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一 来自学园的邀请 第一话 来自学园的邀请

这里是一个教育机构。

不过并不是依据学校教育法所组织的机构,它位于不受社会共识或一般常识束缚的领域里。

就算找遍这个国家的公文,也看不到这个机构的名称。

就算翻遍这个国家的各种地图,也找不到这个机构的所在地。

那是一个不应该存在的机构,一个不可能存在的机构。

因为这个教育机构所教导的事情与普通社会是无法相容的,那些事情是用人类在经营社会生活时所丢弃的东西堆积起来的。

不过,有丢弃者就有捡拾者。

这是一个学习的场所,一个让那些孜孜不倦把遭受一般社会常规所抛弃的东西加以琢磨的人、以及持续做着这些事的人从事学习的场所。在「便利」、

「效率」、

「经济效果」、

「确实」等枯涩无味的实用主义下,那些应该被抛弃的、不可思议却又严谨的事实——为了学习这些事实,而有这样的场所。

因此,和这里有关系的人,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情,如此称呼这个教育机构。

隐居于现代社会的魔法师们的学园——魔法学园。

第一话来自学园的邀请

在等人的时候,自己似乎打了个瞌睡。

感觉到自己的头「哆」地晃了一下,拓人睁开眼睛。

「嗯嗯……?」

像要把黏在眼球上的睡意抹掉似地眨了两三次眼睛之后……他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车站前的风景。瞥了一眼挂在车站墙上的大时钟,发现时间已是六点。虽说因为夏天的关系,天色还很明亮,不过在这种时间,空气里已经开始混入夜晚的气氛。

「……呼。」

路旁有用红砖彻成的花坛,拓人在花坛的一端坐了下来,呆呆地看着熟到不能再熟的车站风景,小声地叹了口气。

羽濑川拓人,十六岁——高一生。

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他,

「平凡」这个词汇是最贴切的。

不管是肉体方面或精神方面都没有特别突出的能力,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嗜好,只要用「好好先生」这个词汇就能完全道尽他的性格。羽濑川拓人就是这样一个到处都看得到的高中生。

他的长相也是如此。

个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帅不丑——从头到脚都很中庸,用「无可无不可」这个概念来形容少年的容貌,就能大致描绘出他的长相。他的长相很端整,和善的表情能让旁人觉得安心,不过那张脸没有什么魅力,不会让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就是这样的一个少年。

所以他很容易跟四周的风景融为一体。

即使在这个车站前也不例外。虽然有不少人看了一眼坐在站前广场花坛上的他——却没有人因此停下脚步,也没有人回头多看他一眼。擦身而过几秒钟之后,行人们或许就会把他的存在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不过……这种情况并不是只会发生在拓人身上而已。

「……」

像蚂蚁一样默默地从车站走出来的人们。

学生、主妇,或者是上班族,之类之类的。

当然——成群结队的人们仍旧拥有各自的个性。不同的年龄、不同的容貌、不同的体格、不同的服装、不同的表情、不同的步调。没有人会跟另一个人一模一样。

可是,每个人的个性总是会瞬间埋没在「群众」这个集合体里。

例如……即使某人瞬间被另一个人取代、或是直接消失无踪,周围大部分的人们应该都不会注意到吧。由于彼此之间没有关系,基本上不会有人去注意走在自己身边的人们。在他们的认知里,只知道「有某个人在那里」而已。

所以——整体看来,人们的姿态构成了一幅非常单调的风景。

拥有个性的人们都被均质化,抹去独特性,变成毫无个性的集合体,只要用「群众」这个词汇就可以毫无问题地形容这个集合体。

然后……

「……七月也结束了啊……」

某段对话的片断传进拓人耳中。

「七月也结束了」——这是什么意思呢?

七月也好,八月也好,都是同样的事情。夏天也好,冬天也好,这些季节也都是一样的。均质化的人们过着均质的每一天,虽然多少有一点差别——不过也只是类似的时间一再延续下去而已。

跟昨天一样的今天,跟今天一样的明天,跟明天一样的后天……

这个车站前的情景应该也是一再地重复出现吧。

当然——这种事情没有对错,甚至还可以算是一件好事。

跟今天一样的明天会理所当然地到来。有些人就算再怎么渴望,也得不到这种平稳的生活,对他们来说,这或许是像作梦一样的生活。例如说,这一刻,世界上的某处仍然存在着战争,人们会因饥饿而死去。在他们眼里看来,车站前这幅景色或许就像乐园或天国一样吧。

所以拓人并下会去否定眼前的景致。

可是——

「……」

似乎有什么东西碰到自己的肩膀。

拓人瞥了旁边一眼——

「……?」

——他想都没想就侧身往旁边闪开。

距离他刚刚所坐的地方不到一公尺处出现了一个邮筒。

邮筒。

这不是比喻,至少这个东西完全具备了邮筒该有的要素。整体漆成红色,除了「邮件」、

「POST」等字样之外,

「日本邮政公社」的白色字样也浮刻在上面。圆筒上有一个会让人联想到帽子的盖子,这是旧式的设计——熟悉四角形邮筒的少年少女们,或许不知道这也是一种邮筒吧。

这就算了。

问题是在拓人打瞌睡之前,这里并没有邮筒。

而且——邮筒下缘似乎离地面好几公分,像是在追逐拓人似地宪宪宰奉移动。

「……」

拓人窸窸窣窣地闪躲,邮筒也宪宪奉宰地靠近,所以双方的距离并没有拉开。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然后继续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像是在演什么滑稽短剧似地,拓人和邮筒保持一定的距离,绕着花坛周围移动。在第七次移动时,试着要追上拓人的邮筒被地面些许的高低落差绊了一下……

哆——地摔了一跤。

「……」

「……」

风冷冷地吹过。

「……那个……不要紧吧?」

再也无法忍受尴尬的沉默,拓人先开口询问。那个邮筒似乎格外坚强,像装了弹簧似地重新弹起来站好,移动到拓人身边之后,再度停了下来。

「那个……」

在困扰的拓人面前——这个邮筒像吐舌头一样,从信件投入口吐出一张纸。

『小拓』

像是从笔记本撕下的纸片上写着这两个字。

会把羽濑川拓人叫做——写做——「小拓」的人,就拓人所知,至今只有两个人。拓人的亲生妈妈已经过世,爸爸也早在好几年前就不用这个令人难为情的昵称叫他。像是在坚持什么似地继续这样叫他的,只有他的婶婶和——

「……铃穗?」

他的堂姊,羽濑川铃穗。

「你在干什么?」

听到拓人这么问,邮筒里又发出像是有某个物体在动的窸窣声,然后吐出一张纸。

『什么?当然是因为快要迟到了,所以赶快跑过来啊』

「不,我不是说这个。」

拓人叹了口气,用手指哆哆地敲着邮筒。看样子材质跟真正的邮筒下一样——如果真的是铁制的话,穿上后应该连动都动不了吧——敲起来的感觉像是纸糊道具。

「我是在问……你为什么会打扮成这样?」

『这里的人太多了,很可怕,为了不引人注目,所以把自己伪装起来』

「我觉得……这样反而更引人注目……」拓人说道。

邮筒跟舱了几步。宪宪宰窜,然后——又吐出一张纸。

『咦咦?』

从那慌乱的字迹看来,她一点自觉也没有。

『是这样吗?』

「应该是吧,如果看到邮筒在路上走,铃穗难道不会多看一眼吗?」

邮筒像是要确认拓人的话似地环顾左右——大概吧,邮筒没有脸,不过动作看起来像是在环视四周。

突然出现在车站前、会走路的邮筒。

不可能下引起旁人的注意——虽然还下至于吸引满坑满谷的人,不过行人们都睁大了眼睛看向拓人他们。有些人以为是在拍戏,左右张望寻找摄影机的踪影。

『唔唔……有盲点』

邮筒一边颤抖一边递出纸片。

「这算是盲点吗?」拓人露出苦笑。

「要不要先脱掉?不热吗?」

『可是可是』

「穿着反而更引人注意吧?」

拓人说道——邮筒像是在犹豫什么似地发着抖,然后啪嗒一声裂成两丰,从里面走出一个少女。

『这是人家的自信之作说……

像是要躲避行人视线似地,少女慌慌张张地躲到拓人身边,然后递出写着这几个字的笔记本。

「……」拓人没有吐槽,只是望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少女。

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少女的长相,那就是「朴素」。

白色衬衫配上咖啡色裙子,看起来非常朴素。几乎盖住那张稚气圆脸大半的圆形眼镜也非常朴素。虽说不是长得难看,不过整体看起来就是显得土气,气质虽然清纯,不过却缺乏能够吸引他人目光的华美艳丽——她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孩。她似乎是在下课之后直接过来赴约的,身上还穿着朴素的深色制服,看起来更加土气。

她当然也没有化什么妆。最近的高中生多半都会擦口红、涂指甲油,有的甚至还会画眼影,化起妆来一点都不输空姐。不过这个少女几乎可说是素着一张脸。

她身上也没有耳环或戒指之类的装饰品,绑在微卷黑发上的白色大蝴蝶结大概是她身上唯一的饰品,看到那个蝴蝶结,不禁让人想问:

「这是学校规定的款式吗?」——总之就是这样一个中规中矩的朴素饰品。

「话说回来,铃穗——你迟到十分钟罗。」拓人说道。

铃穗缩起身体,想要尽量减少自己暴露在旁人视线下的面积。她不能发出声音,所以用签字笔在笔记本上沙沙地写着,然后像盾一样把笔记本挡在自己身前。

『对不起嘛』

「没关系啦。」拓人耸耸肩。

明明是自己主动邀约,结果却还迟到,这样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不过拓人知道对铃穗来说,光是要外出、到人群聚集的地方,就要消耗相当多的精神。铃穗只不过迟到了十分钟,拓人并不会因此而生气,反而很想跟她说:「可以一个人到这里来,真是太棒了。」

铃穗在这种情况下还没有开口说话,是因为她得了失语症。

由于某个事件,导致她无法发出声音。她的声带似乎没有问题,无法出声纯粹是心理因素,后来,为了跟他人交谈,她都会随身带着笔记本。

那次的事件还造成另一个问题——恐人症。跟失语症相较之下,她的恐人症症状算是比较轻。她非常害怕陌生人,除了家人和比较亲近的朋友之外,她没有办法正眼看其他人。

这一身邮筒装扮,或许就是患有恐人症的她为了外出而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变通办法吧。

「小拓、那个、你在生气吗?」铃穗惶恐地在笔记本上写着。

「唔?没有啊——我没有生气。」拓人苦笑着说道。

『真的吗?』

「我干么说谎呢?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在生气?」

『因为小拓的表情有一点恐怖』

「……啊啊。」困惑了几秒钟之后,拓人终于了解铃穗的话了。

拓人并不是在生气,刚刚他因为在想事情,所以露出了忧郁的表情。

有好几年时间他们两人就像姊弟一样共同生活,铃穗也不是不想去了解拓人情绪的微妙变化……不过,畏缩的她容易钻牛角尖,也很容易受惊吓,一旦被吓到就惊慌失措——这是铃穗一直以来从未改变的性格。她只要一失败就会马上哭出来,这时候负责安慰她的,一直都是拓人。两人的角色是不可能那么简单就互换的。

「我没有生气,只是在想一些事情而已。」

『是这样吗?』

「嗯。」拓人点点头。

『太好了』铃穗写着,这时她才终于露出笑容。

可是——

「我们不是说好,迟到十分钟以上的话就要请客吗?」

『那个』

铃穗的表情变得僵硬。

她瞪着眼睛望着拓人,秀出笔记本上凌乱的字迹。

『可是可是迟到十分钟左右在日常生活里应该是可以容忍的范围是经营圆滑人际关系不可或缺的要素不是的没有所以这是小拓的肚量问题啊啊可是可是我不是说小拓不好该怎么说才好呢不用说也知道吧这个啊那个啊』

「会说出这种话是因为铃穗平常都会习惯性迟到吧?」

『呃呃、那个』

铃穗的签字笔停在这个地方,看样子她也有所自觉。

因为铃穗患有前面所说的恐人症和失语症双重问题,就算出门也没办法顺利移动,一般人三十分钟可以到达的地方,她通常要花一个小时才能到达。就某种意义来说,迟到其实也是没办法的。

于是……由于每次都迟到,后来她就会觉得「对方应该可以预料到我会迟到吧。」

「我没有要你请很贵的东西啦,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我们走吧。」

「嗯」铃穗用松了口气的表情点点头。

「目标接近中。」

阴暗狭窄的车内响起了这句话。

密室——这个词汇非常适合用来形容这个地方。所谓的窗户,只有一条小细缝。照亮室内的光源就只有从电脑萤幕上散发出来的光线。由于地板、墙壁,以及天花板都加装了好几个设备,让这个原本就像洞窟一样狭窄的空间更有压迫感。

在这个空间里……有两道人影在动。

「这边也确认完毕,尤尼雅,准备施展法术。」

「遵命。结界端子——自一号至十三号依序启动,模拟吟唱齿轮旋转次数固定为每秒十五次,再三十秒法术即可生效。」

「车辆伪装用防御罩展开——成功。我们自己也准备一下吧。」

「遵命。」

两道人影朝彼此点点头,然后打开后车厢的盖子。

拓人和铃穗在染着黄昏色彩的街道上慢慢走着。

像温水一样缓缓流动的时间。下知为何擦身而过的人们看起来都像舞台背景一样没有现实感,感觉就像褪了色一样。

不过,在这个陷入慵懒气息的世界里,铃穗看起来却有些高兴、有些兴奋——甚至有种想要大声嬉闹的样子。她是容易钻牛角尖的温顺女孩,只有长久以来一直跟她在一起生活的拓人才能察觉她的变化。

『你在烦恼什么吗?」

铃穗边走边问。

「唔?为什么这么问?」

『你刚刚不是说过吗?』

「啊啊……你说我在想的那些事啊。这不是最近才开始的,其实就像习惯一样,一直都有在想,不过最近思考这些事情的次数变多了。」

『这样啊?』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啦。」拓人叹了口气说道。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拓人开始对某事感到烦恼。

有关自己的「平凡」。

如果用「朴素」来形容铃穗的话,那么最适合用来形容拓人的词汇就是「平凡」,而且拓人的「平凡」——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可是经过千锤百链的。

并不是说他比下上别人,就某种意义而言甚至可以说他比别人优秀。不管什么事情拓人都可以跟别人并驾齐驱,无论是课业、运动、美术,在大部分的情况下他的成绩都刚好是班上的平均数,学校给他的评语也是如此。

他几乎没有称得上是缺点的地方。

可是,他也没有明显比其他人优秀的地方。

长相方面也是一样。他虽然不丑,但也称不上是美男子,身材不胖不瘦,如果要找个人贴上「日本高中男生」的标签,他是最理想的范本。

下知是幸或不幸——对这件事有所自觉的他,对自身情况的态度非常冷静。

虽然下曾被别人欺负,但是也不会被别人尊敬或嫉妒。

就某种意义而言,他是一个像空气般的存在。

虽然不会特别觉得自己差劲,但另一方面,这种漂浮在空中——找下到方向的情况却又令他感到十分焦虑。

他能做到的事情,似乎都无法为自己带来满足。

如果能找到想做的事情,自己应该就不会这么犹豫了吧。不管是什么——没错,只要找到能让自己热哀的兴趣就好了。这跟有没有才能无关,只要自己打从心底想做那件事,然后朝目标迈进就可以了。当然,如果有才能的话会更好。

可是,拓人找不到什么想做的事。

他像一般高中生一样看书、看电影、打电动、听音乐,不过也就是这样而已。不管对哪一种活动都感觉平平,没有一种活动会让他目不转睛地深陷其中。要是问他最喜欢哪一种活动,他一时之间大概也答不出来——就是这种程度而已。

当然,拓人并非光坐着叹气,他尝试过很多事情。

只要有机会,他总是很积极地在各种场合露面,只要人家约他,他多半都会答应。

读书、看电影、钓鱼、骑脚踏车、玩遥控车、网球、棒球、收集卡片、格斗技、漫画、动画、玩野战生存游戏、电脑、乐器、跳舞,甚至还去学插花、茶道、香道,最后甚至还开始研究股票——当然,因为没有钱,所以没有真的去玩。

可是,下管对哪一种活动他都没有什么心动的感觉。

不,这种时候可以用消去法。把自己不擅长的、讨厌的东西一一消去,然后把最后剩下的东西当做自己的志向就可以了。这也是一种选择的方法。

可是连这一招也没用。

一般在这种情况下,已经可以用「没用到不行」来形容那个人。不过拓人并不是没用,可是也无法以「有用」来形容他。

就这样一再重复着毫无特征的生活方式、度过毫无特征的人生、迎接人生毫无特征的最后一刻——或许这也是非常有价值的生活方式,然而,拓人毕竟是十几岁的高中生,没办法好好肯定像白天的路灯一样没用的自己。

所以——该怎么办才好呢?

