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章》
勇太大口吞下有点冷掉、连皮炸的薯条后,这才舒服地叹了口气
「终于碰到食物了……」
「明明有那么多菜,我们竟然吃不到几口……」
望着随意盛在大盘子内的炸鸡,我也叹了一口完全不输给勇太的气。
当然,我的肚子早已饿扁了。
我并不是担心吃东西会弄脏这套刚买来的晚礼服。
其实,我跟勇太一样,刚才连吃东西的空档都没有。
在超过三小时的婚礼中,琳琅满目的佳肴,我唯一能尝尝看的也只有那道菜名很长(好像是法文)的汤而已!
只可惜只喝了一、两口的分量,空档就已经结束了!
「思?你怎么不吃?因为饿过头反而不想吃吗?」
面对喀滋喀滋大口咀嚼的勇太,我以略带恨意的眼神回答:
「——勇太都不觉得可惜吗?」
他的动作突然停了。
右手依旧抓着鸡腿不放的他不安地压低音量。
「……我说你啊,现在还念念不忘吗?」
「当然!以后只要每次吃饭我铁定会想起今天的悔恨!」
「无缘的料理就算了,不如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盘子上。你看,这道色拉其实很不错,要我帮你装一点吗?」
「我才不会轻易忘了刚才的事!毕竟、毕竟我才喝到两口汤而已耶!?」
「迁怒我也没用啊。那个小恶魔风味的里昂什么拿破仑蛋糕,我又何尝不想多吃几口……」
勇太遗憾地垂着眉,将手放在我肩头上。
「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吧?今天的结婚典礼可是我跟你的重要日子,为了吃不到料理而哭未免本末倒置了!」
「人家就是悔恨嘛!」
我接过勇太递来的盘子,半自暴自弃地继续如此强调。
——我们的结婚典礼。
本想藉此大啖美食的个人欲望在过度轻忽来客数量后被彻底粉碎了。诹访部家的面子与复杂的来往关系果然不容小觑,就连在仪式中预定的料理预算也经过大幅调整。
具体而言,当初我跟勇太在读过跟结婚相关的杂志后,已经预想了「就采用这个吧」的情况。结果最后数字却比预算多出一个零。
最后决定的菜色实在豪华至极,一般的餐厅根本端不出来。比起今天所收到的礼金数量,我真怀疑这次到底会亏多少钱。
召集了某大饭店的主厨、传说中的料理达人,以及各式各样只能在电视或漫画中看到的家伙后,结果就是我们今晚的婚宴菜单。光看名称根本搞不懂内容为何,简直可以冠上梦幻宴席、传说中的全套美食飨宴……至少看别人的反应是如此。
我只喝了几口汤,但客人的评价应该很不错吧。这么一来诹访部家的面子也不会挂不住。
我接过勇太递来的意大利生牛肉片(Carpaccio)并放入口里。
……好好吃唷。
这里是婚宴完毕后的第三摊,整间餐厅都被我们包下了。地点则是我所认识的朋友里最懂美食的熏子所推荐的,菜色当然很棒。
不过,只要一想起几个小时前自己与梦幻的美食失之交霄,眼前的可口食物味道就会被悔恨所取代,真是不可思议。
「不要迁怒这些食物嘛。」
「嘎!竟然随便揣测主人的心声!」
「你都已经写在脸上了!」
勇太递给我另一个新盘子。
……哎呀,这道菜果然也很好吃。
我接过盘子的手似乎同时沾上了轻微的认输。我一边咬住叉子,一边环顾四周。
——虽然这里没有梦幻宴席或名字超长的菜单,但聚集在此的成员都是我熟悉的诹访部族同伴,食物吃起来会特别美味也是理所当然的。
比起被一些所谓的高官包围、紧张兮兮地吃,这样子绝对好多了。
在这种场地以及这群脸孔陪伴下,我的心情就好像回到自家般轻松。
「日奈,你今天好漂亮哟,」
突然有人从背后紧紧抱住我,回头一看原来是柠檬。
她好像有点醉了,脸颊呈现淡淡的粉红。这套穿在她身上很好看的粉红色礼服散发出优雅的气质——只要右手不抓着啤酒瓶的确很像哪家的千金小姐。
「我要再一次对日奈说恭喜,」
