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3年11月6日记录者乱崎凰火
〔当月课题/我最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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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托,连续二天都由我负责写日记吗?真不晓得还有什么可写的。真受不了,反正再怎么抱怨也没用,就随便写一写吧!
无论什么事,过量都是不好的。啊——我指的就是这个当月课题哦。无论是人类或动物,其实都是非常脆弱的,所以若太过重视或爱得太深切,反而有可能会毁了对方。
知红——啊,就是那个死神三号的本名,当她还是小朋友的时候,曾经央求养育她的双亲让她饲养一只猫咪。虽然是由我跟知红轮流饲养那只猫,不过就如同刚刚我所写的,她偶尔会抱得它喘不过气来、梳毛梳得毛都快掉光了,或是让它吃太饱、太过在意它……最后就变成了(——审查—t手跟脚都(——审查——)然后(——审查——)……那真的非常可怕,简直就像是(——审查——)南国料理一样。
※注:那些变态形容词会带给弟弟妹妹们不好的影响,所以直接删除了。银夏
总而言之,不断拚命地给予对方爱情,竭尽心力地去疼爱对方并不等于“珍惜对方”,请务必理解这一点。有时在一旁默默地守护对方,也是相当重要的。无论憎恨或爱,过多的感情其实就跟暴力如出一辙。这是我透过斑斑的事件领悟出来的道理。
所以我说凶华啊,设定这个当月课题的就是你吧?因为我请雹霞做了笔迹鉴定,所以应该没有错。凶华,我猜得出你为何要每位家人写出“最重要的人”,不过每个人珍惜他人的心情都不一样。表达的方法、爱情的密度或力量,也各有不同,所以请你了解,也会有像我一样,不把那些感情表现出来的人啊!
……唔?刚刚才发现,我对凶华说的大道理比小孩们还多呢。我说凶华啊,这样很累耶,拜托你成熟一点吧!无论是在精神上还是肉体上(笑)。
▋▋▉(血)
※由于父亲相当变态地倒在日记本旁边,所以我便带他回房间治疗。银夏汁
—摘录自大日本帝国灵异现象对策局公认特殊作战执行家族乱崎家的日记——
凶华做了一个梦。那是小时候的梦。生活在位于大日本帝国脚下的地下帝国香格里拉,被当成崇高的神明般养育长大的凶华,没什么机会跟其他人聊聊天、谈谈心事,她总是绷着一张脸,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让她可以打发漫长的无聊时间。哀伤或痛苦,只要不停持续下去,总有一天会变成习惯;相反的,喜悦与幸福也能够习以为常。
打从一出生,凶华在地下帝国的地位就比任何人都优渥崇高,对于生活在人人称羡的酒池肉林中,也被她视为天经地义。
这就是那时期的梦吧?凶华呆呆地想着。
仔细想想——明明正处于梦中,却能够自觉到“这是梦”,这令凶华不可思议地歪着头。梦境还真是栩栩如生。梦中的凶华是个十岁左右的小朋友,坐在充满南国风情、高高在上的宝座上,穿着装饰华丽的衣服,正无所事事地托着腮。
“……”
明明是梦,身体却能够照着自己的意志行动。十岁的凶华伸出手,拿了一颗摆在附近的苹果,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下去,苹果的酸甜立刻溢满口中。看来连五感也还在,苹果的香味是她怀念已久的故乡味道。
身体的感觉几乎跟现实一样,这让凶华感到些许疑惑,不过,反正身体可以自由活动,干脆就到处去探险一下吧!她想。在香格里拉的时候,凶华被当成活神仙供奉着,几乎不曾自由地到处走走逛逛,因此有好多地方老早就想去看一看。
“等等!”她的手突然被抓住。凶华讶异地看过去,发现不知何时在宝座的旁边,竟然站了一名少女。
幻彩原色的衣服衣不蔽体,露出衣服外头的深蜜糖色肌肤上,到处刻着奇怪的刺青。更奇怪的是,她明明是个女孩子,却缠着男用丁字裤。
“Q比!”
看到她后,凶华叫出这个外表可疑到一来到日本,肯定立刻会被警方逮捕的少女名字。她是在地下帝国里,唯一能够与凶华彼此敞开心房谈天说地的同年好友。
她的名字是Q比˙咚。实行锁国政策的地下帝国居民中,有一族被称为“旅艺人”,那一族的人能够出国到大日本帝国等地走走看看,也可以拿到在地下帝国中没看过的贵重物品或资讯情报,而Q比咚就是那一族里的小姑娘。
Q比其实话说得结结巴巴,但此刻面对凶华说起话来却是有条不紊。
“啊,抱歉,你还没发现吧?因为外表是这个样子一Q比对着一脸惊讶的凶华浅浅一笑,说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名字。
“人家是敖德萨˙艾哦!姐姐。”
敖德萨˙艾是两个月前大闹游乐园的魔族女工。魔族是个没有肉体的精神生命体,在被称之为魔界的异世界中,那是个以吞食人们梦境赖以为生的族群。
凶华跟她一样同属于魔族。正确说来,就是这个名叫席格努斯的不明肉体,被前任魔界女工凡妮莎艾德拉冈占据,成为现在的凶华。魔界女工凡妮莎˙艾德拉冈因为某种罪行被消除记忆,放逐到这个世界一凶华”则是目前人格上被赋予的名字。
“凶华”这个人格就是带有这种虚无飘渺的感觉,若在哪天突然消失不见也不奇怪。当肉体的席格努斯觉醒进而支配主体意识时,凡妮莎的记忆就会苏醒,并将凶华的人格逐出身体——
因为自从游乐园事件以来,就不曾见过敖德萨,如今竟会在这里遇到她,凶华觉得非常惊讶。不过,凶华也听说雹霞曾在某个偶然的机会遇见过敖德萨。
凶华凝视着与自己同样都是十岁左右的小朋友——Q比——敖德萨后,再度坐回宝座,怅然地问道:“你有什么事吗?本姑娘凶华现在忙得要死,如果还想追杀我的话,改天再说吧!唔,差不多再七万年以后就可以了。”
“呵呵呵呵……不是啦,我不会再找姐姐打架了啦!我已经厌倦那种又痛又可怕的事了!”
