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黑狼˙山神勇太,受命担任诹访部家下任当主日奈大人的守护之职,前来觐见!」
早晨,在透着雾气、长满青苔的石阶下,我单膝跪地,嘶吼地报上自己的名号。石阶上方,古老的门扉隐约可见。
悄悄确认一下手表,时间是早上八点十五分——勉强赶上约定的时间。不禁露出安心笑容的我,一听到门闩拉开的声音连忙低下头。
诹访部本家落成数百年依然自豪地保持着威严的『大屋』,大门正随着沉重的摩擦声慢慢地往左右敞开。
「咚」地一声,轻轻的脚步声飞落石阶上。
我抬起头来,朝雾的彼端伫立一道娇小纤细的身影。
脚步声的主人不待大门完全开启立即飞奔而出,那以红色缎带绑起来的亮丽黑发在风中翻飞,从阶梯上直奔而下。
诹访部日奈——身为诹访部下任当主兼我的主人与青梅竹马的她,一口气从石阶上跑下,在最后一阶来了个紧急煞车。
她又大又黑的眼瞳带着明显的敌意盯着我。
「很慢耶!」
还来不及解释,日奈雪白的粉拳已经在我眼前闪现。
我的身体反射性地微微一侧,然后托住一拳挥空而失去重心的日奈。
日奈白皙的脸颊瞬间变得通红。
「等一下,为、为什么要躲开啊!?」
「呃,本来就应该躲开吧!」
「这种场合当然不可以闪躲啊!乖乖挨打可是这种时候的常识耶!」
乖乖地挨什么打啊,喂喂……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啊?我心里这么想着,却没说出口,只有乖乖地点头回应。
反正,就算挨她一拳也不会受什么重伤。
如果这样能让她的心情稍微好一些的话……
「——我知道了,那就重来一次吧!」
「你这次不会躲开?」
「……嗯。」
日奈用怀疑的眼神盯着我,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接着,啪一声,她紧握的拳头命中我的下巴。
「好耶!」
好什么好啊!虽然我觉得莫名其妙啦,但日奈却满足地呼了一口气。
「你啊,明明叫你八点十五分来接我的,你干什么去啦?」
我揉着下巴,指指自己的手表给日奈看。
「你说我来得慢,虽然我也觉得是很勉强才赶上,不过我这不是准时到了吗?」
「……你那手表好像慢了三分钟。」
「咦?」
我又挨了一记,这次是在早晨的路上响起的巴掌声。
七月已经过了一半,可是至今依然不曾听到梅雨季节结束的预报。
宵森学园在期末考结束、面临暑假的此刻,弥漫一种不安定的气氛。
是因为宵见里的居民们为了夏日时光而雀跃不已,或者夏天会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将『门』给活性化呢——?
「……再说啊,来迎接主人却迟到可是『守护者』的失职喔?无论何时都要采取最佳手段赶来这才叫忠义吧?」
忠义……实在很难想像这是三个月前还拿「我才不需要守护者」这种话来拒绝我的日奈所说出来的单字。
她轻轻噘着嘴的侧脸,有着堪称为美少女的可爱。
「最佳手段是指?」
「嗯,例如说……先变身然后全力奔跑之类的?」
仿佛自认是个好主意,日奈微微挺胸说道。
的确,以我变身为狼之后的脚程而言,从宿舍到『大屋』这段距离也不过弹指之间,但是……
「……你喔,一只全长两公尺的大狼在街上奔跑会引发骚动吧!」
「笨蛋,你从杳无人烟的山路跑过来不就没问题了?」
「你要我在门前远远地咆哮呼唤你吗?」
「很笨耶!你到了门前再变回人类不就好了。」
「……你很希望我一大清早就全裸地站在大屋门前是吗?」
日奈眨了眨眼,忽然朝我的小腿用力一踹。
「总之,都是勇太睡过头的错。要是你还想继续迟到的话,明天起我可是会去叫你起床的喔!」
「住手、别这样、拜托你饶了我吧。要是你来叫我起床的路上出了什么差错,我会被诹访部那群老头子、老太婆活活剥皮拿去当座垫的。」
我之所以会接送日奈,是因为身为『守护者』这个职务。
诹访部的长老们绝非是为了让我和日奈培养感情才任命我当护卫的。
「这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啦!不过,一想到以前都是我跑到勇太家迎接你,就觉得……」
「……你那根本不叫『迎接』,而是『强行绑人』吧!」
我回忆着那段被凶恶的死孩子拉着到处跑的童年记忆,不禁轻声说道。对于这种对自己不利的话,日奈直接忽略,把脸转到一旁。
「我只是觉得,不过是想跟勇太一起去学校而已,却弄出一堆麻烦实在很白痴耶!」
这点我也同意。
一大早就在路上喊出那种夸张的名号,这种羞耻感不论如何我都无法习惯。应该说,我觉得一旦习惯了,就会失去某种身为人类很重要的东西。
「……可是,不这么做的话,那个当门卫的老太婆绝对不会开门吧!」
「她好像有点耳背,以正常音量对她说话她也听不太见。」
「唉,有些形式上的问题是没办法避免的啦。」
日奈是下任当主,而我是日奈的『守护者』,我们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了。
只要忍耐住这类形式上的问题和一些小麻烦,至少在日奈遇到危险的时候我就能守护住她。
日奈走在我的身旁,从她的侧脸看起来似乎还有些不满。
我发现她的右脸颊略带红肿,日奈和现任当主之间的亲子争执几乎是每目的例行公事了,不过我还是低声问了一句:
「……你的右脸颊该不会是一大清早就对现任当主抱怨所造成的吧?」
日奈眨眨眼,一脸讶异,接着轻轻地啊一声,然后伸手揉了揉肿起来的脸。
「嗯,是另外一件事。这次是因为我说『想去海边玩』才吵起来的。」
想去就去嘛,虽然我很想脱口说出这句话,可是依然选择了噤声不语。
日奈是守护宵见里的诹访部本家下任当主,身负站在前线指挥眷族和里内发生的怪异事件战斗的『任务』。
本家自然不可能允许她以想去海边玩这种理由,随随便便就离开宵见里。
「之前最后一次离开宵见里是中学的修学旅行,那时候还吵得非常严重呢——最后母亲很难得地允许我去……」
轻声如此说着的日奈,脸上看起来非常寂寞。注意到我的视线后,她脸色一沉,挥挥手。
「我明白,我不会丢下任务跑到宵见里之外去玩的啦!」
——呃,我不是在担心这个啦!
