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抬头仰望天花板,从天花板滴下的水珠落在他的鼻子
""
拓人皱起眉头,咕噜咕噜地把身体往下沉,一直浸到眼睛下方为止。其实以现在的心情而言,他很想从头到脚都浸入水中,但就算做了这种事,也只是让自己难受而已,没有任何意义。
事实上,被"学园"停学对拓人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不能停止。
自己到底有多特别——拓人必须知道这一点。
在还没进入"学园"之前,拓人心里的某处一直存在着焦虑感。
(——不能再这样下去——)
虽然不至于二十四小时都意识到这件事,但那种感觉总会突如其来地浮上意识表层。在街角、在学校、在书店,或者是在床上。不分白天晚上,更没有脉络可循——像是不允许他人忘记自身存在似的,那感觉常常在他的意识里宣示自身的存在。
平凡而无趣的自己,身处于平凡而无趣的日常生活当中。就只是站在那里,被塞进每一天的日子里。一切都像是理所当然,自己就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就这样浪费着每一天。
而且——心里一直对自己这样的现状感到焦虑。
在平凡的日常生活中,不知道自己该前往哪个方向,就这样游手好闲地过着每一天。即使是在一再重复的无聊日子里,时钟的指针依然会转动,月历依然会翻页,自己的时间也确实会一点一点地减少。
在这种有限的时间里,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应该追求什么、立下什么志愿、想要什么才好呢——拓人目己也不知道。就这样,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只有焦虑感在空转着。因为看不见自己应该前往的方向,连第一步都无法踏出去,只能毫无意义地站在原地。
讨厌只能站在那里的自己。
对平凡的自己感到焦虑。
拓人当然也知道,从別人的观点看來,这是非常滑稽而任性的想法.
"希望自己是特別的",这是每一个青春期少年、少女都会产生的感觉,是一种近似"病态"的情绪——拓人记得自己曾在哪里看过做出这种评论的文章.
可是
"跟你在一起好无聊。"
那句话变成一个楔子,至今仍刺在他的心头。
或许该说那是一道咒语。
自己不能是平凡的,自己要特別才行,必须努力做到那样,不能怠惰。拓人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抹去那种强迫性的想法。
他无法从平凡当中找到安宁。
平凡的自己是没有价值的,连吸引他人、将他人留在自己身边的价值都没有。总有一天大家都会离开自己身边吧他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消除那样的不安。
然而与魔法的邂逅,却让拓人暂时忘记那样的恐惧。
那是只有一部分人类才会使用的特殊技能,能够确切保证他是"特别的人类",能够让他不被平凡埋没,并且肯定自己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可是那也只维持了一下子而已。
进入"学园"之后,他只不过是个平凡的菜鸟魔法师罢了。
"平凡"和"特別"都是跟他人比较时才会产生的东西,不管到什么地方,都不可能找到绝对的"特殊性"。
那么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呢——拓人对这件事产生了兴趣。
"果然,很扭曲啊!"
拓人跨出浴缸说道。
他还是有自觉的——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啊——停止停止,这样会很郁闷。"
拓人低声说着,扭开莲蓬头,让热水从头淋下。
沙——洒水的声音在浴室里面响起。
为了把讨厌的情绪冲掉,拓人调高水温,增强水流,开始淋浴。算算时间,把尘埃污垢冲洗得差不多之后,他伸手去拿洗发精——
"——喵?"
就在指尖快要碰到塑胶容器之前,他遇到了阻碍。
柔软的圆形墙壁。
"一一!"
拓人慌慌张张地抬起头来,映人他眼中的,是脸上没有丝毫羞耻或害臊表情、全裸站着的塔娜罗特以及大剌剌握住她左胸的自己的右手。
塔娜罗特啪搭啪搭地眨着眼睛,低头看着握住自己胸部的手。
不会太大也不会太小,从褐色肌肤缓缓隆起的浑圆。
剎那间,拓人和塔娜罗特像冻住一样,停下动作——
"哇啊啊啊啊!"
拓人想都没想就放手往后闪。
他好歹也是个男生,虽然没有理由不高兴,可是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遇到这种事,当然会大吃一惊。姑且先不管要证明给谁看——总之应该要证明这是意外,不是自己心怀鬼胎的行动——就算零点一毫米也好,拓人想要尽可能地远离塔娜罗特。不幸地是,浴缸正张大嘴巴等在他的身后,
"呜哇!"
拓人被浴缸边缘绊到。
"啪沙"一声,大片水花飞溅上来,他以倒裁葱的姿势摔进热水里面。
"——拓人?"
塔娜罗特用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歪着头,咚咚地戳着拓人以V丰型从浴缸里伸出来的脚。
或许因为施力点不对,好像已经昏倒的拓人并没有反应,水面只是一直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
"喵?"
塔娜罗特想要看清拓人的状况,所以把拓人那两只像障碍物一样的脚左右拨开,往浴缸里面窥探。不过或许是因为泡泡的关系,她看不清楚泡在水底的拓人.
塔娜罗特眨眨眼睛,弯低身体,想要看清拓人的脸.
这时——
"——小拓!"
铃穗以一种几乎要连浴室门框都一起拆掉的气势冲了进来,顺带一提,她手上拿着小型的白板——这是因为在浴室里笔记本很快就会被蒸湿,看不清楚的缘故。这种情况已经变成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了——铃穗设想得很周到。
在此姑且先不提这个。
"!
"
铃穗下意识地呆立在现场。
在此要先改变视点——从铃穗的角度来看。
拓人从浴缸伸出的双脚。
蹲在那两只脚中间,露出脑袋的塔娜罗特。
更不要说,两人身上都是光溜溜的。
总之——
"....."