敖德萨现在的外表是Q比,她摇了摇蜜糖色的指尖,一脸得意。
“目前状况似乎有些混乱,我就顺便解释给你听吧!精神生命体的魔族是处于由敖德萨˙艾统治的魔界,以及姐姐所居住的人间的中间地带——可以在这个梦境的世界里自行活动哦!现在我就是侵入姐姐的梦中,活化姐姐的自我意识,所以才能像这样子自由说话。”
唔——凶华模棱两可地接受敖德萨的解释。总而言之,她已经了解魔族似乎能够侵入别人的梦中。若要详细追究下去也无妨,不过,大概连敖德萨本身也搞不太清楚吧?
一言一行都像是幼儿般的魔界女工敖德萨,露出得意的微笑,并往坐在宝座上的凶华走去。
“再顺便跟你说一下,现在话说得这么溜的是敖德萨艾,我只是借用了这个女孩的外表而已。不过,这是怎么样的一个梦?这个女孩又是什么东东?”
“……赖得解释给你听了。反正,这里是本姑娘凶华的故乡,而这小姑娘是本姑娘凶华以前青梅竹马的好朋友——你了解这些就够了。”
“哦,原来这里是姐姐的——”
看来魔族虽然能够侵入梦境,却无法完全掌握梦里的内容。听到凶华适当地说明后,敖德萨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好奇地望着四周的景象。不过,宝座的四周都被薄薄的绫罗绸缎给围起来,所以几乎什么都看不到。
“嘿嘿,这里真是充满异国风情呢!敖德萨˙艾觉得好好玩唷!真的好厉害,没想到姐姐是在这种奇怪的地方被养大的。”
正确说来,凶华并不是敖德萨的亲姐姐,不过敖德萨却完全把凶华当姐姐看待。没有任何姐妹的凶华,对她那非亲非友的态度感到很新鲜。
凶华盯着她,吊着嘴角问道:“然后呢?在别人的梦境里聊天打屁很好玩吗?魔界女王。还是说,因为你实在太软弱无能,所以被魔界开除?既然如此,我家的洗衣机刚好坏掉了,那我就赐给你洗衣服的职务吧?时薪七十元左右,如何?”
“姐姐一点都没变,真爱惹人生气呢。敖德萨˙艾要发脾气了唷!”
敖德萨˙艾闹别扭地嘟起嘴,无意义地在宝座上的凶华身边绕来绕去说道:“哼!哼!姐姐竟然用这种态度对我,亏我这个可爱的妹妹冒着生命危险跑来警告你呢!”
“警告?”
敖德萨从放在宝座附近的石台上头的水果篮中拿出一颗苹果,凶华则轻蹙眉头:[这就是那个吗?你最近跟我们家雹霞所说的也是同一件事吧?听说发生了‘猎杀魔族“—”
前些日子,乱崎家的三男雹霞在现实世界里遇到敖德萨,而她也交待雹霞把这件事转告给凶华:平冢雷蝶把被放逐于现实世界的魔族,一个个抓来吃了——
敖德萨咬了一大口苹果,把苹果籽朝凶华一吐,接着说:“嗯,的确有这件事。其实那时候敖德萨˙艾假装消失不见,然后偷偷跟在雹霞侄子身后,所以才能把我带来姐姐这边。敖德萨˙艾能够像现在这样侵入姐姐梦里,也是因为还记得当时姐姐梦境里的模样啊!”
她一边得意地表示,一边又朝着凶华吐苹果籽。凶华以香蕉大剑一挥似地弹开苹果籽后,用力往敖德萨的小腿一踢。
“好痛哦?”
“你这个乱吐苹果籽的肮脏鬼……然后呢?你知道我跟那个猎杀魔族的平冢雷蝶一起行动,所以才会再度出现给我警告吗?”
“呜……”
敖德萨一边摸着被踢到的地方,泪眼汪汪地回答:“难道不行吗?姐姐必须回到魔界再度与敖德萨˙艾分出胜负,且让你输得五体投地才行,所以绝不能让你被她吞下肚子里去嘛……”
“你说的吞——是什么意思?”
凶华这才注意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向这个复杂难懂的“妹妹”问道。
“这到底是什么东东?虽然我多多少少能够理解,但魔族只是拥有精神生命体而已吧?能够那么轻易就被吃掉吗?”
“唔,这个嘛——”敖德萨含糊地随口附和:“虽然之前没有这个例子,但不表示不可能吧?诚如姐姐所说,魔族只是个精神生命体,有如灵魂般的物体,拥有意志的力量而已,而且是个比具有实际肉体的人类还要暧昧不明的生命。所以有时会不小心被其他魔族给吸进去,主要就是指吞噬魔族这件事。”
“你的意思是指——平冢雷蝶会做这种事吗?”
原来她也是个魔族啊!从平冢雷蝶那异于常人的外表来看,的确不难想像。
看凶华一脸严肃,敖德萨点头如捣蒜地回答:“嗯,所以姐姐也要小心一点。姐姐身体的平衡度,比你自己所认为的还要微妙哦,若一个不小心——肉体就会失去控制,而被其他魔族吃掉哦!”
“……”
凶华不发一语,她希望别再发生这种事了。上次游乐园事件发生时,凶华的肉体失去控制,害凰火遭遇到极大的危险,所幸没有任何人死亡。不过这次可就不敢保证了。绝不能让自己伤害凰火与孩子们——那些最重要的家人。
“这么说来——”
凶华不喜欢烦恼这烦恼那的,所以立刻摇摇头甩掉忧虑,并开口问道:“为什么平冢雷蝶要吞噬魔族呢?吃完之后会变成怎样呢?还有,好不好吃啊?我可以吃掉你看看吗?”
凶华若无其事地说完后,敖德萨马上大步往后退。
“哇哇哇哇!不要吃我!求你饶了我吧!敖德萨˙艾要大叫了唷?”
又不是真的想要吃她,而且也不晓得吞噬的方法。不过,敖德萨也未免怕得太夸张了。看来,此事对魔族来说真的非同小可。
陷入恐慌的敖德萨好不容易冷静下来,虽然自己也似懂非懂,但仍把知道的全说出来:“唔——虽然目前还不晓得平冢雷蝶的目的为何,但一般来说——被魔族占据的人类不会老化,所以只要不断地持续吃掉魔族的人,就可以长生不老吧?”
