。
——好可怕。这好像不是我自己的心,思绪停不下来……但是,身体内部却热呼呼的,情绪高涨——这种感觉真好。我居然,连这种事都敢开口说了……
「既然你都说了,那我也没办法。你也有事情不想说给别人听的吧?」
「要是这样,你就不要只会怪我!」
「不要把你瞒我的事情跟我的秘密相提并论!我的秘密有把你卷进麻烦事里头吗?什么时候有碍到你了?」
「当然有!新有事瞒我,让我非常担心,甚至觉得害怕。但是,你不要只会把我有事瞒你讲成十恶不赦!你根本就不懂我为什么不讲,还有我保持沉默的时候内心的想法!」
「我怎么可能知道!问了又不讲的人明明就是孝——」
「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
莉安的一声喝斥让我们的争执中断。
「你们两个都太激动了。就算你们想的事情是同一件,可是这样下去你们根本无法诚恳沟通。」
在情绪激昂的我们之间,唯有莉安的声音格外冷静。
「三宅,今天你就先回去吧。要是你不冷静下来,就算想道歉也做不到。」
莉安放开推挡着的新的肩膀。尴尬的沉默充满了学生会会议室。
「我明白了……如果想找藉口,我就听你说好了。」
莉安使了个眼色催促,新便回去了,留下这么一句话。
——什、什么叫做「我就听你说好了」!应该是新你要道歉吧!
莉安对着留在原地的我鞠躬。
「事情居然变成这样,我很抱歉。虽然我发觉到不对劲,却无法阻止珊瑚的胡闹,对三宅的照顾也不够完整。今天的事情,是身为代理监护人的我能力不足造成的。」
「没这回事。错的人……是新。」
随着激情冷却,想讲什么就讲什么的愉快也越来越淡。剩下来的,就只有痛苦而不完整的愤怒。
——你只觉得自己才是被害人。
——一点都不体谅我。
——你自己才是不信任我,有事情瞒着我还敢说!
想说的新坏话,宛如毒气沼泽涌出的泡沫一般,接二连三在内心中浮现,然后爆开、消失。爆开的感情化为飞沫,在内心的每一个角落形成了污垢。因为容忍不了这种污染,愤怒的沼泽又再度产生了毒气。
时间过了越久,负面的感情就越来越深化。心情沉重、不快、疲惫。
不过,我并不后悔。
——因为,我所说的,全部都是真的!
「的确,三宅在态度上也有问题。可是——」
莉安很难得地含糊其词。她看着因为不完整的愤怒而一脸不高兴的我。
「我现在暂时不会说出我想说的话。三宅也好,你也好,你们都需要时间冷静脑袋。」
「你是想说我也有错是吗,莉安?」
「我不予置评。但是,如果你肯听我个忠告,我会告诉你至少要等到你们彼此都冷静下来之后,你再去跟三宅见面。」
「我马上就可以冷静下来的,要是新肯跟我道歉的话。」
「是吗……」
我清楚地感觉到莉安一点都不赞同的样子。可是,就算只有口头上表示同意,就能舒缓我的小小愤怒了。这就是所谓的用心。
——新居然连这点用心都做不到。
小小的怒气接连爆发的我,听到了更让我不舒服的声音。
「刚刚我看到新同学跑掉,是发生什么事了?你们该不会吵架了吧?」
站在学生会会议室门口,珊瑚小姐一脸笑咪咪的。
「没错!你看到我们吵架就这么……高兴是吗……」
我想要把累积的怨恨全部发泄到自信满满的她身上,预备要出口的怒吼却变得虎头蛇尾。因为珊瑚小姐的笑容,突然变得痛苦而扭曲。
「好痛呀——!我的手会断掉!已经断掉了啦!莉安!」
莉安紧抓住珊瑚小姐的手,绑上锁链。仔细一看,珊瑚小姐的手指被弯曲得很复杂之后才绑住。这是对付手指用的关节技吗?
