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Act.2 世界的心脏

第五节是国文课。

一年九班的级任导师——昵称小抚的鬼瓦抚子老师一边朗读课文,一边在座位的行列间缓缓移动。

虽然身穿招牌的清一色黑色套装,可是窄裙的衩口比平时还要开得更高,娇艳得令高中男生不敢正视——如果是平时的话。

不论小抚走到哪个位置,透过武术锻炼而成的丹田发声法,都能轻轻松松地使声音传遍教室的各个角落。只要是从她的口中念出,即便是说教意味浓厚的课文内容也有如天籁美声——但那是指如果是平时的话……

今天的拓真没有被她的美声和美腿吸引得如痴如醉。

『那也是当然的。如果您有在这种状况还能盯着美女老师的大腿猛瞧的心脏,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挂着鼻涕赖着我不放了。』

拓真没有打开课本,摊开在桌上的反而是使用说明书。

先用手指抹过鼻下确认自己没有流鼻涕后,拓真用力把说明书往两边摊平代替答腔。脸凑上前,在心底默问:「怎么办?」在这个节骨眼,就算被说赖着不放也无所谓。

事态貌似很严重的样子。

和美奈闹翻的拓真在跟光两人一起回到教室之前,还以为自己应该只是稍微惹恼了美奈而已,并不怎么当一回事。

可是等到回到教室之后,拓真就算跟美奈攀谈,她就像置若罔闻一样无视。

明明她跟优贵、加茂田、高坂同学等班上其它人讲话都很正常。

脸上笑盈盈地,开朗又快活的模样。

唯有拓真的存在彷佛空气般遭到漠视。

没多久,连班上的同学也逐渐察觉到异状,一群男女混合集团跑来逼问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开始拓真本想说明在体育馆后面发生的事件,可是随着时间经过,本身也有几个反省点浮现,就在拓真支吾其词避重就轻的时候,光便以自己的视点出发开始畅谈梦幻故事,替现场招来莫大的混乱,最后是透过说明书的完全客观解说,所有人才对发生的状况有正确的认识。

班上的意见明显分裂成了两派——

大部分的男生是支持拓真。

大部分的女生则唾弃拓真。

就在骚动一发不可收拾时,宣告午休时间结束的钟声响起了。

然后第五节课完全没有上课的样子。

表面上看来国文课在小抚的朗读之下顺利进行着,然而台面下正展开了一场激烈的通信。

因为上课禁止使用手机,所以交错飞舞的并非「电子」信件,而是古老相传的通信手段,也就是笔记本的纸张。

又有几封信纸——送达到拓真的桌上了。

第一封上头写的是「去死吧,女性的公敌」,第二封则是写了「加油」。看来这是教人先去死一死再加油的意思。

一年九班的舆论正在成形中。

小抚不仅是背后长了眼睛的掷粉笔达人,也是一个不忘给每个学生同等关爱的慈爱老师,所以现在教室里目前的状况——好比说全班都心不在焉、通信量高达每秒数封等事实她应该早就都看在眼底了才对。

可是截至目前为止,授课仍照常进行。

……表面上是如此。

喇叭传出了通电时的「噗兹」声。

看样子终于就快打钟了,漫长的第五节课也总算要画下句号。

「对了,新城同学——」

小抚合上数科书时说道:

「——放学后,你来教职员室一趟。」

她还勾了勾手指做出彷佛在说「来啊来啊」的动作。

小抚的声音和下课的钟声重叠在一起。

*

拓真怀着些许紧张的心情打开教职员室的门。

「报告——」被一排排坐在办公桌前的老师们的背影给吓得战战兢兢的拓真打了声招呼,走进气氛和校内各处明显不同的那个场所。

如果是认识的——有来班上教课、甚至熟到帮忙取了绰号的老师的话,还能互相调侃个几句,偏偏现在待在教职员室的老师有四分之三是拓真不认识的。

明明自己紧张得半死,在场的教职员们可能是早就习惯有老师把学生找来的样子,没半个人抬头看一眼。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小抚的座位在教职员室的最里面。

好不容易走到那里后挤出来的那一声「我来报到了」听起来是那么地心力交瘁,就连拓真本人也吓了一跳。

「嗯,来了啊。」

小抚听下手中的笔,马上起身。

她领着拓真往教职员室的外面走去。途中顺路去设置在教职员室里的自动冲泡机带了两杯咖啡。

前往的目的地是教职员室隔壁的咨询室。只不过贴在牌子上的纸已呈半脱落的状态,从下面可以看到「学生辅导室」这种上一个世纪的恐怖名称若隐若现。

胃部一带感觉愈来愈沉重了。

等一下会被小抚追究把班上搞成那种混乱状态的责任,然后被她勒个半死吗?过去从来没有人见识过发火的小抚有多么可怕(传闻她是个柔道、空手道、剑道等合计三十五段的武术高手),不过今天自己似乎有机会成为那个活生生的传说见证者的样子。现在只希望自己能活着回去就好……

「那么……」

把折叠椅拉过来的小抚将咖啡递给了拓真。

她在自己的面前放一杯,然后给了拓真一杯。至于和咖啡一同带过来的两人份砂糖和奶精则全部推给了拓真,小抚自己大口喝下毫无添加物的黑咖啡。

为什么她会知道我不怎么爱喝咖啡,就算要喝,砂糖和奶精也都会加两倍的习惯?——拓真一面如此心想,一面小口小口地啜饮热腾腾的咖啡。

原本焦虑的心情也随之平静了下来。

和成熟的女性独处一室——这样的事实则慢慢占据了拓真的心头。

先说我没有奇怪的意思。

还是在被说明书吐槽前说清楚好了——

我这个人不擅常和成熟的女性打交道。该怎么说才好呢?

