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五章

《第五章》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呜喔!!」

我被高亢的电子铃声吓得整个人跳起来。

正要伸手按掉枕边的闹钟,闹钟却不在那个位置。

是我睡傻了扔到哪边去了吗?要是没被我扔坏就好了……当我正要下床时,忽然感觉到不对劲。

——咦?

为什么我会睡在一张这么大的床上面?

这不是学生宿舍强制我们用的老旧硬床。

——再说,我是什么时候睡著的?

我轻轻摇头,感觉好像刚刚做了一场奇怪的梦,脑袋一直不怎么清醒。

抓了抓头,我慢慢确认四周。

全白的床单以及大床。

贴在墙壁上的壁纸是带有白色花萼的亮色壁纸。

右侧的床边桌上,摆放著黄白色的床头灯以及很烦地一直在响个不停的圆形闹钟。

我对闹钟的上头敲了一下,切断铃声。

——什么嘛,这不就是我平常的房间吗!

都已经搬过来这么久了,我还没有习惯吗?

我苦笑著看看四周,映入眼帘的都是自家熟悉的风景。

我轻轻摇摇头,觉得自己有些偏头痛。

是因为疲累吗?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场一直被追著跑、想要逃避『什么』的梦。

擦过脸颊的手背上有著黏黏的汗水。

算了,大概是来不及去考试啊,或是忘了带体育课用的短裤而焦急这类的梦,从小只要时间紧迫,我就一定会梦到这种情景,或许这也是我个性胆小的证明——

「痛痛痛痛痛。」

我才刚自行理解完毕,腰际突然传来一阵声音。

卷起的白色床单上,散落著栗子色的柔软长发。

「起来的时候安静点嘛——」

抱著头从床单里面爬出来的,是有点成熟感的柠檬,她睡眼惺忪地抬头望向我,樱唇微微一噘。

一想到左手臂的麻痹状况,大概是她拿我的手臂当枕头在睡吧,因为我突然爬起来,才让她的头摔了下去。

「抱歉、抱歉。」

我像平常一样轻轻敲了敲柠檬的头,然后慢慢抚摸。

柠檬噫的一声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沉著脸说道:

「不管你怎么做,我都不会让你蒙混过去的啦——」

柠檬起身。

娇小却凹凸有致的胴体上什么也没有穿,白皙肌肤在隔著遮光窗帘照进来的晨阳之下一览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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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熟悉的身体,从柔软度、触感到温度,手掌和每一根手指我都记得。

纤细的腰肢和翘翘的小屁股,在这整体都很娇小的身体上,唯有胸部是例外。

柠檬完全不在意她丰满的乳房暴露在我眼前——当然,我也不会因此感到害羞而撇开视线,我们是夫妻,当然不会啰——「现在几点了?」柠檬揉著睡迷糊的眼,确认闹钟的时间。

「哇!糟了,都已经这么晚了!对不起,我马上去准备早餐……」

柠檬从床上一跳,轻轻落了下来。

「内裤、内裤……喔。」

她在我的脚边找著,终于找到了要找的内裤,接著再穿上衬衫盖住肌肤,并慌慌张张地离开床边。

我也起床吧……

当我正要起身时,柠檬却又折回床边。

「早安的亲亲呢?」

这也是婚前我们还是情侣时就已经重复了无数次的行为,柠檬似乎还是一样很害羞,红著脸的她,视线从我身上偏离了一些些。

我觉得柠檬这样的动作非常可爱,轻轻在她的唇上一点。

确认柠檬一脸满足地走向餐桌后,我才下定决心要从床上爬起来。

就算床睡起来再舒服,拖拖拉拉的话可是会赶不上上课时间的。

新学期一大早教师上课就迟到这种给人添麻烦的事,排除万难也要尽力避免。

「……啊,日奈那边已经生第二个了呢!」

「真快啊——说是这么说啦,因为第一胎是男孩子所以焦急了吗?诹访部本家现在还没有女孩子嘛。」

我将烤得有点焦的土司涂上奶油并回答道。

「不过日奈的心情也很微妙喔,说是生下女孩子的话就得让她背负和自己一样的重担。」

柠檬穿著宽领衬衫和牛仔裤,上面披著围裙,手上拿著蕃茄和莴苣沙拉送到桌子上。

——嗯,日奈也有很多难处嘛。

回想起学生时代只会反抗诹访部长老们的日奈,我轻轻叹息了一声。

日奈自己虽然没有绝了诹访部一脉的想法,却也不想让诹访部家像现在一样继续下去吧!

说归说,她很快也要从母亲那边接过当主的宝座了。

毕竟有各家眷族在看,她也不能完全按照自己想法去做。

「啊,还有啊,日奈说如果她生下了女孩子,要让山神来担任守护者,叫我们也快点生一个。」

柠檬笑嘻嘻地说著,让我呆呆地瞪大了眼睛。

「叫我们快点生啊,可是又不是著急就能马上生出来的。」

「勇太你不急就生不出来啊!」

……这个嘛,或许是这样吧。

不过日奈虽然变成大人了,内心还是一样小孩子气嘛。

她应该打著先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做看的如意算盘吧,说老实话,我可不太想跟里的中枢们引起的麻烦事扯上关系。

说归说,身为日奈守护者的我,任务跟学生时代相比已经减轻了许多。

因为在许多场合,会有日奈的丈夫饭纲清纯代替我来守护日奈。

「那场相亲骚动闹得那么大,真亏他们后来还能结婚哪。」

「对啊!」

(——我不要。)

「——嗯?」

我从自己嘴里说出的台词里感觉到强烈的不对劲,我感觉自己刚刚好像说出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

感觉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可以说出来的话,有种自己明明没有这么想,却在气氛和情势之下被迫说出这种话的感觉。

看到我突然闭口不语,柠檬感到很不可思议地问道:

「怎么了?里面加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啊、没事,不是那样。」

不是早餐的关系,早餐没有问题,和平常一样美味——平常?