她嘿嘿地笑了几声,又在我已经空掉的玻璃杯注入啤酒。
轻轻干杯后,柠檬小心翼翼地检视四周并对我咬耳朵。
「婚宴的菜很捧,不过应该花了不少钱吧?」
「你自己想象吧。如果由我作主才不会这么铺张哩。还不是那些长老指使的,真是烦死人了。」
「唔嘿~听起来好像很累哟,真是辛苦你啦。」
我们再度干杯,玻璃发出「喀锵」清脆的碰撞声。这时柠檬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击掌喊道:
「啊,对了,下任当主大人对穿西式礼服这点好像很坚持?那些长老没有表示反对吗?」
「当然有啰。不过,如果这也不能顺我的意那我就要发飘了,最后总算照我的安排。」
「也就是说把一切责任都推给勇太就是了。」
「真没礼貌!勇太也说我穿西式礼服比较好。」
我对自作主张、一味点头的柠檬抗议。
——不过,如果照柠檬的说法,我或许真是强迫勇太替我『说项』,但这种场合本来就是握有对手弱点的人占上风。该坚持的时候我绝对不能客气。
「哈啰,两位,恭喜你们啊。」
「恭喜勇太哥哥跟日奈姐姐。」
身穿成对礼服的一斗哥哥与凛也来到我面前打招呼。
不,或许该称这两人为本乡夫妻才对?
两年前,一斗哥哥与凛就赶在我与勇太前头结婚了,目前定居宵见里经营农业。
这两人还在去年生下长子,如今已成为了不起的父亲与母亲。
「谢谢!」
勇太一口干掉啤酒后,再对一斗哥哥递出空空如也的杯子。
一斗哥哥也以「你还真上道」的满意笑容点点头。
很快地,多泡的金黄色液体再度装满勇太的玻璃杯。
「干杯!」
这两个男人就像什么奇怪的体育社团般拥有意外坚定的革命情感。姑且不理会他们,继续与柠檬还有凛干杯、叙旧吧。
「幸太已经睡了吗?」
「终于睡了。大概是因为今天太兴奋了,所以他一直不肯睡……」
凛偷偷瞥了一眼放在聚餐场地角落的婴儿床。
睡在那上头的小婴儿就是凛与一斗哥哥所生的长男。
可能是一斗哥哥的遗传吧?小男生很喜欢被女性抱,却对男性非常怕生。
一斗哥哥咬住玻璃杯的边缘、有点失落地抱怨:
「那小鬼连我抱他都会哭耶。」
「都是因为你太粗鲁了。」
「哪有!?我可是很宝贝他,不敢让他摔着、撞坏,或者被捏碎……」
「一斗哥哥,那已经不是宝不宝贝的问题了吧?」
他那种分不清玩笑话跟严肃场合的脑袋真是恐怖。
自从这对夫妻的婚礼后我们就再也没碰过面,但比起跟高中时代体型相差不多的一斗哥哥,凛的个子倒是变大不少。
「……你该不会已经比柠檬还要大只了吧?」
就算不特地背对背站在一起比较,也能看出身材修长的凛比柠檬高出不少。
此外,跟两年前相比,凛也散发出更明显的女人味。
「——不过还是很遗憾啦,没办法养成我理想的前凸后翘火辣身材!」
一斗哥哥露出爽朗的笑容,口中却冒出变态大叔般的台词,同时还搂住凛的盾膀。
凛将自己的手交迭在一斗哥哥的手背上,认真地抬头仰望丈夫。
「你想要身材火辣的老婆请主动说一声,凛便会收拾好行李并带着幸太一起离开。」
一斗哥哥大为震惊地凝视着妻子,接着便死命地开始赔罪。
凛则不解地望着一斗哥哥那正在努力道歉的脸庞。
「……一斗哥哥,看来你被老婆吃得死死的。」
「那只是我一时大意说错话!」
据我个人的看法,凛已经足以管住一斗哥哥这种迟钝的男人了。
柠檬看着这对夫妻的一来一往,毫不掩饰地哈哈大笑,然后才突然转向我。
「话说回来,日奈你呢?还没有吗?」
「咦?还没有?你说什么……」
「日奈姐姐,这种时候的『还没有?』一定是指怀孕。」
「怀……等、等一下啦!我跟勇太今天才结婚耶?」
「可是勇太跟日奈在经济与身体两方面都已经准备好了呀!」
「是的,既然都没问题就代表动作太慢。」
「什、什么叫动作太慢……!」
我太大意了。
这阵子一回里,每次都被顺道拜访的老人们问起这种事也就罢了,没想到连年纪相仿的好友也在婚宴结束后的第三摊对我提
出『还没有怀孕吗』的攻击——!