在没有明确目标的情况下度过每一天。

仔细想想,自己已经快要升上高二了,不管是要继续升学或就业,也该为自己的未来寻找一个明确的答案。虽说人生不是不能修正,但是在这段时期,大部分的少年少女都会大致决定自己未来的方向,如果现在做不到这一点,难保以后能够做得到。

所以——这就是拓人每天闷闷下乐的原因。

虽然很讨厌缺乏决断力的自己,可是他自己连用来下决定的判断材料都没有。

「该怎么说呢——我觉得自己什么都很中庸。」拓人喃喃自语似地说着。

「不管是个性、特征或才能都是——这样好像是致命的缺陷。仔细想想,总觉得很丢脸。」

回过神来,他们两人已经离开车站站前,走进住宅区的街道。

距离拓人和铃穗家最近的车站是同一个,所以拓人并没有特别意识到——不过现在走的这条路是他们平常没有走过的。越是在住家附近的地方,习惯走的路越是只有那几条。就算只是下小心走到一条南北向的单纯直线大道,人们也会习惯性地回头寻找平时常走的路。拓人顿时觉得自己被带到一条陌生的道路。

『啊、小拓,我们去看看」铃穗写着。

铃穗所指的是位于住宅区正中央的公园——正确说来,是公园里正在营业的一家路边摊。

看起来是用白色箱型车改造而成的临时摊贩,卖的是可丽饼。旁边有几张折叠式的长椅,看样子可以直接坐在那边吃。

车站前的人潮不是比较多吗?下知道老板有什么坚持,或者只是单纯喜欢在这个地点摆摊——总之,那家可丽饼摊子并没有主动招呼客人,而只是默默地在那里营业。

『请你吃那个好吗?』

铃穗似乎把「迟到十分钟以上就要请客」这句话当真了。拓人当时虽是半开玩笑地说着,不过既然人家要请客,他也没有理由拒绝。

「欢迎光临。」

从摊子里面——也就是从箱型车的助手席上,一个女孩探出头来。

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孩。年纪大概在二十岁上下,又长又直的银色头发倾泄而下,滚着大荷叶边的白色围裙不是深蓝色洋装,散发出柔和光芒的大眼睛是绿色的,身材纤细,从洋装袖口伸出的手腕细到似乎一折就断——然而,胸部和腰围却又玲珑有致,从衣服线条就可以看得出来。

这是一个气质清新沉稳的女孩,就像高原吹过的风一样。从发色和眼珠的颜色看来像是外国人,不过应该也很适合穿和服吧。

可是——

「……」

拓人不由自主地呆立在那里。

并不是看美女看到两眼发直,那个卖可丽饼的女孩的确美到会令人看呆,不过吸引拓人注意力的,是其中些许不寻常之处。

『小拓?』

像是没注意到让拓人愣住的那些事——铃穗用平常的语气叫道。

「啊?啊啊、那个——」

是自己眼花了吗?

铃穗似乎完全没有表现出惊讶或错愕的样子。

「请参考我们的菜单。」女孩一边说着,一边迅速递出一张护贝过的纸。

写在上面的是——

「特制魔法可丽饼:时价。」

上面只写着这几个字。

「可丽饼怎么会是时价啊?」拓人哀号似地说着,抬起头来。

他望着递出那张「菜单」的女孩。

「——怎么了?」

那个女孩歪着头露出微笑。

拓人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下对,有哪里怪怪的,那不是人类的脸。

拓人坚信心中的感觉。

没错。

很像,非常像。事实上很难分辨。如果不集中精神仔细看的话,那个女孩看起来就像一般人类。

可是——

「……铃穗。」

拓人扯住铃穗的手,跑离那个可丽饼摊子。

『小拓、怎么了?』

「不、那个——你不觉得那家可丽饼店怪怪的吗?」

『是吗?那个女生很漂亮啊,小拓喜欢那一型的吗?』

铃穗用闹别扭的眼神抬头望着拓人。

「没有,虽然她是很漂亮没错啦。」

所以——那种怪怪的感觉才更明显。

想到这里,拓人回头一看。

「……咦?」

站在那里微笑的是一个非常普通——不过非常漂亮——的女孩。刚刚为止都还觉得哪里怪怪的,可是现在却完全感觉不出来。

「这位客人,怎么了?」

「……」

拓人再次走回可丽饼摊子前,看着放在临时柜台上的菜单。

原味

二OO圆

巧克力

二五O圆

鲜奶油巧克力

三OO圆

「咦?啊——这个——刚刚不是写时价吗?」

拓人慌张地翻来覆去看着那张菜单,可是上面看不到「时价」二字。

是自己眼花了吗?

「客人,您怎么了?」

「没事、那个……这个……」

卖可丽饼的女孩柔柔地问道,拓人仍旧陷在一片混乱的情绪里。

自己的眼睛怎么了吗?或者说——有毛病的其实是自己的脑袋?

「这个跟这个是我们店里特别推荐的口味。」

卖可丽饼的女孩很周到地指着菜单上的几种口味说道。

『我要水果布丁,小拓要什么口味的?』

「啊……这个……巧克力香蕉好了。」

不知为何就是无法感到安心。

或许这种形容方式太夸张了——不过,拓人现在的感觉,就像是原本一直相信脚下所踩的是坚固无比的大地,结果却突然发现它其实只是一层薄冰而已。

(我的脑袋或眼睛是不是有问题啊?)

他想着。

『关于我们刚刚讲的事情啊』

在等可丽饼端上来的空档,铃穗一边在长椅上坐下来,一边在笔记本上写着。

「刚刚的事情?」

『就是中庸啦、没有特征啦』

「啊啊——那个啊。」

拓人苦笑着说道。听到别人说出或写出这几个词汇,感觉起来更难为情。

可是——

『我认为不是这样的』

「是吗?」

『嗯,没那种事,绝对没有』

一直畏畏缩缩、下会坚持自身主张的少女——现在却突然自信十足地断言。

「话说回来,铃穗,你特地约我出来,有什么事吗?」

『嗯,其实是关于那件事』

「啊?什么事?」

『关于小拓的才能』

「——啊?」

对方出乎意料之外的话让拓人不自觉地呆叫了一声。

因为铃穗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讲」,所以拓人才跟她一起出来……可是他没想到对话的焦点会栘到自己身上。

『小拓』

铃穗突然把两手合拢,跟笔记本一起规规矩炬地摆在同样并拢的膝盖上。

突然改变姿势的少女稍稍抬头望着拓人——像是要缠着他讨东西,也像是在祈求什么似的。

「怎——怎么了?怎么突然这样?」拓人慌慌张张地问道。

有时候——他会觉得铃穗这种样子可爱到不行。由于像姊弟一样一起生活,平常多半不会意识到这种事,可是,如果把铃穗当成异性来看的话,她其实是个很有魅力的女孩。虽然铃穗一直觉得自己太眫——不过在拓人眼里看来,她只是睑圆了一点,还算不上「胖」的程度。

暂时不说这个——

『小拓』

写到这里,店员已经端着可丽饼走过来了。

「让您久等了。」店员笑着把可丽饼递给他们两人。

轻轻朝对方点头,拓人几乎是无意识地把可丽饼放进嘴里——

「……?」

晕眩。

整个世界好像开始扭曲。

「……!……?」

拓人想都没想就立刻站起来。

可是,他眼前的景色已经开始扭曲,没有办法好好地站着。四肢越来越重,相反地,意识却焦灼地迅速翻搅。

可丽饼里被混入什么毒药或药物吗?可是为什么要特地把那种东西混进一个高中生的食物里?对方打算要绑架吗?那样的话为什么不选择容易下手的小女孩?

「……铃穗!」

想到这里,拓人下意识地回头寻找自己的

堂姊,可是他已经无法分辨眼睛所看到的是风景还是人物,眼前的一切就像是把五颜六色的颜料乱洒一通。

觉得很下舒服。

某种疯狂的感觉顺着视线进入意识深层,接下来,就连意识也渐渐模糊,跟黑暗融为一体。

然后。

「……」

三秒钟之后——拓人的意识完全被黑暗吞没。

——好热。

混浊的意识里最先变得明确的是这个想法。

什么东西很热?有多热?为什么这么热?

(……?)

先确立一个熟悉的立足点之后,开始逐一整理自己的思绪……意识渐渐变得透明。拓人这时才发现自己刚刚昏倒,他睁开眼睛。

「……啊。」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夜空。

拓人呆呆地望着缀满无数星星的黑色天幕。

「……」

几秒钟之后,他才发现眼前的景色似乎有哪里怪怪的。看样于他意识的某部分还没开始运作,所以无法区别星光和像萤火一样飞舞的光点。

飞舞,飞舞,飞舞。无数的星火——在夜空里飞舞。

「……?」

好热,那些星火。

瞬间联结在一起的两个词汇的意义让拓人吓了一跳,他扭动身体——这时才发现自己仰躺在地上——慌慌张张地起身。同一时刻,本能再次运作起来,对周围状况产生反应,摆出戒备姿态。

「什么?」

巨大的火焰覆盖住四周。

不管朝哪一边看都是火焰,看起来简直就像整个世界都燃烧了起来。火焰释放出的强大热量造成热风,轰隆作响,撼动着空气,眼前的风景随之扭曲。

所谓的四周——具体来说,是现代日本已经很难看到的粗糙房屋。不是水泥或木造房子,而是仅仅用上墙和其他空间区隔开来的建筑物而已。房子的门或细部构造也许用了木头或稻草——不过现在已经完全看下出来了。

应该是全部烧光了吧。

无数的房舍同样燃着熊熊烈火,残留的土墙也因高温而完全干透,像风化一样啪啦啪啦地崩毁。拓人虽然不晓得这场火灾的规模有多大——不过他很清楚自己完全束手无策。

「……这是……怎么回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而且,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拓人所熟悉的平凡街景已经下复存在,举目所见,只有一大片压倒性的灭亡景象在眼前不断拓展。

四周看下到半个人。

到底是已经逃跑、或者是已经死掉被烧成灰烬——不晓得是哪一种情况。就算想要确认,也因为火势太强,完全无法靠近那些房舍。

「……怎么回事?」

意识的某处似乎还处于麻痹状态。

突然发现自己身处于异常状态中,让他的思考回路产生阻碍。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可是却想下起来。他知道自己一定记得,只是没有办法让那些事浮到记忆的表层。

