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勇太与柠檬已经被颜色令人厌恶的卡车载走了。
我们四个在那些狼人的帮助下侥幸逃出魔掌,等周围完全没有其他陌生人的气息后才从原本隐蔽的柏油路下方爬出来。
如果有人回来查看,一定会对四分五裂的马路正中央被人开了一个大坑——也就是我们所躲的地方——而惊讶得瞠目结舌吧。
我望着方才利用土遁之术巧妙助大家从绝境逃脱的熏子背影,边跑边想起以前哥哥教过我的知识。
——甲贺忍术并不是魔法或咒术,相反地,所有技巧都能以现代科学重现。
之前我不知道被熏子的忍术搭救了几次,所以非常清楚这种技巧的惊人程度。
然而,能在瞬间把柏油路面炸开一个大洞,并在地面加上一个路人完全察觉不出异状、涂有保护色的盖子,就算对我说『只要有知识谁都办得到』,我也只会觉得那是一种傲慢又错误的认知。
这种因过于进步而使人难以理解的技术,一般人通常以魔法称之。
「看来这里也被堵死了,我们绕路吧。」
一行人放弃继续走县道。等我们折回商店街那一带时,我已经开始觉得双腿发软了。
走在我后头的一斗哥哥发现我步履蹒跚。
「日奈,如果累了要不要我抱着你跑?」
此刻一斗哥哥正如往常般以左腕抱着凛。
以术者而言能力十分优异的凛的身体绝对不算强壮,因此一斗哥哥的肩膀或手臀就像是她的保留座一样。
面对一斗哥哥语带忧心的关切,我以笑容回答:
「还撑得住啦。为了应付这种紧急状况我可是每天早上都去跑步锻练自己呢!」
「千万别客气喔,我偶尔也想体验一下所谓的『左拥右抱』到底是什么感觉。」
「……比起什么左拥右抱,一斗哥哥更像是被太太要求照顾女儿而手忙脚乱的父亲吧?」
听了我这种率直的感想,一斗哥哥似乎非常受伤,身体还突然向旁边歪了一下。
凛伸手摸了摸一斗哥哥的头试图安慰他,我见状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我是从国中的时候开始跑步锻练身体的。
诹访部的特殊能力虽然跟体力一点关系也没有,但我却不希望在紧要关头沦为同伴们战斗的包袱。托了长期练习的福,我在班上已经算是脚程顶尖的几个女生之一了。虽说真的要跑起来,我还是不可能追得上柠檬或熏子就是了。
但这趟以诹访部家为目标的行军实在是太辛苦了点。除了要躲避四处逛来逛去的疑似太空人的部队、随时闪入暗巷外,还得不停寻找可能的快捷方式或迂回的路线。
就算是以蛮力闻名的本乡一族,要以双手都空不出来的状态与疑似太空人进行追逐战,也未免让分太多了吧。
「我才不会对一斗哥哥客气呢,等我真的倒在地上了再麻烦你把我扛起来。」
没问题——一斗哥哥爽朗地笑着回答,我则再度将注意力放回四周的环境。
——刚才一路上都没遇到半个里的居民,唯一遭遇的对象就只有那群疑似太空人部队而已。整个住宅区安静到这种地步也太恐怖了吧。
「果然,每一条主要道路都被那群人设下路障了。」
「熏子姐要不要自己先返回诹访部家报告目前的情况?」
「这种时候分散战力只会妨碍对下任当主大人的护卫工作,更会使您千金之躯暴露在危险之中。虽然这样要花比较长的时间,但还是维持团体行动比较妥当。」
「凛也认为分散开来会更危险。」
我对一斗哥哥让熏子独自先返回的提议也不怎么赞成。
虽说她的伤口已暂时收拢了,神情看起来也没什么异状,但熏子的战斗力想必还没恢复磁正常水平。为了避免发生意外最好别让她独自行动。
当我们来到学生宿舍的附近时,前方突然传来了车辆紧急剎车的声音。
接着则有许多脚步声从车上一跃而下。
我们赶紧冲入一旁的暗巷,并躲在电线杆的后方。
从前方转角处现身的家伙们已经光明正大地用单手持着步枪。这景象让我感到胸口一阵强烈的纠结与痛楚。
——勇太跟柠檬是否平安无事呢?该不会已经被这些人开枪射击了吧?
狼族的皮毛相当坚硬,就算被子弹击中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地丧命。即便如此,被那种金属玩意儿打中还是很痛,伤口不断出血也会导致生命力逐渐衰弱。
我只能以理性压抑想回头去找他们俩的冲动。
勇太与柠檬是为了让我们平安逃脱才会牺牲自己、故意让对方逮捕。如果我们回去自投罗网,就等于白费那两人的好意了。我现在该做的事,应该是早一点返回家里,向母亲报告里内的变故才对。
于是我便努力摒除心中的杂念,尽量不发出半点声音。
脚步声愈来愈靠近了,我的心跳速度也急剧加快。我甚至开始怀疑这种惊人的心跳声会不会被对方听见。躲在电线杆后方的我拼命缩着身体,等待那群人从大马路上通过。
——耀武扬感的部队脚步声总算穿越暗巷入口处的马路了。
随着那群人发出的气息逐渐远去,我紧绷的肩膀肌肉终于缓缓地舒展开来。这时,一双穿着高中部男生制服的修长大腿突然从蹲在电线杆后方的我身旁潇洒地晃过去。
那人似乎对马路上的部队一点警戒心也没有,想这样大刺刺地直接步出暗巷。发现这种情况后,我二话不说便死命抓着对方的腿、企图阻止对方前进。
这位冷不防被我逮着的人物,以极度悠闲的表情俯瞰在下方紧张兮兮的我——然后轻松地笑了。
「——我以为自己已经很习惯青春少女对我的热情求爱攻势了,但被女孩抱住大腿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呢——来,说说你的要求?想被我踹一脚,还是用力踩在背上?」
「狐狸学长还没睡醒吗?听你在那边胡说八道!这种紧急状态你还敢吊儿啷当地在街上散步?」
全名狐狩田源之丞的狐狸学长听了我的猛烈批判后微微蹙眉,以莫可奈何的表情摇摇头。
「我才该叫妳学姐吧,诹访部日奈?现在的我可是个小高一呢……」
「在这种非常时期我没时间听你玩弄跟学年有关的把戏!」
我把今年高一的狐狸学长——啊啊,烦死了——强制拉到电线杆后方,并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外头马路的状况上。
幸好,脚步声并没有折回的迹象。
「危险?你指的到底是什么?」
「有一大群奇怪的家伙在里内乱逛耶,我们也差点被抓走。」
狐狸学长稍稍扬起眉尾,以眺望远方景致的表情仰望无穷的蓝天。
这副模样让我联想起朝着四面八方吐丝结网的蜘蛛。
宵见里的各个角落都被收拢在这只妖狐的势力范围内。
「……原来如此。」
狐狸学长似乎不怎么感兴趣地撇了撇嘴,或许是理解我在说什么了吧。
我一放开对他大腿的箝制,他便迅速起身,以先前那种潇洒的姿态再度迈向暗巷的出口。
「你的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呀!还不快逃!」
「我要逃?为什么?」
「因为你会被那些人抓走呀!」
他以打心底不解的讶异表情质疑,我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呢。这时,狐狸学长那双正在打量我的眼睛突然闪过一抹促狭的神色。
「被抓?你是指我被刚才那些人类?」
「他们都带了枪耶!」
听了我的补充说明后,狐狸学长乐开怀地笑出声音。
「我们都已经认识这么久了,你还不了解我是何等人物吗?」
「谁想要了解你呀!」
——真受不了,这家伙实在太嚣张了,好想揍他一拳~!