——不过,仔细想想,我这些同伴都是将来在我就任当主后必须身负辅佐之责的重臣,会担忧与里未来息息相关的继承人间题也很正常。
我打从心底诅咒自己轻怱,同时慌忙对勇太投以求助的目光。
勇太的表情非常紧绷,似乎想假装没看见我的眼色,继续帮一斗哥哥手中已经快满出来的杯子倒酒。
——这个叛徒!
孤立无援的我,要如何对抗柠檬与凛组成的坚强搭档呢?
这么一来,只好拿出我最近已经很少使用的诹访部之力,才能打破僵局——
「……话说回来,凛也是独生女吧?竟然能顺利地嫁进本乡家?」
我的僵局已在不知不觉中自动化解了。
浑身虚脱的我差点当场瘫软下来,然而凛的回答还是清楚传入我耳中。
「是的,两家已经约定,一旦生下孩子,就必须挑出有天赋者进行教来石家的修行。」
「没有后继者果然是件苦恼的事……对了,那日奈呢?」
「我、我?勇太跟我结婚是以入赘的身分呀……」
「勇太哥哥从今天起要改叫为诹访部勇太了吧。」
「……果然如此,我就知道日奈的家里会这么决定。」
柠檬无意间吐露的寂寞口吻让我有点在意。
「不过,诹访部勇太的笔画以姓名学来判断,是个充满艰辛与不安定的凶数。凛认为勇太哥哥以后必须更注意自己的人生。」
「喂喂喂!这是什么不吉利的占卜啊!?今天可是大喜之日耶!」
「勇太哥哥,笔画数是不会骗人的。」
「那你起码也修饰一下,说点比较中听的。」
凛无奈地皱起眉,稍微思索过后才再度开口。
「山神勇太的笔画也是充满艰辛与不安定的凶数,所烈凛判断情况不会比现在更糟。」
「……这种修饰完全无法安慰我。」
「这不是修饰,是事实。」
「那我岂不是惨了!?」
「难道你就不能说句,『两个人再辛苦也值得』之类的话吗?」
我一边舐着柠檬替我倒的啤酒,一边不负责任地对勇太吐槽。
如今的宵见里依旧与「门屝」共存。
当我离开里去东京工作时,「门屝」就再也没发生被任意打开或封印减弱的现象了。
重建完毕的宵森学园目前仍是诹访部一族及其家臣子弟的学习地点,这些年轻后辈夜晚还是得在比以前安静许多的校舍中来回奔驰。
在东京生活的这段日子,什么家族血统、轮值等都好像跑错时代的梦话般离我好远,甚至有时候我还会觉得那些事无聊透顶。不过,这几天我的想法又被修正回来了。
至少这些生来就不可改变的宿命让山神勇太变成了诹访部勇太,我总不能还认为它们毫无意义吧。
这不只是我俩的问题,所以即使有许多无法谅解与不满,我还是必须遵守自古流传的部分规范。
——要将心态转变至这个折衷的地步实在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从木曾事件后就不断缓缓改变的宵见里,已经悠悠过了七年的光阴,最近好不容易才变成「流族」可任意出入的土地。
如果七年前的我预先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大为胆寒。
我们这么努力,里又受到如此严重的教训,结果还得花七年才改掉这种单纯的陋习,真是令人绝望。
不过,这七年我们还是不停地默默付出。
为了避免伤害老一辈或新一辈,大家同心协力、小心翼翼将里导往正确的方向,不知不觉就过了七年。
「……话说回来,以前很讨厌离开里的日奈也能在东京找到工作,甚至可以单独在外地过生活,还真是惊天动地的大改变呀。」