“等等!”凶华尖声喊道,敖德萨为此吓一大跳,讶异地问道:“怎么了?”
“你刚刚——说什么?”
“咦?就是说,平冢雷蝶主要是想藉由吞噬魔族来达到长生不老的目的吧?”
“不是啦!谁要管那种事啊!”凶华一脸凝重,好似预言世界崩坏的神官一样,喃喃自语道:“被魔族占据的人类,真的——不会老化吗?”
“哦,这是真的啊!魔族会将人类的梦境转换成能量,那个能量能够抑制人类老化、提升身体的能力与治愈能力,换言之就是能够长生不老,长生不老的人类作梦时又会给予魔族养分——然后,就像是永久机制一样,成为完美无缺的生命,若没有受到强大力量攻击,应该就不会死亡吧?”
“所以说——”凶华的声音悲叹不已:“本姑娘凶华的肉体——永永远远都不会成长吗?”
“嗯,难道你都不觉得奇怪吗?姐姐的外表一直都是小朋友,不会长大啊!”
“本、本姑娘凶华当然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可是,我被魔族占据是在婴儿时期,之后还是有成长一些啊?”
“这倒是一个奇怪的谜团……我想,这是因为姐姐的身体跟一般人不一样吧?不过,最后长到小朋友的大小后就不再成长了……”
听到敖德萨的话后,凶华难过地倒抽口气;她的外表确实成长到十岁左右便停止了。她想到这个事实后,又悲凄地问道:“那么——连胸部也不会再长大了吗?”
“嗯,姐姐可是永远的幼童美少女哦!是洗衣板哦!又扁又瘦的矮冬瓜哦!”
“……”
“啊,也有很多人喜欢这种贫乳少女吧?”
看到凶华一脸世界末日般的绝望表情,敖德萨不由得开口安慰她。
想不到凶华竟然如此轻易就被打败。只要是以魔族的身分占据这具肉体,自己就永远不再成长了吗?然而,只要一离开身体,肉体便会失去控制——唉,总觉得有股强大的意志在阻碍凶华成长。她甚至幻想到天神与神佛的热血反驳:“我警告你,我们可是罗莉控唷!”那幅讨厌的画面。
凶华甩掉那幻想,哭丧着脸紧紧抱住魔界女王。
“那、那这样的话,有没有什么能够只让肉体成长的办法呢?敖德萨。就算没有,反正魔族会任意操纵肉体,也就是说只成长一部分——具体来说就是咪咪!让我的咪咪长大啦!”
“这个嘛……”
属于精神生命体的敖德萨无法体会贫乳的烦恼,所以大感惊讶。
“嗯——应该很难吧。因为老化是直接关系到死亡的,所以肉体会本能地去回避。虽然操纵成长贺尔蒙并非不可能,但效果应该有限吧?”
说到这里后,她突然迅速抬起头。这时,直到刚刚还很悠哉的气氛倏地改变,变成有如充满警戒心的野兽一般。
“敖德萨?”凶华看到态度骤变的她,皱眉问道:“你怎么了?”
“……”
魔界女王的脸色顿时铁青,紧闭双唇没有答腔,她的肩膀微微地发抖,一副快要昏倒的模样。
“唔,反应比我想的还快呢,敖德萨艾会很困扰唷!”她低声呢喃,不去理会凶华的问题,迳自朝向虚空放声大喊:“斯亚!现在马上关闭姐姐的梦!我感觉到了!”
对于敖德萨异常的变化,凶华觉得奇怪地伸出手:“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嗯——姐姐,抱歉,因为没有时间了,所以就先说明到这里吧!”敖德萨严肃地盯着她后,搂着她的肩膀轻声说:“猎杀魔族的女人是平冢雷蝶吧?”
敖德萨仿佛在畏惧什么似的,严肃的语气跟平时轻浮的感觉很不相称。
“虽然她看起来是魔族,但其实并不是。”
“你说什么?”
凶华无法理解她说什么所以眯起了眼睛,敖德萨声音颤抖地说:“她可是非常可怕的,几乎能将人类与魔族的历史以及未来,把一切搞得天翻地覆的怪物啊!姐姐,你千千万万不要相信平冢雷蝶,求求你了。虽然这话有些不中听,不过——魔族里有人在暗处协助雷蝶,敖德萨˙艾就是被那些家伙追杀,如今也是——”
话说到一半便停止。整个空间、整个世界瞬间扭曲,才一眨眼的工夫,所有的东西全都碎裂,变成无数闪亮的碎片爆裂四散。梦境刹那间被关闭起来,黑暗立即一涌而上。
“对不起——这已经是极限了,再会了,姐姐!”
连刚刚还在说话的敖德萨也弯曲变形,眼睛里的一切全都旋转成螺旋状,渐渐溶化消失——
凶华凝视着这个景象,大声喊出这句一定要说的话:“敖德萨,谢谢你的警告!”
“唔?”魔界女王一脸茫然地低声呢喃:[这是第一次被姐姐称赞呢……”
她就这样于眼前消失。
一片漆黑——填满了凶华的意识。
◆◆◆
一睁开眼,立即回到现实。
“……”
凶华在鸟哭岛河滨饭店昏暗的单人房里幽幽地睁开眼,眨一眨眼睛并静静坐起来。抓了抓睡得一头乱的头发,看向四周后才轻轻叹气。
在漆黑的夜里,只看得到模糊的轮廓。一个人睡在面对化妆台,大到夸张的床上。凶华拿开棉被走下床来到窗户边,拉开窗帘眺望星光灿烂的鸟哭岛。
晚餐的时候,谜样的美女跟平冢雷蝶不约而同说到“未来灾厄”的话题,之后,因为时间关系,大家就暂且解散回房休息。虽然她想了很久,但到现在仍摸不清头绪,实在很烦恼。
凶华就这样抱着一堆烦恼昏昏睡去,接着就梦到刚刚那个梦。
“换言之。”
慢慢理清思绪后,凶华终于有了头绪。
魔族的敖德萨侵入了刚刚的梦境,后来因为发生某种异变——才使梦境被迫中断,凶华才不得不强制性地睁开眼。
虽然被迫醒过来,但意识仍然懵懵懂懂。凶华有很严重的起床气,所以总觉得身体懒洋洋的,她百无聊赖地仰望着夜空后打算再去睡回笼觉,便转头望向那张大床——
“……”
窗户的另一头,在郁郁苍苍的树林间突然出现一抹熟悉的身影。勇猛的鬃毛,健壮的四肢,威风凛凛地伫立在月光下。
凶华揉揉眼睛,歪着头喃喃自语:“那是……帝架?”