「不过,我必须拒绝班上同学的邀约,暑假里也只能和逗留在宵见里的诹访部关系者一起玩,总觉得有种被孤立的感觉罢了!」
被孤立——日奈没有办法融入到那些享受暑假的『普通』学生里。
当然,日奈并不是讨厌那些逗留在宵见里、同世代的诹访部关系者。
这几个月以来,随着执行守护日奈的任务,我和同世代的诹访部眷族共同行动的机会当然有所增加。
其中就包含了在我离开宵见里之前结识的朋友和熟人,只要我们遇到了麻烦事,他们就会立刻出手相助,是群善良且值得信赖的好伙伴。
然而同样地,他们也是『这边』的人,和诹访部家一同保护宵见里,理所当然地生活在保护着诹访部大宅的世界里。
想让他们理解日奈内心对『普通』暑假的憧憬,我觉得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我也知道自己只是像个小孩子一样在耍任性而已啦。」
日奈自言自语地低声说道,这声低语仅仅落入了我的耳里。
忽然间,我觉得走在身边的青梅竹马是那么地可怜。
我在宵见里之外度过的这六个夏天,日奈一直都是怀抱着这种被抛在宵见里的心情来度过的吗?
走在夜晚校舍的她,是否曾轻声祈愿暑假早点结束呢?
——一个高中一年级的女学生,想在暑假去海边玩玩而已,为什么非得怀抱罪恶感不可?
日奈的确拥有特别的力量,或许也得背负伴随而来的义务,可是这些足以成为将大海从日奈的一生中去除的理由吗?
我轻轻地拨开低着头的日奈的头发。
日奈吓了一跳抬起头来,惊讶地往上看着我。
「……要是我们能一起去海边,那一定可以玩得很开心吧!」
班上的朋友、柠檬,再加上跟日奈要好的诹访部关系者,要是大家能暂时忘记宵见里、『门』以及任务的事情,一起去海边享受就好了。
日奈带着惊讶的眼神,盯着我看了许久,然后用力地点头,眼角带着一抹微红。
「一起去海边,听起来真好,要是能去就好了!」
「嗯啊
。」
然而,她那高兴的笑容瞬间又蒙上了阴影。
「要是能去就好了……可是不可能说去就去吧……」
日奈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叹了口气。她的侧脸似乎在告诉我,她丝毫不相信自己有去海边玩的可能性。
***
「嗨,勇太。」
「恶。」
我遇到日奈的兄长、也是宵森学园学生会长诹访部和臣的地点,好死不死就在购买部的前面。
「哈哈哈,面对本家的人,第一声就『恶』这可不太对吧?」
「抱歉,一不小心真心话就脱口而出了。」
我的眼睛尽力避开和臣的目光,如此回答道。
——都这么努力想在没必要的时候别见到你了,为什么偏偏遇到你的机率会这么高呢?
「因为我听说你猜拳输了而被派来购买部买面包。」
「……这不是事实。」
「此话怎讲?」
「我猜拳明明三战三胜,却还是被派来买面包了。」
我用力地订正,和臣眼镜后的细长双眸冒出了怜悯。
「这个嘛……我想应该干脆地默默不讲才不会把伤口愈挖愈大吧?」
「…………诚如所言。」
「好好,不要哭啰,总有一天这些不合理的对待会转变为快感的。」
「我才没哭,还有,那种可怕的日子永远都不需要来。拜托你住手,不要摸着我的头,像是在说什么确定事项似的,我很讨厌这样耶!」
由于手上拿满了面包,我只能猛摇头以地回避和臣的魔爪。
此时我忽然想起早上的对话,问了一间:
「和臣,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日奈去海边玩?」
「去海边?」
「暑假这段期间去,只去一次也好。」
「……嗯,这是个好现象。」
「啊?」
「我是说你这么喜欢日奈,为了日奈处处担心,是个好现象。」
听到和臣呵呵笑着对我开这种玩笑,我不禁生气了起来。
的确,日奈对我来说是个无可取代的特别存在。唉,我也有觉悟,为了日奈我什么事都可以去做。
但是,我想奋力主张,这跟和臣和其他人开玩笑的那种真爱啊恋情啊什么的绝对不一样。
说起来,情侣基本上应该是甜甜蜜蜜地整天腻在一起,让四周飘满有违风纪的气氛才对吧?
如果我跟日奈是情侣的话,那赢了猜拳的我为什么会被派来买面包,还得被强迫执行握手蹲下换手等等屈辱性的行为呢——想到这边就开始觉得自己很悲哀,我连忙将思绪切换到另外一边。
「我跟日奈才不是你想的那样,再说她这样不是很可怜吗?她从修学旅行之后就一步也没踏出过宵见里了耶。」
我的回答让和臣轻轻眯起一只眼睛,撑着自己的下巴想了想,然后轻声说道:
「嗯——说起来,也不是没办法让日奈去海边。」
「这句话是真的吗!?」
「不过,人数和时间上都有限制。」
「那日奈一个人去,当日来回的话?」
「这种规模,马上就办得到——」
「那你就让日——」
「——但是,由于我会全力阻止,所以不可能实现。」
他淡淡打断我的一句话让我哑口无言,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呃,慢着!为什么这时候和臣会成为阻止的一方?」
和臣瞪了我一眼,仿佛在看一个没常识的人似地。
「当然是因为太危险了啊,日奈是那么的可爱耶?要是被海边那些轻佻的野兽们抓走的话该怎么办?被坏人缠上的话?不、不,这些也就算了,要是哪天她带着来历不明的家伙回来说是她的恋人呢?」
啊啊,和臣的坏毛病又……我开始头痛了。
「诹访部的下任当主如果爱上外面的人确实是有点糟糕……」
「是啊,如果是宵见里的人,处理跟隐藏都很简单,外面的人要抹消就麻烦了,对我来说应该极力避免。」
「处理、隐藏、抹消,你到底打算对日奈的恋人做什么啊!?」
和臣用笑容略过了我的吐槽,继续检讨状况。
「话虽如此,带太多人陪她去的话,宵见里的守护又可能会出问题。」
「可是,那些一般任务也没有必要用到那么多人吧?」
「暑假时学校的人口会随着暑假暂时性地减少,相对地一些夏日限定的高浓度思念也会冒出来,反而比较容易出现负伤者。」
「……所谓夏日限定是指?」
「根据纪录,有种叫做『永远快乐盛夏假期DX』的——」
「啊,别说了,我不想知道了。」
「这样啊?不过,偶尔也会有一年问题比较少,遇到这种年头就有可能允许一小部分的人出去一小段期间。」
「今年是这种年吗?」
「不,『门』展现出了往年未见的活跃,看来应该会很忙吧。」