「我这样已经算客气了吧?有个家伙趁我与老人们奋战时偷偷溜到英国留学,那才叫过分吧。」
我白了那人一眼——正好与柠檬的目光对上。
只见她「欸嘿」地尴尬笑了一声,我也以笑容回应。
柠檬巧妙利用里的体制正在缓缓修正途中,大学尚未毕业就出国去了,直到最近才返回日本。她回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参加我的喜宴。
「席普兰特的事都已经摆平了,不必担心。」
她这句说明并没有点出详细经过。
我虽然不是很明白,但又不想强迫柠檬说出过程,所以便什么也没问。
该不会是她的父亲与甲贺等人士通力解决的吧?如果有必要,柠檬一定会对我说,不必急着追问。
此外,今天唯一缺席的好友——熏子姐,自从大学毕业后就直接担任学校的职员。
最近,甲贺一族的长辈也积极对她采取相亲攻势,所以她就连假日也不敢待在家里,先前的喜宴也缺席了。
当她通知我第三摊的餐厅位置时,我们虽然难得地聚在一起喝了杯茶,但熏子的表情却非常难看。
「饭纲骚动时下任当主大人的心情,我直到现在才能理解……」
听了这句话真是令我啼笑皆非。
里对每个人造就的改变果然都不一样。
不过也不是每个人都高举双手为我加油打气。至少一开始听见我要离开里时,三婆们便摆出就算进土牢关禁闭也要制止我的强烈姿态。结果七年后,她们终于进步到愿意写明信片提醒我中元节回故乡看看的地步了。
……然而,尽管大家都这么努力,我还是觉得改变的速度太慢了。
慢是慢了点,不过至少方向没错。光是这样就堪称欣慰吧?
我自己也还有许多不得不思索的课题。
等我与勇太生下小孩,如果是女娃我就必须马上接任当主的位子。
自己孩提时代认为一片黑暗的未来,如今已变成明朗又安稳的和平光景,实在令人威到不可思议。
对于背负诹访部与里的命运这件事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再也不需要畏惧了。
我心中丝毫没有对重责大任的紧张与不安。
……话说回来,只要撑到我女儿结婚生子不就了事了?
我跟勇太相识的时间虽然很长,但一提到什么生小孩,总觉得自己的处境突然变得非常实际。
有只纤细的手臂这时突然卷住我那张显现烦闷的脸。
「讨厌啦,柠檬,你老爱这样搂搂抱抱的……」
「日奈,快点让我抱抱你的小孩~快点嘛~」
浓烈的酒味伴随着丝绒般的柔细说话声,我顿时神经紧绷了起来。
「深祈姐,你又喝多了。」
这位已经饮入不步酒精、陷入酩酊状态的穗高一族继承者搭着我的肩,不知何故手掌也开始不安分地在我的胸部上揉捏。
「哇呀!等一下,深祈姐!?」
「……怪了,胸部这么大还没办法生小孩,怎么想我都觉得不对劲。日奈,听好啰,这件事可是非同小可!」
「深祈姐虽然是声音温柔又美丽的亲戚大姐姐,但这种满身酒臭又乱揉别人胸部的模样在旁人看来简直就跟变态没两样。请不要喝得烂醉又对人家性骚扰好吗……!」
深祈姐的酒品在这七年间也逐渐改变——我是指朝向更恶化的方向。
不知何时,本来在我附近的柠檬、凛以及一斗哥哥,嗅到这股不稳的气息,都逃之夭夭了。这种时候怪那几个人跑太快也没用吧。虽然无济于事……但至少身为牺牲者的我可以抱怨一下吧?