「我用净化过的铁链封住你了。这样你就不能让人类的模样消失藉机逃脱。」
莉安用着就连我都觉得一瞥就能险些让人结冻一般的北极圈视线,瞪着珊瑚小姐。
「该、该不会,你是真的想把我折断?好歹,我也算是工艺美术品呀……
要是折断了,大概就只剩下五分之一的价值了……」
珊瑚小姐也感觉到自己身处的险境了吧,平常的从容都没了影子。
「如果你想再垂死挣扎,就先做好心理准备吧。我必须跟你召开今天的『反省会』才行。要开会开到你能好好认错为止,请你陪我到早上吧。
因为这样,孝,我们就先告辞了。」
以始终冷淡的口吻陈述完毕,莉安拉着珊瑚小姐离开了。
「等、等一下……你就这么讨厌兔女郎吗?」
「不要把我的事情拿来当问题!这是孝跟三宅的事情。」
「啊,如果是小孝孝的事,你用不着这么神经紧张吧?」
绑着锁链的手一边被拉着,珊瑚小姐一边回头看我。
「因为他们两个打算以后要结婚嘛。这么点的风波发生个一、两件,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呀。人家不是说夫妻吵架狗都不管还是什么的吗?对不对,小孝孝?」
留下让人讨厌的笑容,骚动的元凶珊瑚小姐被带走了。
——就是说嘛。这种情侣小吵架,只要新来跟我道歉,马上就能结束了呀!
第一天,我等得满开心的。烦恼要对来跟我道歉的新说些什么,这让我颇为窃喜。
第二天,我焦虑起来。等待着还不来道歉的他所带来的痛苦,让我看什么都不顺眼。
第二天,我嫌麻烦了。除了要他早点来道歉之外的任何事情,我全都没有兴趣。虽然被莉安带走的珊瑚小姐来道歉了,可是她的道歉我全没听进耳里。因为莉安好像已经给她「严厉处罚」过,所以我想这样就够了。
然后,第四天——我彻底累垮了。
「孝姊姊,你还好吗?」
看着始终趴在学生会会议室桌上叹气叹个不停的我,依铃担心地问。
「不是很好……」
虽然对不起依铃,不过现在我只能说泄气话。我连顾虑她的逞强力气都没了。
无疑的,新到现在都没来道歉。我还以为他冷静下来之后,一定会自我反省然后来跟我道歉的。但是,已经过了四天。
「该不会,新根本就不想来道歉……」
除了对他的不满,心中的担忧也浮现出来。这更让我越来越无力。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吵架是这么累人的事情。
然后,对着疲惫的我,依铃提出建议:「如果孝姊姊这么想见三宅学长,那要不要我去告诉他?」
「不用了,因为我又还没原谅他。不过,我说不出口我想见他上
丢下「如果想找藉口,我就听你说好了」这么一句话,新就回去了。如果我主动说我想见他,就会变成是我要跟他说藉口,要跟他道歉。
「对不起……虽然我不想让依铃担心,可是这一点我决不退让。」
「但是,孝姊姊,你也说过测试的事情你自己也不好吧。」
「是呀。我现在也觉得自己有错,所以,我不是已经好好地跟他道歉了?但是,他却一点都听不进去,不讲他自己有事情瞒着我还对我生气!这我能原谅他吗?接下来轮到他道歉了!一定要道歉!」
明明连从桌上撑起身体的力气都没有,但对新的不满却让我有办法慷慨激昂。这种愤怒的力量,真的非常离奇。
「难道,孝姊姊是第一次跟三宅学长吵架吗?」
「不用说什么难道,就是这样没错。我真的是第一次跟他吵架。」
以前,虽然曾经对于围绕在新身边的夕子感到不快,但那我能够单方面地回避,并不是吵架。
听了我的回答,依铃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所以孝姊姊才这么意志消沉呀。早点和好,会比较轻松喔。」
——轻松……吗?
我忽然灵光一现,赶紧发问:「依铃,你跟别人吵架的时候,都是怎么和好的?」
「我不太跟别人吵架。就算是快要吵起来的时候,我也会马上道歉,所以很少有闹别扭的情况。」
确实以依铃的性格来说,应该是很少跟人吵架的。
「即使是运气不好闹起别扭的时候,我也会忍着不愉快去跟对方一起相处,这样不知不觉就会恢复原状了。大部分都是这样。」
——唔……这就无法参考了。
就算忍耐着不快,身为建筑物的我还是无法跟新一起相处。我们两个要在一起的话,就只能要他过来找我。
「啊——这样下去就算新来道歉了,我应该也会越来越不开心吧……」
我想起过去在学校里头见过的,好几对分手的情侣。我知道很多因为琐碎的小事而错过彼此,最后消逝的爱情。不论感情多好,分手的那一刻,真的都很草率。
我不由得把我们的爱情跟那些情侣重叠在一起。
「见面的次数变少,慢慢疏远……有人这样下去就分手了……」
我无法停止想像不幸的结果。
—〡如果,我跟新分手了……那我会怎么样呢?