这么晚了,它来这里做什么?凶华因为有点担心,就这样穿着睡衣出门。
◆◆◆
“是吗?”
夜半深更,连草木也酣睡入眠。鸟哭岛上的夜晚只有浪声与草木微微晃动,帝架拖着褐色皮毛缓缓移动着。夜晚带有些许湿气的微风轻轻吹拂,包围着四周充满南国风情的树木,也跟着隐隐摇晃。
“那么,就是说完全不晓得斑斑的行纵?”
风被帝架庞大的体形挡住,一只灰色鸟正以人类的方式奇妙地站着。那只鸟一脸深深的歉意,微微张嘴回答:“是的。斑斑打倒饲育员后,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吾人虽然立刻追了出去,但已经看不到它的纵影]
过去曾支配大日本帝国最西端的大草原地带,通称“大草原”的褐色皇帝血脉,它们身为动物们的国王,并且拥有其他动物所没有的特殊能力。
第一个是能够与所有飞禽走兽沟通的能力。
其二则是能够令所有飞禽走兽无条件服从它们的“命令”。
“唔……”
帝架不去看那只名为伯爵的灰鸟,只是抬头仰望夜空。即便那双深邃的瞳仁没有在想事情,看起来却像是有许多思绪在它的眼中奔驰着。
“斑斑它——竟然会这么做。”
“是的,它还说:伯爵这个没用的家伙,不准跟来!”
帝架在故乡生活的时候,身为监察官的伯爵经常跟在身边,虽然它的性格马虎随便,但帝架仍给予相当的信赖。
刚刚因为平冢雷蝶突然出现,以及前来鸟哭岛避难而被搞得人仰马翻,所以都还没跟许久不见的伯爵好好聊聊。因此这两只动物才会在没有任何人打扰的深夜里,静静地说话。
“可是伯爵,我辈有个疑问上
帝架微倾着头,将视线移向羽毛被风吹得如波浪般起伏的伯爵。
“阁下若跟斑斑在同一间动物园里,为何不早点出来见我辈呢?而且我常常跟斑斑聊得很起劲,但直到阁下出现在我辈面前为止,我辈都没察觉到阁下就在动物园里一
“呃。”
伯爵突然紧张得手足无措,把头撇向一边后,明明是只鸟却学人吹起了口哨。
“这个嘛,这是因为——吾人要变成斑斑的胡须。”
“胡须?”
接着伯爵又立刻如波浪鼓似地摇着头,怯懦颤抖地说:“没没没没没事,什么都没有,吾人什么都没有说唷!如果不小心把事实说出口的话,吾人一定会被那个泼妇一口咬死的——没没没没事。”
伯爵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什么,说完后它看向帝架:“现在最重要的是那头野兽逃亡至镇上了——若不尽快找到它的话,就会被那些野蛮的人类追捕,然后用枪射杀它也说不定。”
“那些野蛮的人类——是吗?”
听到帝架冷笑的语气,伯爵为难似地转了转眼珠子后说道:“伯爵我完完全全明白,那些愚蠢的家伙以及凶恶的人类是沙克大人最重要的朋友!正因如此,吾人才要赶紧找到沙克大人,把斑斑逃亡的事跟您说啊!”
“哼!”
帝架无精打采地叹了口气后,再度抬头眺望高挂夜空的明月。没有任何空气污染的鸟哭岛,岛上的月亮熠熠闪耀的光辉令人迷醉,仿佛那是某个巨大怪物的双眼般。
“斑斑它为什么—⊥它摇摇头,垂下目光。“不,现在重要的是斑斑去了哪里?虽然想去找它,可是我辈现在在遥远的南国孤岛上,实在也束手无策。再说——去找它的话,对它会是件好事吗……”
“别管好不好的,再不找到那头无情猛兽把它抓起来的话——不晓得它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
伯爵说着让斑斑听到一定会咬碎它的话,并啪答啪答地拍动翅膀。看来,它对斑斑有着极度的怨恨,说话也充满恨意。虽然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但帝架决定不去探究,再把令人忧心的疑虑说出口:“况且现在——若那个叫做平冢雷蝶的人所言属实,那整个世界可能都有人变成动物的事件发生。所以,这时就算有人类发现斑斑,也不会造成什么骚动吧——如今,最应该担忧的是我等的能力。”
帝架盯着伯爵,突然开口:
“跳舞!”
“嘎?”
伯爵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硬,像是被线操作一般,下一秒钟立刻跳起难看的舞蹈。它挥动翅膀、嘴里不停嘎嘎叫,遵从帝架的命令不停舞动着。
“哎呀呀?”
“停!”
下达命令后,伯爵马上失去平衡跌倒在地。接着它一脸错愕地仰望帝架,喙没意义地一开一阖。
“就是——刚刚那个吗?”
“唔上帝架沉吟,歉疚地扶起伯爵,并向它解释:“身为监察官的阁下可能也不晓得吧?我等褐色皇帝血脉,能够令所有动物遵从我等的命令。当然,如果下令对方去死的话,对方也会毫不犹豫地遵守这个命令。虽然这对于较具理性的人类不易产生效果——”
如果伯爵是人类,就可用苍白来形容它此刻的脸色。帝架看着气血尽失的伯爵,继续说道:“可是如今,地面上的人类全都快要变成动物了。斑斑——虽说它被放逐,但仍旧是不折不扣的褐色皇帝血脉。它如果对世界上所有的动物下达命令,要它们‘听令’——”
帝架静静地陈述这项事实。
“下一秒,世界就会被斑斑所支配了。”
“……”
伯爵听得哑口无言。因为它并没有设想到这一部分。不过,这实际会发生的未来,却极有可能发生。当然,单靠斑斑一头狮子要让全世界的动物都听到它的命令,确实不容易,但若控制广播局什么的,将声音传达出去,传送的速度将会格外迅速吧?