对了,还有勇太为何也不见踪影,以后我一定要好好跟他算这笔帐。
「人类又不是靠胸部怀孕或生小孩,深祈姐的主张一点科学根据都没有。」
尽管在这种场合下自己被同伴们抛弃,但说到这,却有另一个意想不到的帮手出现在我面前。
土岐胡桃戴着瞬间闪过一抹光芒的厚重眼镜,往深祈姐踏出一步——在婚宴后的第三摊穿这种实验室用的白衣不会太欠缺常识了吗?
对于如今依旧巡回日本各地、追查怪异现象的她来说,或许这才是正式装扮吧——
「……胡桃?你也想打扰我跟日奈叙旧吗?」
——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中,深祈姐揉胸的手却依然没停。在场旁观的人也未免太冷静了吧?
胡桃重新推正眼镜后这才挺立在深祈姐面前,以朗朗的响亮说话声大放厥词。
「——没错,以生物学的观点来说,身体明明很健康的两人为什么会生不出孩子,这件事与乳房大小或质量绝对无关!重点在于次数。因为次数不足才减低了受精的机率,之所以生不出小孩就在于这个极度单纯的问题……」
「呀啊啊啊啊啊!不要说了!拜托你闭嘴……!!」
「……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深祈姐干嘛同意对方呀!?」
虽然托胡桃的福,深祈姐停止搓揉我的胸部,但这样根本解决不了我的窘境!
胡桃对我的抗议无动于衷,只是边在聚会场地来回踱步边高声喝道:
「勇太!你躲哪儿去了!?这可是
你偷懒没错吧!以我的立场而言,我希望你们从今天起就努力增加次数……」
「没错、没错。」
「这都是山神不好。」
「你要再加把劲啊——」
胡桃的发书传遍了狭窄的会场,所有与会人士都听得一清二楚,还纷纷半促狭地显露赞同之意——啊,讨厌啦,熟识的人难道只要一喝醉就会开始得意忘形起来吗?
好不容易被深祈姐放开的我无力地瘫坐在墙边的一张椅子上,慌慌张张跑回来的勇太这才抓住我的肩膀摇晃。
「喂,刚才你怎么不叫胡桃闭嘴啊?」
这种事要是你办得到何不自己试试?
我别开正在闹别扭的脸。这时,哥哥刚好发现为了不让胡桃找到而躲在桌子后方的勇太,立刻发出温柔的声音。
「嗨,两位好像很开心喔。」
「你觉得我这样叫开心!?」
「哎,这不是我的妹婿吗?一进门就想跟大舅子顶嘴啊?」
哥哥的微笑难掩欣喜之情,勇太听了则瞬间腿软。
那倒不是因为他被哥哥的魅力所震慑,而是想起诹访部和臣已经真正变成自己的大舅子后,一下子有种大受打击的真实感。
哥哥则微笑望着一语不发便默默垂头离去的勇太背影。
「哥哥,伊吹小姐呢?」
「在店门口跟瑞穗碰上了,她们好像聊得很起劲。」
好久不见的哥哥脸部线条比上次碰面时更加柔和了。
——如果我说他年纪愈大愈像爸爸,不知会不会惹他生气?不,搞不好他会很高兴也说不定。
哥哥自从大学毕业后便暂时从宵见里消失了。
但最近听说里对「流族」的待遇已经改变,所以他又在某种心境变化下重返诹访部家宅邸。
虽然他尚未与伊吹小姐正式结婚——不过应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吧。
身为妹妹的我却抢先一步。
如今的哥哥正与父亲一同工作。
管理散布于各地的「流族」、收集里外怪异现象的信息,以及派遣合适的轮值能力者——这就是诹访部当主之夫的职务。
——也就是说,只要未来没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变化,等我就任当主后,这项工作就必须交给勇太负责……怎么想都觉得他不是这块料。不过,届时哥哥一定会帮我这个忙吧。
「——哥哥,如果我生女儿就要拜托你啰!」
「……你丈夫应该没问题吧?一回到里就听说要跟我一起工作,搞不好会马上离婚也说不定?」
「放心放心,勇太不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
现在的他正躲在一斗哥哥附近接受保护,只见一斗哥哥不时拍打他的肩膀鼓励他。
就是因为知道躲不过这种事,搞不好勇太会更加沮丧。
已经是自己不擅长的领域了,还必须跟哥哥携手合作,我的猜想应该没错吧?