想到这一点,我就浑身涌上一股恶寒。
失去新,我的未来就笼罩在深深的黑暗之中。没有他的将来,我完全无法想像。因为我只有想过要跟他一起走下去。
——接下来,要永远过着没有喜悦也没有希望空虚的每一天吗……像现在这样,唯有痛苦的日子……
「不可能会这样的。」
依铃大声地否定了我这不好的想像。
「孝姊姊讨厌分手,是因为喜欢三宅学长吧。只要有这份心意,你们两个人就不可能分手。」
「我很希望是这样呀,现在也是……」
一点都没错。即使我跟新吵架,即使我不能原谅他,我还是很喜欢他。就是因为这种感情没有改变,所以我才会心情沉重倍感忧郁。麻烦的地方是出喜欢」跟「不能原谅」两种心情好像是同时并存的。
「但是,说不定新已经讨厌我了。」
「三宅学长不可能会这样的一
留下鼓着脸颊的我,依铃站了起来。她打开窗户让风吹进来,一面望着窗外一面继续说道:「以前孝姊姊问过我吧,问我说为什么我要帮忙做约会的准备。现在孝姊姊可以听我说剩下的另一半原因吗?」
这是她来帮忙雪耻约会时我问的问题。当时她好像说过因为不好意思,要以后再告诉我的样子?
「因为我喜欢孝姊姊。」
——咦?连依铃都跟珊瑚小姐一样,是喜、喜喜、喜欢同性的……
我不由得差点从桌上跳起来。
「我也喜欢三宅学长。我喜欢你们两个人的爱情——那是我所向往的。」
——啊……原来是这种「喜欢」呀。还好是我搞错了……
我的惊慌失措没被人瞧见,让我松了一口气。她依旧眺望着窗外,没有察觉到我的会错意,继续说着。
「我第一次听到你们两个人的恋爱故事的时候,就深受感动了。超越种族彼此相爱,一起实现最后的心愿,即使分开也为了重逢而努力……现实中居然真的有这种像童话故事般的爱情,我听了感动到都哭了。」
她的话让我觉得十分难为情。
「依铃,我问你,这个故事你是听谁说的?我不觉得你说的是我跟新的事情……如果真的是我们的事,那也经过非常夸张的渲染了吧。」
「我是听夕子学姊、圾柳学长、还有学生会的学长姊他们说的。我也曾经直接问过三宅学长。」
——那,这也不是完全都是编造的谎话……
发慌的感觉增加了五成。
「其实那个时候,我也正在单恋别人——虽然很快就失恋了,可是你们的故事大大地鼓励了我。我希望总有一天可以谈场像孝姊姊这样美好的恋爱,这个愿望给了我勇气。你们两个人是我心目中理想的情侣喔。」
即使忍受得了依铃讲这种难为情的事情,我还是回想起了过去。
我也是看着学校的学生谈恋爱,当成是自己的事情一样又哭又笑,十分担心。看到别人的恋情产生憧憬,进而让自己得到激励,真的会有这种心情。
—你的心情我很了解。向往的对象是我们则又另当别论了……吧。
「所以,我当然强烈希望孝姊姊与三宅学长可以结婚。为了这个目标,只要是我做得到的,我什么都愿意帮忙一
「谢、谢谢你……但是,这件事情跟新如果讨厌我到底有什么关系?该不会你想说的是,只要有你的加油打气,事情就一定会没问题的?」
「不、不是的。对不起,我离题了……」
〡依铃你错了。虽然,我早就想到你很有可能会说这些话。
「我……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正好是旧校舍——也就是孝姊姊的保存运动最辛苦的时期。那个时候三宅学长的做法,真的是在拚命。熬夜写演讲稿啦,休息时间去每个班级收集连署啦,为了聚集对旧校舍没兴趣的学生,在学校举办即席演讲……这些全部都在﹉人之内完成喔。」
如果是新这个人,很有可能会做这些事情。我想当时为了准备百鬼夜行而住在学校的新。他那尽管受到老师责备,也要蛮横硬干的
身影浮现在我的眼前。
在我沉眠的那段时间,他也一点都没变……死心眼、不断努力,笔直地朝着眼里唯一的目标一股脑奔跑而去的新……
「所以,学长那么拚命都是为了女朋友——也就是孝姊姊。我知道这一点后,感动万分。只要是为了心爱的人,人可以这么努力……我一直看着这样的三宅学长,所以我很清楚。学长不可能会讨厌孝姊姊的。」
听着她的话,我不知不觉从桌上起身,挺直了腰杆。我逐渐有种感觉——现在不能继续这样趴在桌上什么都不做。
「依铃,谢谢你。我有点干劲了。」
彻底沮丧的我,心里慢慢恢复活力。
新是很珍惜我的。所以我即将消失的时候,他才那么努力在挽回。我要停止怀疑他的心意……停止担心他可能讨厌我的想法。
窗边的依铃轻轻转身,目光期待地望着我。
「那么,孝姊姊要跟三宅学长和好喔。」
然而,我说出口的,却是与她的期待完全相反的话。
「如果新先跟我道歉的话。只有这一点,我决不让步。」
我喜欢他的这份心意并未改变,我也不怀疑他变心了。可是,尽管如此……
——这次的事情,有错的人明明就是他!