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拓人只能呆呆站在那里。

下知在疯狂燃烧的烈焰里站了多久之后——

「你在干什么?」

惨叫似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还下快逃!」

某人粗暴地抓住拓人的左手。

还来不及确认对方是谁,拓人就被那只手的主人拖着往前跑。

「喂!还不快跑!想死是吗?」

与其说拓人跟在对方后面跑,不如说他是被拖着跑、反射性地拉正快要跌倒的身体、然后又因为被拖着跑而险险摔倒——就这样一再重复,踉踉舱舱跑着。

他伸长脖子,想要确认拉着自己的人是谁。

一个老人——大概吧。

之所以无法断言,是因为他只能看见对方的背影。不过对方驼着背、身材矮小、长长的头发灰白稀疏——是典型的「老人」姿态。身上所穿的衣服似乎带着西洋风,不过之所以能够证明那不是礼服或角色扮演的服装,是因为那身衣服带着充满生活感的陈旧味道。

那个老人——从声音听来应该是老婆婆——右手拿着像蛇一样卷曲的木制手杖,左手拉着拓人,大声叫道:

「快、快一点——你想跟我这个老太婆一起被烧死吗?」

「咦?……咦?」

拓人只能一边疑惑地叫着,一边被那个像老婆婆的人拖着跑。

满头雾水的他抬头一看——

「……?」

由于太过错愕,他发出了不成调的声音。

在充满星光和点点火花的夜空里——有一个比遥远夜空还要黑暗的东西飞了过去。

横越天际的巨大黑影。

那个物体光是在那里就能让周围的人感受到它所拥有的强大力量,把「强大无比」这个概念展露无遗,迫使抬头看见它的人拜倒在它的脚下。

那是——

「……飞龙?」

拓人因错愕而半开的嘴里清楚地吐出这几个字。

比大象更巨大的身体,无与伦比的巨大翅膀,覆盖在身上的是一枚一枚像鞋拔那么大的深绿色鳞片,头上长着角,脚部和翅膀上的关节也都长着锐利无比的凶恶爪子,用来恫吓看到它的其他生物。

没错——那的确是只存在于电玩或奇幻小说里的幻想生物——龙。

「怎么……会有这种事?」拓人低声说着。

他知道龙这种生物,在卡通、电影、电玩,或漫画里常常见到——那是一种老掉牙的主题。

可是——那应该是幻想中的生物。

对拓人来说,龙是人们想象出来的产物,绝对不会从映像管或书里飞出来,更下要说会在夜空里飞翔,刮起足以让皮肤能够感受到的空气漩涡——应该不可能有这么鲜明的存在感。

可是……活生生的实物现在就在拓人头上。

「骗人……这种东西……」

不应该存在于现实世界里。

拓人只能呆呆地抬头看着那个庞然大物。

老婆婆一边抱怨着「还不快走啊臭小子」、

「你是想找死吗」,一边拖着他跑。

拓人用大半麻痹的心想着「这个老婆婆真是好人啊」。其实可以把他这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丢在那里就好——不过老婆婆却死命拉着拓人朝没有被火焰吞噬的地方逃去。

可是……

「……?」

飞舞在空中的巨大魔兽之王——当拓人看到它爪子上抓着的物体时,脑中一直在空转的齿轮终于相互咬合。

「——铃穗!」

拓人下意识地大叫。

虽然因为有一段距离,很难看得清楚——但他不可能不去注意到。

绑在三股辫上的白色蝴蝶结和大大的圆框眼镜,那的确是拓人堂姊的东西。

「铃穗!铃穗?为什么——」

「喂!你这小子还不快走!」

老婆婆大叫。拓人冲动地甩开她的手——朝飞龙的方向跑过去。

当然,若能冷静地想想,就知道这是愚蠢至极的行为。

追过去的拓人什么都不能做。对方在遥远的天空上,体积是拓人的好几倍——不、是好几十倍。它身上的利爪和牙齿一看就知道是致命的凶器,说下定它还会操纵火焰或雷电。不——其实它只要一甩尾巴就可以把拓人打死。

可是……拓人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铃穗送死。

对于有一段时间曾寄住在婶婶家的拓人来说,铃穗就像他的家人一样,虽说这个少女由于过去的事件而得了恐人症和失语症,常常做出引人注目的奇特举动,而且超爱钻牛角尖,是个麻烦的女孩……

「铃穗!」

就算是这样,她仍旧是拓人最重要的姊妹。

「混帐——」

拓人口不择言地喃喃说着。

不行,再这样下去不行。

再怎么样他都只是一个平凡的少年而已,他恨死了自己的平凡。当然,就算是奥运选手或诺贝尔科学奖的天才也没有办法应付眼前的情况——可是,对于「在紧急情况下束手无策」的自己,拓人觉得非常愤怒——虽说这种愤怒是很强人所难的。

「混帐!混帐!畜生!」

难道自己的平凡会让自己眼睁睁地看着最重要的人被夺走吗——

「你这个笨小子!」

老婆婆一脸忌讳地大叫,举起手中的木杖——口中迅速喃喃念着。

这个瞬间——

「——!」

其实并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状况。

既没有闪光,也没有声音,或者该说这些状况只是被火光掩盖,所以自己没有察觉——总之,没有发生什么引人注目的征候。

「唔……」

拓人的身体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突然变得僵硬。

全身的神经就像被麻醉一样,身体的感觉随之冻结。除了身体动弹不得之外,就连皮肤也失去触觉。除了脑袋以外——下,应该说除了眼睛、耳朵、鼻子以外,其他地方都不听使唤。

「害老人家花这么多功夫,喂——

快跑!你这个笨蛋小鬼!」

老婆婆一边大叫一边用木杖敲打拓人的腰。

然后——原本像石像一样动都不能动的拓人开始动了起来,他的身体完全不听自己使唤,不过却老老实实地听从老婆婆的命令跟她并肩跑着——后来老婆婆命令说:「抱着我跑!」拓人也照着她的话做。

当然——他无法回头看那只飞龙。

(铃穗……!)

连大喊都办不到。

快要令人发狂的思绪就这样留在那里——拓人抱着谜样的老婆婆逃离了那个燃烧的村落。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跑过来的。

他当然下认识这附近的路,再加上身体明显受到控制,除了看着前方拼命奔跑之外,什么事都不能做。虽然惦着被抓去的铃穗,可是他连转头张望四周都办下到,只能把混乱的意识封在不自由的身体里,死命地往前跑。

然后——

「……」

回过神来的时候,拓人已经跑到森林深处了。

即使是白天也仍然阴暗苍郁的森林里,有一间小屋隐藏其中。乍看之下像是废屋或成堆的废弃木材,但仔细一看,就可以看到突出的烟囱里微微冒出像烟一样的东西。

拓人就在老婆婆的操纵下打开那栋小屋的门走进去——把老婆婆放下来时,身体才终于恢复自由。看样子老婆婆似乎解除了拓人身上催眠术之类的法术。

「……呼……」

拓人不由自主地一屁股坐到地上。

各方面部非常中庸的他,体力也跟普通人一样。虽说老婆婆身材矮小,不过抱着她狂奔之后,也难怪拓人腿软。刚才他只是连疲累的感觉都被麻痹而已。

「真下敢相信会有你这种笨小子——」

老婆婆一边说着,一边在房间内侧的椅子上坐下来。

一旦走进这个房子,就发现里面只是一个普通的房间而已。

大小大概是十五个榻榻米。

里面的东西虽然又多又杂,不过并不是到处乱丢,墙上有几个架子,东西部整齐地摆在上面。桌椅虽然用到发黑,但没有一丝灰尘。整个房间流露着井然有序的生活感。

而且……摆在架子上的是药瓶之类的物品,以及瓶罐、大壶、骷髅头、水晶球之类令人毛骨悚然、意义下明的东西。然后——最显眼的是从房间正中央的天花板垂吊而下,散发出特殊气氛的大铁锅。

乍看之下,这里散发出一种「魔女住处」的氛围。

「我本来想去看看有没有人生还,结果却找到你这个连自己在干么部下晓得的笨小子,怎么可以去做自己一点都不擅长的事呢?差点连我这老太婆的命都赔进去了。」

老婆婆用尖锐的声音说着——不过语气并没有像那些话的字面意思那么生气——然后用手杖指着几乎呈现恍神状态的拓人,口中喃喃念着。所有感觉再度从拓人身上消失,他慢慢站起来。

同一时刻,像是被某个看下见的人推动似地,椅子从地板上滑过来,接着突然在拓人身后硬生生停下。拓人的身体像是在等待那张椅子似地,

「哆」地一声坐下。

「……这到底是……」

自己的身体到底怎么了?这个老婆婆究竟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那只龙是什么?还有最重要的——铃穗下知道怎么样了?

「算了……会恍神也是没办法的,小子——你是从异世界来的吧?」

「……?」

拓人下由自主地发出哀号。

异世界。

对拓人来说,这个词汇跟「龙」

一样,都属于电玩或漫画里的语言。

可是,就另一方面而言,只要使用「异世界」这个词汇,就可以完全说明现在的异常状况和那只飞龙,这的确也是事实。

「我这老太婆好歹也算是个不成材的魔法师,我以前听说过,在异世界出生的人和在这个世界出生的人,被施予魔法的时候会有些微不同的反应。另外我也从你的打扮跟无知的样子来推测。」

「这……是……」

「这个嘛……就算是异世界的人应该也知道吧。你跟我这老太婆现在所处的情况并没有那么难懂。」

「……啊?」

「只不过是村庄外围住了一个坏心眼的魔物而已。」

「坏、心眼的魔物……」

也就是指那条龙吧?