“斑斑……”
不会的,帝架立即摇摇头。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啊?对方不是别人,而是斑斑啊!难道它会希望成为这个世界的支配者吗?帝架怎么也不认为斑斑拥有如此狂傲的野心。
然而——
帝架的心中仍感到惶恐不安。最后在那间动物园里所见到斑斑,它脸上愤怒的表情,帝架永远不可能忘记。它不晓得斑斑竟然会如此愤怒。坦白说,帝架又了解斑斑多少?帮助它、守护它、教导它许多的事情——斑斑只是一味地付出而已。
帝架又再度摇头,盯着伯爵说:“反正,在这座孤岛上的我们,什么也不能做。虽然我辈很担心斑斑,但想做什么是它的自由。我辈若要去阻止——才真的是太狂傲了吧?”
接着它就这样转身背对岛上的树林,准备回饭店。新婚旅行时架设过多的防卫装置,似乎因为不需要而被皮耶尔丢弃了。
帝架仿佛说给自己听似地喃喃道:
“我辈既不是国王,也不是褐色皇帝。世界的支配者全都在彼此憎恨、互相杀戮,不——不对。在那个时候,褐色皇帝血脉便已灭亡。伯爵,在那场唯独只有我辈残留下来的褐色皇帝厮杀中,褐色皇帝血脉就已经走到尽头了。”
没有任何伤痕的褐色皮毛随风摇曳,强韧的四肢迈步向前。
“再也没有比倡导霸权,互相争夺还要空虚的事了。地球并非任何人的,斑斑一定也了解这一点吧!”
忆起它的好朋友,那头满身伤痕的狮子,帝架的双眼亮起一股强烈的意志。
“毋需担心,伯爵。无论我辈或斑斑做了什么,世界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沙克大人——”伯爵脚一蹬飞了起来,停在帝架的头上轻声说道:“您变坚强了。很抱歉,吾人还以为您知道斑斑逃走后,内心一定会产生更大的动摇。沙克大人——您变成熟了。”
“……”帝架没有搭话,只露出虚无缥缈的表情,过了一阵子后才叹气道:“如果对疼痛迟纯就是变坚强,忘怀过去就是成熟的话,那我辈果真是变得既坚强又成熟了。”
帝架自嘲似地说完后,发现在它前面——定眼一看,在鸟哭岛河滨饭店的入口处,凶华正盘着手站在那里。也许是刚醒来吧,她一脸惺忪,目不转睛地盯着帝架。
“帝架。”
“母亲。”
帝架一喊后,凶华打了个哈欠并嘟哝道:“虽然不晓得是怎么回事——但要是一味忍耐,可是会爆炸的哦!”
语毕,乱崎家的母亲潇洒地挥挥手后便消失不见。
帝架睁大眼睛伫立在原地。
夜空里的巨大月亮依旧闪耀着光辉。
◆◆◆
“请不要阻止我!请不要阻止我!请不要阻止我!那是神赐给我的奇迹啊!放手!请你放开我!请让我到那个世界去啦啦啦啦啦!”
大日本帝国里的人类渐渐变成动物。发生半兽人事件的时候——为了抑制半兽化而服用中和剂的人类里头,如今尚未兽化的人类已经少之又少。
整个城镇呈现无数动物到处走来走去的奇异光景,没有兽化的人类也因为害怕这般有如世界末日的景象,而关在家里足不出户。即便打开电视也没有任何画面,新闻报纸也已停刊。所有的资讯来源全都被中断,有
人因为看到人们变成动物的景象,进而发疯发狂也不足为奇。
唯独——
“哇啊啊!哇啊啊!可爱得不得了的动物们全都在那里啊!往右看也是动物!往左看也是动物!天堂!这里肯定就是天堂,我肯定已经往生了才会上天堂吧!那也没关系!这样的天堂我求之不得啊!放开我!”
少女——罪木静——兴奋得乐不可支,表情也有些错乱,双颊红润渴望飞奔到被动物支配的城镇,对这个异常状态并不觉得混乱或害怕,只是单纯被喜悦所包覆,行为举止变得愈来愈怪异。
拚命压制住她的男人——正与暴走的静缠斗的男人——是明明在室内却仍戴着墨镜的多加墓,他的本名为多加墓真仓。多加墓被斑斑打倒身受重伤,目前在家里疗养,当静以动物园的工作人员代表身分来探望他时,刚好遇到镇上全被动物挤得水泄不通的状况,他们无处可去只好一起躲起来——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
这里是多加墓努力工作所租来的独栋套房。窗帘被紧紧拉上,每天望动物兴叹不知该如何是好的静,也已到达临界点。她爱死动物了,所以目前的情况她比任何人都还要兴奋。静毫无警戒地想要冲出外面,却被多加墓死命挡了下来。
“小姐,你冷静一下啊!如果不掌握住状况随便贸然行动,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啊?”
“状况?目前这种‘镇里头满满都是动物’的状况不是最棒的吗?光是这样,我就有足够的理由冲出去了啊!啊,好想摸一摸哦,好想抱一抱哦,被动物们团团包围住的我,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是我从小最大的梦想啊!”
大喊大叫的静打开窗户想要跑出去,多加墓慌忙地抱住她,再用力把窗户关上。
“所以才要调查为什么镇上全都是动物啊!随便到处乱冲乱闯很危险的。”
“……”
静忽然沉默下来,并用成熟的眼神,向上看着紧紧抱住自己的多加墓后又低下头。
接着叹了口气,用娇弱的声音说了一句:“多加墓先生,好色。”
“什么?”
多加墓远远躲开发出怪声的静,不知道是为了要抒发怒火,还是单纯地只是因为不小心抱住她而感到后悔,他跪在地上不停用头撞击地面。看来,多加墓是精神错乱了。
接着他又抬起头,把歪斜的墨镜重新调正,多加墓怒气冲冲地命令静说:“总而言之,我不可能将因为担心而来探望我的小姑娘弃危险于不顾!你就给我冷静地待在这里!我什么也不会做的!”
命令完后,多加墓走在整理得还算整齐干净的灰暗房间内,并伸手拿起床边的电话。这里是他的卧室,多加墓已经把静留在这里两天了,虽然期间也有打电话联络静的家,却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打都打不通。
除了静的家,还有警察局以及灵异现象对策局等,多加墓将所有他知道的电话号码都打过一遍,却全都打不通。完全不晓得现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静看来已稍微冷静一些,她拉开一些些窗帘,一边偷看着窗外一边小声地对多加墓说:
“多加墓先生,我肚子饿了。有没有什么吃的?”