铃穗露出僵硬的表情,走出浴室。
"唔。"
或许是在溺死之前恢复了意识,拓人一边甩头,一边用双手拉着浴缸边缘爬了起来。
"我还以为自己会死掉——哇啊!"
爬起来之后坐在浴缸边缘的拓人,和原本坐在自己面前的塔娜罗特顿时变成面对面的姿势。
而且——
"——喵?"
塔娜罗特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东西——
"拓人,尾巴。"
"不是啦!不要用手去指!"
"喵?而且会变形耶,真是令人惊讶的可变型构造。"
"什么跟什么啊!"
拓人既害羞又难为情地叫着。
然后——
"......"
拓入朝着发出"喀当"声响的方向看过去。
站在那里的是
"铃铃穗"
这时候拓人终于注意到从第三者的眼光看来,自己跟塔娜罗特的姿势会被看成什么样子——事情已经演变成"这是误会,是误会喔!可是你一定不会听我解释吧?"的状况了。
铃穗一边抽抽噎噎地啜泣,一边举起右手的"瓦普吉斯",她不用声控操作,而是使用开关解除了安全装置。
像是在宣告什么似的,瓦普吉斯发出"啪锵"的激烈声响,剑锷的部分像花一样绽开,接着伴随钝重的声音,剑身也开始发出光芒。
"不、那个、铃穗、不是的——"
拓人这么说着,铃穗则用左手拿出事先预备好的白板.上面用漂亮的行书体写着四个字。
"废话少说!"
下一刻,羽瀨川家的浴室便掀起一阵破坏级的超强风
暴。
"——就是这样。"
这是定时联络的时间——拓入朝着像平常一样用网路线接通的视讯电话,呻吟似的说道。
"根本连意志消沉的时间都没有啊!"
"这不是很好吗?"
荣太郎嘿嘿地笑着。
在浴室事件之后,为了修复被铃穗的"瓦普吉斯"破坏的部分,拓人和德琳花了大约六个钟头。光是要把洗脸台、厕所、浴缸之类的地方修好就很费事,而且假想神格跟菜鸟魔法师还必须花更多时间和工夫去修理。
顺带一提——
刚开始学习魔法的新人常常会产生一种误解,认为魔法是"非常简单而方便的东西"。
不用说也知道,这是很大的误解。
魔法虽然能够做到以普通方法不能办到的事情。但是它不一定比普通的方法还要好。
例如要把掉在路上的小石头拿起来时,用手拿取不但省时,而且就劳力方面而言也比较有效率。但若要用魔法做这个动作时,必须集中精神,吟唱咒文,配合星辰或各种现场条件进行调整——并结合以上各个步骤,如果是菜鸟魔法师的话,光是这样就得花上好几分钟。
当然,如果是高阶的专家级魔法师,便可以压缩步骤,捡起石头就像轻松伸手拿取一样,不过这必须具备丰富经验检证过的应用能力才行。就算是这些高阶魔法师,也不会为了拿取石头而使用魔法,就算用了魔法,通常也只是出于一时高兴或兴趣而已。
魔法终究只是道具和技术。
就算大家都说它能把不可能变成可能,可是就像它无法让车子在海上跑或在空中飞一样,魔法和一般的方法技术,差別仅仅在于它们的应用范围不同罢了。它的应用范围的确很广,但就算能够使用魔法,也不可能变成万能超人。"适才适所"这句话在魔法领域里依然能够适用。
总之,修理坏掉的浴室时,不可能用一句咒文就解决了事。虽然视修理状况的不同可以偶尔使用魔法。但是叫专门的师傅来动手修理多半会比较快。这次之所以没叫师傅来,是因为讨厌別人对这个破坏状况问东问西。
"之前也跟你说过,只要你说清楚,她们两个就不会吵架了。
"我之前也说过,我讨厌那样。"
拓人皱起眉头说道.
"不,我是说真的。我没叫你去做讨厌的事,只要你跟铃穗说'我没有把你当成异性',她就会死心了。至于小塔娜那边,只要你好好地'命令'她说:'我又没叫你,不要黏过来。'倘若她有身为使魔的自觉,就会乖乖听话了!"
"那个——"
虽然没试过,不过应该是那样没错。
"总之,你这样就叫做优柔寡断。不过对任何人都很温柔也算是你的优点,不能一概否定。"
"我才不温柔。"
"別害羞、別害羞,要真心温柔对待每一个人其实很难吧?"
荣太郎笑着说。
"不过这世上还是有很多八面玲珑的家伙。"
"啊''.拓人感觉似懂非懂。
"她们还是跟以前一样吵个没完,这的确让人很困扰,不过并没有发生真正严重的事情吧?"
"嗯,幸好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会觉得自己有生命危险——"
不知道是已经习惯还是怎么样,跟刚开始比起来,塔娜罗特和铃穗似乎都知道要节制一点。或许她们是在那场"决斗"里学到了要领吧!两人虽然跟以前一样动不动就打斗、破坏家旦的东西,但至今还没有发生无法收拾的状况——例如说把公寓地板或天花板掀掉之类的。
"再加把劲吧!做得漂亮一点的话,要左拥右抱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都说我讨厌那种事了。"
"真是个有洁癖的家伙,现在很少看到这种人了耶!"
说完之后,荣太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追加一句。
"对了,你的停学处分还没有解除,我会找时间帮你上点课。"
"前辈——要帮我上课?"
"有什么不满吗?我好歹也是个准教师!"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前辈你不是很忙吗?"