老婆婆像是看穿拓人内心想法似地点点头。

「没错,就是那家伙。虽然也有人把它当成神明一样地崇拜,可是对人类来说那是个跟天灾没两样的东西,没有任何对抗它的方法。那个怪物可以像踩碎鸡蛋一样轻轻松松地灭掉一个村落——就像你看到的那样。」

「……」

这的确不是什么复杂难懂的情况,甚至可以说太老套,要是出现在漫画、小说,或电玩里,很容易让人觉得扫兴。

突然来到异世界。

遭到恶龙袭击。

女孩被抓走。

说真的实在太老掉牙了。

可是——看到眼前正在燃烧的村落跟飞过天空的巨龙,就没有功夫去想扫不扫兴了。刚才看到铃穗被抓走时,自己不顾一切地追上去,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蠢到不行的举动。那只龙巨大的程度像鲸鱼在天空飞翔,那种跃动感和鲜明的感觉是一般飞机绝对无法比得上的,在它面前,只会更加觉得在地上行走的自己是多么地矮小脆弱。

这不是开玩笑的,完全不是——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来、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不过……你运气不太好,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就遇上了那个怪物。」

老婆婆用非常轻松的语气说着——以「运气不好」

一语带过,这种「偶然」的发生机率未免也太残酷了。

「小子,你脸上写着『那你又是谁』。你的世界里没有魔法师吗?」

「怎么可能会有啊?」拓人皱着眉头说道。

他并不是脑筋死板的唯物论者——他也曾遇过一两件无法用科学或常理解释的不可思议事件——可是他已经不是会去相信飞龙、魔法师以及圣诞老人是实际存在的小孩了。

「『怎么可能会有』……这样啊。」老婆婆露出苦笑说道。

「那是你们那个世界的常识,在我这老太婆的世界里,存在着其他不同的常识。」

「……或许吧。」

「不过,就算是在这个世界里,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魔法师的存在。但『魔法』的确是存在的——刚才你自己也体验过了吧?」

老婆婆指的应该是操纵拓人身体这件事。

或许也可以把它当作某种瞬间催眠,不过,当时拓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铃穗身上,在那种状态之下,老婆婆很难去催眠拓人。

这么说来,老婆婆口中的『魔法』——或者是类似魔法的东西,的确存在于这个世界里。

「不只是我这老太婆而已,只要是魔法师,都会被凡人们讨厌。不过,没办法住在村里也许是一种幸运,所以这次才没有被卷进那场灾难。」

「可是……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没什么……老太婆我可不是为了什么义务感才去的。」

老婆婆稍稍撇开视线说道。

说不定——她是在害羞。

「就算村人们害怕、讨厌我这老太婆,我也没有理由讨厌他们。人要是死了,就谈不上什么喜欢讨厌了。」

「……是啊。」

这个老婆婆果然不是坏人——拓人开始对这个怪里怪气的老婆婆产生好感了。

「我是偶然看到飞龙降落在村里的,想说能帮一个是一个……没想到唯一活着的是你这个从异世界来的小子。」

「下……除了我以外还有另外一个人活着。」

「唔?」

「那个……你有看到飞龙爪子上抓着一个女孩吗?」

「啊啊?这么说起来好像没特别注意到。』老婆婆歪着头说。

「如果说我是异世界的人,那个女孩也是。她是我堂姊。」

「是吗?可怜啊。」

老婆婆说得像是铃穗已经死掉一样。

「那是一场可怕的天灾啊。」

「等一下,我看到的时候铃穗——」

应该还活着。

因为隔了一段距离,如果被问到细节,自己也没有什么回答的自信——不过至少铃穗看起来没有外伤,脸上似乎也没有痛苦的表情。整个人看起来之所以软绵绵的,应该只是因为昏过去了吧。

「放弃那个被带走的女孩吧。龙的确会抓走活人,被抓走的人应该还可以活几天……龙之所以要抓活人,大概是要拿来给刚孵出来的幼龙当食物。刚出生的幼龙爱吃活人,所以母龙会在蛋孵化之前先准备一、二十个活人给幼龙当食物。」

「那么……」

铃穗还活着的可能性很高。

可是——

「还听不懂吗?我叫你放弃。」老婆婆皱着眉头说道。

「可是……」

「那女孩现在也许还活着,可是下管是什么女孩,只要被龙抓去,一定会被

它或它的小孩吃到肚子里。」

「没办法打倒那只龙吗?」

听到拓人的话——老婆婆楞了好一会儿。

然后——

「——哈!」老婆婆用下自然的笑容说道:「哈哈哈——无知是最可怕的事情啊。你说打倒?打倒它?打倒那只龙?那只地上最强的魔兽?你这天真小子果然是异世界来的人啊。」

「……我的话有那么奇怪吗?」

拓人有点火大地问道。

「不是不可能办到吧?既然它是会吃东西会生小孩的生物……跟我们人类应该是相近的生物。那样的话,应该可以打倒它吧?」

「不可能。」

老婆婆斩钉截铁地说道。

「……可是。」

「不可能杀得了那只龙,你一个人去干么?手无寸铁的你要怎么打倒那只龙?」

「这……」

老婆婆说得没错。

可是,如果不是靠拓人一个人的力量,而是集合众人之力的话。

或者——

「不可能,人类不可能办到,这是已经注定了的。」

「婆婆不是会用魔法吗?如果你能帮我的话——」

「……」

老婆婆叹了口气。

「那为什么老太婆我不救那个村子?为什么我救不了那个村子?」

「这……」

诉说着结局的残酷事实。

「我不是在耍坏心眼,你听好,魔法并不是万能无敌的,凭老太婆我的力量没有办法伤到那只龙半分,更不要说打倒它了。不……就算有那样的力量,还是不可能办到。」

「为什么?」

「听好,从异世界来的你也许什么都下懂——」老婆婆用木杖前端指着拓人说道:…这个世界的一切是相克的。」

「相克?」

「也可以说是天生就注定好的。例如只要把水倒在火上,火就会消失,所以水可以制火。简单说来这就是所谓的『相克』,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这样注定好的。

「『是这样吗?』——小子,你脸上写着这个问题啊,好好听人把话说完可以吗?龙跟人类也是这种相克的关系,下管怎么样人类都没办法打倒龙——这是注定好的。」老婆婆放下木杖,一边靠在椅背上一边说道:

「过去人们为了打倒龙,曾经号召了一千个魔法师,也曾经号召过百万名士兵,可是每一次都以失败收场。」

「那只是因为力量不够强大而已吧?」

「你真的这么觉得?」

老婆婆用哀伤的眼神望着拓人。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该有多幸福啊,至少可以抱着『说不定下一次就能打倒龙』的想法。」

「……」

「可是啊,这跟力量的大小无关,『人类无法打倒龙』——这个世界的真理早巳如此注定。

例如说——就算号召了一万个士兵,一定会有部分士兵生病、遇到事故,或者临阵脱逃,刀剑会折断、马会发狂。就算号召了一千个魔法师,一定会有部分魔法师的法术失效、魔杖坏掉、魔法书破损,一定会发生这种事!

只要跟龙有关,人类无论如何都没办法集结一定的力量,就算集结了众人之力,也没办法用那些力量来打倒龙,连『偶然』也会站在龙那一边。为了遵守『人类无法胜过龙』这个绝对原则,世界一定会朝这个方向运行。

这就是所谓的『相克』,

『人类无法胜过龙』,这个道理早已被某人决定好了。」

「……」

「当然,也有人想把魔法的力量提升到极点,这是在人们还没清楚认识『真理』或『相克』这些道理的时代。」

老婆婆很怀念地说道。

「就算别人说不行,还是会试着找找其他可行的办法,魔法师就是这种人。有人想办法获得了强大的魔力,改良现有的魔法,重复使用仪式,希望自己能成为比龙更强的魔法师。」

「……然后呢?」拓人问道。

老婆婆露出了自嘲似的笑容说道:「结果各有不同,当然,死掉的比较多,活下来的也无法全身而退,有人失明、有人失去两只脚,有人一口气老了十几岁,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你懂了吗?人类如果想获得超乎人类所能拥有的力量,一定会失去某个部分,以符合一切的规则,这就是真理。总之,人没办法做跟自己身分不相称的事。」

「……」

拓人咬紧嘴唇。

「跟自己的身分不相称」——这句话打到拓人心里的痛处。

的确,平凡至极的自己想要救出被龙抓走的少女,的确是自不量力。那是被选出的勇者才有可能完成的丰功伟业,没有半点长处的少年是做不到的。

「可是,即使这样……」

现在的确了解了大致的状况。

而且——也知道了要救出铃穗的机率小到多么令人绝望。

即使如此,拓人还是没有办法丢下铃穗不管。

这跟伦理或正义无关,那些东西随便怎样都无所谓。

——拓人无论如何都受不了。

当铃穗醒过来的时候……心里会怎么想?