这四天累积的愤怒,已在我的心里牢牢扎根。
不论我「喜欢」的心意有多么多,愤怒依然以我无法忽视的程度茁壮。
我的回答,让依铃又恢复了困扰的神情。
「孝姊姊不肯让步吗?这样逞强,你们两个人都会很难过的喔。」
依铃说的事情,应该是对的吧。因为我在逞强,所以现在的痛苦会持续下去。
但是,关于这件事,我逞强到连我自己都大吃一惊。
「就算我难过,也是没用的。要让我不再逞强,就只有新先来跟我道歉。一定要这样。」
结果,依铃一脸困扰地回去之后,又过了两天。我因为自己的逞强而倍尝苦果。
我跟新吵架分开,很快地就过了六天。只有枯燥无聊的时间不停流逝。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对新的不快有增无减。
今天已经是黄金周的第一天。这样下去,好不容易讲好的过夜约会,也会不了了之。
这个时候,夕子来找我玩。
「我听依铃说了。你看起来样子也很惨呀。」
半夜偷偷潜入旧校舍的她,一见到我的脸就这么说。
「有这么惨吗?」
「惨透了。要是我的话,绝对不会顶着这么一张脸去约会的。」
「你用不着替我担心……因为我根本没有约会的行程。」
「我一定要用『明明就是没有男朋友还敢说!』这句话来跟你一搭一唱才行。」
她的玩笑话,现在的我也笑不出来了。
「抱歉。现在我并不期待你的一搭一唱。」
我沮丧的回答,让夕子抱着胳臂轻轻叹气。
「真是的……新也是很惨,你也病得不轻。」
「新也是这样吗……」
「没错。新这几天也是一脸阴沉。在学校也常常心不在焉,那种情况就算去打工也会捅漏子吧。说不定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那副模样。」
「这样……呀。」
虽然这听起来可能很无情,可是听到新情绪低落,让我有点放下心来。倘若只有白己独自一人沮丧、痛苦,那才是无药可救。
「最重要的是,我掌握到了你想知道的秘密情报喔。」
「秘密情报?」
「新为什么要打工的原因。他呀,是为了要还债才去打工的。」
「还、还债?」
出乎意料的字眼让我的声音都变了。没想到,居然是这个原因。
「你太早表现出惊讶了。他欠债的总金额,是两百七十八万零三百一十七元日币。」
「等……等一下!为什么会这样……」
过高的金额,让我的脑袋开始拒绝理解。
——两百七十八万?这玩笑开得还真大……夕子。
「讨、讨厌啦。我不是说过不要期待我今天的表现吗?突然丢给我这种笑话,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搭腔呀。」
但是,眼前的夕子不论过了多久,都没说她是在开玩笑。
「啊——这打击真的很大吗?接下来,还有对你来说打击更大的真相……」
而且,还替我担心。
——难不成……这不是开玩笑的?并且,还有打击更大的真相……
「唉,要讲不讲的话你应该也不舒服吧,我就一口气说明白了。新的债务,是两年前百鬼夜行的时候留下来的。」
「咦——!」
我发出难以入耳的惨叫。一面安慰我,夕子一面把新隐瞒着没告诉我的负债秘密告诉了我。
两年前,为了实现我的心愿而付诸实行的百鬼夜行,花了一笔庞大的金钱。
来参加的妖怪们都是自费的,其中似乎还有人捐了不少钱。尽管如此,所谓的祭典,好像难免总是会增加支出——特别是不能租借的祭典饰品或是迎接来宾用的吉祥物品等等似乎都所费不赀——几百万都还不够用。
不够的部分,都是跟我的监护人小纹老先生借来补足的。原本应该是由我来还给小纹老先生的吧。不是以金钱偿还而是以某种形式——就像这次珊瑚小姐受命于小纹老先生来工作的形式。
可是,新坚持他要独自还债。他说他以我的未婚夫、以百鬼夜行领导人的身分,并不愿意把债务留给我。
新与小纹老先生之间进行了好几次秘密会晤,达成以免利息、免担保、无偿还期限的极优良条件让他承担我的债务。
由于这个原因,新在国中毕业的同时开始努力打工。他好像计划努力在高中期间还完债务。