荣太郎原本就是"学园"高层寄予厚望的专家级魔法师.目前正在从事各种法术的研究和开发,再加上发生塔娜罗特这个事件之后,他又和寒河江教授一起担任对策委员,理应比平常更加忙碌才对——
"还好啦!注意你和小塔娜的状况也是我的工作,况且有时候可能也会发生德琳无法处理的事情吧!"
插个话——在停学期间,基础知识的讲授乃由德琳负责。
然而,所谓的魔法能力会因个人而有很大的差异,魔法回路构造原本就跟人类不同的假想神格,常常无法回答拓人的问题。
一般社会之所以轻视魔法,除了因为魔法有某种会让人产生莫名优越感的危险性之外,另一个理由则是"魔法的内容看起来明明已经理论化,结果要使用时,很多时候还是必须依赖直觉"。
像德琳这样的假想神格的确会使用魔法,但那是因为它们拥有人类望尘莫及的演算能力和吟唱速度。人类无法像它们一样使用同样的方法,就算会使用这种方法,能够集中的力量也太过微弱,没有什么意义。
如果要施展实用的魔法,人类必须把自己的直觉和思考的跳跃性发挥到极致,以代替演算能力。对于像德琳那样的假想神格来说,这当然是它们所无法理解的领域。
如果要比喻的话,人类和假想神格就像漫画和美术绘画一样,是不同的东西。总括看来两者都是"图画",但使用的技术却没有共通点,经过长期演变之后,它们各自发展出独特性。不过因为同样都是"图画",所以在"素描"这个基础上具有共通性。因此德琳所能教导的,就只有共通的部分而已。
"我明天早上过来,要准备茶点等我啊!"
"是。"
拓人苦笑着点头。
结束固定的联络之后,他把电脑切换成"待机"状态。
"喵。"
回头一看,塔娜罗特靠了过来,脸上挂着"人家等好久喔"的表情。
铃穗斜斜瞪了她一眼,翻开放在客厅被炉上的参考书,默默地用功。在家居服上面披着棉袍的她,完全没有能够让人想人非非的姿色——不过她却意外地适合这种打扮。顺带一提,拓人的公寓原本就有暖气,这个被炉只是放着好看而已,没有把插头插上。对铃穗来说,这种摆设最能让她专心念书,所以她才特別把被炉搬来这个本来就有暖气的公寓。
搬来和拓人同居、翘掉学校的课业、监视塔娜罗特,铃穗在这些方面虽然获得父母的认可,而且还得到父母的协助,不过她妈妈并不是那种毫无条件宠溺孩子的笨母亲。
做这些事的前提条件是"必须维持现在的成绩",所以铃穗在准备期末考的时候仍不能混水摸鱼。暂且不谈这个——
"抱歉,铃穗可以打扰一下吗?"
"什么事?"
铃穗举起写着这几个字的笔记本。
"什么茶点比较好?"
"有客人要来吗?"
"思,前辈明天要过来当我的家教。"
荣太郎虽然叫拓人准备茶点,但并不是认真的。拓人也知道这一点,但既然要麻烦前辈过来,就必须好好地尽到礼貌——他是这么想的。
"要不要我做点什么?"
"不必了,你也要念书吧?而且牛奶好像喝完了。"
拓人边说边站了起来。
"我去便利商店买点东西好了。"
"那我也去。"
"没关系,你念书吧!"
拓人苦笑着说道。
接收到某种带着怨恨的斜睨视线,拓人注意到其
中所代表的意义。
"我、我没有要跟塔娜罗特独处,没有要排挤你!真的.只是去一下附近的便利商店而已——"
话虽如此,但他身后的塔娜罗特仿佛一只听到"散步"就摇着尾巴的狗狗,露出一副"我准备好了"的样子,迫不及待地踱着步。背后有个这般模样的她,刚刚那句话听起来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
默默看着拓人——铃穗叹了口气点点头,脸上挂着"那也没办法"的表情,慢吞吞地在笔记本上写字,然后举起本子。
"慢走,路上小心。"
"嗯嗯。"
拓人说道。即使心里没有任何鬼胎,却不知为何觉得有点心虚。
走到便利商店要五分钟。
如果要把这种距离称作"散步"的话,实在让人有点犹豫。很多人没有特別换衣服,只在家居服外面套一件外衣就到便利商店买东西。这是一种"就在那边而已"的距离,很难有"外出"的感觉,搞不好也有人觉得到便利商店买东西跟在家里走来走去没什么差别。
总之,这种想法很容易让人过于大意。
事实上,很多人会在自家附近遇到被扒或被抢等强盗行为。有错的当然是加害者,但我们也不能否认因被害者疏忽而引发这种事情的可能性。
于是——
"搞什么啊!啊?"
伴随着刻意调整过语调的声音,拓人的肩膀被推了一下。
从便利商店回来的路上,拓人他们被五个少年围住。那是一群外表看来品行不良的家伙——不管是发型、表情、服装,全身都散发出"老子是素行不良的问题人物"的感觉。他们的言行很容易让人以为是在开玩笑,不过他们自己应该是非常认真的吧!
"呃"
拓人露出僵硬的笑容,环视四周。
不幸地是,这里是晚上的住宅区——周围丝毫不见半个人影。就算有路人,大概也会避免让自己卷入麻烦之中,所以还是不要太期待路人的协助比较好。最近的建筑物隔音设备都很好,更加助长了左右邻居的冷漠。就算尖叫,会不会有人马上冲出来帮忙都还是个大问题呢!
"看什么看,啊?"