眼前的女性固然有着「小抚」这般亲密的昵称,但终究是有一股成熟大人的味道。先说我真的没有奇怪的意思。

她和华莲小姐有着同样的味道。

说到华莲小姐,她不只一次强调自己还没三十只有二十九,所以就官方年龄而言,理当跟自称二十九岁的小抚差不多。可是到那个岁数之后,一、两岁应该没什么差别才对吧?

拓真深信独立的成熟女性拥有独特的味道。

然而拓真对那一类的味道不知该说无缘呢,还是免疫,或者该说失去了接触的机会才对?

父亲总是以研究为名义自由自在地四处旅行,那已如家常便饭便也就罢了,问题是连母亲也常常一离家就好几个月不回来。(也因此每次拓真都蒙受隔壁的伯母和美奈的照顾。)

拓真的母亲是独立的女性。如果不是因为独立,大概也没办法摆得出笑脸等待那种弃家庭于不顾的不良老爸吧——

问题是,也独立过头了吧?

夸张到现在抛下了就读高一的儿子离家跑去找老公,两个人过着已经长达好几个月不知是第几次的蜜月生活。是说,或许这也是表示他们俩信任拓真,而且也从亲戚中挑选出修二哥负责监督,所以他们应该也不是全然都没有表示关心就是了,只不过——就算跟别人家的父母一样,在放手让孩子自由成长这方面有些失败,而显得过度保护或过度干涉,也不会遭到天谴不是吗?

总之换句话说——

结果拓真在向往这种独立自主的成熟女性的同时,也有种距离感。

关于母亲没有陪伴在身旁这件事,拓真还没有整理出一个定论。

「新城你啊……」

突然冒出的小抚的声音把拓真拉回了现实。

「是、是!」

一端正坐姿,折叠椅便嘎嘎作响。

「……我建议你还是学会让自己更擅于撒娇一点才好。」

「啥?什么?」

没来由地劈头被人家这么建议,拓真满脑子问号。

「到、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说,你真的是个男孩子。」

一样没头没脑。

「我还是不懂什么意思。」

「宁愿自己抱着困扰或烦恼也不肯跟人吐露,当自己感到难过时也不表示自己难过。不对,你甚至没发现自己正身陷痛苦,反倒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没错,就是那种表情。」

说罢,小抚指了拓真。

「什么啊……」

在和说明书的互动下,拓真最近对于自己的隐私被摊开在阳光底下、或者心里想的事情遭到别人妄下定论有莫名愈来愈习惯的趋势,不过这不代表他就不会感到不舒服。

「所有的事情都想要自己设法解决的确很了不起,可是偶尔找人谈谈、发发牢骚也很有帮助喔。老师我在碰上讨厌的事情的时候,也是会找三五好友大吐苦水的喔。然后在搭早上第一班电车回家,还把高跟鞋弄丢一只呢!」

最后一句话使拓真忍不住噗哧一笑。

接着拓真从正面目不转睛地正视

小抚。这才注意到,好像从进入数职员室以来,自己的头一直都歪向一旁。

话说回来,还真的满难想象眼前这个SUPERLADY醉醺醺会是什么样子。啊,好像也不会无法想象,差不多就是华莲小姐在那间别墅露出的那副模样吧……华莲小姐在拿下铁血编辑面具以前,一直保有SUPERLADY架式的优越形象。

拓真动脑思考所谓「级任导师的立场」。

毕竟班上陷入动荡不安的情况,而且这股不和的震央(虽然小抚并没有明问)正是自己。

一般的话,老师一定是先劈头痛骂。因为以级任导师的立场而言,绝不会乐见班上有骚动发生。

然而依小抚的作风,这种通常的流程她似乎总是省略过去。

「坦白说,老师并不知道你和神崎吵架的原因。追究错在谁身上这种事,我想大概没什么意义。反正会吵架通常表示双方都有问题。」

小抚这名成熟的女性并不会去使用一般所谓的女性用语。如果把她说的话写成台词,几乎跟男生分不太出来。

不知怎的,她的男性用语听在拓真耳里感觉很窝心。

「重要的是幸福的根源在哪里。」

「根源?」

「对。老师我替它取了一个很帅气的名字叫做『世界的心脏』。也就是必须满足什么,人才能获得幸福的意思。」

「呃……」

「你要拉不下脸继续吵架也没关系,前提是那样做你能幸福的话。」

这句话狠狠刺中了拓真的心脏。

「我问你,新城。你觉得跟美奈吵架幸福吗?」

拓真用力摇了好几次头。

答案当然是No。那是不可能的。

「那么道理不就简单明了,而且单纯多了吗?」

拓真这回——点了点头。

就那么一下。

光是这样就需要很大的勇气。

「好,那我言尽于此。想必你已经知道你的『世界的心脏』位在何方了吧?」

拓真回以点头。这次做起来则是毫无困难。

踩着轻快步伐的拓真离开了学生辅导室。不,是咨询室。算了,叫啥都可以啦!