——我有被害妄想症吗?我怎么觉得自己好像不停被他耍着玩。
「拜托你给我点能够不靠运气即可办到的方法。」
「啊?这个嘛——例如说,如果你取得足以得到休假的功绩,再由我来帮忙说话,我想那些老人跟三婆搞不好就会允许哦?」
和臣嘴上说得简单,不过今天的我可没有被他骗到。
所谓功绩,也就是指得解决麻烦的事件——大事件。
功绩能大到足以让老人认同的骚动事件,当然还是别发生的好。
「平安无事才是最好的。」
「不过,最近『门』的状况很活跃,即使你不希望发生,不久之后能够立下功绩的机会也会到来也说不定喔?」
「呃。」
和臣笑了出来,原因一定是因为我一脸厌恶的样子。
「哎呀,总之你多注意一点。虽说已经到了夏天,但这空气可是异常得很哩!就连整个里似乎也受到了相当的注目。」
自古相传,宵见里有着能连接「幽世」与「现世」的『门』。
这扇『门』无法在宵见里的任何地方实际看见,也不会根据什么条件开关。
学园的地下虽然存在着于诹访部的仪式上象征用的门,不过也只是象征,那扇门和黄泉之间并没有联系。
当宵见里这个地点以连接点的形式与异世界衔接时,就是所谓的『门被打开』的状态。
所以和臣所说的『门的动作很异常』,也就是指宵见里这个地方渐渐变得奇怪的意思。
宵见里是一片传说中只要强烈祈愿便能实现愿望的特殊土地。
人的强烈思念将会带给『门』影响,促使整个宵见里变得不安定。
统率拥有特殊能力的随从们保护宵见里,镇住这一切的正是诹访部一族。
「整个里——你是说『上面』的人采取行动了吗?」
「要是事情能只在学园里面摆平的话,那就是我们——以下任当主为中心的次世代指导者的职责了。」
和臣说到这里便停下了。
亦即『上面』——从我们的角度看去父母亲一代的宵见里指导阶层,认为事情无法控制在学园内了吧!
现在,在学园腹地内负责最前线与怪异现象战斗的,是诹访部下任当主的日奈这个世代。
日奈的母亲,也就是现任当主所率领的世代,并非以监视门及处理怪异现象为主要任务,而是以宵见里指导者的身分,主导更麻烦的政治类问题。
从不同的角度思考,比起负责一般人也能胜任的政治问题的现任当主,下一任的这个世代才是守护宵见里的诹访部一族。
长久之后,等到日奈成为诹访部当主时,我、柠檬还有和臣等人,这些跟日奈同世代的伙伴们就会升任为指导阶层。
和臣迈出步伐,这似乎表示他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伯母……现任当主她判断这次骚动的影响会大到波及外部?」
「天知道?那个人的想法就连我这个儿子都不太明白。」
和臣缓缓地摇摇头,穿过我身边时又说了声「对了、对了」,同时把某个物体丢给我。
我接过来一看,是购买部所没有的车站前的面包店所贩卖的红豆面包。
「比起红豆泥馅,日奈比较喜欢红豆粒馅的口味喔!」
和臣从我抱着的面包山里面将红豆面包——红豆泥馅口味的——拿起来,轻轻挥着手,消失在楼梯的另一侧。
「……」
我吞下这股猛烈的败北感,心情沉重地走回教室。
***
「……我想要求诹访部赔偿我因为『任务』而造成制服的破损与脏污。」
我一边擦拭带有豌豆种子味道的绿色黏液,一边认真地说道。
夜晚的校舍——依然人声未歇的走廊上只留下紧急照明的灯光。
在这宵森学园,晚上十点会响起一次钟声。
晚上的钟声是用来提醒人们,宣告『宵见里逢魔时刻』到来的信号。直到隔天早上六
点的钟声响起之前,由人们的情感衍生出的思念,以及在思念影响之下异化的非现世存在会充斥整座学园,将此地异化为群魔乱舞的魔界。
夜晚的校舍里什么非常识的事情都会发生。
例如跑百米只要五秒的人体模型会追着人跑、音乐室的钢琴会咬人、福马林标本会从瓶子里爬出来缠住人的脖子、成群结队躲进鞋柜里的妖精会把绿色黏液喷到人身上等等。
「我们中途会路过体育馆,你们到那边再冲洗一下如何?」
在妖精袭击时,由于日奈站在我身后,绿色黏液一滴也没有沾到她身上。她一边用绳子将滚倒在地上挣扎不已的铜像绑住,一边回问我。
「体育馆……要连社办大楼都巡过才回去吗?」
「没错,既然哥哥都来『警告』我们了,我想多注意一点总不会错。」
的确,我轻轻地点头表示同意,视线落到青铜处女像上面。
「……祈祷的处女像应该是平时放在中庭的那尊吧?」
「听说偶尔还会流泪呢!」
「用总重量○˙二吨的身体一边跑跳一边高声唱歌的那个传说呢?」
亚麻地板上,青铜处女像跑跳步留下的凹痕连成一串。
「……这个嘛,即使亲眼看过了,也实在不会想跟别人说呐!」
「如果只是被取笑的话也就算了,要是被怀疑精神不正常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次事件有可能是冒险与挫折的开始喔!」
「诡异事件根本就是专门拿来破坏平稳的日常生活的嘛……」
「……勇太,依这状况判断,即使情状变得更严重也不奇怪。」
「现在是等身大的铜像跑跳地追赶着我们耶?而且还高声唱着赞美歌……这已经算是足以破坏日常生活与理性的恐怖体验了吧!」
「……光听这样重述一次,就觉得真是超现实的,好像恶梦一样。」
「根本就是现实嘛!」
「而且被撞得好痛。」
飨庭柠檬伤心地说道。
化身野狼捕获了祈祷处女像的柠檬,恢复人身之后正在换制服——我带着希望她至少能避开我换衣服的想法,转身背对着她。
为了拦住暴走的处女铜像,柠檬与铜像正面对撞。
——要是没有变身的话,或许就不是『很痛』两个字能解决的了。
柠檬一边扣着裙子的钮扣,一边小跑步来到日奈身边。
「……不过日奈,『祈祷的处女像』跟『嗜血的初代理事长像』不一样,不会用关节技,也不会使用凶器进行攻击,只要挡得下来就能轻松解决了哦!」
「是啊,祈祷的处女像没有攻击技或许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慢着慢着,那尊用两种凶恶词汇叙述的铜像是怎么回事啊?」
「不用担心,初代理事长像只会在创校纪念目的晚上徘徊而已。」
「嗯,而且只要看到血就会冷静下来,所以也不会出现死者,你安心吧!」
「你这教我怎么安心啊?」
——总之,我尽量设法避免在创校纪念日那天负责巡逻吧!