其中一个少年说着,更加用力地推着拓人的肩膀。
这五个少年跟拓人同年,看起来都是十几岁的样子,但是身材却比拓人高大许多,每个人的身高都将近一百八十公分。除了体格有明显差异之外,他们的发型全梳成庞克头,头发染了好几种颜色,其中也有人在嘴唇或眼睑上打洞穿环,身上的服装都是颜色怪异的皮夹克或外套。被外表看来素行不良的他们以半圆围在中间,可以感受到相当大的压迫感。
"搞什么啊——看到这种家伙老子就一肚子不爽。"
"哈哈哈,茂仔你也太不讲理了吧!"
"这家伙吓得皮皮丛坐0了。"
"喔、喔、喔——"
故意走调的发音,意义不明的斜睨。少年们用卷舌音说话,左右晃动脑袋,瞪着拓人他们。
一般人如果看到这些少年,大概很难忘记他们吧!
"呃,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虽然知道问这种话是多余的,不过拓人还是开口问了一声。
"'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哈!你当老子是白痴吗?"
"没什么事!只不过看到你的脸就不爽啦!"
少年们说着,缩小了包围的范围。
他们本来就是会群聚在便利商店前面的家伙。
缺乏知性和品格,不过时间的话倒是多得不得了——他们总给人这样的感觉。外表老实的拓人和个子娇小的塔娜罗特引起了他们的兴趣,对他们而言,不管是要享受勒索的乐趣,或是真要勒索金钱,拓人和塔娜罗特似乎是很容易下手的对象。他们尾随在走出便利商店的拓人身后,趁拓人惊讶回头之际,开始凑上前来纠缠。
这很明显地是在找碴。
这些人会为了一点小事——例如说不喜欢对方的视线、不小心撞到肩膀之类的——利落地掏出刀子刺过来。要对他人施加暴行不需要特別的理由,旁人没有办法去问他们"做这种事到底有什么意义",因为他们恐怕只会把这个问题当成是对自己的侮辱。
"呃,那个——请不要这样好不好?暴力是——"
"果然皮皮挫了,哈哈哈!"拓人露出亲切的笑容说道,但少年们却爆出笑声。他们从没怀疑自己所占的优势——这是理所当然的。"拓人。"一直保持沉默的塔娜罗特突然开口。
"这些人在说什么?"
"啊、塔娜罗特,你最乖了,先不要说话喔!"
拓人小声说道。在这种麻烦的情况下,如果塔娜罗特再搅进来,情况恐怕会变得更加麻烦。事实上,只要能争取十秒吟唱咒文的时间,就算是拓人,也不难从这群家伙面前逃离。
可是——
"他们让拓人很困扰吗?那么我来击退他们。"
塔娜罗特平静地说着,语气就像是要把路边石头踢开一样地轻松。
少年们刹那间全都沉默了下来。
接着他们露出惊讶的表情面面相觑。他们大概从来没想过,这么一个娇小而无害的少女,竟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大放厥词。
等他们理解塔娜罗特的意思之后,脸上的表情开始混入愤怒的色彩。
"喔?是吗?你的眼睛是被狗屎糊到了吗?"
"搞什么啊?这个小女孩会不会太得意忘形了?小心老子强奸你!"
少年们说着,一群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塔娜罗特身上。
"塔娜罗特——不行!不可以乱来——"
"你给我闭嘴!"
其中一个少年走近拓人,把他拽开。少年一开始就打算先对塔娜罗特下手,他似乎觉得拓人看起来胆小好对付,所以想暂时将他丟在一边.
不过,那可以说是个致命性的失败。
"不要碰拓人。"
"啊?你说什么——"
塔娜罗特打算去拓人身边,但一个少年却突然挡在她面前,刻意弯下身体,把脸凑近个子娇小的塔娜罗特。
"你在说什么啊——喂喂——听不到哟——哈哈哈——"
褐色影子一闪而过。
即使是已经预料到事态发展的拓人,也只看见模糊的残像而已。至于被打的那个人,恐怕连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吧!
"——啊!"
少年飞了出去。
砰!
因为明天是资源回收日,所以垃圾袋高高地堆在路旁,而少年就摔在这些垃圾袋上,发出"砰"的声音。他似乎因这一击昏了过去,一动也不动地陷进垃圾堆里,从垃圾堆伸出的脚一抖一抖地抽动着。
"——!"
少年们全睁大了眼睛。
他们之所以呆呆看着眼前的一切,或许是因为这个景象仿佛电影里的某一幕,太缺乏真实感了。娇小少女的一击,竟让体重将近八十公斤的人飞了出去,如果不是吊钢丝的话,根本不可能发生这种状况。
路上四处散落细小的黑红色点点。
那群少年们马上发现,那是同伴吐出来、混着胃液的鲜血——
"塔娜罗特!"
脸色大变的拓人叫了出来。
方才塔娜罗特用手掌拍了少年的腹部,动作近似武术里的掌击——当然塔娜罗特并没有意识到那是一种招数,她只是很单纯地伸手——没错,只是要把对方撞倒而已。
可是,她的力道非比寻常。
她的四肢和脖子现在虽然都套着神魔束缚器,但是这些束缚器并不能完全消除她的魔力,只能勉勉强强将魔力封住,不要散到外面。这些无法发散的魔力充斥在她体内,强化了她的身体机能和强韧度。
在目前的情况下,塔娜罗特搞不好拥有可以跟灰熊比腕力的力气。
虽然她常常跟铃穗扭成一团,不过因为铃穗会施展吸收魔力的能力,所以两人都只是打打架就收场——如果塔娜罗特认真挥拳,就算是水泥墙也会像纸门一样被
她打穿吧!