“真是个健壮的小姐啊……”
时值正午时分,多加墓的肚子也有点饿了。可是,商品流通很明显已经完全停止,多加墓预购的食物也有限度。总有一天,食物就会被吃光光了。
虽然想到这里就不禁感到忧心忡忡,但迫于无奈而把未成年少女关在家里,又让她饿肚子的话,这教多加墓有何脸面对世人?不行,就算多加墓的身分不是多么高尚,但至少要守住身为人类最后的骄傲。
他走到厨房,拿了几个饼干面包以及罐装茶后又回到卧室,多加墓沉重地坐在静身边,深深叹了口气。
现在到底是怎么了,又是为了什么原因会演变成这种地步。
“啊,我要吃果酱面包。”
她不客气地拿了面包后,抬头看着表情阴郁的多加墓,不解地歪头问道:“多加墓先生,你怎么了?看起来很没精神……你的伤很痛吗?”
“咦?啊——”
多加墓无意识地用手指划了划被斑斑攻击的伤口,医生说这伤势只需在家疗养即可,并不严重,也不会特别痛,也能够自由地活动。
多加墓手拿着上头写有“给予足够钙质的牛奶面包”回答道:“这伤啊,没什么大不了的——目前这种状况才该令人忧心吧,小姐。”
“别叫我小姐。”静拉开罐头拉环,表情认真地说:“叫我小静就可以了。”
“……”
为什么这女孩对他的态度好像很亲昵的样子?最近的女孩子都像她这样吗?多加墓边想,边觉得会有这种想法代表自己也老了吧?他不由得感到有些忧郁。
还是先别管这种事了。
“我,不擅长跟女孩子说话。”
多加墓一边咬着面包,一边小声地喃喃自语。静似乎没有听到,所以歪着头问:“你说什么?”
“算了——至少比令她害怕还好一点吧。小姐……不对,是小静。”多加墓吞吞吐吐地喊着这个名字,并喝了口茶。
“虽然你已经镇定下来,但是难道你不害怕吗?我觉得有点丢脸——我因为无法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形,而感到相当恐惧。”
“……”静怅然若失地噘起嘴,绷着脸说:“真是的——怎么这样啦,大家都把我说得好像是冷血动物一样。”
她发脾气地接着说:“小圣、桃草姐,甚至大姐也是——啊,她们都是我在学校的好朋友。她们好像都把我当成面无表情或冷静的角色般,简直认为我就是个冷血无情的家伙嘛,多加墓先生。”
“啊?”
多加墓边吃面包边困惑着:她为什么要对自己聊这种事?
静并没有察觉到,只是不高兴地闭上眼睛。“我也会想很多事,也有害怕的事——像现在我的脚仍颤抖个不停。可是,难道我非要表现得那么害怕才行吗?小圣跟桃草姐遇到危机时只会慌慌张张什么也做不了,而大姐也不是永远都那么沉着冷静,如果我不振作一点,大家就会慌张失措地东跑西窜了!”
她一脸认真地断言:“所以我的性格才会变成这样,这也是情非得已。可是,我偶尔也会感到疲累,遇到可怕的事也会想逃走,对讨厌的事也会想撇开不理,若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我也会想要大喊大叫,手忙脚乱地蹲在地上大哭啊。这样你懂吗?”
“是的,真抱歉。”
感觉像是被说教了,所以多加墓下意识地向她道歉赔罪。静看到他这模样,轻轻笑了起来,双手盘在胸前并伸直双脚。
“算了,这些事跟多加墓先生说也没有用。不好意思,没想到我对目前的状况也会感到惶恐不安呢。”
静吐了吐舌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
“可是—〡真的有好多动物哦!喂,多加墓先生,难道不能看一下下就好吗?”
“忍着点。”
“啐!”懊恼地咂舌后,静专心地吃着她的食物。这女孩怎么会那么喜欢动物啊?平常总是一副沉着的口吻与表情,见到动物却瞬间精神错乱。
多加墓叹了口气——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便说出心中的疑问。
“对了,小姐。”
“是小静。”
“小静,我有件事想问你。”他低声间道:“桃草家的小姐——桃草爱智大小姐,是你认识的人吗?”
◆◆◆
“……”
静对于多加墓口中说出的名字感到相当惊讶,接着她战战兢兢地歪头:“不只是认识的人——刚刚也说过,她是我的朋友。怎么了吗?”
“啊,那真是失礼了。”
多加墓听到她这么说,立刻调整姿势,端正坐好双手贴在地上,轻轻向她行礼。静对于多加墓突然转变的态度大感惊愕。
“怎么了吗?”
看到静一脸困惑,多加墓挺直背筋后,一改先前的口气说:“真是非常抱歉。若我知道这件事,就不会让您吃如此便宜的面包了。我应该要自我介绍的——本人替桃草组工作,名叫多加墓真仓。桃草家的小姐——啊,不对,本人自幼就认识爱智大小姐了。”
“咦?咦?咦?”
连扮演“冷静角色”的静也显得有些慌乱,她傻傻地开口,打断多加墓的话。
“请问——”静强烈的好奇心压过了恐惧,她问道:“多加墓先生,你是流氓吗?”
“该说是流氓还是黑道呢?反正就只是个小啰喽而已。”
多加墓连语调也跟着丕变,他把手放在胸前露出微笑。
“本人在年少不懂事的时候,就一直是个无所事事的不良少年。年轻时做了不少的蠢事——这个啊——”
多加墓拿掉墨镜,用手画了画双眼间一道深深的疤痕。
“不小心受到重伤,几乎丧失视力。当时像本人这种地痞流氓,就算死在路旁也不会有人同情我的,但桃草组老大是个相当重情重义的人——他无微不至地照顾这样的我。”
多加墓眼里淌着泪水,手撑着地面呻吟道:“所
以为了桃草组的老大,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当然,爱智大小姐也是老大最重要的掌上明珠——本人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大小姐的幸福。所以说——”
他感动到把脸皱成一团,多加墓握着静的手呜咽地说道:“小静,既然您是爱智大小姐的朋友,那您或许也晓得,爱智大小姐从小就非常不幸,无论走到那里,人们都因为她是黑道的女儿对她敬而远之,所以她一直都很寂寞——”
“等、等一下!请镇定一点!”