感觉似乎连走廊都显得明亮了起来。

事情已经全都整理出一个条理来了。结果可说非常简单又单纯——

向美奈道歉吧。

然后跟她重修旧好。

『世界的心脏』就在那里。

*

「我回来了……?」

明明是回自己家,拓真却压低嗓子,心惊胆跳地慢慢打开大门。

玄关是暗的,走廊则更为昏暗。拓真抱着宛如潜入他人家中的小偷般的心情,贴在走廊尾端的墙壁上,偷偷摸摸地观察客厅的状况——

垂头丧气的光一副闲着无聊的模样颓靠在墙边,理央正拿着触控笔戳击掌上游乐器,大哥则以光速敲打笔记型计算机的键盘。

至于美奈——找了一会儿,最后在厨房发现了她身穿围裙的背影。

「呼~」的一声,拓真忍不住长长地叹出胸中的一口闷气。

「啊,爹地你回来啦……」

这一声叹息也被光给听见了。她那平时的朝气荡然无存的声音也使得本来沉迷在虐待怪物的理央停下了玩游戏的动作,一脸诧异地交互打量光和拓真的脸。

「我、我回来了……吧。」

「欢迎你回来。怎么了吗,拓真?」

理央将小巧的脑袋瓜斜放。在她旁边的固定位置,YOMI也以同样的姿势倾斜了脑袋,角度比计算过的还要正确。

站在厨房的美奈,背影则是无动于衷。

「我、我回来了……」

「不是已经跟你回过招呼了吗?」

理央的头歪得更斜了,双马尾大幅摆荡。

第三次的「我回来了」依然遭到完全的无视,拓真仅剩不多的气力也采底了。整个人虚脱无力地趴倒在冰冷的走廊地板上。

回家的路上,拓真的心情雀跃万分,一心以为问题已经彻底解决了。但现实是很严酷的。

美奈还在气头上——翻脸后拓真也都没安慰她什么,气还没消也不意外——而且俨然气到不愿跟他说话。

拓真又伸长脖子偷看厨房里的美奈的背影。

她手拿菜刀在砧板上切东西,听得见「咚咚咚」的规律声响,看来她现在正忙着准备晚餐。虽然貌似跟平常没有两样,可是有个明显和平时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她没有哼鼻歌。

果然是在生气没错。而且已经到达了激怒的程度。这是钻研美奈道十五年的拓真才看得出来的。

但是有关发怒的美奈的资料,即使翻遍十五年的交情历史,数量依然屈指可数。不对,应该说美奈发过脾气的次数本来就寥寥无几了。

拓真突然间失去了信心,感觉自己的判断一切全都失常了。美奈的那个背影是否在气头上——就连这种基本的事情自己也变得不敢保证。

会不会她早已气消,只是没听到刚刚的「我回来了」而已也说不定——

也说不定——

也说不定——

……

不可能。

拓真打开说明书。

整个人倒在走廊上,粗鲁地将缓缓从屁股口袋掏出的互动说明书使劲翻开。

『好好好,我是烦恼的时候才会被想起的说仔是也。可以表现的地方已经全部被那个女的给抢走就是了。不过呢,只有我才能寸步不离地待在屁股口袋,随时提供支持。唯有我这一本新城家专用使用说明书才办得到喔,请勿忘记这个事实。』

我说啊……

『不用说,那女人的程度我早就可以办到了。就凭我的说服力,可谓易如反掌。』

所以你听我说。

『世界的心脏是什么跟什么啊?话还讲得真好听呢,不用说,那点程度的句子我也写得出来,只要您愿意把我打开来看的话。』

因为完全没有构成对话,所以拓真打算干脆合上交互式说明书——

『啊啊慢着先别急着合上——那么,您找新城家专用使用说明书究竟想商量什么事呢?』

就是,我该怎么跟美奈讲话啊?

『首先请先在肺部积蓄空气,吐气的同时振动声带,接着运用咽头、嘴唇、舌头来调节音质。』

我想问的是……

……该跟她说什么才好。

『追根究底问题在于气魄吧。如果拿不出跟对方攀谈的决心,那更甭谈谈话的内容和攀谈的时机了。您的决心拿出来了吗?』

那、那个是——

『基于撒娇功力很差的拓真的立场,那个是?』

所、所以——

『基于身为男孩子的拓真的立场,所以?』

所以我才找你商量啊!

『你不是不管哪里觉得痛苦都不找人商量的拓真吗?』

呜——哇呜……

拓真拿着说明书在地上痛苦地打滚挣扎。就在左右各滚了三圈半的时候,突然有一道影子遮上,使四周暗了下来。

「你在干嘛?」

川理央就在旁边蹲了下来,双手环抱膝盖看着拓真。

她刚才明明还在打电动。怪物已经被她戳死了吗?她就不能继续去欺负别的怪物吗?最好是很难杀死的、例如会三段变身的那种。

「魔王已经被我打败啦。所以拓真你到底怎么了?」

膝头进逼到拓真的眼前。然后——

啊,看到内裤了。

「内裤我随时都可以让你看个够呀?反正你都是我老公了。」

「等、等一下……」

拓真好不容易挤出声音说道。怎么好像内心话都被看穿了的样子,明明说明书拿在掌心里啊,这是为什么?