昨天的早餐是什么?柠檬为我做的料理有哪些?

话说回来,平常又是指哪时候开始的事情?

我停下筷子看著柠檬的脸,看见柠檬手撑在餐桌上按著脸颊笑嘻嘻地露出笑容看著我,我心中冒起了一种犯了无法挽回的错误,一种接近确信的焦躁感。

(——勇太,我讨厌这样。)

我拚命地收集蒙上一层雾般暧昧的记忆,想办法聚集起来。

相亲成功了吗?都发生了那么大的骚动了耶?我妨碍了日奈的相亲,只有清纯那边没有好好处理成功,然后就……

(我不想忘记。)

我现在依然能想起日奈泪眼汪汪抬头看著我的眼神。

回想起日奈掠过指尖的柔软秀发,以及钻进鼻孔的洗发精香味。

「——勇太,你怎么了?」

柠檬很担心地看著我的脸。我和柠檬结婚了——不,不对不对,这是不可能发生的!

我不可能和柠檬在一起生活,也不可能正在担任宵森学园的教师。现实中的我是个高中生,才刚和日奈一起逃出学园的地下而已。

「——你看起来很累呢,偶尔休息一下可能比较好。日奈那边有清纯帮忙守护,我们也能安心……」

看见柠檬无忧无虑的笑容,我低声说了句『不是这样的吧』。

——没错,这是我最在意,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事。

不管过了几十年,即使我变成了大人,即使日奈已经和我不知道的其他男人在一起了,我也不可能将守护日奈的任务交给任何人。

管他任务还是什么的,我都会守护日奈,我想要守护的就是日奈。对我还有日奈来说,唯有这一点毫无疑问是真实的。

(——拜托你,不要忘了我。)

当时,日奈低著头、肩膀一松,用几乎就要消失的微弱声音如此说道。

「啊啊啊啊啊真不爽!你真的以为我会把你的事情给忘记吗I:我啊,我可是,你的——」

从来没有说出口的感情在化作确切的言语之前,我的意识已经坠入黑暗。

——接著由暗转明。

察觉有个冰冷的东西滴到脸上,我睁开眼睛。

出现在视野里的是乌云密布的灰暗天空,盖在头上的只有绿色的枝叶。

潮湿的泥土和草木的味道告诉我,我人在屋外。

我缓缓起身,至今都还挡在我头上的小根树枝划过我的脸颊和肩膀,在我的皮肤上留下浅浅的伤疤。

落在脸颊上的冰冷雨滴,让我回想起取回意识之前做的那场白日梦。

「——原来如此,他就是这样子支配人心的。」

饭纲的幻术让我看到的『现实』

,是由明朗舒服的印象所构筑的。

半天以上都没有睡过的我,一路被追著跑,精疲力尽的大脑差点接受和柠檬结婚得到平稳未来的幻影。

能够完全欺骗感官的真实幻影只要是舒服的,就能舍弃现实,或许会有不少人有这样的想法吧!

在我终于恢复焦点的视线里,捕捉到山茶花的枝叶。

似乎是哪个笨蛋把我放进山茶花的矮树丛里藏了起来,且除了把我的身体放在这之外,我还看见上面还挂著我的制服与衬衫。

——变身。我抬起晕沉沉的头从花丛的空隙偷看外面。

出现在枝叶之间的,是方才和饭纲对战的爱情宾馆大厅。

或许比起失去意识后赤身裸体地被丢在爱情宾馆正前方好上许多,不过对方大概只是单纯嫌抬走我麻烦吧。

我从花丛空隙间看到的景色里,没有半个人影。

「日奈。」

没有人回应我的呼唤,稍微集中精神嗅了嗅周围的空气,没有留下日奈的味道。

或许是因为开始下雨的关系,也或许是为了避免我追踪而施展了什么法术。

——日奈不在这里。

认清日奈被饭纲给夺走了的事实那一瞬间,我的内心深处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愤怒。

一种血液全部离开脑海的丧失感让我意识渐渐远去,为了支撑住站不稳的身体,我伸出手按住墙壁,指尖却传来不对劲的感觉。

不知不觉我的手已经变形成爪子,开始伸长划出钩爪般的曲线。

——日奈不在身边,她被夺走了!被夺走了!被夺走了……!