我稍微嗅了嗅附近的空气。
「……感觉不到什么特别强的气息。」
「这边也是,校舍里面是不是大致上都解决啦?」
听了我和柠檬的报告后,日奈大大地点了个头,开始移动。
循着平时的巡逻路线绕了一圈,回到楼梯口的时候,一丝微弱的气息掠过鼻腔,我不禁停下脚步。
「……啊,又是这个味道。」
柠檬小声说着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里。她用鼻子闻了一间之后,隐藏在淡色轻柔浏海之下的深绿色眼眸哀伤地往下望。
自从迈入了七月之后,我和柠檬就留意到校内飘荡的这股诡异气息。
那是股十分微弱的气息,在白天校舍人烟稠密的时候几乎感觉不出来。
感觉似乎是某种思念的一小部分,这股微弱的气息似乎只要过几天就会消失,也没带来什么实际的危害。
然而,这股味道却与日俱增,渐渐地扩散到高中部与国中部的范围,不管在校舍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感觉得到——令人很在意。
「——勇太、柠檬,你们怎么了?拖拖拉拉的我可要把你们丢下来啰?」
「啊,没事没事。」
「对不起,我发呆了一下。」
我和柠檬快步从后面追上日奈。
***
我感觉到那股气息,是在我用体育馆附设的冲澡设备好好洗去绿色黏液后,带着半干的头发来到社办大楼前的时候。
一靠近这栋全高两层楼的合成屋,只隐约感到一股浓厚的气息忽然从社办大楼飘出,化成强烈的刺激性臭味袭击我们的嗅觉。
柠檬猛咳了几下。
「……勇太,这个、跟那股气息一样……」
柠檬泪眼汪汪地说道,我再次嗅了起来。
虽然因为过于浓烈而有种不一样的感觉,但是不会错,这股气息和迈入七月之后飘荡在学园里的那股气息是同样的。
我集中注意力仔细观察一遍眼前的合成屋。
气息来源位于社办大楼的一楼,阴暗的门扉上写着「女子篮球部」,气息就是由这房间飘出来的。
「日奈。」
听到我急促的呼唤,日奈的表情瞬间凝重起来。
柠檬也捂住嘴巴、调匀呼吸对我点了点头。
我们蹑手蹑脚地接近女子篮球部的门前。
隔着一扇门,可以感觉到另外一侧有人的气息,而且是复数。
「——闻起来好像没什么特别糟糕的存在耶。」
「嗯啊,感觉全员似乎都是普通的女孩子。」
柠檬同意了我的说法,而房间里传出来的声音,似乎是在按照顺序以唱和连歌的方式唱诵着类似咒文的东西。
「——门神大人、门神大人,请到我们这边来。」
「请打开被封闭的黄泉之门,到我们这里来。」
「门锁已经弄坏了。」
「门闩也已拉开了。」
「门神大人、门神大人。」
「请打开您奇迹的门扉吧!」
「请您实现我们的愿望吧!」
「开门!」「开门!」「开门!」
每重复一次,她们的情绪似乎就愈发高昂,声音也变得愈来愈大。
现在就连没有狼耳般听力的日奈都能够听得见了。
「……这是什么鬼东西,是在咏唱召唤咒吗?」
「不,我没听过这种的,日奈你呢?」
「我也没听过,与其说是咏唱倒更像是占卜或言咒之类……」
「占卜?说到占卜……」
「就像是筷仙啊笔仙啊樽妖之类的?」
「没错,与其说是占卜不如说是在模仿降灵术。」
日奈似乎有点放下心来,不觉放松了肩膀上的力道。这类降灵术只要没有能力高强的术者参与的话,几乎是无害的。
就在我也放松下来的时候,柠檬抓住了我的手。
「日奈跟勇太,现在不是安心的时候啦!即使占卜仪式本身没有效力,不过在这个宵见里许下『请把门打开』这种愿望还是很危险的!」
「啊!」
日奈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单纯的占卜言咒,人人所希望的并非把『门』打开这件事,而是祈盼打开之后能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事,实现自己的愿望。
所以把『门』打开这件事的愿力也不高。
然而现在可是『宵见里的逢魔时刻』。
过了晚上十点,是宵见里的力量最活跃的时间带。
得阻止她们才行,我们以踹破门的气势冲进社办里面。
室内有三个女孩子,大概是这社团的社员吧,身材都很高,头发也剪得很短。
没有穿什么奇怪的服装或打扮,身上穿的都是学校指定的制服。
她们环绕桌子而坐,桌上铺着一张写着各种文字和记号的纸,纸上放着一枚十元硬币,三人的食指都抵在十元硬币上。
大概正处于言咒或占卜的高潮吧!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呆了一会儿,这些篮球社社员的其中一人才尖叫出声。
是被我们的突然登场给吓到了吧?她白眼一翻,身体一僵,就这么重重地倒在地板上。
「小亚!」
「学姐!?」
其他两人从位子上站起来,正要冲过去时却被日奈尖声制止。
「没事的!她只是突然癫痫发作而已,不要去摇她!」
两人仿佛被日奈的声音给镇住似地停住动作。
就在柠檬跑到倒下来的篮球社社员身边时,室内的气氛忽然急遽转变。
——糟糕了!我连忙进入应战态势,抓住柠檬的手把她拉了回来。
地板上的篮球社社员一口气爬了起来,翻着白眼、脸色僵硬,露出牙齿扑向离她最近的柠檬。
喀一声咬中空气的她,又将目标转向我。刚刚因为没有嗅到特别危
险的味道,为了方便处理事情就以人类的样子冲了进来,这点让我十分后悔。
篮球社社员在我们眼前口吐白沫,空咬了几下牙齿,变化为和刚刚截然不同的存在。
嘴边露出的白皙牙齿变成了撕裂肉块的利牙,骨骼也扭曲变形,带给人一种野兽的感觉。
变化最大的,是笼罩她全身的那股气息与味道。
从她身上释放出的那股浓重味道,并非来自她,而是别人的思念。
「她被占卜引来的恶质思念给附身了……得救她才行。」
——这是当然的,在精神上和灵能上都毫无防备的人,要是踏进夜晚的宵森学园还能够平安无事,那才是奇迹。
「所以校规不是规定晚上十点以后不准进入学园腹地的吗……」
我嘴里抱怨着,和她形成对峙。
「呜嘎啊啊啊啊啊!」
她露出森森白牙对我展开袭击。
我以最短的距离躲开,放低身子企图攻击对方的脚,可是她的动作太快,让我无法命中。
维持人类的形态或许不太行。
剩下的篮球社社员看见同伴的变化,一起发出尖叫声。
我趁她们的意识集中在被附身的朋友身上这个空隙,冲到桌子遮住的阴影处,打算在她们发现之前做出关键性的攻击。
我在桌子下快速脱去制服,急急忙忙地『变身』。
指甲伸长、皮肤覆盖起黑色的兽毛。
骨头的密度急速增加,尖锐的犬齿一排一排从唇边露出来。
骨骼瞬间的形成改变,让自己的身体化作别物——不,是取回原本应有的形态,脖子附近的骚痒感使沉浸在这股快感中的我回过神来。
低头一看,被这附近飘荡的思念给依附的女孩,正紧紧咬住我的脖子。
急就章形成的贫弱牙齿似乎想要咬破我的咽喉,却被我厚厚的毛皮给挡住,牙齿未能触及我的要害。
痛是不痛,但是感觉很不爽,干脆用前脚把她踢飞——我的脑袋里才刚冒出这想法,站在桌子另一侧的日奈已经对我投以锐利的视线。
没有办法的我,只好在敌人还咬着我脖子的情形下放声咆哮。
空气一震,就连窗户的玻璃都发出颤动声。在墙壁一旁大声嚷嚷的女孩们也因为恐惧而安静下来,哎呀!这感觉真爽。
虽然日奈的表情有点害怕,这个我就当作没看见吧!