「我没有在读心啦,那么厉害的事我才办不到呢!是你自己从刚刚就在自言自语啊!」

「呜!」

拓真闭紧了嘴巴,采取物理的方式用手捂住。

「怎样?跟美奈吵架了喔?」

面对宣称自己没有在读心,可是却频频以最短距离直切核心的理央——

拓真始终保持沉默。

他忍着不把YES或NO说出口,因为只要话一出口,结果就跟自白没两样。

「嗯?怎样,内裤还没看够吗?」

基于战略考虑保持沉默后,反倒招惹了天大的误解。

可是拓真却——

嗯,对,小裤裤。

到底是怎样才有办法做出这样的联想呢?虽然拓真很想问个清楚,可是这么一来只会顺着这个误解扯个没完没了。

总之,不能让理央知道现在的状况。

如果被她发现自己跟美奈正在吵架,不晓得会有什么凄惨的悲剧等着发生。

拓真色瞇瞇地死盯着理央裙子深处的那块布猛瞧。今天很难得是白色的。定睛注视隐隐约约浮现在棉布上头的阴影。

「男生真的很喜欢内裤耶。」

原本咧起嘴角笑着如此说道的理央,瞧拓真持续发出目光直射那个地方,反应也渐渐产生了转化。脸上泛

起红潮——

「……那个。虽然是我自己答应要给你看的啦,可是……不要一直盯着不放!」

理央终于认输了。她压平裙襬,遮着屁股逃之夭夭。

「不是的,才不是妳说的那样呢!爹地跟妈咪绝对没有在吵架好不好!今天也是超恩爱的!」

光突然莫名其妙地大声嚷嚷。这个弄巧成拙的声援在时机上迟到了约三十秒,而且让拓真以不计形象的方式解决的问题在成功的瞬间功亏一篑。

「什么啊,果然是在吵架。」

理央一如恍然大悟般将身子转了回来,探出一截舌头舔舐嘴唇。

「那错在谁身上?」

一边尝着血色渐失的滋味,拓真一边绞尽脑汁思考借口。

虽然平时一直不愿去多想,但理央可是自己的第二个「老婆」。据说二十年后有两个未来,拓真在光的未来是和美奈结婚,可是在YOMI的未来他结婚的对象则是理央。未来有两个也未免太不合常理了吧,关于这方面的吐槽和科学考证就姑且交给科幻迷去烦恼,拓真伤脑筋的问题在于家庭内的不和谐。

美奈和理央的关系其实也就是所谓的情敌。

不知道为什么,拓真格外受到这名成长过程称不太上幸福、而且个性上有着相当乖僻之处的少女的倾心。理央不但在美奈的面前也毫无忌惮地公然声称自己是拓真的「老婆」,一有机会甚至还会觊觎拓真的吻。身为堂堂的大男生,被一个国小六年级的小女生夺走了吻而且还险些被推倒失身,感觉本身也有问题就是了,不过这些都是事实。

拓真也不晓得为什么她会喜欢自己到这种地步。左思右想,除了自己给了曾无家可归的理央一个名叫「新城家」的容身之处以外,也想不到其它可能的原因了……

理央刚到新城家的那阵子彻底表露出对美奈的敌意,因而点燃了猛烈的战火。不过最近和美奈相安无事,甚至可以说看起来感情不错。

究竟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才会导致敌意转变为女性同胞情谊?这样的化学变化不是拓真可以想象的,总之她跟美奈基本上仍然是敌人。

从她现在的表情就能明白,理央就是那种会因为拓真跟美奈吵架而幸灾乐祸、脸上挂起笑容的女生。

「欸,你们吵架的原因是什么?是谁不对?」

「不是啦,重点不在是谁不对,总之我目前正朝着修复关系的目标积极努力中——」

明知是白费功夫,拓真仍说明自己的立场。

「反正一定又是那个女的又因为莫名其妙的事害拓真伤透脑筋了对吧?」

这是什么样的超能力啊。理央单刀直入地逼近了真相。「就是说啊,真的很莫名其妙,搞不懂有什么好生气的,」差点情不自禁地点头如此附和的拓真连忙板起面孔左右摇头。

现在在这里交谈的内容全都一五一十地传进了人在厨房的美奈的耳里。虽然装作没听见的样子一整个无视拓真回家所打的招呼,可是她不可能真的没有听见。

就是因为这样,拓真才死都不想让理央知情,因为事情肯定会愈搞愈复杂。惨剧即将掀起的预感使得拓真感到害怕。

「那然后呢?结果只是吵架而已?还是你们绝交了?」

才没有妳想的那么简单——拓真赫然惊觉自己在无意间不小心左右摇头了。

惨了!

理央的眼睛亮了起来。

没有吵架也没有绝交——理央在逻辑上瞬间就导出了结论。

「这样啊,原来你们分手了。」

她瞇细的眼睛开怀地笑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

「就算是一时冲动,分手这种话量拓真你也没胆子说得出口的,而且你也没有那种志气。所以说,应该是美奈发飘时脱口提出的啰?」

呜啊啊啊啊。

好神准的推理啊。可是『下次敢再这样』这种话我有勇气呛出来喔!我说出来了喔!