然而我的语气虽然因狐狸的态度而尖锐起来,思绪的角落却有另一个非常冷静的我对自己小声提醒。
——喂,搞不好现在跟这只狐狸一起行动反而比较安全呢?
另外一个我的城府果然比较深。
我刻意皱起眉,尽量以平静的声调问狐狸学长:
「顺便问一下,你要去哪里呀?」
「你这个顺便也太超过了吧?算我大发慈悲——我要去和臣那儿。」
「为什么要找我哥哥呢?」
「因为他好像在玩某个很有趣的游戏啊。」
听完狐狸学长爽朗的回答,我就像是触电一样整个人突然跳了起来。
「真巧!我刚好也要找哥哥!」
「日奈!?」
「日奈姐姐!」
同伴们愕然地惊呼着。我立刻回头对他们比出以食指抵住嘴唇的手势,要求他们先别出声。
跟狐狸学长走,说不定就能顺利见上哥哥一面了。
除了很希望知道哥哥这么做的理由之外,我也想向他报告外头的情况。
况且就算先前那个能力特殊的「流族」再度阻挠,狐狸学长应该也有能力强
行突破。
对方好像看透我本意似的略微吊起嘴角,接着冷不防咧嘴一笑并点头道:
「喔?那你就一起来吧,我没意见。」
「是吗?那我们也不阻止你继续逛大街了。」
不知何时,耀武扬感的部队行进或车辆引擎声都不见了。
我们亦步亦趋地跟着狐狸学长走,目标当然是先前挑战过的小県家。
***
——过没几分钟,狐狸学长与我们几个已经好端端地坐在小県家的待客室里了。
中午那么辛苦到底是为了什么?实在是太蠢了——我忍不住如此感慨。
我保持膝盖并拢的端坐姿势,等待久违的哥哥现身。
熏子、凛、一斗哥哥三人也在我后方不远处待命。
大家都为了可能的万一而维持备战状态,他们紧绷的情绪我就算不回头部可以用背部感受到。
我偷偷看了身旁的狐狸一眼。
跟其他人相反,此刻的他正倒在杨榻米上滚来滚去,神情非常轻松。
——我以为自己的神经已经够大条了,看来跟这家伙比起来还差得远呢!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真的变得像他一样就完蛋了——不管是以人类或纯情少女的立场来看。
正如我事先的预料,脸皮比特殊装甲还厚的狐狸学长选择堂堂正正步入小県家宅邸。
房子周围的警戒人员发现我们大刺刺地现身都显得不知所措,结果他们似乎将有狐狸学长陪同这点视为哥哥授意的证据。
最后甚至把我们直接请入了待客室。
「……『敬鬼神而远之』或许就是那些人的真心话吧。」
「日奈,你对我有什么意见?」
「我说了什么吗?」
一脸无辜地恢复冷静的表情后我再度端正坐姿。
这时纸门无声无息地被拉开,哥哥与跟他有婚约的伊吹小姐总算也现身了。
跟守护这栋房子的警卫们一样,哥哥也身着方便活动的黑色上衣与裙裤。他一见到我,立刻露出非常开心的笑容。
「你来啦,日奈。」
哥哥的声音一传入耳中,我就感到一阵鼻酸,真的好想直接冲入他怀里。
总觉得我们好像已经有许多年没见了。事实上,昨天我们才在家里共进早餐呢——这时候泪眼汪汪地上演重逢场面会不会太夸张了?
狐狸学长依旧趴在榻榻米上,不太服气地以手撑住脸颊仰望哥哥。
「怎么,完全无视我的存在?」
「单纯只是优先顺序的问题罢了。」
狐狸学长听了哥哥平静的回答后才爬起身,以不怀好意的表情压低音量道:
「我从速人那儿听说了,你好像开了场有趣的派对喔?」
「狐狩田也想参加吗?」
「这个嘛,要看到底有多好玩而定。」
「现在不是开这种无聊玩笑的时候了,哥哥!里内不知道为什么冒出了一大群奇怪的疑似太空人。那些打扮得像伙房人员的家伙手里还拿着枪耶——!」
我强制插入这两人的对话一口气抱怨道。不过说到一半,马上又惊觉自己冒险进入这栋房子的原先目的。
「……对了,哥哥,你为什么要突然发动政变呢!?事前怎么不先跟我及勇太商量一下!?」
我连珠炮般的质疑让哥哥面露些许苦笑。
不过,他并没有直接要求我冷静一点,只是温柔地拍了我的肩膀好几下并微笑着。
「放心,现况还在我的预期范围内。」
听了哥哥如此悠闲的回答,坐在我后方待命的一斗哥哥忍不住低声问:
「请问是哪一部分?」
「全部。」
「……哥哥。」
「什么事,日奈?」
「我们为了见哥哥一面而有人受伤也在哥哥的预期范围内吗?」
如果他回答得不中听,我可能要对他施以粉拳了。
哥哥听了我的问题脸色大变,随即抓住我的肩膀。
「你受伤了?伤口在哪儿?快让我看看!」
「不是我,是熏子姐啦!!为了阻止我们见哥哥一面,『流族』里的某个家伙竟然用附有利刃的手指户攻击她!运气差一点搞不好已经送命了!?」
「附有利刃的手指虎?啊,应该是『灶马』之惣一郎吧……」
哥哥蹙眉走向熏子,并在她面前屈膝而下。
「你的伤势如何?可以自己走路吗?」
「啊……是的,凛已经用符咒帮我收拢伤口了……」
「——真是抱歉。惣一郎的同伴最近才因『轮值』工作而身亡,所以就连小県家的人以及甲贺同志都跟他处不来……这是我安排不当,希望你能原谅。」
哥哥出乎大家意料地突然深深一鞠躬,让熏子吓了一大跳。
「不,哪里,我没事,请您不要这样……」
「和臣,你这样反而会让熏子小姐很尴尬。」
跟在哥哥身边的伊吹小姐对哥哥温和地劝说,这才使他抬起头来。
伊吹小姐也跟着在熏子面前屈膝,露出让人难以拒绝的笑容。
「讨论完事情后我带你去别的房间治疗,同伴里面也有擅长医术的『流族』。我想令弟一定很担心你。」
听了伊吹小姐的话,熏子这才松了口气似的点点头。
哥哥的表情虽然还是很凝重,但在伊吹小姐的催促下也只好再度言归正传。
「你们想知道我为何要高举反旗吗?」
我用力地点头。
哥哥露出似乎在担心隔墙有耳的模样环顾房间一周,而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始说明
「——这次的叛乱并不是要伤害宵见里或诹访部的实力。只不过在下一代领导人接棒并改变里的基本体制前,我希望能先将脓全部挤干净。」
「脓?」
一斗哥哥不解地重复这个字,哥哥则冷静地颔首说道:
「没错,就是脓——包括盲从不合理陋俗而妨碍组织进步的家伙,以及为了一己野心与不满宁愿陷里于危机的分子——总之,那些人都是宵见里必须抛弃的废物。」
凛听到这里突然激烈地颤抖了一下,就好像哥哥所说的话中带有寒气一样。
「这次加入我这边的人有很多就是所谓的不满分子。此外,正如我当初所规划,还有些家伙期待『政府会趁里内乱借机介入』,那些人对将来的宵见里大体而书都是多余的——为了将这些人物一网打尽,所以我才上演这出造反的戏码。」
「——应该还有其他一石多鸟的目的吧?」
沉默良久的熏子冷静地开口。
「如果是为了摘除所谓的不稳变因,一定还有其他更稳当、安全的方法才对。把中央的野心政客与『流族』扯进来似乎并不妥当。」
「是啊,你说得没错,肃清那些人只是我的许多目的之一。」
听了熏子的指教,哥哥很开心地点了点头。
「我安排这次的『发难』,还希望最终能让里民与包括『流族』在内的复数势力因一致的外敌团结起来。游戏或电影情节中常见的感动大逆转高潮通常就是这么演的。」