话说回来——那个少年可说非常幸运。
如果塔娜罗特不是对准腹部,而是打他的脸,好一点的下场是鼻梁断掉,糟一点的话,整张脸可能会凹下去、颈骨断裂,马上跟这个世界说拜拜。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
或许是想说"你想千什么",可是少年们却无法发出声音。
他们可能已经凭着本能知道现在的对手是异次元生物了.所以有人摆出准备落跑的姿势,可是——某些人的恐惧转换到奇怪的方向。在剩下的四人里,其中两个人把手伸进口袋,各自掏出了武器。
一个人拿出伸缩型的击打用具——特殊警棍,另一个人则拿出折叠式的刀子。
前者本来是警察使用的道具,可是因为可以藏在身上带着定,最近许多罪犯都很爱使用。如果是要打人的话,构造单纯的铁撬或铁管比较适合,但由于无法藏在身上,随便拿着它们走在街上的话,很有可能会被警察栏下来问话。
"唔喔!"
少年豁出去似地大叫,挥舞特殊警棍,朝塔娜罗特打过去。塔娜罗特一副很不耐烦似地——像是要赶走在眼前飞舞的碍眼苍蝇一般,轻轻地举起手。
一声钝重的撞击声。
接着——
"——咦?"
少年下意识抽回手上的特殊警棍,全身僵硬。
只见警棍已经被折弯了。
拥有伸缩构造、中间中空的特殊警棍,其实能够很轻易
被折弯也就是说,这是用完就丢的武器。因此只要用力朝电
线杆或地上一敲,警棍就会弯曲,再也无法恢复成原来的样
子,有些时候,光是用来敲打车窗玻璃它便会弯掉了。
不过如果拿来敲击人类的手,虽然多少会折弯,但应该也有一定的效果才对。
然而,塔娜罗特的手却没有任何损伤。她的手腕到手肘
中间应该遭受到特殊警棍的敲打,可是不仅没有折断,甚至
连红肿或内出血都没有。
"怎、怎么可能"
如果对方是受过训练的格斗家就算了,但对手是体型娇小的少女,光从外表看起来,那实在不是一个能够承受特殊警棍全力一击的身体。
""
塔娜罗特举起自己的手。
她正准备一拳打上少年的脸,而且动作超大。倘若正面吃她这一拳,少年肯定整张脸都会陷下去,并且立刻挂掉。
"不行!塔娜罗特!"
拓人大叫。
即使有主从契约,身为菜鸟魔法师的拓人也没有能力在瞬间制止塔娜罗特。打算伸手阻止的他扑了个空,塔娜罗特的拳头已早一步往少年脸上挥去——
"——!"
拓人的五感突然被某种违和感包围。
不——这是倦怠感吧!全身就好像被薄薄的塑胶包覆一样,身体变得莫名沉重。总觉得应该已经使出的力量。却在身体行动之前便已挥发殆尽。
同一时刻,塔娜罗特以几乎能够拔除空气的气势所挥出的拳头突然失速,不过那一拳还是足以将少年打趴在地。
"喀!"
脸部被打到的少年倒在地上,折断的牙齿和着唾液鲜血从嘴里飞出。只受到这种程度的伤,应该算是很幸运了吧!
"——喵?"
塔娜罗特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看着自己的拳头。自己并没有减轻力道,可是拳头的威力却突然减低,让她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你、你、你——王八蛋!"
拿着刀子的少年朝拓人扑过去,用刀子指着他的鼻尖。而原先压住拓人肩膀的少年也急忙从口袋掏出高压电击枪,威吓似的挥舞着。
"不要动!"
少年叫着,不过恫吓的声音在发抖,很明显地,他已经准备要落跑了。如果不是死要面子的话,他大概早就逃命去了吧!在他们面前的红发少女,根本是一个有着人类外型的怪物。
"拓人——"
塔娜罗特转过身来,摆好姿势。
可是——
"不行!塔娜罗特!不行!不可以对人类出手!"
拓人异于平常的尖锐叫声让塔娜罗特吓了一跳,她停下动作。
"拓人?可是——"
塔娜罗特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不过他们之间的对话并没有传进焦躁的少年耳中。少年在恐惧的躯使下,把刀子架在拓人的脖子上。
只不过是刀子罢了!只要有吟唱咒文的时间,不管什么样的刀子都能避过。但目前的状况是不用一秒钟,少年就能用刀子划破拓人的颈动脉。
"不要动!你不管这个家伙的死活——"
少年根本没有办法把话说完。
因为在下一刻,一个白色物体猛然从他侧面切了进来。和那个凶恶的物体比起来,少年手中的刀子看起来只是个无害的玩具而已。
"呜啊!"
少年发出惨叫,飞了出去。
接着——
"到底怎么回事啊?"
只见蓝色发丝轻飘飘地飞舞。
笑着露出虎牙的是铃穗——正确说来,是变成"夜蓝的侵夺者"的铃穗。由于她发动吸收魔力的能力,从漆黑变成深蓝的头发吸收了塔娜罗特和拓人的能力,造成魔力的真空状态,使得发丝像是拥有自主意识似的飘动起来。
不用说也知道——之前塔娜罗特的拳头之所以失速,拓入之所以感受到轻微的虚脱感,都是因为铃穗解开封印用的蝴蝶结解放这个能力,并且走近他们身边的缘故。
铃穗把平时带在身上的机剑"瓦普吉斯"从盒子里抽出来。这把"瓦普吉斯"不像剑,有如来福枪一样的剑身看起来格外吓人。而戴着大大的图眼镜、穿着棉袍外套的少女怎么看都很锉——那种锉样,跟凶恶的"瓦普吉斯"之间出现了一种气氛的落差,让铃穗身上多了一股异样的存在感。
"你、你、你是什么人——"
剩下的两个人慌慌张张地叫着。
这是当然的。拿着既没枪管也没刀刃的武器,戴着眼镜,穿着棉袍外套的女孩突然跳了出来,把同伴打倒在地,就算是不良少年,看到这种情况也会觉得慌张。
"感谢我吧!我还故意只用刀背K下去而已。"
铃穗说着,露出像肉食性野兽般的笑容。
顺带一提.她手上的"瓦普吉斯"并没有刀刃。根据不同的启动模式或填装不同的发电卡匣,"瓦普吉斯"可以自由产生力量攻击敌人,从数百伏特的电击,到能够像切奶油一样切开钢铁的等离子刀刃都有。它的刀身其实只不过是一根"蕊棒"而已。
铃穗所说的"用刀背K下去",指的是用尚未启动的"瓦普吉斯"直接敲击。可是因为它的构造绝大部分是金刚石——也就是所谓的钻石。具有相当的硬度,因此被它敲到的话,后果当然非同小可。
"铃穗——"
"让你们两个出门我还是觉得不放心,所以跟过来看看。我做对了吧!"