「人家没有发飙。」

突然——

厨房传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客厅里所有人的目光全投到了那个方向。

美奈转过身子来了。

「人家不是在气头上才那么说的。」

紧绷的表情,严肃的声音。拿在手上的菜刀感觉有些毛骨悚然。

「所以妳是认真这么说的啰!分手是真心的啰!」

理央带着满满的挑衅意味说道。

美奈没有答腔,发抖的肩膀正是回答。握着菜刀的那只手也因此跟着直打哆嗦。

惨剧逼近的脚步声彷佛在耳边响起了似的。

「喂,我可以问妳吗?」

舔了下嘴唇后,理央接着才提出问题。

「既然分手了,妳怎么还赖在这里啊?」

理央毫不留情面地向一脸苍白伫在原地的美奈予以讥讽。

「拜托不要擅自用人家的厨房煮晚餐好不好。」

锵的一声,美奈把菜刀插在砧板上。

接着,响起了美奈快步穿越客厅离开的声音。她的目的地似乎不是拓真在地上打滚的走廊,而是打算直接穿过庭院回隔壁的家。

「慢着慢着慢——着!」

四肢着地的拓真使出全力爬行。从地毯上平行滑过,抢先绕到美奈的前方。

「我求妳,听我解释——!」

撇开了羞耻心和面子,一心只想挽留美奈的拓真所采取的行动是——

下跪。

以不惜把额头蹭在地毯上磕头的气魄——不对,拓真是真的一个劲地把额头蹭在地上磕头下跪。

「是我错了——!午休那件事总之是我错了!」

察觉到美奈状似停下了脚步,拓真知晓这是关键时刻,用力在地毯上磕出了洞。

「那、那个,拓——」

「是我错了!全部都是我的问题,是我不该那样子的!」

「所以说,拓——」

「是我错了!反正是我错了!」

「听、听我说,拓——」

「是我错了!」

无论美奈说什么,拓真都坚持「是我错了」。

不顾虚荣、也不怕丢脸、更不觉得有什么难堪,和美奈吵架的自己没有幸福可言。为了能将世界的心脏拿到手,做什么样的牺牲都在所不惜。

「是我错了!」

「逊毙了,有够没出息的。」

「是我错了!」

「拓,刚才是人家——」

「是我错了!」

「你这样真的很没出息耶,拓真。错的明明是这女人吧,所以该道歉的人应该是她才对,你干嘛先低头啊!」

「是我错了!」

「哎唷……」

美奈的手随着一声叹息放到了拓真的头上。

本来秉持背水一战的战法埋头疯狂道歉的拓真,在这时也停止了道歉的举动。

「头抬起来……好吗?」

美奈的声音是如此亲切,和先前的态度回然不同。而且抚摸拓真发丝的动作轻柔无比。

拓真抬起了脸庞。

和美奈四目相对。她的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

拓真有种获得了救赎的感觉。好像有好几天没看过美奈的笑容了呢!

「什么嘛,这么简单就和好,根本算不上吵架嘛,只要道歉就没事的话那还需要衙门和家庭法院吗,而且这么轻松就能解决的事也不叫吵架好不好——对不对,YOMI?」

理央意兴阑珊地说道。始终没离开最初的定位置半步的YOMI用力地点了下头。闪回墙边的理央一屁股将座垫给坐得扁扁的,打开掌上型游乐器后,又开始欺凌怪兽了。

「那、那个啊……美奈……」

「嗯?」

「妳愿意……原谅我了?」

「因为……你有替人家设想嘛!」

「嗯、嗯,是我不好,是我错了,我不会再犯了,我保证不会再犯了……所以原谅我吧,拜托。」

「真的没关系了啦。而且人家也有不对。对不起,不该随便替你的果汁乱加一些东西的。人家其实很想跟你道歉,可是又下定决心在拓真你了解人家为何生气之前,绝对不跟你说话,所以才一直没有机会……」

「没关系,没关系!我一点都不介意!」

拓真还是维持在半下跪的姿势。在美奈的搀扶下,才总算将身子打直。

虽然眼角有股热意,但拓真舍不得放开美奈柔嫩的小手,所以一直擦拭不了眼角。

安心的感觉排山倒海地涌上心头。

现在的拓真得使出浑身解数,才能忍住不要露出一副窝囊废的模样抱住美奈的膝盖磨蹭撒娇。

拓真之所以能克制住抱着美奈嚎啕大哭的冲动,都要归功于房间角落不绝于耳的「喀哒喀哒」声。那是敲打键盘的声响。若说到在这一连串的骚动中始终维持中立的立场并未瞠浑水的大哥在忙些什么,无非是以旁观者的角度不停地做笔记,把这一连串插曲编写成了啥「大纲」的。倘若被他写成了「-主人公。抱着女主角的大腿,因为安心感使然情不自禁地放声大哭。」这样,那教人情何以堪?

「爹地……妈咪……」

反倒是光帮忙哭了出来。

大哥以冷眼旁观的专家视线一边观察光一边敲打着键盘。

「呋,怎么一下子就死翘翘了,你这样也算龙王吗?接下来去修理一下魔王好了——对了美奈,妳晚饭还没做好吗?」

「啊——嗯,对不起喔,人家马上就去做。」

美奈先是对理央露出笑容,接着转向拓真。

「拓真——那,你说吧。」

「说什么?」

拓真丈二金刚似地反问。

「快点啦。」

美奈闭上眼睛催促。

拓真傻住了。

那个怎么好像——

一脸在索吻的样子?

「妳、妳是要?」

美奈的要求是「快说」而不是「快做」,所以她要的不可能会是重修旧好的KISS。更何况光就在旁边,理央他隔着游乐器射来冰冷的视线,而且大哥正在喀哒喀哒地猛敲键盘纪录经过。要是在这里接吻,那就真的要被大哥原封不动地搬进小说里去了。

所以美奈现在跟自己要求的不可能会是重修旧好的KISS才对。

「妳要我说啥啊?」

拓真真的一头雾水而开口如此问道后——

美奈一双眼睛猛然睁大。

「要说什么还问人家——拓真你不是已经搞清楚了吗?」

「所以妳到底在说啥?」

「连这也不知道——?就是人家生气的理由呀!」

「咦?」

拓真哑口无言了。

我不知道,没道理知道啊,如果知道,也不会把自己搞得叫苦连天。

虽然我不知道理由,可是不是因为我吃尽苦头又是道歉又是下跪的,才值得嘉奖地获得原谅的吗?

「奇怪,咦?那、那,拓真你是——怪了?咦?怎么回事?」

「他才不是知道啥理由吧。我看他只是情急之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拚命道歉再说而已吧——所以我才说拓真超没出息的啊,」

理央发表了毫无慈悲心可言的评论。

「主人公做人一点都不诚实。虽然打算说谎来谄媚对方,但马上就被拆穿而跌落地狱——这个采用。」

大哥加上了残酷的补充说明。

美奈似乎也慢慢感受到了这个事实——

一开始是笑容僵硬了,紧接着所有的表情都随风消失得一点也不剩。

留在脸上的,唯有一如彻底风化的石像般的无表情。

拓真感到觉背上有一道冷汗滑溜溜地流下。

「女主角大激怒,双方毫不示弱地你来我往大吵一架,一发不可收拾——这个采用。」

大哥着手杜撰压根儿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拓真你根本就没搞懂。」

美奈变回之前冷硬的声音开口说道。

听到这句话拓真也火大了。我都这么拚命了不然妳还想怎样——

「妳不说我哪知道啊,」

「不说不行的人明明是你吧!」

两人毫不示弱地你来我往,一发不可收拾。

「鬼才听得懂妳说什么意思啦!可不可以讲中文啊,中午也是,刚才也是,讲话一点脉络也没有!狗屁不通!妳就不能把省略的部分一五一十地实际讲出来让我听懂吗!妳们女生就是这样!」