哥哥从小时候起就已经看过无数次了,那些亲诹访部派与反诹访部派的对立、鸽派与鹰派的对立、主张相异的家族为了己身的和益而争执不休,甚至扯起本来应该是同胞的其他家臣后腿,大大耗损了里的整体实力。
「至于中央政府的介入这点,我以现有的族人潜力与上次返乡的『流族〃』加起来试算,拿那些自卫队当『强大的外敌』可说是恰到好处。只要能合力击退他们,里的人必能重新团结,这种做法对政府也是很有效的示威手段。」
哥哥一鼓作气、毫无犹豫地解释完毕。
待客室里的空气变得既冷冽又沉重,甚至没有人敢咳一声。
终于,一斗哥哥像是要清空肺部所有空气般重重地叹息道:
「——我说和臣啊,对你而言,这些年轻激进分子对高层的叛逆、政府的粗暴介入手段,以及可能造成的牺牲等,都是为了培育宵见里这棵大树所不得不洒下的肥料吗?」
就我的印象中,一斗哥哥以前从未当面对哥哥质疑过如此尖锐的问题。
哥哥略微皱起眉,接着又耸耸肩。
「这也是单纯的优先顺序问题。我并不是不在乎那些在里外世界安稳度日的普通人类,也不是刻意要牺牲这些对诹访部家不满的年轻族人。但比起他们,日奈以及身边这群担负宵见里未来的重臣是否安全与幸福,才是我最关切的。」
一斗哥哥沉默了。我想他已经察觉到,被哥哥视为优先的我及身旁重臣,当然也包括他自己在内。
我虽然什么话也没说,但心中却升起一股因不服输而产生的烦躁。
哥哥想表达的主张我已经懂了,甚至连他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的心路历程也能大致掌握。
——不过,我对这种粗鲁的行动方式还是感到些许不满。
正如我们所预期,改善里内对「流族」的待遇是哥哥的重要目的之一。况且,这么做对
迟早得继承诹访部家的我,以及诹访部家本身也有长远的好处。
我自己也很想做一番大变革,因为很讨厌对「流族」的歧视,所以希望能彻底终结这种现象。
然而尽管我的看法跟哥哥相同,立埸也一致——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郁闷。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整件事还是有什么地方错了。
勉强将那种烦躁与心结暂时切割后,我重新对哥哥问道:
「那么,我再确认一下。政府派那些奇怪的家伙来也在哥哥的预期范围?」
「没错。」
「——那他们带武器来呢?」
「如果我是政府高官,绝对不会赤手空拳就跑来对付拥有不死之身的狼人以及怪力鬼。」
一斗哥哥「唔」了一声并不太自在地扭了扭颈关节。
「可是,我还是觉得那群人的出现太过突然……」
「不,完全不会,这种事早就有征兆了。政府处心积虑想将宵见里纳入公权力的管理,从以前就不断怀柔我们,并寻找颠覆的机会。」
每年中央都会派使者造访里,近十几年来也不停要求与里的高层缔结姻亲关系——甚至我也接到了政府高官之子还是什么议员外甥发出的晚餐与音乐会邀请函。
「自从我们的母亲生下日奈并继任当主以来,就一直对该如何牵制政府的动作大伤脑筋。」
「前年的圣诞节骚动也是其一吧?」
「……那次根本是和臣主动去找政府高官的碴嘛。」
一斗哥哥斩钉截铁地断言,哥哥听了再度面露苦笑。
「虽不中亦不远矣!不过,也不是所有事情都如我的预期就是了。」
「——那哥哥怎么还可以如此悠哉呢!?」
我以双手用力拍了榻榻米一下,哥哥与伊吹小姐不约而同地朝我瞪大眼睛。
「勇太与柠檬为了制造机会让我逃跑已经被对方抓走了!政府派来的人不知会怎么对付他们……得赶快出发去救人才行!」
「放心吧,勇太与柠檬一定平安无事。」
「哥哥怎么敢保证呢!对方可是有枪呀,而且又是大队人马的……」
「……日奈,你对你养的狼似乎过度保护啰。」
血液陡然升至头顶的我勉强压抑颤抖的说话声逼视哥哥。
「就算那两人离开我身边以及被政府抓走都是哥哥预想范围内的事好了,但如果有什么万一,我对哥哥一定——」
突然,与现场气氛完全不相称的愉悦电子旋律大作,打断了我的发言。
原来是放在我胸前的手机响了。我手忙脚乱地拿出来确认来电者,屏幕上头虽然显示着「自家」,但我却非常有把握地打开手机。
「喂喂,勇——」
「——啊,太好了,终于打通了……」
听见勇太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后,我忍住想大哭的冲动用力吼道:
「一点也不好!人家担心死了!」
「啊啊,对不……」
「日奈!你还好吧?有没有受伤?你该不会已经被关人土牢、戴上手铐脚镣还被吊在花板上吧?」
勇太支支吾吾的致歉突然被柠檬一连串的质问所取代。
——她问这些该不会是为了抢先防范自己不小心说出「幸好你平安无事吧!」之类的话?结果我还真的差点骂出一句你闭嘴啦。
手机的另一头似乎掀起了话筒争夺战。
等这场无谓的战争结束后,我才开口责备抢回话筒的勇太。
「既然你没事,为何不赶快联络我呢!」
「呃,因为我们逃跑的时候手机都来不及带出来,只好向胡桃借手机传简讯给你……你一封都没收到吗?」
我慌忙检查手机的简讯收件箱,的确有好多封来自胡桃的讯息。
「对、对不起,我的简讯通知已经调成无声无震动了。所以一直没发现。」
电话那头传来了叹气声。
勇太大概是担心我躲在什么地方不方便讲手机,所以才会用简讯的方式试图取得联络。
『不必在意,反正大家都平安无事。对了,日奈,你现在在哪儿?该不会又被敌人困住了吧?』
勇太与柠檬从疑似太空人的帐篷逃脱并返回诹访部家后,发现当时自己掩护逃跑的主人竟然还没回去,似乎感到非常讶异。
诹访部家因为这件事陷入一片骚动,勇太还被众长老以怠怱『守护者』之职痛骂一顿。我则将自己回家前巧遇狐狸学长并顺利进入小县家的经过告诉他。
『是吗?既然你跟和臣还有学长在一起就没问题了。』
勇太温柔地说道,那种放心下来的神情彷彿就浮现于我面前——他完全不在意我刚才问也没问就任意发脾气的举动,开始为我说明现况。
『政府的人以「防止感染病扩散」为由包围了宵见里。不过,至少在现场负责消毒作业的成员都还算通人情。他们都坚信真的有危险的病原体污染了宵见里。』
看来里内确实布满了大量的疑似太空人。
这么说来,似乎避免外出比较好?
「勇太,宿舍里的其他人呢?」
『与诹访部臣民无关的人都已经避难去了。我在路上既没有碰到半个不相干的人,也没发现有谁还躲在家中。』
听到这里我心头的千斤重担终于减轻了几分。
感谢上苍,就算事态更加恶化应该也不会影响到学校的同学或是与诹访部家无关的普通居民。
「——那,勇太那边的情况呢?你现在应该在我家吧?」
『众长老还是老样子,不过政府的行动简直就像捅到了马蜂窝。』
「针对哥哥的要求,那些老人们怎么说?」
『没什么特别的,总之就是一句话——「绝不答应和臣」。』
看来里的高层已经决定将外敌与内敌彻底分开处理了。
我不由得叹了口气。
在这种非常时期那些老傢伙的脑袋依旧顽固异常!