看到多加墓感动得热泪盈眶,静完全被搞糊涂了。
“请、请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觉得很奇怪,并指出一个事实:“难道多加墓先生是桃草姐组里的小啰喽——啊,真不礼貌,我该怎么称呼好呢……”
“不要紧,叫小啰喽就行了。本人就是像路边石子般的小啰喽,而且也是人渣——”
没想到多加墓竟是个消极的男人。
虽然对他不为人知的一面感到为难,但静仍沉着地一字一句问道:“那么,多加墓先生,那你为什么要在动物园工作呢?”
没错。如果他真是桃草组里的小啰喽——成员,会这样在动物园里工作实在太奇怪了——不,既然桃草组已经解散了,那他也失去可以服侍的地方,走投无路的他迫于无奈,只好到动物园里工作——
当她这么想时,多加墓有些欲言又止,最后才认真地盯着静说:
“这说来话长,也罢,反正都已经是这种情况了——我跟小静既然在同一条船上,看来也不用再对你隐瞒什么。”
多加墓看了一下在外面走来走去的动物们,之后又摇摇头解释道:“小静,你冷静地听我说……事实上,这次的事件,原因也许要归咎于我们桃草组的残党。”
“这是什么意思?”
看到静一脸讶异,多加墓重新戴上墨镜遮住眼上的伤痕,继续说:“我不晓得这件事您知不知道〡—前一阵子,因为某个事件桃草组整个崩溃了,而身为黑社会大老的黄樱组无情地撇过头去,甚至把所有的工作全都抢走,我们这些桃草组的成员,有些被别组拉拢过去,剩下的则做鸟兽散。”
他不甘心地咬牙,握着拳头:“里头有些人——那些无路可去的成员聚集在一起,策划要再度复兴桃草组。包含我约有十个组员,拿着组里开发的新型迷幻药,决定要在别的地方另起炉灶,并且展开行动。”
接着多加墓压低声音:
“老大——组长、身为继承人的爱智大小姐,还有其他策动着桃草组的干部们,全都被黄樱组肃清整顿——”
他咬牙切齿地道出这个残忍的事实:
“他们被迫服用新型迷幻药,全都变成了动物上
“动物……”静的表情大变,瞄了窗外一眼后问道:“就像是——外面那样吗?难不成……”
静紧张地低声说:“目前这状况……”
镇上的每个人全都变成软弱无力的小动物,这个兽化现象的原因是——
“没错,我想桃草组的新型迷幻药就是主要原因。”
多加墓立刻承认,并说出真相:“因为桃草组造成了半兽人事件,所以被肃清整顿以儆效尤,如您所知,桃草组因此彻底崩解。可是,包含组长,那些不服处置的桃草组残党,试图将新型迷幻药重新改良,制造出感染率更高的药,然后再藉由贩卖来大赚一笔,用这张王牌来个大逆转,重新复兴桃草组。”
他咂舌后,又垂下头不屑地表示:“然而,那个有洁癖的黄樱组却不准许这件事发生,他们用迷幻药把组长跟爱智大小姐变成动物,企图彻底击溃桃草组的残党。因为被他们威胁并抓住弱点,束手无策的我们只好潜入动物园里成为工作人员,并把爱智大小姐他们——变成动物的那些好伙伴——虽然很可怜但还是把他们送入栅栏里生活。可是,我们根本不晓得要怎么照顾动物啊。”
“啊,这么说的话——”
静惊讶得睁大了双眼。
“怪不得突然增加了那么多的工作人员与动物……咦?等一下!”
脑海里突然冒出的想法,让静脸色铁青苍白,她向多加墓问道:“难不成行踪不明的桃草姐——还以为她跑去哪里了,原来她就在我工作的动物园中的某个栅栏里头吗?”
“是的,她就在小静称作斑斑的那头白狮子栅栏里。”
“斑斑的……”
静像是想起来似地望着远方,并叹息地喃喃自语:“是那个孩子……”
多加墓对哀伤的静投以歉疚的眼神后,淡淡地接下去说:“虽然我们隐藏身分,但仍在秘密工厂将已改良的新型迷幻药进行量产——在一星期之前终于完成了,我们开了载满迷幻药的四辆卡车,准备带组长以及爱智大小姐离开动物园。”
包着绷带的胸膛擦了一下,轻微的痛楚令他皱起眉头。
“可是,本人因斑斑受到重伤,也不晓得桃草组残党的行踪——而且,因为那个迷幻药,害得人类全都慢慢变身成动物……”
最后多加墓气力尽失地垂落肩膀,喃喃说道:
“怎么会搞到这种地步呢?桃草组,不对,是人类——会变成怎么样呢?”
“……”
静不发一语,沉痛地垂下目光。胸口被莫名的不安所盘据,几乎想要破口大叫的恐惧涌了上来。
人类一个不剩地全变成动物,总有一天,文明将会彻底崩坏。
食物已绝、城镇荒废、人类从世界上彻底毁灭。
究竟——这是何种惩罚?
“……”
喀答!喀答!
砰!
“这是什么声音?”
奇怪的声音。像是在抓什么东西似的,令人胆寒的声响。静不安地环视周遭,多加墓也警戒地蹲起马步。
喀——
“嗄——”
身体变得僵硬,慢慢靠近多加墓身边。多加墓像是保护似地将静瘦弱的肩膀抱过来,他感受到静脸上渗出的冷汗,担心地问她:“小静,怎么了?”
“多、多、多——”她全身宛如电击般颤抖个不停,心脏怦怦怦地剧烈跳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背后慢慢渗出紧张的汗水。“多加墓先生——外、外面!”
静话说得含糊不清,气血尽失地不停指着窗户外面。“那——”
多加墓的喉咙也立刻发出声音,嘶哑地喃喃道:“那些是什么啊!”
多加墓不禁勃然大怒,但并不是在气谁,只是单纯地因为恐惧使得他咆哮怒吼:“开什么玩笑?喂!为什么——”
他的视线前方,薄薄一片的玻璃窗外。
聚集在那里的是充满明显恶意,并不停不停地猛烈撞击玻璃窗——那些无以计数的动物用锐利的爪子用力乱抓,企图闯进屋内。
◆◆◆
尖锐高亢的悲呜。
那是人类的声音。
这时,坐在斑斑头上的小艾突然弹跳起来,并猛然往叫声传来的方向奔驰而去。
“小艾?”