咬住我脖子的敌人,因为在近距离内吃了我一记大吼而掉落在地,我在敌人恢复行动能力之前,咬住敌人的后衣领将她叼在嘴边。
——其实咬碎她的喉咙感觉比较棒,望着喷出鲜血的猎物在濒死的痛苦中挣扎,更是愉快。
可是,干了这种事日奈会害怕。她一定会生气吧,说不定还会哭,甚至还有可能会说再也不愿意抚摸我了——这样我会觉得很困扰的。
我叼着敌人的后衣领往上扯了一下。
让敌人的呼吸停止,使其昏迷,日奈则要求我绞晕对方。
等敌人的脑袋一垂,失去意识,紧缠在她身上的那股气息立即消失不见。
透过气息的消失明白战斗结束的柠檬跑到我身边。
确认了晕倒的敌人已经恢复成普通的人类,柠檬才对我露出慰劳的笑容。
威胁一过,在墙边发抖的那些人类一边哭着一边跑向她们这位正受到柠檬照顾的伙伴。
隔着桌子,跟那群人类反方向,我绕到日奈的面前停步。
日奈低头看着我,抚摸了一下我的头,给我一个甜甜的微笑。
虽然对于这份奖励还有些不满,我还是乖乖地变回人类形态。
覆盖全身的毛皮消失,钩状的指甲缩回去,前脚尖端各自分出五根细长的手指,在嗅觉与听觉减弱之下,皮肤恢复了灵敏的触感。
——抬头一看,日奈全身僵硬,维持着低头俯视我的姿势。
我看看自己的身体,狼的兽毛已经消失,恢复成人类的身体了。
我伸手将桌子下的制服拿过来,穿上裤子、披上衬衫,把扣子一一扣好——这段期间大约有十五秒——我终于忍不住紧张的感觉,抬头望着全身僵硬的日奈,轻声问了一句:
「……喂,看全裸的男孩子换衣服很有趣吗?」
日奈的反应非常激烈。她就像魔法解开了似地小脸瞬间红到耳根上,一巴掌甩到我脸上,然后小跑步冲到那些篮球社社员那边。
——被看见裸体的是我,受害人应该是我才对吧?
怀着遭到不合理对待的心情,我整理好仪容,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加入了她们与篮球社社员之间的对话。
等到晕倒的二年级生恢复意识,日奈便开始询问: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日奈将桌子上铺着的纸张摊开。
纸张的中央画着一扇简化的『门扉』。
门的下面写着「是」和「否」两种词汇,旁边以围绕图案的方式,呈螺旋状排列出假名的其中四十八个音。
钱仙啊笔仙啊……那些我也曾经见过班上的女孩子在玩,然而这种形式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篮球社社员听见日奈的问题,反而显得很惊讶。
「咦,难道你没玩过门神大人吗?」
「这个游戏叫做门神大人?」
「没错、没错,这是现在最流行的呢!」
「听说非常准喔!」
这个『门神大人』的游戏是从七月初,在运动性社团的女孩之间开始流行的占卜仪式,似乎是因为正好要面对期末考的关系才爆发性地流传开来。
「这个游戏必须在除了参加者以外没人能看见的场所才能玩。」
「要是有观众的话,再怎么呼唤门神大人都不会把门打开的。」
啊啊,原来如此,不只是我,连日奈和柠檬都不知道『门神大人』这件事的原因就是来自这条规则。
参加并担任玩家的这些人,大多数都是在非公开的课外活动时进行游戏。
要是没有社团的朋友教,就只能在午休或放学后偶然目击人家在玩才知道这个游戏,但是有了这条禁止观众的规则,『偶然』几乎不可能发生。
再流传一段时间应该就会传进我们之中某人的耳目了……希望这些时间上的损失不会造成后续影响。
「还有……为什么要特地选这个时间在学校玩?」
时间已近半夜了,别说校方规定晚上十点之后不准出入学校腹地了,这根本不是高中生应该大摇大摆出来闲晃的时刻——虽然由我们说出口是有点微妙啦!
「要问为什么的话……」
「该说是感觉这边比较适合,还是心情问题呢……」
「总觉得晚上的校园比较容易让『门神大人』实现愿望。」
日奈的肩膀放松了,是因为原本预测有阴谋存在而现在终于松了一口气吧!