——不过,至少勇太与柠檬没事,我可以松口气了。
我不知不觉露出了微笑并切断手机,抬起头后又正好与哥哥的视线对上。
哥哥也以微笑的表情对我问道:
「……我想,勇太与柠檬一定平安无事吧?」
这种时候的哥哥还真是坏心眼。尽管带着笑意的表情乍看之下非常温柔,但言谈间却将对方的逃生之路一条条封闭,最后逼入绝境。
从这种危机中逆转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在投降前抢先进行反击。
「……对不起!」
我二话不说便搂住哥哥的脖子道歉。
哥哥见状也抱住我,一边温柔地摸着我的头,一边却以爽朗的声调给我最后一击。
「日奈以后对自己的随从评价必须更加客观中立才行啊!」
……无话可说的我还是觉得非常不服气。
接着我便将勇太提供的情报转达给哥哥。
一开始他很认真地听我说明,但最后提到众长老的反应时,哥哥立刻露出满脸愉快的笑容并站起身。
「了解,看来我还得再加把劲。」
目送哥哥与伊吹小姐从待客室离去的背影,我忍不住心想。要是这两边有人能先向对方低头就好了。
——当然,如果考虑「流族」的未来,以及那些令我厌烦的古老陋习,我所期望的折服者绝对是众长老那方。
***
从浅眠中醒来后我再度昏昏沉沉地坠入梦乡。
这种断续的睡眠与清醒不停交替出现,不知不觉外面的天色也亮了。
比起睡睡醒醒但起码有躺在床上合眼的我,整夜不停交涉的哥哥难免露出些许疲态,不过他此刻脸色不甚好看的原因也不单纯是因为缺乏睡眠。
就算他已经统整小县、甲贺以及「流族」的力量,对寻求谈判的管道也丝毫没有松懈,但事情的发展却无法如他所愿。
之后,勇太又打了好几通电话过来与我交换各种情报,其中有必要的我都会转达给哥哥。
——以我个人的立场来说,当然很希望勇太也能早点来小县家相聚,但他此时似乎被母亲与众长老的坚持给拖住了。
如果勇太与柠檬都过来这里,下任当主身旁的所有重臣就一个也不剩地齐聚在哥哥旗下了,这会使现任当主很难做人——
『托了不知哪位下任当主无谋之福,黑狼的忠勇善战之名已经在里内传得人尽皆知。会使对手更加难缠的黑狼,自然不能随意交给叛乱势力,对吧?』
——电话另一头的母亲以令我印象深刻的夸耀口吻说道。
这么说来,山神伯母会被誉为『宵见里最强』也是因为某个现任当主无能之故咯——正当我想这么反驳时,话筒已经交回勇太手上了。
目前在众长老当中,还是有不少人认为哥哥是拿我当人质。拜托,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疑神疑鬼,简直是无药可救。
他们所谓为了勇太的安全着想其实只是表面说法。
例如,倘若被那些在里内逛来逛去的怪傢伙逮到该怎么办之类的。
…
…那些老人家还真爱说场面话。
事实上,变身为黑狼的勇太只要有心,所有长老一起出手都无法阻止他出门,要平安抵达我这里更是轻松愉快。
不过,勇太并不想故意刺激那些长老,所以我们只能透过电话沟通。
想早点见到勇太的冲动就勉强压抑一下吧。
况且,提高那些长老对下任领导班底的不信赖与反感对我们来说也有害无益。
——搞不好那些老人光是看到勇太跟我通话都会不爽,所以得躲起来偷偷打电话哩。
我也考虑过把薰子遣回这个方法,不过在考虑到甲贺的立场之后还是打消了主意。
甲贺一族如今已分裂为两个阵营。
即便把曾经走进小县家的薰子送回诹访部家,搞不好那边根本不信赖她,也不会让她进门。
偷偷潜入对她并非难事,但假使被抓到,薰子的立场甚至性命都会有危险。
我并不想让薰子与甲贺的未来断送于此。
此外,政府那些傢伙也不是没有后续动作。
他们已经对诹访部本家提出正式的要求了。
政府认定诹访部本家就是这次的病原体感染源,所以希望房子里的每一个人都主动出来接受照料、管理——以便进行消毒。
其实已经有部分诹访部一族的家臣被他们带走了。为了避免感染扩大,所以他们都被隔离起来。但那些人并没有受到拷问、怪异实验等残酷的待遇,这点跟我的预想完全不同。此外,虽然行动不自由,但他们依旧被允许跟外界联络。
鸽派因此提出了『既然这样给他们消毒一下又何妨?』的提议,看来长老之间对此事的看法也很分歧。
不过,大多数的长老都曾经历过以前的大战,甚至因遵从政府的命令而开赴战场,更有不少人因此失去了自己的至亲。
相信中央政府的话结果会很惨——也有人依旧坚持这种看法。
更激进的人则认为,如果政府敢以武力相逼,就算全面开战也在所不惜。假使不仰仗诹访部家的特殊能力,根本不可能使这些人乖乖听话。
——当然,如果敢「不择手段」的话,要以里的力量战胜现代军队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惨烈的牺牲是绝对无法避免的。更何况,就算第一仗打赢政府又如何?
可以想见,最后的结果就是长期消耗战,人数少的那方终将落败。
此外,假使真的有所谓的危险病原体正以诹访部家为感染源扩散出去呢?身为当主让臣民暴露在这种危险下就失去领导资格了——最后母亲作出如此的结论。
「——因此,诹访部本家希望先与政府高层取得联络,以便更确认目前的情况,但却怎么也联络不上对方。」
我单手拿着手机,将勇太刚刚告诉我的情报转达给哥哥。
哥哥蹙着眉,但并没有停下正在敲打键盘的手。
「就连老妈的管道都行不通吗?太奇怪了……」
「对了,虽然不清楚两者有没有关联,但勇太也很在意另外一点。」
我将勇太与柠檬从疑似太空人的帐篷逃出后,于途中撞见席普兰特人马的事也告诉哥哥。
「……呃,根据爸爸所说,席普兰特那边好像派了不少人来日本。他们是柠檬的远亲没错吧?勇太猜测,他们与政府联手并提出『宅邸里的人通通出来』这项要求,或许目的是针对柠檬一个人……」
不知何时哥哥的手已经停了下来。
「席普兰特?是在英国吧?」
「好像是。」
「这件事竟然会扯上飨庭家……老实说,我失算了。」
比起解释给我听,哥哥的口气更像是自言自语。
「我完全没料到。对方已经有一年以上没动静,结果却趁着这个绝妙时机轧一脚——不,我早就该猜到会发生这种情况才对……」
我无意间与哥哥四目交会,他那种严肃到极点的沉思表情还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看到。
「——日奈,你觉得老爸事先会猜到这点吗?」
面对哥哥的低声提问,我用力摇头回应。我边摇头边想——难道爸爸真能预先算出席普兰特的人会来日本?