「啊,那是禁语耶拓真。」

理央一边戳着屏幕一边不关己事地说道。

不知是理央那句话来得快,还是拓真的脸颊发出声响得早——

拓真用手捂住被挨了一巴掌的脸,直勾勾地回望美奈。

以前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自己有一次为了无聊的小事跟美奈吵架,口头上争不赢人家却又偏偏咽不下那口气,因此打了她一巴掌。

那时拓真下了一辈子的决心——以后不管火气再大,也绝对不会动手打美奈。

拓真和美奈的互瞪仍在持续当中。

美奈露出了感觉还嫌打得不过瘾的眼神。

不对——拓真发现事情并非如此——美奈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刚才出手打了人一巴掌吧。

原本拓真期望可以藉由挨了耳光的脸颊与赏人耳光的手掌两方的痛楚让美奈也能稍微冷静下来,但——

美奈两眼发直地站在那儿。

这表示光凭这点程度的痛还不足以让她恢复冷静,她就是有这么生气。

美奈剥掉身上的围裙,慢慢折好,走到房间角落将围裙收进安置在那儿的提袋里。那是美奈专门用来整顿自己私物的提袋。尽管就住在隔壁,连个小东西都要专程胞一趟回家也麻烦,因此干脆带了一个提袋放在这里。

美奈伸长手,一把抓过放在餐桌上的电子计算器还有一只原子笔,接着前往厨房,抓下一条上面写着不知啥工务店的毛巾,同样也是塞进包包里。

然后她将大哥的手肘抬起又放下,回收被大哥拿来垫在笔记型计算机下面的透明活页夹。里头塞满夹报的广告单,它们因为厚厚的一叠靠起来很舒适而被拿来当作扶手用,现在也发出「啾、啾」的声音被她硬塞进提袋里——

再接下来换拖鞋被塞进了提袋。

大家只是默默注视美奈的奇怪举动。拓真和光两人则凑在一起,随着在客厅里忽左忽右来来去去的美奈左右转动着脖子。

两张脸的转动一会儿之后也停了下来。

把塞得肥肥的提袋搬到身体前面、美奈岔开双脚摆出气势凌人的站姿,一双眼睛瞅着拓真。

拓真吓得缩起身子,躲到了身旁光的背后。

光身后的拓真察觉到美奈塞进袋里的东西全是她的物品。

不知过了几十秒,美奈开口所说的那句话是——

「我要回娘家去了。」

「喀啷,啪——」美奈打开纱门直接走到了院子,也不介意脚上没穿鞋子一路穿过草坪踩进邻家的地盘。最后只听到隔壁纱门打开的声响,以及美奈大喊「妈,我回来了!」的咆哮声。

九月的晚风咻咻地从敞开的纱门吹了进来。带走了滞留在屋里的热气。

拓真没有阻止美奈离去。他无力阻止事情的发生。不晓得是看呆了、吓得魂不附体,还是脑袋拒绝理解现实。

「大……大……大……」

「大……大……大……」

拓真和光互望彼此的脸,声音颤抖着。

「大——大事不妙了!」

两个人同时发出惨叫声。

「主人公惨遭女主角抛弃,分居成立——这样。」

大哥在笔记型计算机完成输入。然后二话不说立即掏出手机,和人在电波另一头的伟大铁腕编辑女士开起了会来。

「YOMI妳看,跟我想的一样吧。早说过用不着我们出手搞破坏,他们就自己会分手、感情陷入僵局了吧。」

理央盯着游乐器跟YOMI说道。只见YOMI点头如捣蒜。

拓真和光两人抓着彼此的手肘不停发抖。

「储存完成。嘿咻——」

理央从座垫上抬起了屁股。

「那我来做饭好了!YOMI妳想吃什么?想吃什么我都做给妳吃。其它人呢?有想吃的菜单不用客气尽管跟我开口喔,」

「妈咪……妈咪……我要妈咪、我要妈咪!」

「美奈……美奈……我要美奈、我要美奈!」

「啊,真抱歉,妈咪和美奈都缺货啰。晚餐吃别的好吗——?」

拓真和光全然没把理央的声音听进耳里,只顾一直发抖。

*

「新城家——家族会议在此召开!」

光用拳头紧握筷子,以铿锵有力的声音做出宣言。

晚餐还没结束,已经数不清是第几回的家族会议便紧接着开始了。

身为当事人的拓真和光自然一点胃口也没有,不过他们以外的人也只有稍微吃了几口。

晚餐最后是由理央负责做出来的,说穿了就是一堆烧焦的玩意儿。

「来,YOMI,我还有帮妳写上名字喔!」

在焦黑的不知名物体上用黑色酱汁描出的名字一片黑压压的根本看不清楚。

「YOMI,记得妳是不是有吃过汉堡?」

YOMI摇了摇头。要看作是她拒绝吃下这顿饭也并无不妥。

直到这时,大家才恍然大悟,原来每个人眼前各摆了一盘的那个料理是「汉堡」。在这之前,也只敢肯定是一种含碳量高达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不知名物体。