不过,说老实话,我却对这种情况非常欢喜。
学生时代相知相惜、互相信赖的同伴如今都重新聚在一块,还能一起为共同的理想打拚实在是最快乐的一件事。
勇太应该也不像他口头上说的,那么讨厌与哥哥共事吧。
我跟勇太都知道,我们这群人之间存在着一种从七年前至今都不曾改变的事物。
我突然察觉到某人的视线,赶忙回过头。
——一条蓬松的琥珀色动物尾巴刚好从柱子后方一闪而逝。
我忍不住猛然起身,朝着柱子冲过去。
刚才惊鸿一瞥的柱子后已是空无一物,但在远处的走廊转角,却有一只优雅步过地毯的狐狸轮廓拐过。
最后,我追着狐狸的身影来到店外。结果一走出屋子,我头顶就突然落下了如*洒米般的大量花瓣。(译注:对新人洒米是西方的婚礼习俗。)
我讶异地仰望天空却看不到半颗星斗。
当然,现在也不是樱花盛开的季节。
从我肩头轻轻飘落的花瓣确是樱花——但却不是东京常见的染井吉野樱,而是颜色更红艳的品种;我脑海瞬间浮现盛开的化妆樱光景。
偶然从店门口经过的路人,以及追着我跑出来的勇太、一斗哥哥、哥哥、柠檬、凛,都像是失了魂似的被不停飘落的樱花花瓣夺走全部注意力。
『——如果可以对化妆樱许愿,你想许什么愿望?』
我耳边响起了那只狐狸令人怀念的声音。
一边伸出双手捧住大量洒落的花瓣,我一边默默答道:
如果可以对化妆樱许愿,我想再去一次以前的海边。
宵见里今天依旧充斥着各种问题,想要以和平称之恐怕还很遥远。
可能引发争执的火种尚未彻底扑灭,与外界的权力核心交涉更是艰困异常。
现在看似平稳的宵见里,也不知何时又会诞生恐怖的妖魔鬼怪。
——不过,如果我能跟大家携手努力,并肩度过这可能比死还难过又辛苦的一年,且在最后得以俯仰无愧地面对任何人,我希望帮自己跟大家规划一趟最棒的假期。
有了这份期待,我便能以绝不输给任何人的气势,努力冲向接下来的夏天了。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没变,真是个有趣的女孩。』
无预警的强风刮起,再度将大量的花瓣吹向天际,最后消失在夜空的彼方。
地面只剩下不见任何一片花瓣的柏油路面以及愣愣仰望天空的人们。
我深呼吸一口气并垂下颈子,这才察觉勇太已悄悄来到我身边了。
这时他依旧目不转睛地痴痴望着天边,直到发现我已经恢复正常后才露出羞赧的笑容喃喃说道:
「……那家伙也是来祝福我们的吧,」
我用力点着头,以手环抱住勇太的脖子。
他一开始虽然慌了一下,但马上就放弃挣扎,以更强的力道对我做出相同的动作。
即便缓慢也好,即便用肉眼很难判断也罢,宵见里确实每分每秒都在发生变化。
那正是我们长期努力后所获得的结果。
此外,也是支持我们继续打拼的甜美果实。
不安的因子虽然俯拾皆是。
就连神明也不敢保证,翌日太阳升起后依旧是平稳的一天。
但正因如此,或者说至少我们必须对里的光明未来充满信心。
这条道路的终点一定是那片我魂萦梦牵的蔚蓝海洋。
我踮起脚尖贴近勇太的唇,这时手表的指针刚好转向晚上十点。
不可思议的钟声在夜色下的街道响起。我记得很清楚,这是过往每次通知我们进入备战状态的讯号。
然而,今夜隐约从远处学园方向传来的钟声,就好像整座「宵见里」为我们咏唱的祝福之歌般,在入夜的街道上永无止境地回荡响彻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