哥哥露出带有自嘲意味的笑容后叹了口气。
「看来我还是太嫩了……对了,柠檬又怎么说?」
我慌忙询问还在电话另一头等待的勇太。
『柠檬她没说什……』
勇太的语尾突然断了。嘟——我耳边只剩下如此冰冷的机械声。
「……咦?勇太?勇太?」
「怎么了?」
「电话挂断了。」
我也切断这边的通话,试图重打一次,却怎么也打不通。
「……日奈,你用我的手机试试?」
我依言拿起哥哥的手机,结果还是一样。
哥哥再度微微蹙眉并转向原先在使用的笔电,只见他又敲敲打打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吐出一口代表无奈的叹息。
「连网路也断了。」
我觉得背部的体温好像被瞬间抽走了。
那种寒意就好像自己不知不觉陷入了一张大网,等察觉出困境时身体已经被紧紧绞死了。
「老爸那边的对外联络管道大概也被堵住了吧,我们得想想别的方法。」
「——让我去!」
我勐然起身,哥哥则以不可思议的表情望着我。
「去哪儿?」
「当然是回家!」
为了甩开体温顿时被寒气夺走的不快,我按住自己的胸口大喊。
「虽然我还是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我可不想坐以待毙!现在已经不是闹内讧的时候了!」
——终于再也无法忍耐的我不顾一切地表达看法,即使如此会惹哥哥生气,我也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哥哥明明是为了我的将来、我的同伴们,以及伊吹小姐谋划这次的行动,但现在却被我如此批评,心里想必很不好受。
明知结果会这样我还是说了出口,哥哥会勃然大怒也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他却很认真地竖耳倾听我的决定,接着又以温柔无比的语气问:
「那,日奈想怎么做?」
「当然是握手言和,只要我亲自去一趟,对长老们说明,人质疑云就会冰释,哥哥这边也不会折损任何战力。」
「……那我也一起去吧。」
「不行!」
「你不是想和解吗?」
「没错,但哥哥不可以去!」
——因为我在情感上还是比较倾向哥哥这边。
哥哥的见解压倒长老们,把长年累积在宵见里的陋习一扫而空,以后再也不会发生因歧视造成的悲剧——这才是我衷心期盼的后果。
「如果哥哥亲自去,这次的对抗结果就变成哥哥输了。」
他听了颇为讶异地眨了眨眼,不过很快又以平静的语调说道:
「……日奈终于能理解这种微妙的谈判与折冲技巧了。」
呵呵,我可是每天都在进步哩!
「下次就教你如何借刀杀人、拐弯抹角,还有笑里藏刀好了。」
……你想让妹妹变成大恶棍吗?
面对因为不太能理解而微微歪着脑袋的我,哥哥这才以冷静而清楚的声音重新告知:
「说正经的,还是我直接去一趟吧。」
「耶,可是这么一来……」
「日奈,请你记住一件事,有时候表面上的胜负并没有想像中那么重要。」
他轻轻将手搁在我头顶,露出一如往常的温柔笑容。
「重点在于,究竟哪一方达成了事先规划的既定目标,这才是实质上的胜利。」
***
——最后决定返回诹访部家的阵容包括哥哥、我、薰子、一斗哥哥,还有凛跟伊吹小姐一共六人。
狐狸学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熘了。反正那傢伙总是我行我素,不必太在意。
从小县家至诹访部家的距离并不算远,但甲贺一族的人却坚持我们必须以车辆移动。
「……这个节骨眼倘若下任当主大人与和臣公子发生什么意外,宵见里铁定会一蹶不振。为了确保安全还是请二位利用交通工具。」
「不能亲自保护和臣公子返家实在是莫大的遗憾。为了让留在这里的属下们能稍稍释怀,请您务必採纳此建言……」
薰子与另一位长相神似她的年轻男性对我们恳求道。
甲贺的傢伙还说,如果我们不愿意这么做,他们就只好切腹死谏了。听起来似乎怪吓人的。不,我想他们应该不是开玩笑。
哥哥这时倒是意外地好说话。最后,我们决定让一斗哥哥开车载众人回去。
除了我与凛以外的其馀四人都持有普通车驾照,但小县家并没有能同时容纳六人的交通工具。
离小县家不远处的本乡家车库倒是停了一辆厢型车。在场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一斗哥哥刚购入的爱车。
拚命打工偿付车贷的一斗哥哥,当然不愿意把心爱的宝贝交由其他人驾驶。
等确认众人都已经坐好后,一
斗哥哥这才发动引擎,并回头对后座竖起大拇指,露出充满野性的笑容。
「要出发了,大家可别摔下车啊!」
「凛知道这辆车没办法开那么快,只要不打开门就不会发生任何意外。」
「……让驾驶有好心情上路不是共乘旅客的义务吗?」
一斗哥哥因寂寞而缩成一团的背影似乎有点凄凉。
完全不明白一斗哥哥为何会如此失落的凛就歪着脖子坐在一旁的助手席上。这辆银色的厢型车终于出发了。
越过崎岖不平的林道,车辆行驶在延伸于旱田与民房间的狭窄小径上,朝着我家一步步接近。这时,驾驶座上的一斗哥哥突然歪着脑袋说:
「那是什么玩意儿啊?」
我也将额头抵在车窗玻璃上,目不转睛地瞪着相同的方向。隔着旱田与民宅的另一侧,果然有一个很陌生的不祥轮廓在移动着。
看似非常坚固的车体与履带,此外还有一根朝天空斜向伸展的粗大管状——
「——喂,那个庞然大物该不会就是所谓的战车吧?」
「里内怎么会突然出现战车咧……」
正当一斗哥哥不解地微微眯起眼时,洒在道路上的暮春阳光突然映照出一个奇怪的黑影。
随后厢型车的角度便剧烈倾向一边。当我察觉这辆载了六个人的厢型车也能轻飘飘地从路面上弹起时,一股巨大的冲击力量伴随着钝重的撞击声在我们的附近着地。
下一秒钟,这辆厢型车的斜后方立刻出现惊人的爆炸。一斗哥哥慌忙转动方向盘。
「喂,刚才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利用风遁避开对方的炮火。」
薰子上半身探出车窗并解决了一斗哥哥的疑惑。
「——耶?」
我听了也不由得发出难为情的惊呼。
「开火,呃……你是指那辆战车?」
薰子点头时的神情非常僵硬。
「……终于开始了。」
哥哥喃喃说着,他观望窗外情况的表情比先前更加严肃。
「一斗,你立刻让车辆离开这儿,开到有掩蔽物的地方比较不会被击中。」
「等、等一下!你说击中……他们想毁了这辆车吗?」
「对方的主炮可是追着我们的位置在转呢,难道你觉得刚才那是不小心的吗?」
「可、可是……被战车炮打中会出人命吧?」
听到这种近乎废话的问题,哥哥的内心想必也很困扰。
只见他对我微微皱眉,缓缓地重新解释一遍。
「政府的高层恐怕已经打算开战了,彻底消灭我们这些邪恶的病原体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呃,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第二枚炮弹很快又击发了。
不知是炮手瞄准功力太差,还是薰子再度使用法术之故,这回的攻击直接掉到了旱田正中央。
被爆炸掀起的土块就像豪雨般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四散在马路上。
——可恶,这已经超越惊讶或恐惧的程度,根本就是让我气炸了。
我对半个身子依然探出车窗的薰子大声激励。
「——薰子!我允许你把那辆战车炸得四脚朝天!」
「遵命。」
「……日奈姐姐,凛认为惹火敌方对我们并没有好处。」
听了助手席传来的喃喃劝告,哥哥立刻摇头表示:
「不,薰子,你就照日奈所说的去做,我们要是不幸死在这个地方就没戏唱了。」
「怎么连和臣哥哥也……」
「凛,你不必担心。就算是像薰子这样顶尖的忍者,想全力以甲贺的遁术攻击。七四式战车也很难伤对方半根寒毛。」(译注:日本陆上自卫队所使用的主力战车。)
我抱住自己的肩膀,总觉得哥哥刚才那番话似乎充满了无奈。
一斗哥哥的怒吼随即在车内响起。
「——老子要开熘啦!」
「一斗,这种情况应该叫战略性撤退或转进。」
「现在不是讨论军武名词的时候吧!?」
一斗哥哥以更大的音量压过哥哥的纠正,接着便死命踩住油门不放。
车速勐烈加快后,我只觉得自己的背被紧紧推靠在后面的椅背上。
没过多久,车窗外的那辆战车果然渐渐从视野中被甩开了。
薰子以浑身之力发出的水遁简直就像在帮战车厚重的装甲清洗沙尘一般。
依旧不放弃追逐的战车无法提高车速。
他们只能利用主炮再度进行攻击。
轰隆的爆炸声让脑浆都为之摇撼,我不由自主地用手捂住耳朵。
当惊天动地的炮声终于慢慢被厢型车的引擎给盖过,而窗外的风景也从旱出变成林地后我们来到了里内的大道,军队的攻击也戛然而止。
不知他们是放弃了还是已经超出射程。
一斗哥哥的崭新厢型车刚才可是远远突破了最高限速,等我们好不容易抵达诹访部家宅邸的后门,厢型车的引擎才总算获得歇息。
我想要赶紧下车,却发现自己的膝盖已经抖到无法自行站立了。
——为什么连战车都出动了?我们宵见里做了什么不对的事吗?