『主题就设定为离婚问题,大家没有意见吧?』

「我、我们还没离婚耶!」

「对嘛,妈咪只是回娘家一下下而已好不好!」

「那、那家伙只要隔天睡醒就会气消了……她、她就是那种女生。我、我太了解她了。好、好歹我是钻研美奈道十五年的老手中的老手。」

「妈咪还是妈咪,明天她就会回来了。早上她一定会来做早餐的!」

『呃,两位要做梦是两位的自由,不过既然看两位似乎没有想认清现实的打算,故本人提议家庭会议就此结束。大家辛苦了。』

「不行——!说仔你快想想办法!」

「那、那家伙隔天睡醒后就会忘记吵架的事了。她没有一次例外的,所以我觉得这次一定也是这样。」

「爹地,你要更振作一点!」

光「碰碰碰」地拍打桌子。拓真的背部也同样被狠狠地拍了一下。那道冲击使得拓真稍微恢复了理智。就跟快坏掉的电视敲一敲就能修好的原理一样。

『我想,最大的责任应该还是在使用者大人的身上吧。』

「就是说啊。就我在一旁观看的感想,拓真你那样也太过分了喔。」

大哥插嘴说道。可能是在电话在线从华莲女士口中得到了剧情大纲的过关认可吧,口气不仅自以为是,还显得有些老神在在。

「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是来道歉的,实际上则是在看女生的内裤打情骂俏,还说谎,更夸张的是最后还恼羞成怒把人家骂得狗血淋头——」

愚行被一一列举出来,拓真沮丧得抬不起头来。

「——不过就故事性而言,起承转合应有尽有,结局掀起了一波高潮壮烈牺牲,非常有参考价值就是了。」

『所以恋爱小说作家的意见是,把人家骂得狗血淋头、看女生内裤是致命性的错误啰。这么说来,使用者大人的视线一直黏着内裤不放呢。』

「那……那个是!那个是因为我不想让理央知道吵架的事才豁出去……!」

「嘿,小理,『要露不露的走光』是禁止的!」

「那是夫妻的性生活好吗?才出生四个月的婴儿少多嘴了,当心我跑去买巨大的烤炉把妳丢进去烤喔!」

「光、光,到头来还不都怪妳搞砸的,我好不容易瞒混过去了,妳偏偏把提示奉送给理央——我、我是那么拚了命防止大惨剧发生!」

『结果硬是发生大惨剧了呢。在人家的背后用那么大的音量讲闲话,摆明就是在故意讲给人家听的嘛——假如你的用意是想酸人家,这技术可高超的呢。你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么有一套的呀,使用者大人。』

「拓真啊,坏话不在暗地偷偷讲,那怎么叫背刺呢。」

「那女人怎么可能因为这点事情就受伤啊,你们是不知道她的不死之身有多厉害吗,她可以撑过我的全力攻击还活得好好的耶?」

「Mother,一天所需的碳是0克。我已经摄取充足了。」

「你们吵死了!统统都给我闭嘴!」

拓真被七嘴八舌想说啥就说啥的大家激得忍不住狠狠敲打餐桌。

所有人都静得像个哑巴。YOMI开始嚼起碳素汉堡吃进肚子。

「——我、我的责任那些根本就不重要啊!你们在那边叽哩呱啦地胡扯是能解决什么问吗!美奈会回来吗!我们来讨论一些比较有建设性的意见吧!」

默不作声地把自己的黑色汉堡餐盘推到勇敢地把晚餐吃进肚子的YOMI面前后,拓真继续往下说:

「各位,拜托你们了,帮我想想嘛。美奈不在这个家,你们也很困扰吧?」

「我又没差。」

拓真赏了说得一副不关己事的理央一个凶恶的眼神。

「就拿汉堡来说,你们也希望吃到可以安心食用的汉堡吧!」

「你乱讲,我做的也能安心食用啊,对不对,YOMI。我的妳拿去吃也没关系喔!」

理央若无其事地把自己的餐盘推给YOMI。

「女生多一点,家里的气氛也比较热闹嘛。而且美奈长得又正。」

大哥一边把自己的盘子推向YOMI一边参加对话。

这回换理央怒瞪了大哥一眼。

虽然「美奈长得很正」这部分听起来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不过由自己岔开话题也不妥,拓真只得固守沉默。光也效法其它人的行径,把盘子传给YOMI。

「你这花心的老不修。」

「不不不,老叟只服从傲娇女王一人呀。」

「满嘴花言巧语,也不想想自己平时被我踩得唉唉叫一副很爽的样子。」

等到矮桌下赤脚的报复告一段落,估计意见差不多已经得到了归纳之后,拓真慢条斯理地清了清喉咙,努力维持会议的进行。

「呃——那烦请家族会议顾问发表高见!」

『我自始至终思考的都是对策就是了。重点不在于追究使用者大人的责任——毕竟不先找出原因来,说再多都只是枉然。』

「首先爹地!你想想为什么会惹妈咪发那么大的脾气!然后将重点整理在四百个字以内!」

「我哪知道啊。」

「啊这小子脸皮好厚喔,竟然把自己的问题丢给我们烦恼。」

「我是真的不知道啊——如果知道我会马上赔不是好不好。」

『才不是马上吧。明明要等好一段时间才会放下身段让自己坦率的呢。』

大概是还在对那件事怀恨在心吧,说明书上浮现的是莫名别扭的字体。

「你是不是看出了些啥端倪啦?」

尽管抱怨很多,拓真最信赖的还是这本说明书。

「快给我说明,你这臭说明书。就跟你平时用在我身上的那套一样,把美奈的心境透明化,仔仔细细跟我说明。」

『就说心电感应是仅限使用者大人的限定继承啦。』

「那你推理一下也可以,你不是少女心的专家吗?拜托你啦,真的!」

「—就计您这么求我我也……虽然我在使用者大人的屁股口袋听闻了所有的过程,不过好像没有特别值得一提的问题点。您足以惹火美奈大人的言行确实多如一道加了颗鸡蛋的巨无霸级料理,可是应该没有什么会让她固执到那种地步的点耶……换作我是不会为了那种事情生气啦。』