我代替安心下来的日奈继续问道:
「刚刚『门神大人、门神大人』这段话是从谁哪里传出来的?」
「呃——应该是芭蕾舞社的三笠吧……」
「三笠说过她也是听来的喔,那更早之前是谁啊?」
「我记得好像是向国中部的学妹们问来的?」
「是从国中部那边流传过来的吗?」
「嗯,印象中确实有风声说一开始是国中部在玩的。」
「你们知道最开始的出处是谁吗?」
「不太清楚耶。」
「不过手机网站上有在交换情报喔!」
「上面的留言板有人会详细说明各种问题,你去问问看吧!」
「我明白了,能够告诉我那个网站的网址吗?」
「把你的手机信箱网址给我吧,我寄过去。」
「好,我的信……好痛!?」
我正准备抽出自己的手机,然而日奈却从旁拍了我一下。
突然受到不合理的暴力行为让我呆了一呆。日奈拿走我的手机,对我甜甜一笑。
「勇太。」
「干、干嘛啦……」
「来,去捡~~回来。」
「啊啊!?」
日奈笑着将我的手机往背后一丢,我慌慌张张地追过去,在手机撞上地板之前滑扑过去接住了。
「日、日奈!你这家伙突然干什么啦……!」
「勇太,你冷静点!」
忍不住要扑上去理论的我被柠檬连忙一把拉住。
日奈很快就跟篮球社的社员们交换完手机信箱网址,同时开始游说她们:
「……总之,这种时间还留在外面很危险,你们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好喔!」
日奈将使用于『门神大人』游戏的纸张拿在手上,一脸凝重地皱着眉头。
「这个占卜游戏也是,我想你们最好别再玩了。」
「可是、可是,『门神大人』不是浮游灵而是神明,所以可以安心……」
「不管是邪神、魔神还是恶神,在日本全都是神明啦!」
日奈没有放过对方胆怯的这一刻,狠狠地盯着继续追击说道:
「这种关系到降
灵术的占卜是很危险的,完全不知道会呼唤到什么,你们的学姐刚刚不是才被奇怪的东西给附身了吗?」
日奈的话让篮球社社员们彼此对看了几眼,一起颤抖起来,或许是回想起了熟悉的脸孔变化成其他异常之物的恐惧感吧!
不知道是日奈的恐吓生效,还是她的学生会长哥哥的威严发生效用,篮球社社员们乖乖地离开社团办公室,返回学生宿舍。
「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就送她们回学生宿舍吧!」
基于柠檬的提议,我和日奈就把这三个人交给柠檬,在校门前分开了。
她在分开时在我耳边小声地叫我『加油』,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加油才好。
我将视线转回身边,日奈打开了自己的手机,正在浏览刚刚得手的网站,我也从旁跟着偷看。
就我所见,留言板盛况空前,非常热闹。
不管是听来的,或被朋友邀请参加『门神大人』游戏的新玩家以及常客们正在进行着关于规则和玩法的问答。
「留言的人数相当多呐。」
「好像是从期末考之前留言才开始增加的。」
大概是藉由期末考这个契机,才由国中部流传到高中部,然后一口气冒出了许多玩家吧!
这段时期,正好和我跟柠檬注意到学园里蔓延那股气息的时期,完全重叠。
「——这个游戏现在到底扩散到什么程度了?」
日奈的话声相当沉重。
无论单次愿望的强度再怎么薄弱,如果同时发生了许多次,且由多数的人在不同的场所各自进行的话……?
即使是每一个强度都很小的微弱愿力,只要蓄积起来,也许会转变为对『门』造成影响的思念。
「不过这也算是解决一个疑问了啦!」
无数飘荡在高中部和国中部校舍里,那闻不习惯的微弱思念碎片,是从手机网站传出来的新型占卜游戏而衍生的『愿望』残渣。
和臣曾经说过,现在的『门』异常活跃,若是由于这些『愿望』的残渣蓄积而引起的话,只要针对这占卜游戏做点什么,事情就能够平安解决。
「首先来调查网站管理人的连线网址吧。日奈,你觉得拜托和臣的话要多久才能解决?」
「马上跟专家联络的话,我想应该只需要半天吧。」
「那么,我们明天早上就去拜托他吧!」
「我知道了,为了小心起见,我先寄电子邮件告诉哥哥吧!」
日奈将事件经过和该网址简单扼要地写进电子邮件,寄给了和臣。
只要能调查出敌人的据点,打击的手段就能一口气多出许多。
不管对手有多么难缠,只要我的身边有日奈在,以日奈完美的的掌控能力来说,想追上我们可没那么简单。
「……大海在向我们招手了呐!」
日奈一脸讶异地转过来抬头看着我的脸。
「大海?」
「你不是说想去吗?去海边玩。」
日奈呆呆地张着嘴盯着我看,接着脸上表情迅速一绷低下头来。
「呃,我的确这么说了,可是有任务在我想是没办法……」
「所以啦,只要解决掉这个说不定就有办法了吧?」
「可、可是,勇太,我……」
「你啊,到底想不想去海边?」
「我想去啊!」
日奈回我一声怒吼,我注意到她的脸在夜光之下是一片通红。
紧紧盯着我的大眼睛仿佛马上会哭出来似的。
「……勇太,我想去海边玩。」
日奈真的是没有自由耶,就连我都开始觉得有点哀伤了。
我揽住日奈正要再度低下去的头。
「勇太?」
后话
后记「日奈,我一定会……」
带你去海边玩的,后续的话还没说出口,在这绝妙时机响起来的手机铃声就把我的话给打断了。
「啊,是哥哥打来的。」
日奈连忙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呃嗯,算了。也没必要一直提醒她「想去海边玩」,只是这通电话来的时机之巧让我有点难以接受。
「喂喂,哥哥?我还在学校前面,信你看过了?……嗯……嗯,也是啦,我明白了。哥哥,谢谢你特地打电话来通知。」
日奈挂断电话,带着满脸的笑容回头对我说道:
「勇太!哥哥说早上之前就会找出网站管理人的连线网址了。还有,他叫我们有时间的话去问问凛有关于占卜的事情。」
「凛……是指教来石家的凛?」
「对,『门神大人』发源于国中部,凛或许已经在调查了。」
教来石凛和我、柠檬一样是诹访部的眷族,她是教来石家的女孩。
凛是低我们一届的国中三年级生,为了钻研法术,以自学的方式在研究古今东西的各种魔术。
我们这群人里充满遇到事情就依靠力量解决的类型,而她是稀有的动脑派。
以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来说她可能不太惹人怜爱,不过她还是挺融入班级里的,关于『门神大人』的现况说不定已经掌握了七八成。
我将日奈送回诹访部的大屋,打勾勾约好明天一定会在八点十五分来迎接她,然后我才离开。
「……对了,勇太,哥哥打电话来之前,你是不是对我说了什么?」
没事啦,你快睡啦,明天早点起来。我把日奈推进门的另一侧,充耳不问越过厚重门扉传来的抗议声,快步跑下石阶。