面对脸色铁青的我,伊吹小姐主动伸出援手。
「日奈,让我扶你吧。」
要人帮忙才能走路虽然让我感到很羞愧。但留在这里虚耗等追兵赶上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我藉由伊吹小姐与薰子的搀扶下了车,好不容易才能用自己的双腿站立。
「我、我的爱车啊啊啊啊啊……!」
「走吧,大家不会忘记它对里的光荣牺牲。」
一斗哥哥靠着伤痕累累的爱车(车贷未付清)哭泣不肯离去,哥哥则强制推着他,带领我们一大群人如雪崩般强行从后门闯入诹访部家。
当然,诹访部家在后门也设有警备人员,不过不知道是害怕我们这大批人马或是被一斗哥哥的悲怆表情所打动,并没有人阻挡我们的去路。
我望着熟悉的后院风景深呼吸一口气,远方又依稀传来了炮击声。
将手倚靠在后院内最高大的这株合花楸后,我抬头仰望天空。
暮春的蓝天不见半片云朵,然而某个惊恐的想法又马上佔据了思绪。
「……那些人会不会直接对这里开炮?」
「凛认为无法排除这种可能。」
回答我的这位小妹脸色非常苍白,可能是因为刚才的追逐战害她晕车吧。
薰子检查庭院的状况,喃喃补充道:
「想要以木造房屋对战车攻势进行坚守大概无法维持太久。」
我深有同感。
——不过,坐在家里束手就擒可不是我乐见的。
当我们终于忍不住出手回击时,这场对立就会正式变成「战争」。
在找出解决的突破口之前,一定要设法撑过眼前这段艰困的时期。
「日奈!」
一听见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喊声,我原本紧绷的情绪立刻断了线。
从宅邸小跑步过来的勇太慌慌张张地一把抱住我。
一同奔来的柠檬也以担忧的表情凝视我的睑。
勇太抓住我的肩膀,彷彿是要我振作起来般用力摇晃。
「喂,日奈,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声音又是怎么回事!?」
「战、战车,战车开炮了!」
「战车!」
勇太不大能理解地歪着头。
他会难以置信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就连我自己在亲眼目睹前也不可能会相信这种事。然而事实毕竟是事实,刻意忽略并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
我以浑身之力从勇太的拥抱中挣脱。
「总、总之,我得先让我母亲与父亲知道这件事——」
当我踩着摇摇晃晃的步伐走向主屋时,从室内出来的母亲正好与我迎面碰上。
诹访部本家当主诹访部柚子望着我的脸并讶异地眨了几下眼睛,这才咧嘴露出像是要溶化般的笑容,还对我竖起了大拇指。
「——逃出去又自己跑回来,你的胆子还真大呢。」
母亲一边啪唧啪唧地扳动指关节一边朝我笑着走来,不过,当她发现一行人当中也有哥哥的身影后,立刻改以爽朗的口气问:
「怪了,和臣回来做什么?」
本想过来帮我解围的勇太全身用力颤抖了一下,柠檬也倒抽一口气。至于我则是急忙冲向母亲面前。试图庇护哥哥。
「妈,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了!我们需要的是和平,握手言和!」
「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可以相信你吗?」
母亲完全无视于我的存在,迳自以严肃的表情质问哥哥。
「千真万确,半点不假。」
哥哥也丝毫不畏惧地直接承受母亲的逼视。
「——不过,一切事务都交给妈裁决,里是不可能改变的。」
「就算是那样好了,一下子要我让位给日奈未免太激进了吧。」
「是妈也被诹访部家的旧习束缚了才会这么说。况
且……」
「柚子,你又想跟和臣辩论了吗?」
从宅邸缘廊下翩然现身的父亲温和地打断哥哥的雄辩。
他身着简便的和服单衣再外披一袭厚棉袍,脚底则踩着一双木屐,就这样直接步入庭院、伫立于母亲身旁,看起来非常轻松率性。
「——承认『流族』生存权是你的本意,至于禅让只是让人杀价用的,对吧?」
「这样太不公平了。负责幕后谘询的男主人不是不能干涉与常主有关的政治事务吗?」
「这哪是什么政治事务,应该是家庭问题吧——这么一来,你之后便可以用『禅让就算了,但「流族」的权利必须获得保障』为立场继续推动这件事。」
母亲听了微倾着脖子、陷入沉思,没多久后又摊开双手。
「……啊,太复杂了。让速人去处理吧!」
获得母亲全权委托的父亲这才重新转向哥哥。
哥哥也神情紧绷地瞪着父亲。
父亲很难得会露出这种毫无笑容的严肃面孔;然而当他准备要开口时,又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将目光朝向我。
我正紧紧抓着勇太的衬衫下摆,屏气凝神第等待这两人的谈判;可是父亲看了我之后却轻轻叹了口气,再度散发出一如往常的温和气息。
「……我虽然有很多话想说,但是算了。总之,你想要的是停战——对吧,和臣?」
「是的。假如里被外力侵入,不管是叛乱或改革都会变成镜花水月。」
「很好,那我们立刻拔腿逃跑吧。」
父亲随即以开玩笑的口气对大家说。
「政府的部队已经逐渐逼近。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还是不要硬碰硬。」
「不过为了万一的情况着想,分散战力对我方也是下下策。」
诹访部家的两位男性完全不顾在场的其他人迳自讨论起来。这时候,勇太忍不住插嘴
「请问,我们要逃到哪儿呢?」
「我方最熟悉、敌方最陌生的场所。」
父亲故意打了个哑谜,不过我还是一下子就猜出谜底。
「宵森学园!」
「很好,标准答桉。」
父亲这种击掌而笑的动作真的跟哥哥好像。
——这两位温柔的男性都是我最爱的家人,虽然有时候也会让我火冒三丈。
我们立刻为接下来的大举撤退紧急进行准备。
***
——咚!