我注意到自己的感情正和黑狼同步化,连忙深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压抑住激动的心情。

覆盖在手臂上的兽毛已经消失了,我轻轻吐出一口气,可是一旦放松一些些,就会像毒瘾发作般,愤怒再度从我的内心爆发出来。

——冷静,愤怒没有任何意义。

我咬牙忍住这股强烈的愤怒和破坏的冲动。

随著心中的愤怒破坏映人眼帘的一切,日奈也不会回到我身边,再怎么焦躁,我也不会知道饭纲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想要夺回日奈就不能焦躁,得冷静找出最好的办法才行。

我不断地说服著自己,内心的破坏冲动终于慢慢消了下去,肉体的变化也跟著消失。看见恢复人类模样的圆圆指甲,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穿上挂在山茶花树枝上的衣服,我走出了花丛。曾几何时,大雨已落了下来。

——先和一斗哥等人会合吧!现在的我最需要的是可以信赖的情报来源,以及能借给我力量的同伴。

我瞪著灰色的天空,开始在倾盆的大雨中全力奔驰。

*

一斗哥指定的会合场所在市区的某个公车站牌附近。

去程是搭乘中央本线到东京,回程似乎是为了保险,而选择了开车上高速公路的方法。

虽然不知道饭纲家有没有把老婆婆当成目标,但小心一点总比没有好。

由于是统率众长老的三婆之一要离开里,包含一斗哥和凛在内,似乎带了不少的护卫和伺候的人力。

这些人员大部分都分到另外一队去担任诱饵了。

人数太多不太好,会让饭纲知道德子老婆婆回来的日程,所以他们来到这边的人数似乎包含老婆婆在内只有三个人。

——我本想先取得联络,可是在我失去意识这段时间手机似乎被弄坏了,钱包里面也空空如也,现在我只有一只表带快坏了的手表而已。

终于,在距离预定时间晚了五分钟之后,大型巴士抵达了车站。

大量的乘客陆续走了下来。

我一边注意著周围,一边走近车门。

聚集在巴士站牌附近的人之中虽然没有人的身上有里的气味,不过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当我正在烦恼著迎接三婆的场合中礼仪上应该要用什么说词时,倏地一股熟悉的味道传进了我的鼻腔。

「——勇太,你没事吧!?」

「呜哇!?」

我在还没踏到巴士的车门前,就被冲过来的人给压倒,翻倒在地面上。

柔软的手轻轻连拍著我的脸和肩膀,将我的礼仪啊、语气啊以及身为有礼貌的好青年应有的举止等全都毁了。

「勇太你全身惨兮兮的耶!好可怜,你没有睡吗?先找个地方休息,替你包扎一下吧,要是想睡的话,我的大腿给你当枕头……」

「——柠檬?」

我按著重重撞在地上的后脑勺站起身,并对骑在我身上一脸担心的袭击者问道。

柠檬很讶异地眨眨眼看著我的脸,然后伤心地皱起眉头。

「勇太,你已经忘记我的味道了吗?」

「不要用那种说法,会害人误会啦!慢著,你怎么会在这里!?」

从一起逃出学园地下到现在,还不到二十四小时。

——这该不会是白日梦的后续吧!?我又中了饭纲的幻术了吗!?

听见我焦急的询问,柠檬露出和平常一样嘻嘻的笑容。她刚刚说的话里面,大概有一半都是开玩笑的吧!

「跟日奈还有你分开之后,我想说先去找还没有被『愿望』给影响到的人。」

「真是聪明的判断啊!」

「嘻嘻,谢谢。然后啊,我就联络了因为任务而离开里的一斗哥,确认了他们住的旅馆名字,然后就搭便车到东京去跟他们会合啰。」

「——喂,你那下决定的可怕速度跟异样的行动力是怎么回事?」

「因为紧急的时候还是尽量待在大人物身边比较安全吧?」

柠檬一点也不在意地回答,脸上的开朗笑容不见一丝忧虑。

不不,我也觉得这是聪明的判断,可是……

「根据凛所知,即使对方是里的人,在关于任务的重要事情上,一斗哥也不该轻率地泄漏情报才是。」

穿著水手服的娇小身影,慢慢地踏著车门的台阶走下巴士。

教来石凛对我深深一鞠躬之后,瞪了一斗哥一眼。

「——将德子老婆婆下杨的地点告诉柠檬姊姊,凛记得要是在前前任当主的时代,一斗哥就算被吊起来干刀万剐都不能有怨言才是。」

凛依然面无表情,但微微皱起的眉头和细长的眼睛都告诉了我,她现在非常的生气。

要担任大人物的护卫必须非常细心注意。

即使对方是里的同伴或是亲人,也不能将任务详细地点告诉对方,这是诹访部眷族应有的基本常识。

凛想说的应该是,即使事态紧急,拜托的人又是自己有点感觉的柠檬,将护卫对象下榻的旅馆告诉对方依然是蠢到令人喷茶的行为。

凛的批评让一斗哥瞬间抖了一下,但他马上又豪爽地笑了笑,用力抱住我和柠檬的肩膀。

「哎呀呀,的确是有那么一点问题啦,总之大家能够平安无事地再会,结局没问题不就好了嘛!」

——说是这么说,可我怎么觉得这不该由违反规则的当事者口中说出的话?