如果拓人就这样放弃,铃穗就只能在失意和绝望当中迎接残酷至极的死亡。被拓人抛下的话,铃穗就只有死路一条。

令人难以忍受。

拓人很清楚被抛弃者的伤痛。

「……还下放弃吗?」

老婆婆像是在看任性孙子似地望着拓人。

「我都说不可能了,放弃吧,那个女孩是你什么人?恋人?还是家人?我知道她是你重要的人,可是,就算赔上自己一条命,你也要守护她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即使如此——还是没有办法丢下铃穗不管。

「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事情,虽然这么说很下识好歹,不过可以请你告诉我那只龙的巢穴在哪里吗?」

「……」

老婆婆瞪着拓人好一会儿——

「真是个笨小子。」

「这一点我很清楚——」拓人苦笑着抓抓脸颊。

老婆婆长长地叹了口气,一边说着『嘿咻』,一边站了起来。

「就算告诉你,连地名都下晓得的你也只会迷路而已,好吧,老太婆我就陪你走到附近吧。」

「……真的可以吗?」

拓人睁大了眼睛问道。

如果老婆婆的话是真的,那么龙应该是非常凶恶的生物,就算只是带路到巢穴附近,也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那跟有没有敌意无关,对龙来说,只要是人类,通通都是它的食物,它并不会去斟酌区分每个人。

「当然——要是情况危急的话,老太婆我会把你丢在那里、自己逃命的。」

老婆婆苦笑着说道。

前往龙的巢穴时,沿路的景观简直就像在展示龙的强大威力。

一开始,错愕和不安的情绪让拓人非常动摇——不过到了第三天就下再那么惊讶

听老婆婆说那些直径五十公尺的半圆形平滑凹穴,是「龙之吐息」所造成的结果,拓人后来对其余大部分的事情就没有那么惊讶了。以距离来说并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数字,不过以高度来说,这个数字相当于十二层楼高。大概是用高热让地面熔出那种凹穴的吧——从那些像是经过打磨的光滑凹穴边缘俯看最深处,拓人全身冒出鸡皮疙瘩。

当然,他所看到的不只这样。

被毁灭的村落,被翻掘的大地,被蒸干的湖泊。一切的一切看起来都像是在劝拓人「赶快回头」。

魔法师老婆婆同样也用一副「放弃吧」的表情和语气,仔细地解说龙所造成的破坏痕迹。

——为什么不放弃?

就算别人这么问,拓人也没有办法清楚地回答。

因为铃穗是重要的家人,因为自己知道被抛下的人会有多么痛苦。这不是装酷或打肿脸充胖子,只是……就算说出所有的原因,似乎也下足以构成硬要走向绝望未来的理

或许是心里存有某种疑问。

他不是下相信老婆婆的话。

可是——拓人总觉得有某种怀疑在心里某处拉扯着,总之就是很在意那种感觉,没办法。

龙真的无法打倒吗?

世界上的真理真的无法扭转吗?

人类的极限真的是天生注定的吗?

然后——还有一件事。

(我……我……)

拓人注意到心里的情绪与其说是恐惧,不如说是某种兴奋。

自己豁出性命去挑战一件事。

就算投入自己的一切恐怕还是很绝望——不,应该说他要去赴一场注定绝望的战役。不,或许连战役都称不上,这只有单方面的杀伤力而已。拓人和龙之间存在着相当大的力量差异。

但是,他却连一点要逃走的意思都没有。

心里反而有一种非常轻松愉快的感觉,像是发现了自己应该前往的场所,像是找到了能把胸口郁积多年的东西燃烧殆尽的方法。

(……说不定我疯了。)

拓人也这么想过

仔细想想,这也许是一种自杀行为。

一直为平凡的自己感到烦恼。

就是很讨厌没有特征没有专长、平凡的自己。

所以,也许是这样的。

与其要平凡地结束人生——拓人心里的某个部分的确存在这种想法。也许只是因为很干脆地放弃了自己的一切,所以才会产生这种轻松愉快的心情——或许这只是绝望的另一种表现方式而已。

然后——

「……其实啊。」老婆婆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开口,这时他们已经来到距离龙的巢穴只要三十分钟脚程的地方。

被烧焦的广大原野。

原野上只剩下一些原本应该属于房屋某部分的残骸。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连人类的尸体都没看见。

是因为连骨头都没剩下、通通烧成灰烬了吗?还是因为这些骨头被野狗之类的动物吃光?无从得知。这一路上,除了老婆婆之外,拓人没看到其他人类。根据老婆婆的说法,这一带是龙的势力范围——龙一旦把这里划为自己的势力范围,人类就只有逃命的分而已,特别是越接近巢穴的地方,居民们大概早就逃之天天了吧。

因此……一直没有看见其他人的踪影,不禁开始觉得这世界上只剩下自己和老婆婆而已。

「有些话啊,老太婆我一直犹豫着该不该说。」

「……什么?」拓人在一片焦土正中央停下脚步,回头望着老婆婆。

「其实不是没有办法。」

令人意外的话。

拓人没想到会从一直强调着「不可能」的老婆婆口里听到这种话。

「……咦?……方法?你是说……打倒龙的方法?」

老婆婆点点头。

「我这老太婆——我曾经也是想要打倒龙的其中一个愚蠢魔法师。」

「是吗?」

这时——拓人才注意到自己连这个老婆婆的名字都不知道。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除了老婆婆以外,没有遇到其他人,所以也下必特地用姓名来称呼对方。

可是……

「想要打倒龙的魔法师们不是都会失去什么吗?」

「你记得真清楚。」

老婆婆露出微笑。

「有办法可以打倒龙」——既然这么说,表示老婆婆曾经拥有超越龙的力量、曾经拥有打倒龙的力量,或者知道该如何得到这些力量。可是,她除了老了一点之外,手脚十分健全,身体方面似乎没有什么问题。至少在拓人眼里看来是这样的。

「我——」

有着深深皱纹的脸上刻着自嘲的微笑。

「你相信我其实还不到二十五岁吗?」

「——咦?」

拓人下意识地直直盯着老婆婆的脸。

怎么看都是精力日渐衰竭、迈入老年的一张脸,绝对下像老婆婆所说的那个年纪——至少就外表看起来是这样的。

「我所失去的是『未来』,五十年的时光……以及生育小孩的能力。」

「……」

拓人说下出中句话。

如果这是真的,跟失去视力和四肢比起来,这样下晓得算幸运还是不幸。不是当事者的拓人,当然不可能知道——

「『人类无法胜过龙』——那是世界的真理。」

老婆婆——或者该说有着老婆婆外型的魔法师稍稍改变语气说道。

之前她那种倚老卖老的语气,或许只是在扮演一个老人而已。仔细想想,她的说话方式有时会产生微妙的差异。

「反过来说,这句话有漏洞。」

「……什么意思?」

「如果你想要赢过那只龙的话——」

魔法师用木杖指着拓人的脸。

「只要不当人类就行了。」

「……」

——拓人一时没听懂她的意思。

「人类并不脆弱,龙也不是那么强大,只是因为真理如此注定,所以我们赢不了龙。那么,就只能在没被规范的领域里战斗。如果以非人的姿态迎战,结果究竟会怎样?这个世界的真理恐怕没有规定这一点。」

「可是——」

「如果在『人类的躯壳』里毫无限制地增强力量,一定会出现破绽,所以就不要再当人了,这样的话就不必受到人类躯壳的限制。」

魔法师用平淡的语气说道。

「方法已经确定了,可是——这必须付出代价。我已经老到不能亲自试试这个方法了,不过倒还有能力在你身上施展这种法术。」

「……不要……继续当人……」

「没错,最后你会变成什么样子,谁也不晓得,你将会舍弃身为人类的所有要素。除了外貌之外,记忆和心灵当然也都会变质,所以你没有办法再变回原来的模样。如果想要帮助你说的那个女孩,必须在你还保有人类意识的时候速战速决。」

「……」

拓人吞了一口口水。

「在我还保有人类意识的时候……我有多久时间?」

「这个嘛,我说过对异世界的人施予法术会有不同效果,我下知道正确的情形是如何——但如果用类推的话,倒是可以回答你,你大概有半个小时左右吧。」

「半个小时——」

很短的时间。

下管是能帮助铃穗的时间,或是身为羽濑川拓人所剩下的人生——只有这么短的一段时间。

「还有。」

魔法师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剑。

「『转生』仪式需要祭品,当然,如果要换回两条生命,就必须要有另外两条生命死亡,这就是世界的天秤。所以——」

魔法师把短剑递给拓人。

那把剑——远比看起来还要沉重。

「杀了我这老太婆吧。」

「……?」

拓人下意识地来回望着短剑和老婆婆。

魔法师露出冷笑,继续说道。

「不必担心,就算我这老太婆死了,我所发动的魔法还是会发挥效果的。」

「我不是在担心那种事!」

「那么你在怕什么?」魔法师嘲笑似地问道。

她虽然这么问着,但心里似乎已经有了答案。魔法师的眼睛望着犹豫不决的拓人,眼神里写着:「你这个胆小鬼。」

「那种事——我做下到。」拓人呻吟似地说着。

他既不恨这个老婆婆,而且也不讨厌她——甚至还对这个老婆婆有好感,更何况老婆婆还有恩于他,他怎么能下得了手杀了这个老婆婆呢?再说——羽濑川拓人这个少年出生之后就一直住在日本这个法治国家,在这个视杀人为最严重犯罪、把杀人当成禁忌的世界里,从小就把这种事当成常识的少年……怎么可能突然为了「因为有这个必要」的理由而毫下犹豫地下手杀人呢?