"这次谢谢你了。"
拓人叹了口气说道,接着唱出短短的咒文,挥动指尖,在空中画出魔法阵。指尖的残像变成光线留在空中。形成一个非常简单的魔法回路。
画好魔法阵之后,拓人拍击双掌——
啪!
尖锐的声音回荡在寒冷的空气当中。
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剩下的两个少年便像他们同伴一样昏了过去,倒在地上。其中一个少年手上的高压电击枪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在地上旋转,碰到拓人的鞋尖。
拓人捡起那把枪,安心地叹了口气。
"为了预防万一,折断他一只手好吗?"
铃穗开口说出极具危险性的话。拓人赶紧摇摇头,把电击枪丢掉。
刚刚用来让少年们昏过去的,是"学园"一开始就教导给学生的护身用简单魔法。
这个魔法可以针对设定好的对象,让他们的意识瞬间冻结,并且往前追溯,消除半小时之内的记忆。消除记忆是为了隐藏魔法以及"学园"的存在。这种魔法实际上很接近瞬间催眠术,虽然在物理方面强加干涉
,但不会波及广大范围,也不会产生持久性的作用,即使是拓人这种菜鸟魔法师,使用起来也不会对整体情况产生影响。
"拓人。"
塔娜罗特跑过去握住拓人的手。
铃穗正要发火时——
"塔娜罗特,我不是说不行吗?"
听到拓人的话之后,铃穗闭上嘴巴。
塔娜罗特脸上先是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接着立刻蒙上不安的色彩。她注意到拓人一如往常的声音里,参杂了些微平常不会听到的语气。
姑且不说塔娜罗特,跟拓人相处这么久的铃穗,应该也注意到那种语气代表了拓人平时鲜少展露出来的"愤怒"情绪。
"——拓人?"
"塔娜罗特,你不可以出手打普通人。"
"——喵?"
塔娜罗特歪着头,露出大惑不解的样子。
而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她一直都是毫无顾忌地跟处于"夜蓝的侵夺者"状态下的铃穗扭打。跟铃穗打架时,她的能力通常会降到一成以下,可说毫无威胁因此,塔娜罗特不知道自己的一击可能会杀掉普通人类。
更何况——
"要是不小心的话会杀死对方的。"
听到拓人的话,塔娜罗特很自然地,就像小孩听到自己所不知道的规矩一样,毫不在乎地问道:
"不可以杀人吗?"
""
拓人一时语塞。
"塔娜罗特"
拓人感觉到看着塔娜罗特的自己,脸上表情已经变得僵硬。
她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威胁,而是真的想把少年们"打倒"。就算导致他们死亡,她也不会感到介意。对她来说,那真的无所谓。
她只是很单纯地为了铲除后顾之忧,确实排除会危害拓人的种种存在。对塔娜罗特来说,那就像伸手打蚊子一样,并没有恶意,她的心里只是很纯粹地充满了对拓人的一番好意,只是这样而已。
可是
"塔娜罗特。"
"喵?"
"公寓就在前面,你跟铃穗先回去,我叫救护车之后再回去。"
拓人说着,从垃圾堆里把昏倒的少年拖出来。
少年还有呼吸,虽然吐血量很少,不过从吐血的情况看来,很可能已经伤到了内脏。那种严重伤害,让人很难想像其实只是挥掌一击的后果。
""
拓人咬着嘴唇。
之前虽然都没有感觉——然而现在拓人却意识到塔娜罗特跟自己的不同。她不是人类,人类的常识在她身上不管用,期待她遵守这些规矩更是天方夜谭。
她跟拓人、铃穗是不一样的生物。
某些生物的确会为了争夺雌性或地盘而杀害同类——但在无关生存的领域内,会为了无关乎繁衍存活的目的而杀害同类的,就只有人类而已。也正因为如此,只有人类才会对于"杀害同类"这种事情抱着极度的厌恶感。
因此要让其他生物理解这种感受实在太难了。
更不用说是无法对死亡产生实感的神魔。期待塔娜罗特去了解"不能杀人"的伦理观,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当然,拓人也了解这一点。
不——应该说他很想去了解。
塔娜罗特的耳朵形状的确跟人类不同,红玉般的红发也是人类所没有的,她的外型跟人类不同.
可是对拓人来说,那只是细部的差异而已。
在心里某处,拓人期待着和人类拥有类似外型、会说人类语言的塔娜罗特,能够跟人类拥有同样的感觉。拘泥于这种先人为主的观念和常识,对一个魔法学习者来说,有时反而会成为致命的愚昧思维。拓人也了解这一点,但是
"拓人拓人?"