「可是,为什么非得在高中这段时间内还完?不是免利息、免担保、无偿还期限吗?上了大学,甚至是出社会以后再还不就好了?」
「好像是因为小纹老先生跟他说过『我不能把孝嫁给你这种负债的半吊子』吧。也就是说,新是为了要早点跟你举行婚礼才这么拼的。现在你知道真相了,觉得开心吗?」
夕子充满期待地问,可是,我……
「我……不开心。」
「咦——?为什么——?他是为了你才这么拚命的呀!你不觉得这是身为女人至高无上的幸一福吗?」
「这、这样说的话,我是有点高兴啦。」
我应该不会不高兴的,因为他是为了我而努力。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我觉得难过?瞒着我这么重要的事情,独自辛苦面对……我不懂,他为什么不告诉我?让我觉得他完全当我是个外人。」
——奇怪?我好像在哪里听过类似的话……
「嗯……你的心情我明白。可是,我也明白新的心情。因为,把欠钱的事情告诉你,又能改变什么呢?你没办法帮忙打工赚钱吧。」
——唔……这话听起来真是难受。
面对无言以对的我,夕子更是猛烈追击。
「而且,以你的个性来说,你一定会自虐地陷入低潮。你会觉得『我帮不了忙,我没有用』之类的吧。你无法赚钱的这个事实,是想袒护都没办法袒护的。所以,新不愿意说出口的原因,我非常了解。那家伙是想用自己的方式来保护你,而且已经尽力了。」
「可、可是,他用这种方式保护我,我一点都不开心。加上,他还一脸不在乎地说谎骗我……」
「为什么你觉得他不在乎?」
「因、因为……」
我哑口无言。那只是愤怒之下脱口而出,毫无根据。
「新那种人是不可能不在乎说谎的。你就不能再多相信他一点吗?」
——是因为我不相信新……的原因吗?
我不由得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她的眼神并未在责怪我,而是跟平常一样充满友情。正因为如此,更让我意识到自己犯下的错误。
——也许就跟夕子说的一样……跟随着怒气,认定一切都是新的错的人,就是我……
「还有一点。你不肯原谅他隐瞒打工的事情对吧?新不也一样吗?关于测验的事情,他跟我说『如果有苦衷,我希望听到孝亲口跟我说个明白』。」
「我……没说吗?」
回想起来——我不记得我有跟新好好说明原委。
——我决定不要找藉口,却因为遭受指责而产生很多很多反感。我,什么都没说明清楚……
「至少,新是这样跟我说的。在那之后他听了狭山学姊解释原因,生气地说『这种小事根本就不必瞒着我』。」
「这、这才不叫作小事!」
「好了啦,停止吧。相较于有秘密的人,被瞒着的那个人会大受打击也是理所当然的吧。以旁观者的角度来说,你们两个做的事情根本是半斤八两。你们两个都是为对方着想才有事瞒着对方的吧。所以,明明说自己这样做是『无计可施』,却『不肯原谅』对方这样做还大动肝火。要我来说的话,根本就是一样不好。」
「……」
夕子这么断定之后,我已无话可说。
——如同我不能原谅新一般,以他的角度来看,我也是非常自私的人吧!就像刚刚我觉得自己像是个外人,心里很不好受……
这么一想,我突然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很难看。计较着谁要先道歉而逞强的自己,实在是个顽固、不可爱、讨人厌的女生。
——真丢脸……只把自己的愤怒当一回事,对其他事情完全忽视。
「夕子,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不会呀。吵架的时候,谁都是这个样子的嘛。这次我只是碰巧站在从旁冷静观察你们两个人的立场而已。
而且,对于你知道要跟新吵架,我有点放心了。你呀,不管什么事情都会马上自己揽下来忍受吧。即使偶尔生气、吵架,心里想的事情要是不说出口,新当然就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因为那个家伙太迟钝了。你应该知道他不断忽视我的追求有多少次吧?」