摇头晃脑看著周围的柠檬脸上表情一沉,很在意地垂著眉对我问道:

「勇太,日奈在哪里?你们应该是在一起的吧?」

正在小声对骂的凛和一斗哥都停下了争执。

我从无法好好动弹的咽喉和舌头尽全力挤出了声音。

「日奈被饭纲家的人夺走了,我不知道她现在身在何方。」

柠檬倒抽一口凉气,声音听起来有如悲鸣。

我深深低头致意来代替抱歉。接著后脑勺便传来重重的一声,一个又重又硬的东西敲在我脑袋上——到这个时候,我才回想起诹访部的三婆们都很爱使用的铁扇。

「——事情也有分道歉可解决和不可解决的吧,山神?」

一个有点沙哑的响亮声音静静地从我头上落下。

不用抬起脸,我的皮肤已经感觉到足以让我全身发抖的压迫感与怒气,使我的头放得更低了。

「……难得给了我这个荣幸的守护者任务,我真的非常抱歉……」

「愚蠢的道歉可免了,若千言道歉可换回公主平安无事,吾主自会让你道歉到吐血为止。」

温热的东西从额头流到下颚再滴到地面,那是红的,是被铁扇割出来的吗?

「饭纲清纯对『门』许愿之事吾已自飨庭之处耳闻。莫垂头,还不快说明状况,山神。」

我慢慢抬起脸来,面对站在眼前如仙鹤一般瘦弱的老婆婆。

统率诹访部众长老的三婆中的一位,诹访部德子大人,年过九十背脊依然挺直得令人讶异,就在正对面瞪著我看。

*

我将里发生的异状、薰子小姐所说的戒指之事、教来石和甲贺的秘技是源自饭纲等等,以及自己做了一场关于饭纲窜改过的未来的梦——省略部分内容——二向大家说明清楚。

最后,再加上我跟薰子小姐谈话时想到的内容,也就是夏天那时候的事件可能和饭纲有关的推测。老婆婆啪地一声合起了铁扇。

「——清纯此子,想来是遭其曾祖饭

纲将武依附了。」

「饭纲将武,不就是饭纲的上一任当主?」

那个人是在战后为了拯救宵见里散尽家财、名列伟人传之中的人物。

我确实听说他因身体不好住进了东京的医院,可是那个人为何要这么做呢?

「吾到病院看了一趟,将武依然意识不清,照那边的教来石家女孩之见,确实有使用教来石魂结之术的痕迹。」

听见老婆婆的指名,凛点了点头。

「凛在病房找到了施行魂结之术的痕迹,因为法术形式古老,凛推测施术者的实力相当高强。」

凛淡淡地说明,一斗哥听完跟著问道:

「——那个啊,问了很多遍我还是听不懂,为啥做法比较老就比较强啊?会使用比较新比较强的法术的家伙不是比较难处理吗?」

「凛认为,法术形式愈原始,步骤也愈少、愈简略。」

「我更听不懂啦,不是会使用复杂法术的家伙比较麻烦吗?」

「要让步骤比较少的法术确实发动,需要相当程度的力量。如果是经过长年研究的洗练法术形式,也可以只靠自己的实力来发动。」

老婆婆一脸苦涩地为凛的说明做了补充。

「山神,吾本是为阻止将武之举而前去东京,他病倒后饭纲家的动作确实有古怪,诹访部亦有所知觉。」

可是一看到对方是长久以来对里充满忠义的饭纲家,众长老的动作也就缓了下来。于是老婆婆跟和臣取得联络,带著一斗哥和凛展开了后续调查。

——德子老婆婆出乎意料地是个行动派。

如果继续放著日奈不管,以后或许也会变成这种老人。

「吾不知饭纲意下如何,饭纲亦非不识吾,或许吾可以直接过去尝试说服他。」

老婆婆的宣言让我瞬间拾起了脸。

「可……可以这样处理吗?」

「吾为诹访部之人,亦持诹访部之力。下任当主不在此,与本家或长男联系也有危险,是故吾自行前往较为佳。」

自从日奈被饭纲家夺走之后,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曙光。

虽然没有什么具体的进展,至少已经有了一个解决办法,让我可以稍微轻松一点。

「饭纲将武应居于饭纲本家之屋,其屋善防外敌,构造专为迎敌而设计。」

「可是老婆婆,我听勇太说,凡是接近里的人都会被充满里的『愿望』给洗脑吧?」

「本乡,那又如何?」

「这样不就有可能在我们抵达饭纲家之前,现实就已经被窜改完毕了吗?」

「确实如此。」

「诹访部家的秘术之中有什么可以抵抗的方法吗?」

「现实怎可能有如此凑巧之事。」

老婆婆不耐烦地说道,尖锐的眼神从一斗哥身上移到我身上。

「吾欲前往试著说服,乃是为里。吾确实认为年轻人可自由恋爱,但在最惨的状况下,下任当主大人与谁生子并非吾所该插手之事。」

「……这是指,日奈的意志被漠视也没办法吗?」

「然也,长年存活于此,里之和平乃第一要事。」

听见我怀恨的追问,老婆婆毫不畏惧地点头回应。

「汝带吾到饭纲家,若途中吾与诸位屈服于宵见里力量之下,便以此为果,当作打从一开始便是如此发展。」

「怎么可以接受这种事情发生!」

「非也,吾主亦已接受,宵见里之『门』并非饭纲幻术之类的儿戏,乃是置换整个世界的现实,当令其中之人全无遭洗脑之自觉。」

「开什么玩笑……」

「此乃现实,抵抗亦无用。」

盯著我看的德子老婆婆眼神中带著一丝阴沉。

「此刻已无沉浸绝望、顾影自怜之余裕。既无他策,何不以现有之策一试?」

「可是……」

「没骨气,山神长男竟如娘儿们般优柔寡断,若是吾主之母,定已在哭诉之前踏上救主之路。」

比起轻视,老婆婆声音里的失望感更强烈,反而更刺激我的心。

——说起来,现在我才回想起,这名老婆婆正是最开始认同我是日奈守护者的其中一人。

德子老婆婆忍耐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我的回答,终于重重叹了一口气,转身背对我放话道:

「日落前出发,若晚去便得在『门』之力高涨的半夜对决。吾不强迫众人同行,意者自可随吾前往。」

*

德子老婆婆为了准备前往里的『移动手段』,也为了和待在里外的诹访部眷族及协力者们直接取得联络,便在柠檬和凛的护卫下离开了。

一斗哥自己提出要跟德子老婆婆分开行动,然后拉著我去卖场买换穿的衣物。

「——你跟他们一起去不是比较好吗?」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推开店前面的移动式陈列台,一斗哥选了一大堆颜色跟样式完全不能看的衬衫,满脸讶异地望向我。

「你在说啥啊,说饭纲的手下在街上乱跑的不是勇太吗?要是我也一起去了,我再怎么不愿意也会让我们一群人变得超显眼的啊!」

身高超越两公尺、满身是伤的大汉,脸色夸张地沉了下去。

说实话,生活在宵见里的诹访部眷族之中,我不知道还有谁比一斗哥更不适合隐密行动了。

不只外表,个性也是。几乎每次他都会让人怀疑他是故意的,实在是相当不懂得如何处理秘密、内密、机密之类的事情。

「说是这么说,但也不用特地分开,跑来买换穿的衣服吧!」

「啊,你这是什么见鬼的说法啊?确保紧急变身之后想要恢复人身时有换穿的服装,对你我来说应该是等同生死的问题吧!」

「的确是这样没错啦……」

「而且啊,这话我只敢在这边说,就算是为了任务,叫我和那老婆婆两天两夜都待在一起实在太困难了,不找点放松的时间我会窒息而死啦!」

充满旧伤的坚韧面孔露出亲切的笑容。

一斗哥很不擅长应付秘密之类的事情。

所以我再怎么迟钝,都能看出他是因为担心我,不想放著我一个人不管,才特地说要分开行动,留下来陪我的。

「如果饭纲那些家伙愿意等我们把衣服脱下来就好了。」

——连这种人都浪费关心在我身上,让我打从心底对自己产生厌恶。

买完必备的东西之后,我和一斗哥走进事先决定的会合地点,一家咖啡厅。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很久,因此我们尚未看见老婆婆等人的身影。

由于要对饭纲一族保持警戒,我们选择了比较里面的位置,等待柠檬或凛的气息接近。

一斗哥知道我从早上就什么也没吃,所以硬是点了几样东西要我吃,可是在这种状态下,我完全不觉得饿。

「——勇太,即使没有食欲,还是放点东西在胃里比较好喔!」

一斗哥难得露出慎重的表情这么说著,我只好把食物送进了嘴里。食物没有味道,简直像在嚼沙子般,感觉很空虚。

我记得上一次吃的东西是宿舍的晚餐。

发现到这一切经历才不过十几个小时,让我很吃惊。

原来理所当然的日常生活是很容易被颠覆的。而且有时候一旦失去,就再也拿不回来了。

脑袋里虽然理解,我却很丢脸地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如果现实完全被窜改了,会改变到什么地步呢?

和日奈一同度过的时间,日奈在我面前露出的表情、说过的话,会不会全都不复存在?

还是说,这些回忆全都会变得无所谓了呢?

「——还以为你会全都乱了套,结果只是意志消沉啊……勇太真令我失望!」

「呜哇!?」

忽然出现在我耳边的轻声细语,让我不禁咬著汤匙嚏嚏地连人带椅往后退。

坐在我对面的一斗哥也张大了嘴巴呆呆看著。

不知不觉出现在我隔壁座位的狐狩田学长看见我夸张的反应,赤红的眼睛一眨,眉头轻皱。

「回应观众的索求是不错啦,可是当场即兴搞笑是会造成困扰的喔!」

「不不,我觉得勇太的吃惊是很普通的反应。」

「嗯,的确咬著汤匙整个人僵住的表情我个人觉得很不错。」

「这种微妙的称赞是要他该怎么回答你呢?」

狐狩田学长很不愉快似地皱起眉头望向一斗哥。

「——我是来戏弄勇太,可不是来听你这些不有趣又无法吐槽的解说的。」

「不管是时间、体力或精神,现在的勇太都没这个余裕让你取笑!拜托你今天就放他一马吧!」

「呵呵……一斗,你好像误会了什么喔!」

「要说误会,我想里之中根本没人赢得过你吧!」

听见一斗哥的反驳,狐狩田学长露出自傲的笑容。

他用力对我一指,高声宣言:

「打从勇太转学进来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从和臣那边得到怎么对待勇太都没关系的许可了!」