塔娜罗特用不安的表情窥探他的反应。
"没关系,你们先回去。这是命令。"
用笑容蒙混过去,拓人开玩笑似的说道。
红色旋转灯的光芒滑过街头。
待那群不良少年上车后,停在路边的救护车关起后门。
幸好,伤到必须住院治疗的只有一开始被塔娜罗特杆山去的那个少年。为了小心起见,其他少年也都得去医院,不过他们还能靠自己走进救护车。
拓人在离救护车稍远的地方跟穿着白衣的救护人员说话,他似乎假装成刚好走过少年们昏倒现场的路人,并且以这样的身份叫了救护车。因为有义务隐瞒"学园"的存在.不能一五一十说出实情,所以这可说是一个很适当的做法。
接着——
"唔思"
两道人影从距离地面二十公尺高的地方俯看着那样的拓人。
这是跟拓人公寓相邻的一栋五楼建筑物屋顶。完全无视于常识或条理的规范,穿着SM装的女孩和穿着巫女服的女孩,并肩坐在防止人们摔落的金属栅栏上。
如果是普通人,坐在那种地方定会吓到腿软——然而这两个女孩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这种高度。不知该说是胆识过人,还是单纯的笨蛋,或者另有其他理由,总之女孩们一派闲适地望着底下的拓人和救护车。
"果然没有那么简单啊!"
穿着巫女服的女孩说道。
虽然这么说,不过她的语气听起来一点也不遗憾。女孩前后摇晃着被红色裤裙和袜子包裹起来的脚,一边淡淡地继续说着。
"被小混混缠上、因情势使然而死去——太理想化了。"
"催眠暗示好像不太够的样止(子)哟!"
穿着SM装的女孩用有点奇怪的口音回答.
"不——"
穿着巫女服的女孩摇摇头。
"姑且不提'夜蓝的侵夺者'剩下的那两个就算再逊,好歹也是魔法师和神魔。这种做法对普通人类来说负荷本来就太重了,如果这么做能成功的话,那可真是老天有保佑——我是这么想的啦!"
"也就是说不能想得太天真哕!"
"没错。"
"可是我们如果贸然行动的话,恐怕会被'学园'发先(现)。要是被那些人刺探到什么消息,以后一定会变得很麻翻(烦)。"
"像这样继续利用被催眠的人类太不自然了,我不认为这么做能确实达成目的"
穿着巫女服的女孩这么说着,把右手伸进怀里,掏出一颗小小的球。
球的颜色是白的,大小像乒乓球一样。女孩像是要确认重量似的把球往上抛,在它落下时迅速接住。
"这是特地从上级那里借来的——来试试这个吧!"
"说的也是,这样比我们自己直接出马要好多了。'学园'的付丧神跟魔法师似乎都在附近监视,如果用那个的话,在实际接近之前应该都不会被发先(现)吧!"
"嗯。"
穿着巫女服的女孩点点头,再次把球收进怀里。
"那么,找什么当依童呢?"
"思,反正都已经那样了,就去拜托他们吧!"
穿着SM装的女孩这么说着,眼中凝视的是载着不良少年们离去的救护车。
隔天——
"哈哈!"
听了拓人的话之后,荣太郎点点头。
"原来如此,的确会有那样的状况。"
"我很想去了解啊!"
拓人低声说着,回头看向身后。
从他们目前所在的客厅通过走廊,尽头就是分配给塔娜罗特的房间。由于拓人的命令,她现在应该呆在那个房间才对。
她当然想呆在拓人身边,可是拓人不知道让塔娜罗特听到这些话到底好不好,所以命令她留在自己的房间。
因为还得念书,所以铃穗也回到房里,现在仅剩拓人、荣太郎以及艾妮乌斯围坐在客厅桌前。
"可是拓人啊,我知道现在说这个没什么用,不过你也对別人太好了,那些人会怎样根本不关你的事啊!"
"才没有这种事。"
拓人表情严肃地说着。
事实上,
"学园"里有许多人无法认同世俗法律和道德的价值。所谓的法律和道德,原本就是无法达到万能的人类。硬要平等看待不平等之物所策划出来的系统。由于是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妥协而产生的系统,因此漏洞百出,是一个不完整的体系——若加入像魔法这种特殊要素时,隐藏在那个系统里的矛盾便会显露出来。
无法忍受这一点的魔法师不在少数。
这样的魔法师会断绝与世俗的联系,居住在"学园"的亚空间里。
姑且不谈这个——
"杀害他人,指的就是夺走他人的未来,夺走那个人'或许能到达某个境界'的可能性。我没有办法忍受这种事。"
"唔嗯——"
荣太郎环抱双臂,靠在沙发上。
"我知道不该这么说——但我真的觉得你对人类太好了一点。"
"那是拓人的优点啊!主人您应该也曾说过这种话。"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艾妮乌斯插嘴说道。
"主人,可以容我说点话吗?"
"请。"
荣太郎轻松地朝请求发言的使魔点点头。
"拓人,你刚刚说过,'因为跟人类有着同样外型,所以想要像人类一样拥有相同的感觉'。不过,有这种想法的或许只有你而已。"
"咦?"
"在世俗里的某些时代,会仅仅因为皮肤和眼睛颜色不同而断定'那不是人类',但现在也有人会为了那种理由而杀害他人。如果大家都能有你这种想法,就不会发生为了那种事而互相残杀的情况了。"
"是吗?"