「谁在意你会不会生气了!」

拓真愤而让派不上用场的说明书从矮桌中央退场。

「大哥,你有没有看法?你不是自称恋爱小说家吗?」

就算对方是科幻迷,快溺死的人也照抓不误。拓真向诈称恋爱小说家的科幻作家求救了。

「可是事发当时我又不在场,我只有看到你回家后的吵架经过而已——这么说来,我有一个基本的问题:你们在学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被美奈大人提分手啦。』

「爹地他啊爹地他啊,说什么『下次再这样我们就分手』——这样,爹地是这么说的喔,然后呀,妈咪她啊妈咪她啊,就说:『啊是吗,那我们分手吧』——这样,妈咪她是这么说的喔!」

光甚至模仿了两人的音色和表情来重现现场。美奈的表情和音色模仿得实在太过维妙维肖,使拓真吓出了一身冷汗。

当时的记忆在脑海中一一重现,血淋淋的伤口被挖开。鲜血再一次汩汩流出。

「不要……我不要……我、我……我不想分手。美奈……美奈!」

「爹地!有我在呀!有我陪着你,别哭!」

光轻抚着拓真的背部,拓真勉强忍住了泪水。

「是吗,原来是这样啊。接下来呢接下来呢?」

大哥把光的解说抄进了灵感笔记本。我就说这家伙帮不上忙嘛,到底是谁找这种家伙商量的!

「总——总而言之!我们大家会全力支持爹地的!」

光挥舞着一直紧握筷子不放的拳头,以铿锵有力的声音宣言。

忙了一场,最后唯有这一条让人搞不懂能否帮得上忙的方针就这样拍板定案了。

*

「嗯~……」

美奈泡在热水中伸展四肢享受放松的一刻。

好几个礼拜没在自己家洗澡了。虽然空间不比新城家的浴室大,不过一个人洗的话算是绰绰有余。只有需要洗自己的身体,不必分心照顾其它的小孩,热水爱泡多久就泡多久。

好久没有待在自己家生活了啊。

三餐和热水澡都无须劳费自己动手,父母全都会一手代劳,待起来好不舒适。一般女高中生都是享受这样理所当然的生活的。

美奈这阵子的生活就好比家庭主妇。

新城家是六人家庭。每一餐都得准备六人份。便当则是四人份。换洗的脏衣物扣除掉一人仍有五人的衣物得洗,就算洗衣机每天都上工,照样追不上脏衣服增加的速度。必须清扫的房间除了四间个人房以外,还有客厅和厨房和走廊和浴室以及厕所。丢垃圾的日子是礼拜一三五。不可燃垃圾则是礼拜二。碰上白天放晴的日子,绝不可错过一定要晒棉被;铺在下面的床单五条,盖被用的棉被也五条,合计有十条之谱。

美奈不管大小家事统统一手包办,而且得兼顾学业,却没有因此让成绩滑落。再说,如果不帮拓真整理出做好了重点的笔记,他又会考个满江红回来。

这样的日常生活突然被打断了。

现在的美奈就像这样啥也不用忙,洗着热水澡悠闲自在地放松身心。享用过父母准备好的晚餐后,悠悠哉哉地泡在父母帮忙放好热水的浴缸。连准备好放在更衣室里的换洗衣服,也是父母洗干净、晒干、帮自己折好的。

实在无法相信,时间自从那个以来——自从冲出新城家以来,才经过短短几个小

时而已。

无事可做的美奈无法停止思考。可以用来思考的时间,是平时被家事压得喘不过气的日子的好几天份。

拓真根本什么也不懂。他愿意道歉的时候自己是真的很开心。虽然他下跪的举动太过小题大作有点吓人,可是很开心他能了解自己,开心到几乎都要流泪了。

结果一切都是骗人的。

本来还以为两人的心意相通了……

这结果岂不教人为之气结?好难受。心情也苦闷了起来。

在他自己了解原因之前,打死都不会原谅他的——美奈吃了秤坨铁了心。

理央戏称是自己发飙了。或许事实真是这样,但美奈并不这么认为。仔细想想,就算撇开感情的因素,果然没有比这个做法更好的方式了。不、不对。

是不得不这么做。

要让事情流于暧昧简直易如反掌。只要现在动身前去找拓真,跟他说「对不起喔,是人家不好,不该要那么大的脾气的,请原谅我……」就能迎接大团圆的结局。所有的一切都圆满落幕,三分钟就能重返过去的幸福生活。

但那只是假象。

用谎言塑造出来的幸福不可能维持天长地久。倘若只有表面上和好,两个人都会完蛋的。

所以只有这条路可走了,美奈心想。

拓真一定可以了解我在想什么的,因为我相信他。

*

新城家离婚日记-第二回。

真的是陷入了空前的僵局呢——

在此向自掘坟墓的使用者大人的天才本领致上慷慨赞扬的同时,也得承认以说明书的立场,我的心情十分遗憾。

针对无法说明美奈大人心境这件事。

虽然我兜了个圈子向使用者大人表示自己并不清楚美奈大人的想法,但我所言不假。诚如各位所知,我们说明书一族是不能说谎的。虽然拥有选择性不传达事实的自由,但并不被允许以谎言回答问题。另外也不能触及禁止事项——犯了任何一项都会造成机能停止。

所以说,我不晓得美奈大人的心境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你说我这样有失女人心专门家的资格是吗这样子啊。不配当说明书是吗这样子啊。别看我这样,其实我还挺沮丧的呢,所以还盼各位口头上能放我一马。

话说,到底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呢?

照理而言是不会为了那点程度的事情生气成那样的呢——换作是我的话。

——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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