想起以往单恋新的岁月,夕子夸张地叹气给我看。于是,我的心情有些放松了。
「哈哈哈……说的也是。」
「好了。你可终于笑了呀。这样应该就可以跟新和好了吧?」
「应该吧……不,是一定可以上
一直沉重的心情终于轻盈了,仿佛是笑声吹散了堆积在内心中的愤怒之尘。
〡为了替我们担心的每个人,我一定要好好跟新和好。
「夕子,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你要去跟圾柳道谢喔。」
「跟友久道谢?」
我反问这个意料之外的名字。自从夕子与新的朋友友久离开仓手镇后,我已经很久没听到这名字了。我只有听说他去就读全国知名的私立升学高中,今年春天住进学校宿舍……
「让新坦白讲出打工的原因,都是他的功劳喔。因为黄金周放假所以他回来了,同时不请自来跑去找新,要他坦白一切。板柳刚刚才终于打电话告诉我,还顺便跟我说,为了要让新跟你和解,今晚要熬夜说服他。」
友久非常了解新的个性,同时又擅长调停纠纷。如果有他帮忙说服,新那边应该也不会有问题吧。
「还有,你也要跟依铃道谢喔。本来,我跟圾柳都还很乐观,觉得你跟新应该迟早会言归于好的。可是,依铃跑来拜托我们,我们才多管闲事的一
「这样呀。但是,我还是要跟夕子道谢。谢谢你,夕子。」
因为夕子,我才能够反省自己的逞强固执。能有个像她这样,愿意责备我的成见的朋友,真的值得庆幸。
去跟新和好吧。
尽管我如此下定决心,事情却进展得不顺利。
第一个原因是,我跟新都讨厌——用电话和好这种方式。第一次吵架,都闹别扭闹到这种地步了。用电话道歉,说句「好了,这样就结束了一未免太没诚意。还是得需要面对面,好好地和好。
还有,第二个原因是,新忙于打工。打算在黄金周期间密集工作的他,每天从早到晚都有行程。虽然也不是不能要他半夜到学校来一下,但我担心那么短的时间之内能否好好地重修旧好。
结果,重修旧好的时间一直往后延到黄金周的最后一天五月五日,只有这一天新不用去打工。顺便也预定要进行先前我们约好的过夜约会。
五月四日,过夜约会的前一天,同样的这次我也请依铃过来帮忙。
这次没有像上次那样,以早期美国风格闹过了头。
我把准备的部分克制在只限服装与便当。也是因为思考要跟新说什么来和好,已经够我忙碌了,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太过讲究的事情。
像是年菜还是运动会时吃的豪华三层便当,也几乎全是依铃帮忙做的。我做的部分就只有切好用来当饭后水果的奇异果。
服装是简单的蓝色洋装加白色针织衫。是依铃配合我平时的发型,替我搭配的。
让她一边替我的头发做最后的整理,我一边感谢地说:
「依铃,这次你又帮了我这么多忙,谢谢你。」
「因为我向往孝姊姊你们的爱情嘛。我希望你们顺利发展,当然要主动帮忙。」
她出神地凝视着我的头发。她真的很喜欢弄头发呢。
「我不是只感谢你来帮忙准备,为了我跟新吵架的事情,你真的担心很多吧。如果没有像依铃、夕子、友久这些可以依靠的朋友,我想说不定我没办法主动跟新和好。所以,我想要好好地向你道谢。」
梳着头发的梳子停了下来。
「这、这不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的功劳。」
眼前的镜子里,依铃左右直摇头,死命地否认。
「你说不是只有你,是什么意思?」
「因为,寻求夕子学姊跟圾柳学长的帮忙,这并不是我的主意。这是栉原老师的建议。」
「栉原老师——你是说珊瑚小姐吗?」
冒出个意料之外的名字,让我目瞪口呆。
「那个珊瑚小姐……为什么会给依铃建议?」
我难以置信,不由得回头直接询问依铃。虽然梳子上牵引着的几根头发被扯掉了一些,可是我已无心顾及。
——因为,珊瑚小姐可是反对我跟新的婚约,老是在打扰我们的人呀!为什么会提出建议要让我们和好?