可是——

「那么就只好放弃了。」魔法师很干脆地说道。

「下要去救那个女孩了。」

「这个……可是……

他想帮助铃穗,这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他没有办法为了帮助铃穗而杀害眼前这个人,就算能下手杀老婆婆,也会后悔一辈子,这是很容易想象的。

「不行——我做不到!」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老婆婆不耐烦地问。

「这种事——你真的无所谓吗?你一点都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吗?」

「我不管变成怎么样都无所谓!」

魔法师说道。

「重点是你想怎么做。听好,如果想要获得什么的话,就一定会付出代价、失去某个东西。这是一定的!是这个世界最基本的真理!如果想要打倒那条龙、救出那个女孩——如果你非救出那个女孩不可,如果你硬是想要迎战,就一定要付出代价!」

「可是——」

「如果不敢杀我的话,那就去找其他能当作祭品的生物啊。」

「问题不在这这里!」

拓人下由自主地大喊。

可是,魔法师露出冷笑问道:「那问题在哪里?」

不想杀害魔法师、然后对铃穗见死下救?

或者杀掉这个魔法师、救出铃穗?

还是找其他祭品、帮助铃穗?

不管怎么做都会有人死掉。

杀掉谁、让谁活下来——拓人必须做出选择,只是这种选择而已,下需做其他事。

可是……

「反正我也不能长生下死,我本来就希望这条命最后能用来打倒那只龙。换个方式想,可以看成我这条命是用来打倒那只龙——打倒那只人类无法打倒的生物。」

「……可是!」

「没有时间了。」

魔法师说着——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下来。

拓人看着她好一会儿,可是不管他怎么等,魔法师都不再开口,她就像在等什么似的,只是闭着眼睛坐在石头上。

她在等什么?不用说也知道是在等拓人的决定。

之所以闭起眼睛,大概是表示就算拓人拿她当祭品也无所谓吧。

「……」

被逼到走投无路的拓人抬头望着天空。

在那里——

「——!」

有飞舞的影子。

一个非常非常巨大的影子——

以及——跟在那道影子后面,摇摇晃晃飞着的小影子。

「是龙!」

「……啊啊。」

魔法师睁开眼睛,跟拓人一样抬头望着天空。

「幼龙差不多也到了离巢自立的时候了。」

「可是你不是说龙是为了即将出生的孩子而抓走铃穗——」

「所以啊……」

魔法师耸耸肩。

「龙是少子的生物,一次只能生下一两颗蛋,它们的产卵时期是三年一次,幼龙出生三年后就必须离巢自立。你听得懂吗?」

「……」

拓人摇摇头。

「也就是说……如果无法自立,那只幼龙就会妨碍下一只幼龙的养育,所以会被母龙赶出巢穴,甚至被吃掉。」

「……」

「过了三年还不会飞的废物没有资格活着,因为少子,所以龙必须留下比自己更强大的后代,这是生物的本质。所以当母龙发现幼龙很明显是个废物时,就会把它吃掉,当作自己的养分,好为下一次产卵做准备。

就算幼龙运气好没有被吃掉,无法离巢自立的幼龙不能回到原本的巢穴,因为下一只幼龙已经快要孵化了,母龙会全力养育刚出生的幼龙,不再理会之前的孩子,搞不好还会把之前的孩子当成敌人杀掉,或者杀了它,拿来喂养刚出生的孩子。」

「……」

说残忍还真是残忍。

可是……要说合理,这也的确很合理。魔法师像是要证明这一点似地继续说道:「你脸上露出了『好过分』的表情,不过这种事不值得大惊小怪,某些鱼类也会做同样的事,很多野兽也会做类似的事情,人类就算为此感伤也没有用。」

「……或许吧。」

说着——拓人注意到了。

帮助铃穗的事,打倒龙的事。

总之——那不就等于杀死一只刚出生的幼龙吗?失去母龙的幼龙是没办法长大的,那么拓人等于连幼龙的未来都夺走了。

或许不需对龙产生栘情作用。

然而到最后,得到某物、舍弃某物的交换原则仍旧没有改变。

「我……」

拓人抬头望着摇摇晃晃跟在母亲身后飞翔的幼龙,呻吟似地说着。

幼龙的身影看起来格外弱小。

或许是因为还不习惯飞翔吧,幼龙忽左忽右摇摇晃晃地飞着,在一旁看着的拓人不由得开始担心它会不会摔下来。

可是……那只幼龙长大以后,应该会用巨大的身躯和力量,毫不留情地猎杀人类吧。这样的话,趁现在杀掉它或许比较好,那是人类的天敌、是有害的野兽,拓人不需要感到良心的苛责。

可是……

「可恶」

不行,状况变得太复杂了,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理出头绪。

到底该选择哪一种作法?

到底应该……舍弃什么?

「……没有时间让你在那边烦恼了。」魔法师用冶酷的口气说道。

即使是异世界——被龙燃烧殆尽的荒野上仍旧有朝日升起。

看着太阳从地平线的那一端探出头来,拓人一边沐浴在阳光下,一边长长地叹了口气。

「睡不着吗?」

听到魔法师的声音,他转过头。

魔法师刚从穿透地表、直径一公尺的洞穴里爬出来,洞穴是斜的,底下的空间足以让人伸直身体睡觉。为了在这没有半点草木的荒野里休息,魔法师用魔法做出了这种「壕沟」。

「开始同情龙了吗?你这个无可救药的笨小子。」魔法师苦笑着说道。

「不是的。」拓人用略显憔悴的表情说道:「我不是同情龙,而是同情它的小孩。」

「……原来如此。」老婆婆点点头。

「那么——你得到结论了吗?」

「这个嘛……」

拓人一边说着,一边眯细眼睛望着地平线那一端。

「你说过『一切都是被注定的』。」

「——嗯?」

「『人类无法胜过龙』,这是早已注定的——你这么说过吧?」

「我是说过,那又怎样?」

「这是——谁去决定的?」

「……啊?」

魔法师一时语塞,露出困惑的表情。

「你问这是谁决定的?这个——」

「这一切真的无法改变吗?」

「你说什么?」

「我在问你,所谓的相克、真理,真的不能改变吗?如果有所谓『已经注定的事』,你下觉得那种事应该是可以改变的吗?」

拓人的话让魔法师楞了一下——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她呻吟似地说着。

「舍弃某物、选择某物,为了获得某物、而去破坏另一样东西,如果只有这些选项,我实在不能接受。」

「……你是笨蛋吗?」

魔法师口不择言地说道。

「虽然你这小子有几个优点,不过到头来只不过是个爱作梦的傻子。你听好,如果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失去另一个东西,你连这种事情都下懂吗?」

「这是谁决定的?」

「……」

「真的只能这样吗?只能在已经决定好的规则里、从已经摆在眼前的选项里选择未来——真的只能这样吗?」

拓人说着,觉得浑身发热。

他知道自己现在所说的话很奇怪。

现在不是讨论这种抽象概念的时候,他很清楚。虽然清楚这一点——但不知为何就是停下下来。

「请让我考虑到最后一刻,我不是要去思考该选择哪一种作法——而是要去想:这个规则和选择是正确而妥当的吗?没有其他选择吗?如果没有其他选择,我可以自己创造新的选择吗?还有,这个规则本身是不能改变的吗?」

「……任性的家伙。」

魔法师低声说道。

「大概吧。」

拓人露出苦笑。

「不过,如果自己先决定了自己的框架——那就是放弃了一切的可能性!」

没错。

无法成为任何专家的自己。

无趣的自己。

真的是这样吗?

其实只是一厢情愿地在脑海里想着:「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吧?自己曾经怀疑过一切吗?没有其他值得相信的事吗?自己真的把能做的事情都做过了吗?其实自己并没有尝试,而是一味地烦恼,放弃了对「可能性」的追求而已吧?

自己的事。

只要自己决定就好的事。

在他人已经做好的决定里行动,不能过着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要在已经决定好的框架里做选择也可以,不过,如果没有喜欢的选项,难道就不能自己创造新的选项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

「或许时间有限,不过再想想看吧!你拥有知识,而我会去质疑让你受限的那些常识,也许——」

拓人犹豫着该不该把后面的话说完。

这是很幼稚的想法。

「也许可以有一种作法,让所有人都能免于下车——」

可是、即使如此……

「……」

魔法师看了拓人好一会儿——

「唔——说得很好。」

声音跟刚刚完全不同。

不是年迈老人的声音,也不是女性的声音——而是像少年圣歌队一样清澈透明的声音。

「你合格了。」

「——咦?」

一头雾水的拓人呆呆站在那里。

下一刻——他眼前的一切突然溶解殆尽。

变化发生在一瞬间。

溶解崩毁的景色,像是倒带似地迅速恢复原来的形状,再次构筑出设有可丽饼摊子的那个公园。

拓人这才注意到自己站在公园里。

「……?」

慌慌张张地环视四周,铃穗像刚刚一样站在他旁边,美丽的银发店员也仍旧挂着微笑站在那里。

是原本的世界。

他所习惯的、那个在他认知范围内的领域。

那只龙、魔法师老婆婆,以及燃烧的村落——全部都是自己所作的白日梦吗?