「为什么我的人权可以被和臣和学长拿去自由交换啊!?」

「和……和臣!?这……勇太,对不起……!」

「不要道歉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在这时候干脆地放弃,快战斗好吗!!」

——该死,我终于忍不住吐槽了,如此大声嚷嚷实在是不太好……

狐狩田学长对我的反应很满足似地点点头,笑著坐回椅子上。

一斗哥抓著头连声道歉,一脸不好意思。

「……总之,如一斗哥所说,今天我没那个余力去配合学长你脱离常轨的坏主意和充满恶劣兴趣的玩笑……」

狐狩田学长本来是一脸无聊地翻著菜单,忽然他手上一停,用认真的表情对我问道:

「这间店有个叫做『金鱼樽圣代』的特别菜单。这是以多数人同时攻略为前提所设计出来的特别菜单吗?」

「——那个,你有在好好听我说话吗?」

「我有在听啊,可是决定要不要接受的不在你,而是我吧?勇太,你什么时候伟大到可以对狐狩田源之丞颐指气使了?」

想不出话来反驳的我不由得闭上了嘴。

看到我说不出话来,狐狩田学长很无聊地随处看看,随即耸耸肩摇著头。

「——说起来,没人戏弄,也没人欺负的人生究竟快乐在哪里?」

「我是不知道实际上快不快乐啦,不过听起来是还满快乐的。」

「一斗,你给我闭嘴。」

「不,我不能闭嘴,不管怎么想我今天都应该支援勇太。」

一斗哥从座位上站起来,将我连同我坐著的椅子整个移了过去。

「你大概不知道勇太有多么有趣才会这么说……」

「至少在勇太的人生里,去掉狐狩田跟和臣给的压力,不就能正负相抵,过得更幸福吗?」

狐狩田学长倏地闭上嘴巴望向我,嗯地一声之后问道:

「勇太,你的意见跟一斗一样吗?」

我思考了一会儿,才重重点头。

「原来如此,那么我给你一个改善人生的提案吧!」

「什么提案?」

「就是静观其变。只要将日奈推给饭纲清纯,至少和臣戏弄你的频率就会锐减。」

「我拒绝。」

我瞬间作出回答,让学长眼睛微微瞪大,一斗哥也用力站了起来。

「——没想到勇太已经变成没有和臣言语玩弄就活不下去的被虐狂体质了。」

「笨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事情的主角会变成和臣啊!?」

「你在说什么啊狐狩田!用常识去想想看!」

「一斗哥……」

「勇太这家伙,应该是变成了不被日奈殴打就不会兴奋的体质!」

「你们两边都把我当成重度被虐待狂!?我被当成被虐待狂了!?」

「哦哦,稍微有点平常的样子了,不错不错。」

学长开心地拍著手,我感觉全身的力气漏得一干二净,肩头垂了下来。

一斗哥带著困惑的表情安慰我让我坐下,然后用粗重的声音说道:

「——不过啊,勇太,把这招放进选择里面或许也不错喔?」

开什么玩笑啊,我立刻抬头望著一斗哥。

那张满是旧伤的坚毅面孔上没有一丝笑意。

「……大哥?」

「那个,虽然不好启齿……不过,我想即使从饭纲那边夺回日奈,阻止了这场结婚,也只是让一切往后顺延罢了。」

我完全理解一斗哥压低的语气里所表达的含意了。

日奈是诹访部的下任当主,总有一天得为了留下诹访部的血脉,挑一个自己不一定心甘情愿嫁给他的男人当丈夫,这是既定的事实。

即使阻止了饭纲的『愿望』,夺回日奈,也不过是将日奈变成他人妻子的日程延后几年而已。

要是在这几年内日奈遇到合她心意的男人那自然最好,否则事情的改变就单纯只是对象不再是饭纲,而不情愿的日奈最后还是依然要结婚。

「只为了日奈这几年的自由而战,那么把饭纲当成敌人实在太难解决了,如果没办法得到足以报答勇太辛苦的报酬的话,我也不想出战。」

「……」

一斗哥伸手拍拍沉默的我的背,像是在慰劳我的辛苦。

凌乱的掌声响起,作结的正是狐狩田学长。

「没想到一斗还能说出这么合理的话。」

「感谢你这句完全无法令人高兴起来的夸奖啊!」

「我没在夸奖你,不过是陈述一项事实。」

然后狐狩田学长视线一拾,盯著我满足地一笑。

「与饭纲为敌很麻烦喔,而且日奈跟谁交尾——不,是结合,那么里的和平以及诹访部的安泰都能获得保障,所以你的战斗究竟有何意义?」

狐狩田学长说出了和德子老婆婆一样的话。

「可是,日奈她……」

「或许是相处久了,你多少也对她有点放不开,可是一直被日奈拖进麻烦里的人生过起来也很辛苦吧?」

「我才没想过什么辛不辛苦……」

「不,你在说谎吧,怎么想都不可能。」

——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一斗哥帮助的是学长!?