"是的。因此姑且不论事件本身,你没有必要为自己'像对待人类一样对待塔娜罗特'的做法感到羞愧。"
""
听到对方说出自己想都没想过的事情,拓人不由得陷入沉默。
"我觉得拓人应该要对自己更有信心一点。"
穿着女仆服装的使魔这么说着——然后露出微笑。
塔娜罗特呆呆地看着窗外。
当拓人严厉地告诉她"要呆在不同的房间里",她觉得非常不满——而且也感到相当不安。
虽然没有明显表露在外,不过塔娜罗特自己也察觉到拓人对她的怒气。正因为拓人平时非常温柔,所以即使这种愤怒情绪只出现在一瞬间,塔娜罗特还是感觉得到。
可是——她不知道拓人在生什么气。
拓人只在昨夜的一瞬间显露出些许的愤怒情绪,之后又恢复成平常温柔的样子,所以塔娜罗特无法理解他究竟在生什么气。
"喵——"
打开窗户,趴在窗缘,塔娜罗特像猫一样靠在窗户旁。
很困扰,非常困扰,她不想被拓人讨厌,可是拓人不告诉自己为什么他会生气。他生气的理由是塔娜罗特应该要知道的吗?
"喵呜呜呜呜呜"
她把下巴靠在窗边哀嚎着。
塔娜罗特不擅长思考。
就在那个时候——
"——喵?"
塔娜罗特眨眨眼睛,往前探出身体。
有个白色物体在眼前移动。
好小好小的白色物体。
一个又一个,由上而下。从窗外飘落。
"喵?喵喵?"
塔娜罗特定睛看着,但因为那个物体实在太小,而且还会飘动,所以看不清楚。塔娜罗特骨碌骨碌地转动那对红色眼珠探出身体,像要捕捉昆虫的猫咪似的伸出双手,抓住其中一个白色点点——然后整个失去平衡。
"喵呀——!"
塔娜罗特发出惨叫,摔到窗户外的阳台上。这间公寓的空间十分宽敞,其中显得特别宽敞的拓人家,除了北边之外,其他三面都有阳台,可以穿过阳台去隔壁房间。因为有这个阳台,所以塔娜罗特才不至于直接摔到地面上。话说回来,就算她摔到地上,受害的也是地面,她自己应该不会有事。
"喵?"
塔娜罗特张开原本握住的手掌。
掌心的确留着一点点冰冷的触感,然而却看不到那个白色物体。
"喵?喵呜?"
塔娜罗特歪着头陷入思考。
这时——
"你在做什么?"
窗户"喀啦"一声打开,铃穗从隔壁房间探头举着笔记本。她应该是听到塔娜罗特摔下去的声音跟惨叫吧!
"喵?我捉到白白的东西。"
塔娜罗特爽朗地说着。顺带一提,她正穿着露出手脚、看来像是泳装或紧身衣的服装站在露天阳台上,但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冷。"——?"铃穗脸上一瞬间出现了"听不懂"的表情,不过接着马上点点头。
"是雪。"
她举起写着这句话的笔记本。
"你不知道雪吗?"
"这就是雪啊!我第一次看到。我应该有抓到它,可是它却消失不见了,好奇怪。"
"——?"
"像这样——"
塔娜罗特再次伸出双手,像猫一样捕捉空中的雪花。
"抓到以后想看个仔细,可是它却消失了。"
""
铃穗露出困惑的表情。像是在思考什么——
"用手去抓的话,雪花会因为体温而融化。"
"——?"
塔娜罗特歪着头。
铃穗想了一会儿,缩回房间里,拿了一个黑色塑胶板一垫板,然后将垫板伸到空中。
一片、两片、三片,雪花一片片落在黑色平面上。没有温度的塑胶板不会使雪花融化。它们就那样留在板子上面。
铃穗把板子递给塔娜罗特。
塔娜罗特跑到阳台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板子。
铃穗接着用食指碰触其中一片雪花,雪花立刻融化成无色透明的水。看到那种情况,塔娜罗特顿时惊讶地叫了起来。
"喵?喵?"
她自己也伸出手指去碰触雪片。
冰冷的白色结晶立刻变成水,结束身为雪片的生涯。
"要怎样才能让它变回来呢?"
听到这句话,铃穗不由得睁大眼睛。
把融化的雪变回原样——一般人不会想到这种事吧!可以让水结成冰,或者用降雪机让空气里的水分产生结晶,形成雪片的形状。可是现在,要怎样让融化在垫板上、已经变成水滴的东西再变回雪呢?用魔法也许做得到,不过——
"不可能,办不到。"
铃穗回答。
"不能变回原来的样子吗?"
"不行!"
"——喵?"
听到对方这么说——不,是看到对方这么写,塔娜罗特睁大眼睛,盯着那块垫板。
垫板上依旧有不断飘落的雪花,在黑色平面上,白色点点逐渐增加,就像星空一样。
然而——
"不能变回来啊"
塔娜罗特低声喃喃说道。
这时,她突然想起拓人说过的话。
记得前几天买完东西回家时,拓人曾经说过——
"就是没办法再次见面,那个人已经没有未来——已经不存在了。"
"虽然留下尸体——可是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只剩下骸骨而已。"
白色的雪。
透明的水。
两者之间不可逆转的断绝。
塔娜罗特想了好一会儿——回头看着铃穗说道。
"雪'死掉了'吗?"
""
铃穗露出困惑的表情想了一下——
"是啊,可以说这个雪已经死掉了。"
"喵。"
塔娜罗特发出叹息似的声音,盯着垫板上的结晶。
"太冷了,我要先进去了。"
铃穗在笔记本上写着,不过塔娜罗特看都没看,只是一心一意地盯着垫板上的雪。铃穗叹了口气,拉过塔娜罗特的手,把垫板塞给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
"喵。"
雪花继续堆积在垫板上。
纤细微小的结晶。
只需一点点体温、一点点压力,它便会轻易地消失。
它跟所谓的生命完全没有关系,只不过是非常单纯的自然现象而已——
"喵。"
就算怎么想也想不透,但塔娜罗特依旧毫不厌倦地看着这些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