明天早上绝对要在约定的五分钟之前抵达才行。
***
我之所以知道凛有着在睡前离开宿舍到附近的河边捡石头的习惯,是一个礼拜前凛自己告诉我的。
凛是我回到宵见里之后才认识的,教来石一族的女孩子。
教来石一族的血统,拥有能够将『对这世界有益的残留思念』以物质形式保存并使用的能力,凛有着总是将思念封入从河边捡来的石头并带在身边的习惯。
根据凛的说法,这世界上存在着『容易和灵魂结合的石头』和『不容易招来灵魂依附的石头』。
凛认为要成为优秀的教来石族人,必须具备分辨上品石头的眼力、遇见好石头的幸运,说真的,是我一无所知的世界。
当我来到河边的时候,正巧凛已经捡选完石头准备回宿舍。
凛爬到河堤一半才注意到我的到来,她胸口抱着以手帕包着的石头,小跑步来到我身边。
「这么晚了还在捡石头啊?」
「勇太哥哥。」
凛笑也不笑地在我面前停下,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看。
剪平的浏海和细长的黑色眼瞳,配上反映着月光的白皙肌肤,使她看起来就像尊活生生的市松人偶。
若非她身上还穿着国中部的制服,或许会被误会成妖魔鬼怪也说不定。
在她缺乏表情的美丽白皙脸庞上,眉头微微地皱着。
「——勇太哥哥被日奈姊姊解除了守护者职务吗?」
「不要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种不吉利的话啦!」
「凛以为勇太哥哥是来河边大哭一场的。」
「不管我有多么想哭的事都不会选择来河边哭啦!」
「哥哥……」
「停!停!不要用哀怜的眼神看我,不要安慰我,这样真的会让我伤心的啦!」
我挡下凛踮起脚尖想抚摸我头的那只魔掌,直接切入主题。
「门神大人——是指手机网站上的那款伪钱仙吗?」
能省下说明就好,我将『门神大人』和蔓延在学校里的诡异思念,两者间的因果关系简略说明给她听。
「凛一开始是在不幸的信上面知道『门神大人』的。」
那是大约在六月中旬时,混在堆积如山的广告信中寄到手机里来的一封信。
信上写着,收到信的人必须将完全相同的内容寄给另外七个人。
期限之前如果没有寄给七个人的话,就会因为诅咒而惨死。
凛看了一遍就删掉了,那封信与好几种都市传说并列,似乎就是初代的『门神大人』占卜仪式。
「啊啊,原来如此,来源是电子邮件而不是留言板啊!」
「凛记得留言板是在游戏开始流行过一阵子之后才冒出来的。」
凛一开始曾经上网浏览过一次,后来好像就完全置之不理了。
「为什么啊?」
「因为根据我当时的判断,这种无趣、缺乏独创性又没格调,连法术素养都没有的人才弄得出的伪占卜不可能会流行。」
凛眉毛动也没动地说道,讲得清楚明白又不留一丝情面。
如果我是创造出这个占卜的人,听到一定会哭吧!
「——可是,这样的话就不合理了。」
实际上,由于『门神大人』的影响让『门』变得不安定,高中部和国中部也充斥着强度小但恶质的思念碎片。
如果依照凛所言,这是『新手』所创造的游戏,那效果感觉也太强大了些。
「凛推测那是因为『门神大人』在持续
成长。」
「成长?」
听到我的疑问,凛一边回溯留言板的纪录一边对我说明。
「凛看过的初代『门神大人』,完全是新手一念之间想出来的惨烈作品。初代先流行之后,接着冒出统整玩法和规则的留言板之后,才开始成长的。」
从初期的纪录就能依序看出,现在的『门神大人』和最初使用不幸信件来散播的原型相比,已经成为复杂无数倍的东西。
最容易理解的便是召唤『门神大人』的咒文。
初期的咒文只有『门里的魔神、门里的魔神,拜托请您过来』而已。
而送魔神回去的时候也只有『拜托请您回去』这样,十分单纯简易。
曾几何时,留言板的管理人以「朋友询问我正确的玩法」为前提逐步更新,随之迅速地复杂化,最后蜕变成完全不同的东西。
门里的魔神在留言板登场不到两个礼拜就追加了破坏『门锁』和拉开『门闩』,接下来更演变出了『打开被封闭的黄泉之门』。
「管理人是刻意将『打开』的咒文加进去的。」
凛轻声说道,手指指着在留言板上频频出现的某个ID。
『艾德蒙˙唐太斯』——有种自我陶醉的感觉,是我的偏见吗?
「凛觉得这不是勇太哥哥的偏见。」
凛同意我的说法,同时撷取出残留在留言板上,唐太斯写入的留言。
不仅ID令人厌恶,给其他留言板使用者的留言更带着没有根据的优越感。
对于成绩无法提升而烦恼的女学生的留言,他的回答是:
『与其拚尽全力,还不如拜托神或恶魔这种绝对性的存在比较快。』
『这个腐败的世界终将面临毁灭的命运,烦恼这种无聊的事情没有意义。』
「对跑来寻求协助的当事人来说应该是大问题吧,怎么会是『无聊的事情』。」
我的脸上不由得蒙上一层阴影,看起其他的讨论串。
那是一段跟留言板话题毫无关系的长串诗歌,从单字的选择隐约可见发言者以自我为中心的毁灭性思想。
最后则是认为世人尽皆无能,没有人能够真正地了解自己,字里行间充满独善其身的疏离感。
「这人还真幼稚。」
「的确令人不快而且幼稚,不过看过之后就会觉得好像还有点说服力,所以反而恐怖,希望使用这个留言板的学生们不会受到恶性的影响……」
「参加者们并非佩服或尊敬唐太斯,只是单纯因为知道了一个新的不一样的占卜而感到快乐而已。」
只要看过一遍,谁都看得出来唐太斯的回答是在打空包弹,以不理会讨论串的气氛自己High起来的狂热者形容应该比较容易理解。
纵使是有不明白的问题就会立刻上网询问唐太斯的女高中生,在站外连结的其他留言板上也明显地把唐太斯当成小白痴地讨论。
在这方面女孩子显得现实又无情——真是可怕。
「浏览者没有人像唐太斯一样对自己身边的世界绝望,也没有人打从心里希望邻居死亡或世界毁灭,凛是这么推测的。」
某种意义上,唐太斯会对周围抱持疏离感,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嘛,这家伙用留言板制造出来的『门神大人』,让我们卷进麻烦里总是事实吧?」
「——勇太哥哥。」
我的心脏猛然一跳。
凛盯着我看,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细长的黑色眼瞳里却渗着一丝紧张。
「你找到什么了吗?」
凛用力点头。
「哥哥你看这里,七月第一个礼拜由『艾德蒙˙唐太斯』追加的那个新项目。」
凛将手机还给我,我怀着觉悟往画面一看,然后满脸疑惑。
映在画面上的是处理在『门神大人』游戏中使用过的纸的正确顺序,画面写着使用过的纸片必须从正中央撕开,让纸上的门被撕成两半。
接着还得咏唱一些类似咒文的东西,把碎纸片丢进火里。
「……凛,问题在哪里?」
「是咒文。」
「咒文?」
是指那个燃烧纸片时必须咏唱的净化咒文吗?