炮击撼动了四周的空气,接下来则是一阵建筑物崩塌所产生的冲击。
我在校舍四楼的窗户偷偷向外窥探——敌方今天的炮击目标似乎是国中部校舍的钟塔。
数十年前,当时的学生们在毕业时为了留给母校做纪念而合力送了这座白色的时髦建筑物。虽然好几年以前就因为过于老旧而禁止学生进入,但在晴朗的春日午后还是一个很适合睡午觉的场所。
——我中意的地方又少一个了。
叹了一口气后,我仰望天空。
五月那美丽而无半片云朵的蓝天依旧横亘在头顶。
如果不是处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危机中,这种天气在中庭铺张塑胶布请大家一起来野餐最舒服了。
我眺望着那一大片牢牢包围学园的棕色、绿色,以及灰色的野蛮迷彩图样,忍不住因忧鬱而再度叹气。
我们从家里撤退后,哥哥派了传令通知还在小县家坚守的同伴,以及其他尚未被政府抓走的族人,一同进入宵森学园的校地进行防御。
——本来还想找对我方更为有利的避难地点,但与里外联络的道路全被封锁了。大众运输工具也全部停驶,逼不得已下最后只能选择这儿。
宵森学园的面积非常宽阔。因为这里以前本来是一座森林,所以依旧留有许多植被。除了方便我们进行隐蔽外,族里的同胞也能在此发挥最强大的战斗力。
只要是诹访部的家臣——尽管时间长短与次数各有不同,在当宵森学图的学生时,都少不了半夜于校内四处游走的经验。
因此就算敌人想採取夜袭,想要胜过夜战经验丰富的我们也没那么容易。
倘若能巧妙将对手引入那些妖魔鬼怪的地盘上,说不定还可以不战而胜。
——当然,我们并不完全是为了找安全避难所才会进入这儿。
採取守城战只是为了争取调查的时间。当我方找出政府的真正目的与主使者后,才有可能彻底解决这次的危机。
……只可惜到目前为止进行得并不顺利。
撤退至宵森学园的确为我方抢到不少时间,但成果也仅止于此。
如果是纷争不断的边界或战时也就罢了,明明是处于和平状态的日本国内,为何需要派出战车,甚至还实际开火——的确令人匪夷所思。
或许该思考一下,敌人是不是跟我们一样拥有超乎常人的力量,所以才会做出这种一般人不可能採取的异常行为。
最好的证据就是,不明病原体与感染病的新闻完全没出现在任何电视或广播节目里。
此外,跟飨庭有关的席普兰特那伙人马——据柠檬所言是「烦死人的傢伙!」——也介入了,所以利用怪异现象来威吓对方搞不好还会失效。
来自席普兰特的程咬金中似乎溷杂了实力与山神、本乡、飨庭等家族类似的人物,如果遇到二流以下的妖魔鬼怪,他们应该有能力轻松排除才对。
或者说,对方就是因为了解那些怪异现象的恐怖,所以才不敢直接攻入,而採用我担心的「利用战车炮慢慢破坏学园」的方式,试图将我们逼出这儿。
假使让对方下定主意开战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带走里内的某个人,对方应该会避免地毯式的彻底破坏;而如果目的是支配里,应该也不会作出杀光领导阶级,或将负担封印重责的宵森学图化为焦土等蠢事吧。
——不过,世界上不可能所有事都那么刚好、走运。
就好比吐司麵包从手中滑落时,一定是涂有奶油的那面着地一样。
我们撤退至宵森已经过了整整一天。
经过一整日的持续炮击,靠近学园外侧的国中部、小学部校舍与附属图书馆都变成了断垣残壁。
——至于我方高层最重视的问题,倒不是双方压倒性的战力差距或席普兰特来的能人异士,而是根本猜不透敌人的目的——这点才是他们最烦恼的。
假使对手是什么妖魔鬼怪,派山神与本乡,再加上教来石去对付就可以了。
如果是自外部施压、企图伸入魔掌的政客,可以由饭纲与甲贺主导情报战。在过去,碰到极度恶质的统治者,以暗杀或咒术作为最后手段也是很稀松平常的事。
宵见里拥有各种特殊领域的顶尖人才,只要各家族能忘却私利并携手合作,绝大部分的外敌都不是对手。
因为手中的王牌很多,所以最好的战术应该是先搞懂对手的策略。
然而,这次的敌人真正面貌却一直无法被我方掌握。
即使已经对峙一整天了,我们还是搞不懂敌人的动机或目的。
由于过去从未应付过类似这种对手,里的高层当然想不出什么有效的处置方式,结果只能一直屈居被动,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
——不过,曾经历过大战前或大战时的长老们几乎都不为所动。
「这跟过去的战争不同,头顶上既没有飞机也不会有炸弹掉下来,真是轻松多了。那些玩意儿可是很难躲的啊!」
「瓦斯、自来水、电力供应都没有中断,这里又储备了足够的医疗用品。」
这两位面对面夹着棋盘对弈,并一边悠闲啜饮茶水的老者,就是飨庭与甲贺家的长老。以辈分来说,差不多就是柠檬与薰子的曾祖父吧。
我想起了三婆等人的老生常谈:不管陷入多么绝望的状态,只要回忆战争时的经验就好了——也就是说,有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人生观会差很多。
那些从战场好不容易逃回日本的人,光靠吃地瓜藤也能活下去。
就好比现实生活中的超人。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反正胆子完全不一样就是了。
现在困守宵森的诹访部臣民总数约有两百人。
食物、饮水和医疗用品的储量都很充足,所以完全不必担心会饿死。这些老爷爷、老婆婆的表情也显得比年轻人开朗许多。
「现在的小朋友都太鑽牛角尖了。遇到困难时何不勇往直前去闯闯看,反正够强的人自然能活下来。」
「……飨庭家的傻瓜智商就跟野兽差不多,所以才会说出刚才那种话。下任当主人人,只要不必担心饿肚子就该谢天谢地啦。」
「下任当主大人,甲贺家的笨蛋从年轻时就不学好,所以年纪大了才会像这样脸上长满凶恶的皱纹。」
「以你这傢伙的尊容有资格批评他人的长相吗?要不是脸上长满横肉,你的皱纹也不会比我好到哪儿去。一只大肥猪,哪里是犬神了,根本就是猪神。」
——这两位老先生只要一碰面就吵个没完,可是不知为何我每次都看到他们形影不离。
相互臭骂了
好一阵子后,甲贺的长老终于注意到我的视线,这才轻轻地咳了一声。
「……啊,总之,我想对下任当主大人建议的是,现在还不到悲观的时候。」
没错没错,只要活下去就一定能碰到转机。
「诹访部的三婆大人也聚集了不少有志之士啊……」
甲贺长老所说的「有志之士」就是高层为了突破困境而徵募的志愿精锐部队。
如今包括勇太与甲贺一族的年轻人都加入了。
侵入敌阵找出敌方的真正目的,以及说服敌方领导者乃是这支部队的优先目标。逼不得已时,直接剷除敌方指挥官、使敌方部队自行撤退也是选项之一。
——根据我的看法以及至今为止的情报,那些傢伙假如真有什么目的,一定是冲着宵见里的居民而来,不然就是想让诹访部的人陷入难堪。
母亲与父亲都想避免与政府间全面开战,所以对方才敢紧紧相逼。
「……不过虽说是志愿部队,里面好像有一半左右是被强迫徵召的吧?」
「那也没办法啊。如我甲贺一族以及山神这般能力优异的年轻男性,本来就必须担负上前线的任务。」
挑选部队成员的第一项基准似乎就是「行动敏捷」。
除了得突破战车的包围外,还得执行类似游击队的任务,身法与速度不够快可是会送命的。然而,只挑年轻男性这点似乎又不太公平。
「……柠檬跟薰子的速度应该比大部分男生都快吧?」
「不,不可能派她们去。」
两位老人很难得会这么有默契地同时宣言。
「为什么!?」
「因为柠檬与薰子都是女孩子家。」
「守护女人跟小孩可是男人的职责啊。」
「不管实力再强,将女人送上战场就等于男人的名誉扫地。」
「如果情势紧急,我们这些老骨头甚至该先挺上去。」
……他们的想法果然很古板。
不过,以众长老的立场来说,里的存续——也就是繁衍后代——的确是最优先的目标。因此,将能生育的女性放在最后方或许也算是合乎常理的考量吧。
***
结果在志愿部队出发前的最后一刻,薰子与柠檬还是在情非得已的状况下被加入了名单。
面对顽固无比的老爷爷强烈反对,我们可是毫不退让,幸好最后他们还是各自被自己的曾孙女给说服了。
『柠檬希望曾祖父大人能够长命百岁,并帮柠檬生的玄孙取名字。所以,曾祖父可以让柠檬这次任性一下吗?』
『为了让曾祖父大人传下的武艺发扬光大,并让我族的真正实力名闻里内外,这次行动可说是绝佳的机会——为了重振本族的声誉,请曾祖父大人同意薰子出征……!』
……这好像不叫说服——比较接近贿赂吧?