由于难以置信,不知不觉中口吻也强硬起来的我,让依铃大吃一惊。
「呃……我不太清楚原因何在。可是,这是真的。这都是托栉原老师的福。」
根据依铃的说法,事情是这样的:
在她来说服我去跟新和好却遭到我拒绝之后,回家的路上深感沮丧的她,碰到了珊瑚小姐。珊瑚小姐对她说「你怎么闷闷不乐的呀?告诉老师原因吧。」
依铃当然有所提防。不论如何,她从我这边听到了很多珊瑚小姐的坏名声。何况,珊瑚小姐还是造成这次失和的始作俑者。
可是,似乎就在珊瑚小姐的挑衅、哭诉、逗弄之间,依铃把我的事情全都讲了出口。我眼前浮现遭到演员珊瑚给要得团团转,满脸疑惑的依铃的模样。
这样听到了来龙去脉后,珊瑚小姐安慰依铃,说无法说服我并不是依铃的错。还说能够改变我与新两人固执脾气的,不是其他个性的人是很难办到的。
然后,据说珊瑚小姐还给依铃建议,说为了要说服我而痛骂我的夕子,以及为了说服新忍耐着新的急躁,花了很多工夫谆谆善诱的友久,各自都是适合说服我们的人。
「等、等一下!夕子也就算了,为什么珊瑚小姐会认识友久?」
「她说身为代理监护人,事先已经调查过孝姊姊的交友状况了。」
「是这样吗?我有点不敢相信……」
跟以前珊瑚小姐的模样反差太大的故事,让我忍不住觉得是不是搞错人了。
「我一开始也不敢相信。因为她是个当老师也有问题的人。」
——就是说嘛。珊瑚小姐拥有为了自己的快乐而不按牌理出牌的表现,常识在她身上是行不通的……
「一开始,她问我孝姊姊事情的时候,还威胁我说除非我坦白一切否则不会让我走,而且……还对我这样那样……」
「对你这样那样?」
「就是……搔腋下啦……还有,搔胸部啦……」
依铃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我眼前浮现珊瑚小姐开心袭击她的模样,气得脑充血。
「那、那个人到底在搞什么?这根本就是性骚扰嘛!一定要去控告她!」
「没有啦,也没什么……孝姊姊?我的事情无所谓啦。据说那是丰胸按摩的特别示范。」
——骗人!铁定是骗人的!
「而且,我感觉到了。」
——咦!终、终于,连依铃也要走上邪门歪道了……
「我感觉到栉原老师是真的在担心孝姊姊。」
——啊……「感觉到了一原来是这么回事呀……
光是一点小事,就把依铃联想成是跟珊瑚小姐同一挂的人……也许是「孝姊姊」这个称呼害的吧。
「栉原老师,虽然在学校上课都很不认真,可是一讲到孝姊姊的事情,她就非常严肃。虽然她装出开玩笑的样子,不过我很擅长看穿这种演技。所以,有关孝姊姊的事情,我认为可以信任栉原老师。」
看样子依铃已经彻底信任珊瑚小姐。
——该不会学到了丰胸按摩,依铃就被搞疯了吧……
由于一味怀疑依铃也不好,所以我舍弃先入为主的观念,重新回想珊瑚小姐以往做过的事情。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让我们的约会免于危机(虽然采用的方法是摸人家胸部性骚扰!)。
第二次雪耻约会的时候,她虽然在旁边偷看却没有出面破坏。
因为她而引起的争执,她因为想要让我们和好而暗中奔走打点。
「难道……她真的是在担心我?」
「一定是这样没错的,孝姊姊。」
依铃肯定地说道。然而,我依然无法相信珊瑚小姐。
——不管怎么样,这可是
在说珊瑚小姐……说不定还有什么内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