狐狩田学长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情,吃吃笑了起来。

「你已经很努力了,没有人会多说你什么。趁这机会你就和柠檬或凛,还是甲贺那个女孩都行,跟一些听话又温柔的女孩开心地交往不是很好吗?」

忽然我的脑海里像走马灯般明确地浮现出过去的回忆。

我记得我从山崖上掉了下来,全身骨折;我还记得我被迫和大我们五个年级以上的被排挤者吵架;出血过多差点挂掉则是今年夏天的事情,都怪那家伙太不讲理,就连晚上巡逻时都像个拚命三郎似的。

(我不要。)

个性既顽固又任性,开口之前会干脆的先动手,觉得讨厌的话就从头到尾不肯屈服。

(我不想忘记。)

可是真正的她其实胆小爱哭又怕寂寞,超级害怕单独一个人。

(——拜托你,不要忘了我。)

——啊啊,真是的,把人当白痴要也该有个限度。

我的双手用力在桌上一拍。

我就这么双手往桌上一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面向一脸讶异的看著我的狐狩田学长,以及吓了一跳的一斗哥,我用力吸气到肺里面,然后放声大喊。

「我——我就是超喜欢被日奈拖进麻烦里,带著她到处跑还要一边照顾她,你们就别管我了,放我去做不行吗!」

插图094

瞬间,我感觉到店里的喧嚣都停了下来。

狐狩田学长也呆呆望著我,眼睛眨也不眨,然后一口气喷了出来,开始用响彻整间店的声音爆笑。

一斗哥眼神带著怜悯望向我,重重叹了一口气。

我好像弄错了什么,虽然不知道错在哪里,但我确信我做错了。

「……狐狩田,别再笑了,这样勇太的心会受伤的吧?」

一斗哥在意我的反应,低声这么说著,但这温柔的做法反而让我更受伤。

我一面感受著客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的心情,一面坐回位置上。

「……不不,这是最棒的答案,完全超乎我的想像,你真的是个令我百玩不腻的家伙哪……」

笑到飙出泪来、拍著桌子还笑翻身子的狐狩田学长,拿出一台我没见过的手机递给我。

才刚接过来,我不禁脸上一僵。

——不知道为什么,这台手机摸起来很软,触感好像覆盖著一层柔软的毛皮似的……慢著,这东西根本像生物一样有温度耶!?

感受到我无言的视线控诉,狐狩田学长露出自傲的笑容点头说道:

「那是我的手机。」

啊,果然。

「有人拜托我跟你取得联络……不过……」

不知道他又想到了什么笑点,再次开始爆笑起来了。我背对学长,拿著手机——应该是拟态成手机的某种东西——小心谨慎地按在耳边。

「喂喂,电话换人接听了。」

「勇太?」

是和臣的声音。我握紧整台拟态手机,尽量冷静地问道:

「喂,和臣?你现在究竟在哪里?诹访部的大屋吗?」

我的声音里混著压抑不住的焦急,感觉到话筒另一侧的和臣正在苦笑。

「我在饭纲本家的屋子,饭纲一族中有实力的人都被聚集过来了。我正准备迎战袭击者。」

他回答的声音里没有一丝犹豫,和之前大不相同。

「诹访部本家呢?该不会已经被压制住了吧?」

「现任当主和长老们已经注意到里的异状,目前似乎全体躲在大屋那边。大屋有特殊的结界,应该不会那么简单就被攻陷。」

「那么,拜托诹访部大屋那边的人援助……!」

「——可是,只要饭纲那边一说明状况,诹访部恐怕会决定袖手旁观吧?日奈可以决定伴侣结婚生子,对众长老来说反而正合

他们的意。」

「日奈她没事吧?」

我头一次感觉到电话另一侧的和臣沉默下来。

「——勇太,我深深地觉得,这个世界基本上是充满绝望的,人类的本质就是愚蠢与狡诈吧?根本不可能存在没有人哭泣的世界。」

漫长的沉默之后,和臣低声说出不是问题答案的答案。

「日奈她相信只要努力,总有一天可以让世界变好,如果她一直照著自己的正义感战斗下去,总有一天会累倒,或是发现自己做的事情没有意义。我想到时候她一定会很悲伤。」

「……和臣?」

「说老实话,我完全不在乎饭纲清纯的想法。实际上,我甚至觉得里的未来也没什么需要在意的。」

「慢著,和臣你……」

「只要那个男人能够像对待棉花一般好好地对待日奈,我甚至觉得我个人去帮助他也没关系。」

电话另外一侧说著话的声音,和平时的和臣实在没有什么两样,所以我也无法不负责任地随便回话,更不能叫他别开玩笑,一笑置之。

经过一段漫长的沉默后,先开口的果然还是和臣。

「——勇太,为什么你会觉得不该把日奈交给饭纲清纯?」

「因为日奈不希望如此。」

「可是如果让日奈自由选择,她又会受到多么沉痛的伤呢?」

「自己的意志被外力封印起来,被他人重视地守护著的只有虚伪的外在和形式,这样更加伤人吧,这种事和臣不是最清楚不过了吗!」

「……」

从日奈出生至今都一直一起生活的亲生大哥对我的话报以沉默,我握紧这台拟态手机,继续说道:

「喂,和臣,你有在听吗?我是日奈的守护者,不管日奈要去哪里,想做什么,我一定会好好守护她的。」

「……」

「要是那家伙暴走了,我会在她受伤前用我的身体挡住她,要是她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我也一定会去帮助她。」