斑斑感到不解,正打算起身追她时,同时——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
什么?
它全身的白毛竖立,伤痕有如灼热般疼痛。这个异样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斑斑警戒地仰望四周,瞠目而视。
“什么?”
那是一片异于这个世界的可怕景象。
因不明原因的异变而变成动物的人类——眼神中丧失了正气,除四处咆哮外,还群起暴动。商店全被破坏,植栽被踩得稀巴烂,树木也被连根刨起倒在地上。
悲鸣、怒吼、破坏声——四处响起的暴动声震耳欲聋。暴动,没错,动物们发生严重暴动。它们眼露凶光、高亢咆哮、一碰到什么东西立刻张牙舞爪,并将尾巴用力一甩,打破所有的东西。
这是人类的本性吗?
不对。
精神错乱?饥饿到了极限——抑或是因为过于恐惧而发了疯?
还是都不对?
不对,似乎那里弄错了?这太不正常了。就算人类再怎么残暴不仁,也不可能在一瞬间变成如此凶猛狠毒。况且,他们的眼神宛如没有任何意志与理性的机器一样。饥饿达到极限的动物并不会出现那样的眼神。没有任何的欲望与目的,只是一味地破坏眼前事物的模样——那并不是动物。
“……”
但现在不是困惑的时候——因为小艾不见了。
斑斑搜寻着突然跑出去的小狮子,一看到她出现在视线前头,斑斑便立刻急起直追。大人与小孩,一旦跑起来,斑斑的脚程肯定是压倒性地快速。它立刻追到小艾的身后,并认真地叫喊着:
“喂!小艾!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
喊到这里时,斑斑立即察觉到。
“吼——吼!”
小艾的样子也很不寻常。她稚嫩的双眸充满血丝,嘴角不停流出唾液,虽然在奔跑,但全身却剧烈地颤抖。
“小艾?”
糟了。小艾也跟其他动物一样,逐渐丧失正气。斑斑并没有任何的改变——大概只有由人类变成的动物,才会产生
这般奇怪的异变吧?
小艾这时转过头来,像是在拚命忍耐着什么似地大声喊道:“王八蛋!头——头快痛死啦!”
“小艾?”
斑斑叫道,小艾则一脸虚弱地看着它。
“斑斑,不行了,我变得好奇怪——拚命想要破坏一切,明明知道不可以,而且也听到静正在呼救,身为老大的我怎能变成这副德性——”
“静?老大?”
人类的悲鸣断断续续地持续着。仔细一看,正前方——随处可见的一间普通房子,那房子里的玻璃窗上爬满无数的动物,正猛烈敲打攻击,企图侵入房内。玻璃产生龟裂,动物们的狂吠大人震动了墙壁——玻璃内侧,房间里的男女害怕得不知所措。
人类。很久没看到那些人类了,他们甚至看起来有点眼熟。那是世界七大动物园的饲养员——静以及多加墓?
不晓得发生什么事了,不过,静是人类,但她在那座动物园里对自己非常照顾,虽然不至于感受到什么恩情,但也不忍心见她被动物们咬得四分五裂。
而且——
“静!你等一下!我来救你了!”
小艾露出拚命三郎的表情,往那间被狂乱所支配的房屋冲去。看来小艾与静认识——小艾曾说过她原本是人类吧?也许静是她还是人类时候的朋友吧?斑斑心想。
总之,状况不妙。这骚动很危险。
斑斑愤恨地咬着牙,用尽所有力量大声喊道:“镇定!停下来!”
那些龇牙咧嘴、企图攻击静他们的动物,听到这句话后身体瞬间僵硬不动。接着它们无力地趴伏在地上,一脸混沌的表情。它们那副气力尽失的模样,仿佛失去了生存的目的。
静总算是得救了。
才刚松口气,斑斑乐观的想法立即被打碎。
“什么——”
狗、猴、羊、豹、河马以及狐狸——徘徊镇上的动物们,争先恐后地往前方——不,好像往静与多加墓的方向。一看到人类的身影便忙不迭地冲过去。不过,这是为什么?为何它们会突然变得如此凶猛?
总之,得做些什么才行。
虽然不晓得这是怎么一回事,但再这么下去,一定会变得无法收拾。人类毁灭,只有动物的世界,这样一来,大家终于可以自然地生存下去——
不行吗?难道这个被人类所扭曲的世界,再也无法回到最自然的面貌了吗?
“停下来!给俺停下来!”
斑斑一边大喊,心中却浮现出另一个想法。
必须要有一个国王。
必须要有个足以收拾这个混乱局面,抑制暴动的国王。不能让它们再如此狂暴、互相伤害下去。必须要有一个——拥有绝对统率能力的国王才行。
“沙克——”
斑斑嘴里说了另一头狮子的名字,却又立刻——气愤地摇摇头,深红色的瞳孔里已有了重大的决定。
沙克、沙克——
斑斑已经晓得自己应该怎么做。既然无法依赖沙克,那么,要稳定这个混乱场面就只有一个方法。然而,斑斑对这想法却惧怕得全身痉挛,担心自己是否真能这么做而犹豫不决。
然而——
看到在与身体里迸发出来的破坏因子,跟解救朋友之间进退两难的小艾,斑斑终于下定决心。
事态已刻不容缓,不能再犹豫不决。
希望大家——大家都不要再互相伤害下去。
“听令!”
斑斑大声喊道。以褐色皇帝血脉足以渗透他人的声音——扯开嗓门,声音覆盖遭到破坏与骚乱的城镇每一个角落。
“听令!听听俺的声音!听令!”
沙克——
好可怕。实在好害怕由自己口中说出这句话。自己在很久以前便失去向谁宣告这句话的权力,被狠狠丢弃于万丈深谷中。不过,因为命运的捉弄——如今竟给予自己如此重大的任务。
既不是已毁灭的褐色皇帝。
也不是自为正统皇帝继承人的沙克。
拥有褐色皇帝不该有的纯白色皮毛与深红瞳孔,身体刻满条条丑陋伤痕的失败作品。
“大家听令!俺就是国王!”
斑斑嘶吼咆哮的声音清亮高亢,虽然这道声音——听起来有些许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