「——不要紧。」

听到那个像是猜透自己心中想法的声音,拓人回头一看,身体下由自主地变得僵硬。

因为那个魔法师老婆婆笑着站在那里。

「那一切也许都是幻影,不过那是为了测试某个真实。」

老婆婆拉起自己身上的衣服,衣服像斗蓬一样「唰啦」地展开,遮住拓人的视线。滑动的布幕另一侧传来非常愉快的声音。

「那是一个测验,一个对你的测验。」

当布收回时,那里站着一个少年。

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少年。年纪比拓人小几岁,容貌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稚嫩——但举止却充满成熟大人的味道。少年身上散发出这种完全不相称的独特气质。

『那个、请问怎么样?』

穗惶恐地递出笔记本。

「嗯,可以说非常了下起。」

金发少年很大方地点头。

「虽然只有一瞬间,却能读出不启动灵视就看不见的菜单,而且也发现自动人偶尤尼雅的不寻常之处,从以上这两点判断,拓人的资质能力是没有问题的。

还有——在紧要关头,拓人没有从常识的限制范围内挑出最好的选择,而是认同常识,但同时又质疑它。还有,他不盲从规则,而是想要回到规则制订的源头去检视一切,这种气概和价值观也很值得称赞。」

「呃、那个,请问现在到底在说什么——?」

一团混乱的拓人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

这个人到底是谁……他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铃穗跟这个怪人像熟人一样在交谈呢?

不过金发少年并没有回答拓人的问题。

「那么——羽濑川拓人,有资格的人哪,吾等现在问你。」

少年挥动右手。

一瞬间——这次,整个世界的色彩全部颠倒。

拓人一时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这是很正常的反应,当自己周围风景的颜色全部变得像相片的负片一样时,与其去怀疑世界的颜色真的产生改变,倒不如去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原本染上黄昏色彩的世界,除了形状不变之外,其余的一切完全变成另一种模样。

黄昏时分佣懒的明亮变成暧昧的黑暗,晴朗高远的天空就这样变成覆盖在头上的天幕,不过因为空气非常透明,所以并不会觉得有压迫感。四周并不是变暗,而是像字面所形容的那样,整个色彩完全相反。

然后——

在这个色彩相反的世界里,只有拓人、铃穗、金发少年,以及可丽饼店的店员还维持原来的颜色。

「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一定的,拓人显得很惊慌。

「位移大门开启了。」

金发少年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

然后——

「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魔法,只要好好钻研,你也能够学会这种魔法。」

少年又爽快地说着。

「魔法……?」

拓人环视四周。

色彩相反的世界就这样凝结下动。

除了拓人他们以外,视线范围内没有其他会动的物体。

除了他们之外,一切通通都静止不动。这并不是单纯看不到会动的东西而已,而是像录影带的静止画面,或者该说像是照片里的场景。所有的东西不只是停在那里而已,而是像被「固定」起来一样——散发出不自然的感觉。

拓人他们简直就像是站在舞台上,眼前的风景全部都是布景——就像背景画一样,只有拓人他们和可丽饼的摊子仍旧保有真实的色彩和立体感。

『我一直觉得』

在这个非常下自然的世界里,铃穗这么写着。

『小拓是有才能的』

「才能?」

什么才能?

难道说——

「当然——」

少年露出微笑说道——他的微笑沉稳而美丽,然而却又流露出某种超然的感觉,就像是从遥远天空另一端俯瞰一切、绝世脱俗的笑容。

「是指魔法方面的才能。」

下一刻,铃穗和可丽饼店店员面前的风景出现裂痕。

斜斜切过世界正中央的一条线,下一秒产生无数分岔,龟裂的线条无止尽地扩展,瞬间遮盖了整个视线——

「——!」

那些龟裂—;事后回想起来,或许也可以说是拓人平凡至极的日常生活的龟裂吧。

风景碎裂四散。

就像画有背景的玻璃破裂一样,色彩相反的世界变成无数碎片,逐渐崩毁。在纷纷落下的晶亮碎片另一端,出现了全新的风景;—颜色正常,但出现了一座雄伟的陌生建筑物。

那是一座奇妙而巨大的建筑物。

高到必须抬头仰望,宽到必须左右转头才能将它纳入视线。以前去新宿的时候,曾经站在东京都厅旁边抬头仰望,震慑于它的高大……现在的感觉大概就像那样。不过都厅只是「高」而已,如果要跟眼前的建筑物产生同样的魄力,大概需要二十栋像都厅那样的建筑物并排在一起。

而且,这种建筑物的形状跟拓人至今见过的建筑物都不一样。

虽说这种比喻不太完美,但如果要比喻它的形状,大概就像中古世纪的欧洲城堡吧。不过它的墙面并不是用石头或砖瓦彻成,而是用材质不明的白色光滑物体砌成。仔细观察它的细部,会发现它拥有十分现代的设计,该怎么说呢——就像是用现代的技术去建造中古世纪的城堡。

虽然不寻常,不过它并下像某些前卫建筑物那样给人不稳定的感觉。这栋建筑物散发出坚固实用的存在感和厚重感,占据了拓人全部视线。

然后,在这正中央。

有一扇更足以让人把这栋建筑物误认为中古世纪城堡的厚重大门。

巨大的圆柱,和被巨大圆柱撑持起来的巨大门扉。圆柱上密密麻麻地雕着细致的装饰雕刻,左右对开的青铜门扉上,浮雕了一张巨大严肃的脸庞,精致得就像是活生生的脸。

这真的是现实吗?

『小拓』

铃穗露出微笑。

似乎有些害羞——然而却又十分自豪。

『我一直相信——小拓拥有成为魔法师的才能』

「魔法师……?」

然后。

「欢迎,羽濑川拓人。」

耳边响起了一个像钢铁倾轧的声音。

拓人错愕地看向铃穗对面。

他看着在那里的东西……下由得开始怀疑自己的脑筋是不是出了问题。

在说话。

那扇门——在说话。

那张占满巨大门扉、青铜雕刻的脸,用青铜制的眼睛看着拓人,一边掀动青铜制的嘴唇,一边说话。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吾等乃追求未竟梦想之人。」

金发少年唱歌似地说着。

门上那张脸用严肃的语气接着说:

「吾等乃于常识界外堆砌小石以为基础、希冀到达天际之学徒。」扮演可丽饼店店员的女孩接下去说:「自条理常识的桎梏中解放自己。」

「目标是——万能无限!」

少年摊开双手说道。

就像要用那双手拥抱整个世界。

「倘若汝愿付出一切,追求永下破灭的希望与永无止境的真实,愿成为吾等的一分子——」

巨大的青铜脸庞说道:

「那就越过吾吧。」

拓人知道那是要自己做出决定。

而且——

(——我一定是疯了。)

他心里同时这么想着。

如果是普通人类的话,应该会先觉得困惑,接着感到犹豫吧,然后心里应该会开始怀疑这到底是不是真的。现实世界应该不会发生这么奇怪的事吧。只要是有理智的人,应该都会立刻转过身置之不理。

可是——

(真的——疯了,也许我真的下正常——)

——即使如此。

他只犹豫了一下子。

心里某处有某人在呐喊。

就是这个,自己一直在追寻这个,能够把自己从缓慢坏死的状态下解救出来的东西,能够让自己长久以来一直找不到出口、下断在心底闷烧的热情得以注入其中的容器。

这是直觉。

他确信这是正确的选择——虽然这种直觉一点根据也没有。

事后回想起来,也许当时自己的心被施了什么魔法。或者说,被关在他体内的「才能」为了要从好不容易发现的出口逃出去,而在内心骚动不已。

不管怎么样——拓人知道自己很兴奋。

心脏怦怦跳,雀跃下已,那是已经被遗忘许久的——激动心情。

他确实感觉到留在自己体内的这种心情。

所以——

「要不要穿越这道门取决于你,我们不会强求。如果你希望的话,我们也可以把你刚刚所看到的一切自你的记忆中消去,当作完全没有这回事。」

少年说着。

「若需要一些时间考虑也可以,若希望我们说明,我们也会尽全力解释。我们将尽可能地回应你的要求。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也可以用『学园』前辈的身分给你建议。不过——只有一件事,只有一件事是我们无法帮你的。」

少年用指尖指着拓人的眉心说道:「要做出决定的,是你的意志。你要思考,你要做出决定。这件事是绝对不能被扭曲的——不管是谁都一样,如果不能做到这一点,你就没有跨过这扇门的资格。」

「是的。」

那扇门像是在点头似地说着。

门上的「脸庞」裂开一条线。

正中央的直线——顺着这条从额头到下巴、笔直通过脸庞正中央的直线,

「脸庞」缓缓左右分开,伴随着轰隆巨响,这扇门朝左右两边打开。

打开的门扉另一端,有一

条通往那栋巨大建筑物的道路。

那是一扇通往崭新道路的门。

「我……我……」

自己竟然意外地平静,拓人觉得很惊讶。

只有一开始觉得慌张。当大门打开时,下知为何心里一丝动摇都没有。或许这只是因为莫名其妙的事接二连三地发生,所以感觉都麻痹了吧?

然后——

「……」

拓人没有说半句话,只是以流露出明确意志的坚定步伐,朝大门迈出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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