我们约定过,要一同行动直到三千世界的尽头,只要日奈想去,我就一定会带著她去。

所以,明明日奈不希望这样,饭纲仍把她束缚住,纵使饭纲家有著多么崇高的理想,他们一样是我的敌人。

「和臣,请你告诉我,日奈她有没有出事?」

「……日奈她不在饭纲本家。她被带到饭纲将武让出当主的宝座之后,进入东京医院前所住的道场,亦即隐藏的屋子——清纯也跟她一起。」

我连忙确认时间——可是,不知为什么店里的时钟钟面上完全没有指针,让我无法知道正确的时间。我慌慌张张地找著自己的手表却找不著。

「饭纲很难应付,你去的时候要小心点。」

通话突然被挂断,我再也听不见和臣的声音。

狐狩田学长伸手从我手上抓过那台拟态手机,像是在对待小动物似地抚摸了几下,才收进胸口的口袋里。

「学长!时钟……」

「——接下来,我也笑够两天份了,差不多该回去啦。」

听他这么干脆地一说,我不禁叫了出来。

「咦咦咦!?你不帮我吗!」

「为什么我非得跟饭纲战斗不可?」

「……啊,原来如此,学长你不擅长应付饭纲使役者……」

「我打起来当然是可以轻松获胜啦!」

他用闪亮亮的笑容打断我的话,却让我不禁对他投以疑惑的视线。

——对方大概不是什么打起来会觉得愉快的对手吧!

「嗯,不管怎样,我当然能打赢饭纲,所以一点意义都没有。如果你们战胜饭纲的话,那这场战斗或许才有意义。」

——正是如此。不论饭纲的愿望是什么,想要动摇这股意志的话,就得由和饭纲同为诹访部眷族的我们取得胜利,否则就没有意义了。

「那个……谢谢你借我电话。」

狐狩田学长讶异地看著我,然后露齿一笑,拾起单手。

「没什么,不是什么值得道谢的事——那么学校见啦!」

从非凡的象征,学长的口中说出这么平凡的招呼实在很怪。我稍微被逗笑了一些,忽然店里的风景开始晃动,同时我的身体也被摇来摇去。

「——太!勇太,你没事吧"」

震天巨响般的音量传来,在我惊醒跳起的瞬间,我和弯著身体的一斗哥铁头对著铁头撞了上去。

我和一斗哥彼此抱著头打转,周围的客人从远处看著我们,像是在看热闹。我们明明不该引人注目的啊!

我忍住疼痛跳了起来,连忙确认时间,钟面确实有指针,并指出了正确时间。

没事的,现在开始快速准备,还有充足的时间在日落之前进入里。

然后我的视线终于移回一斗哥的身上。

「……咦?我睡著了?」

一斗哥揉著额头回到座位上,用责备的眼神望向我。

「啊,你大概是累了吧……不过我也睡著了,是椅子倒下来的声音吵醒我,才看到你倒在地板上……哎呀,害我好著急啊!」

我连忙看看四周。

店里面完全没有狐狩田学长存在过的痕迹,一点气息跟味道都没有。

什么啊?刚刚是梦?我需要线索。是因为我想要背后有人推我一把,才会做了这场配合得刚好的梦!?

抓住那台拟态手机时的触感还清晰地留在我的手上,我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掌,耳里传来一斗哥的声音。

「……啊——睡著的时候我好像做了一场关于那只的梦。」

「那只?」

「那只就是那只啊,狐狩田啦。」

一斗哥好像很害怕说出这个名字般摇了摇头。

「他好像啊——说勇太转学进来的时候,就从和臣那边拿到可以随便对待勇太的许可什么的,连在梦里他都讲些完全听不懂的话……」

「我也做了这个梦。」

「……你说什么?」

「我也做了梦,而且是同样一场梦。」

一斗哥瞬间双眼圆睁。

我急忙地将盘子里已经干掉的三明治塞进嘴里,站了起来。

「喂,勇太,你、你要跑去哪里?」

「我知道日奈在哪里了,我得告诉德子老婆婆才行!」

「等我一下啦!那只是梦而已吧?」

「那不是一般的梦,地点是和臣告诉我的。」

「不是梦的话就是你脑袋太累产生的幻觉吧!」

「就跟你说不是幻觉也不是妄想了!」

「为什么你能断定不是啊!?」

我转身面向一斗哥,挺胸断言道:

「因为我知道,自己的精神被紧逼到这种地步时,是绝对不可能选择狐狩田学长来当我的脑内对话对象的!」

一斗哥脚步瞬间没踩稳,我不予理会,继续说道:

「你想想看,会有谁在身心俱疲的时候想跟狐狩田学长谈谈的?在这种场合中,狐狩田学长应该是最想敬而远之的对象吧?」

「……嗯,的确是这样。」

「对吧?再说,要找梦里给我意见的人,我宁愿选深祈姐啊、疼爱我的老师啊,或是更值得我信赖的人吧!我还没那么不相信人类!」

「嗯,有种你这部分特别有说服力的感觉啊,勇太。」

「那么,既然一斗哥也打从心底同意了,我们就快点出发吧!」

拉著不知为什么一脸疲惫的一斗哥,我朝著正走向店这边的德子老婆婆、柠檬以及凛的味道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没错,的确如老婆婆所说,如果十面埋伏无路突围,那么不管多么有勇无谋、多么没有希望,该做的事情就应该在该做的时候去做。

若是老婆婆说服饭纲失败,只要跟著老婆婆,总能遇到饭纲。只要遇到了,就能和他战斗,也必然有夺回日奈的机会。

(我不想忘记。)

回想起日奈的声音,我紧紧握住拳头。

对我而言,最大的敌人并非饭纲,而是能够保住自己的心多久,这是和自己之间的战斗——所以我大有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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