一眼看过去好像是什么祝祷词之类的,根本搞不清楚意义,这——
「这并非净化咒文,而是凝魂咒语。」
「凝魂?」
「那是跟我们教来石一族交换了誓约的魂魄——我们要保存残留思念,使其停留在人世时凝聚魂魄所使用的咒语。」
凛的表情很僵硬,我心中不祥的预感也节节攀升。
「简单地说,『门神大人』占卜产生的思念碎片难以消失的原因,是因为占卜结束后人们咏唱了凝魂咒语使思念停留在人间的缘故。」
在国中部和高中部的校舍里飘荡蓄积着强度薄弱的『愿望』碎片。
一听到把这些思念保留在校舍里的是教来石的法术,我差点笑了出来。
这也是我第一次这么不想听见凛的声音。
「——勇太哥哥,『艾德蒙唐太斯』不是外人,而是诹访部的人,若非眷族或协力者,是不可能知道我们一族的咒语的。」
不知如何回应的我,胸前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信件。
和臣寄给我和日奈、标题写着『调查结果』的信件上,报告了留言板管理人『艾德蒙˙唐太斯』是在宵见里附近连线的。
我隐约有种事件的调查将会变得漫长的预感,一边对凛说道:
「——凛,不好意思,刚刚这些话能不能整理一下寄给和臣?」
「凛会寄送给日奈姊姊以及和臣哥哥。」
从旁看着凛嘴里一边重复说着一边打起信件的脸庞,我觉得很是抱歉。
「对不起让你熬夜到这么晚。」
凛停下打字的手看着我,不知为何单边的眉毛垂了下来。
「——勇太哥哥,你可以送我回宿舍吗?」
「嗯,时间也很晚了。」
「凛会尽快打好信件寄过去。」
凛开始用非常快的速度打字写信,我则在一旁仰望着头顶上的月亮。
***
隔天早上,我在八点五分来到了诹访部的『大屋』门前。
天气预报才刚做出梅雨季节已过的宣言,猛烈的热气立即来袭,仿佛到昨天为止的凉爽都是假的一样。
我像平常一样报上名号,在石阶下等待大门开启。
结果,送凛回到宿舍之后我还是在意到睡不着,天都快亮了才躺着休息了一会儿,一起来就早上了。
——日奈那家伙有好好睡上一觉吗?
一道阴影映在石阶上,我抬起头来,跟走下石阶的和臣打了个招呼。
他明明也熬夜了,却看不出半分疲累,真令人不爽。
「昨天晚上谢谢你的报告,所幸我们能迅速展开应对。」
「我才要谢谢你呢!」
「谢什么?」
「红豆粒馅。」
和臣眨了几次眼之后,忽然笑出声来。
「我啊,很喜欢你这个性喔,让我几乎想摸摸你的头了。」
「我可是最讨厌和臣这一点耶,拜托不要摸我。」
被我认真拒绝后和臣还是不停地笑,大概是笑得太过火了,他轻轻地拭去眼角的一丝泪痕再次对我说道:
「关于『门』发生异常这件事,由于接到与内部人员有关的报告,里似乎已经打出另外一张牌。」
「这意思是没办法只交给我们来处理是吗?」
「避免『万一』出现是指导者们的工作范围之一。」
和臣笑着结束了对话,就这么前往学校了。
目送他离去的背影,我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我分辨不出来,但是『门』的异变应该持续地在进行中。
要是只靠处于前线的我们就能抓到『艾德蒙˙唐太斯』的话那就最好了,不过看起来似乎不可能这么顺利。
迟了哥哥三分钟左右的时间,日奈才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下石阶。
日奈确认了我在石阶下等待的身影,才满足地一笑。
「……很好很好,今天赶上了嘛!」
「要是连续几天受到你攻击,那我可受不了呐!」
才斗了一下嘴,她就给了我一记飞踢,躲过这记或许是因为睡眠不足而威力大减的攻击,我推着摇摇晃晃的日奈前往学校。
不知是暑假已经来到眼前,还是受到『门』的影响,空气也跟着不安定的缘故,早晨导师时间的教室里有种令人坐立不安的气氛。
我呆呆地望着趴在桌上狂睡的日奈,以及替熟睡中的日奈梳理打结头发的柠檬,过没多久导师就来了。
引起教室里一阵骚动的,是跟在导师后面进入教室的人物。
转学生——不对,是新任教师。静静站在导师后方的这名女性,匀称的体态包裹在高领衬衫和长袖上衣之下,在这燥热的天气里却没有流下一滴汗水。
眼镜后面淡淡的眼神倾注在喧闹的学生们身上。
导师用力
拍了一下讲桌。
「安静!介绍一下从东京过来研修的老师,这位是临时教师穗高老师。」
我想着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忽然脊椎上窜起一股凉意。
心惊胆跳。
呼吸困难。
原因不明。
原因不明的冷汗潸潸流下。
害怕。
这个词汇浮现在我脑海里。
原因不明的感觉令我差点爆笑出声。
我在害怕什么?为什么会觉得害怕?只是个初次见面、彼此一无所知的人,为什么——
「我是从东京过来的穗高深祈,担任科目是国语。」
轻快响亮的声音在这吵闹的教室响起。
——勇太。
——勇太,要小心喔!
我不知为何猛然地抬起头来。
正好穗高深祈的视线也来到了我身上。
低眉微倾的脸蛋露出漂亮温柔的微笑,和因为痛苦而扭曲的染血容颜,慢慢地在我脑海里重叠。
——深祈姊。
——我最喜欢的深祈姊。
六年前那个夏天。
那件因为我的暴走而染上鲜红血迹的夏季白色洋装。
「我出身宵见里,以前也有一小段时间在这宵森学园就读,说不定有人曾经在哪里和我有过一面之缘哦?」
穗高深祈——大我七岁的这位表姐,以亲切的微笑结束了自我介绍。
那份微笑的对象也包括了我,我却不敢直视她的笑容。
视野里一旦捕捉到她,脑海就会浮现六年前那张染血的脸庞,使我的意识和思考渐渐化为一片空白。
恐惧感让我的身体无比僵硬,连动一根手指都办不到。
围绕在这名到任时间不寻常的美女教师身边的男学生们,他们的声音就像远方其他世界的居民的回音般,传到我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