虽说那两位曾孙女的台词在我看来都好像在演戏,但顽固的老人终于还是点头同意两人参战。
如今部队应该已经离开学园了吧?搞不好已经通过商店街也说不定——正当我迷迷煳煳地想着这些事的时候,狐狩田学长再度毫无预警地翩然现身。
「你不去找勇太聊一聊吗?」
「他刚才已经对我说过,一定会平安回来。」
「什么?原来最精彩的部分已经错过了。」
狐狸学长极为遗憾地喃喃说道。我虽然很想举起手中的铁鎚直接敲过去,但终究还是忍住了,继续回到刚才修补墙壁的作业。
「把心爱男人送上战场的感觉如何?」
「……别说那么不吉利的话好不好。」
我蹙起眉,很不爽地瞪着狐狸学长。
「何况参加的人又不只勇太,一斗哥哥也在志愿名单当中,此外柠檬跟薰子姐也去了!我怎么能光顾虑勇太一个人哩!」
为了掩饰自己一不小心就要表现出的担忧与害怕,我扯着喉咙用力强调。狐狸学长见状则不可思议地偏着头。
「我以为会有大批老人反对送女生上战场哩?」
「那是因为他们都被曾孙女巧妙说服了,甲贺的长老还因此老泪纵横呢。」
我拿起一块木板,「咚!」一声将钉子敲进去,然后继续问狐狸学长:
「打从我有记忆起,爷爷跟奶奶就不在了。不过,老人被孙子或曾孙那样劝说应该会感到很高兴吧?」
「那是当然的,一定会很开心。」
对方想也不想便斩钉截铁地断定。这回轮到我不解地歪着脑袋。
「——真令我意外耶,我还以为狐狸学长对制作后代的过程比较有兴趣,至于制作出来的成果就没有任何耐心或责任感了。」
「听你这么说真令人遗憾,狐狸可是一种非常重感情的动物喔!除了有恩必报外,子孙长大以后也会在幕后默默地保护他们——」
「就好像自己可爱的分身一样吗?」
「嗯?原来你是这么认定的。」
我强制打断他的长篇大论并提问后,却换来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桉。
「难道狐狸学长不这么认为?」
「这个嘛,以我的观点,如果帮我生养孩子的人是一个有趣到我想要跟她繁衍后代的对象,光是欣赏小孩成长的过程就很有意思了。如果能增添趣味,我或许会插手管更多吧……」
「——你就连选恋爱对象都以好玩有趣为优先!?」
这种超乎常人的思考模式实在令我大感震惊,甚至连铁鎚都不经意自手中滑落。狐狸学长发现俊再度讶异地歪着脖子。
「难道日亲喜欢跟完全不感兴趣的对象成为朋友或情人?」
「不,当然不可能……」
话说回来,他刚才所谓的「重感情」与「在幕后默默保护」又跑到哪儿去了?
面对眼神充满疑惑的我,狐狸学长以歌咏般的语调说道:
「继承自己血统的子孙,如果对自己说出要继续鑽研自己发明的技巧与能力并长久流传下去,对当事人来说可算是再愉快也不过了吧。大部分人类都活不过百年,因此这就好像有人跟自己约定好,即使死后也不会遗忘自己的事蹟一样,不可能不开心。」
我渐渐能理解学长的解释了,不过我又突然盯着对方问:
「……那假使跟自己约定好的人反而先死了,当事者不会感到更孤独吗?」
传说中这只妖狐已经活了数百年,应该能听出我这个问题的言外之意吧。只见狐狸学长露出平静的笑容回答。
「即使是认定为朋友或伴侣、恋人的对象辞世,对方的子孙也依然会留存人间。继承其血统的后代跟当初的朋友因同样的理由生气、哭泣、人笑,或常年身旁的女孩的后代又说出跟祖先一样的台词,光是品味这些就已经够甜蜜了,不是吗?」
如何?狐狸学长持续盯着我,似乎想得到我肯定的答桉。
我仰望对方的脸孔同时心想,说不定在好多年前,诹访部家的祖先当中也有人问过这只狐狸相同的问题。
「——这么说好了,日奈与勇太所生的孩子将来一定能充分娱乐我,我现在就开始期待吧。你们俩可要好好努力,替我多制造几个玩具!」
「低级!全世界就属你这只妖怪最没品!!」
我抄起一块木板朝正在大笑的狐狸学长扔过去。至于手中的铁鎚——扔这个似乎不太好,乾脆直接递给对方吧。
「你要是有空开玩笑干么不来帮忙?」
「呼,需要我帮你把钉子磨利吗?」
「免了!说到这,你不是有妖术吗?能不能一下子就把损坏的建筑物修好呀?」
不是不能,但仅限于我想用的时候。现在这种情况应该还用不着本人出马吧?」
狐狸学长事不关己地回答后,便将目光移向窗外的景色。
「日奈,我也一样不喜欢宵见里(地盘)被外人玷污。但很遗憾,对那些手中没步枪或战车这种无聊玩具就不敢在这块土地上撒野的胆小鬼,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可是就算是本乡或山神,以肉身前去对抗战车一样会送命呀!?难道你认为还有什么更高明的打法吗!」
——如果学长认识哪种徒手就比战车更强的生物麻烦请告诉我,等我就任当主后一定立刻奉为里的上宾……!
狐狸学长以乐不可支的表情欣赏因愤怒而发抖的我,接着又露出完全合乎「轻薄」两字定义的笑容说道:
「……不过,如果你或勇太真的被对方所伤,我应该就会收回刚才的话了。你别看我这样,对于弄坏我玩具的家伙可是毫不留情喔!」
这种假设换一个人提可能会让我勃然大怒也说不定,然而出自狐狸学长就变成单纯的恶质玩笑了……
我决定不理会心情好到掩饰不住笑意的狐狸学长,重新拿起铁鎚。就在此时,哥哥刚好带着伊吹小姐走了过来。
「日奈,辛苦你了,可不要累过头喔,稍微休息一下吧。」
哥哥摸摸我的头并转向狐狸学长。
「弧狩田,既然你也在,何不出点力呢?」
「其实我才刚跟令妹谈到相
关的话题。」
狐狸学长以严肃的表情提议。
「好吧,如果有伙房的工作我倒可以加入喔!」
「你会煮饭?」
「嗯,例如地瓜藤的正确食用方式,或是不用白米要怎么煮成一锅粥……」
「那种事找三婆学就可以了。」
「加入大量当令山珍的野菜汤也不错喔。」
「免了。谁知道你这傢伙会不会在锅子里放※毛地黄或莨菪。」(译注:毛地黄,一种会让人产生严重幻觉的有毒植物;莨菪,一种野生植物,具有强心利尿的效果。)
「……你这个点子好像很不错。」
我对狐狸学长愈来愈危险的发言已经没兴趣继续听了。
炮声再度传来。这次的距离好近呀——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整栋建筑物已开始剧烈摇晃,墙壁与天花板也冒出了裂痕。
——敌人的攻势终于波及到封印『门扉』的高中部校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