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四月二日(第三曜日)

「为什么没有在每个断句后屏气呢?甜点(笑)午餐(笑),为什么不这样念?解释一下你的理由。」

早晨,我迟了一点赶到教室时,班上同学已经擅自换了座位。

目前为止我经历过的霸凌不外乎是一到学校就发现没有自己的位子,或课桌上放了悼念的鲜花(而且那花还是我种的),要不就是椅子被写上「毒虫」之类的伤人手段,像这么轻柔的恶作剧倒是挺新鲜的。

瓦吉朝我招了招手,「这里这里!」好啦,别这么大吼大叫的啦,我知道了咩。

「我帮你抢到位置了。」

哇啊,我还是第一次坐指定席耶!然后你去死一死啦!

「为了满足坐在殿下和雷治旁边的条件,我只能选这个位子了。」

这是什么世界绕着本大爷转的基准啊?

娜娜伊坐在我前两个位置。她好高好碍眼,因为在意自家主子而不时回过头来偷看,发髻还动来动去的真是太碍眼了。

让奈露莉坐在最后面没问题吗?她明明是班上最娇小的矮冬瓜啊。

「别瞧不起我,我的视力比你还好。」奈露莉完全误会我视线所传递的讯息。

「娜娜伊眼睛不好,所以我才让她坐前面。」

娜娜伊回过头,用警告告密者的眼神对我施展热烈的视线射击。

实在不想再跟这些家伙胡搅蛮缠下去了,我拿出课本摊开放在桌上。第一节是级任导师的旧共和制语课。

「啊,我忘记带课本了。」

瓦吉这么说。居然在开学的第一堂课就忘记带课本,我倒想问问你都带了些什么来上学。

「快点回去拿!」

被奈露莉这么一吼,瓦吉立刻连滚带爬地从位子上跳起来、冲出去,但正打算推开教室的大门就与老师撞个正着,只得踉踉跄跄地退回来。

老师没有对改变座位一事多说什么,立刻就开始上课。

不过这一点早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还事先预习了课本中长达四页的长文问题。把桌子靠过来的瓦吉瞥了眼我写在课本上的注解,不由得发出低声呻吟。

说到旧共和制语,我有自信不会输给这些王国子民。

本地在帝国解体、重新打造共和国的大维新之后,共和国公文所使用的语言现在通称为「旧共和制语」。

从大维新后历经一百五十年,政治的方针已然改变,在把自治权让渡给旧王国之后,王国子民就把「旧共和制语」从他们的生活中排除了。

而本地也因应时代的潮流,一般口语的对话和书写用语的界线渐渐模糊,终于诞生了现代的「标准语」,结果就是日常生活中使用旧共和制语的机会已微乎其微。

但,教育的基础仍是来自以旧共和制语书写的古书,旧共和制语流传下来的成语和惯用语更是数也数不清。政治委员会的公文资料至今也仍是使用旧共和制语记录。

总而言之,旧共和制语对王国子民算是完全的外语,但对本地居民而言,大概是稍微难一点的母语吧。毕竟不是从头开始学起,所以对本地居民的我们可说是相当有利。

「第一章第一节,名词。这应该用不着我再解释意思吧。」老师环视教室一圈,「瓦吉,你来念例文一,顺便翻译。」

忘了带课本的家伙就是会散发某种气味。

「那个,得站起来念吗?」

当你问出这种问题时就已经出局了啦……!

「站起来念。」

瓦吉的视线不停飘向我的课本,百般不情愿还是得站起身。我本来想把课本偷偷塞给他,但还是晚了一步。

「你忘了带课本吗?」

「是的。」

「那就给我站着。」

瓦吉成了一号牺牲者。

老师走下讲台,来到一脸不满站在座位上的瓦吉和害怕被追究连带责任而垂下眼睫的我之间。

「还有其他人忘了带课本吗?」那么近的距离下,老师的声音实在大得吓人,「那就继续上课。奈露莉,换你来念例文和翻译。」

「是。」

奈露莉站起身,把课本举高到眼前,出声开始朗读。

「甜食,面、午膳、殿上人(注7)、食用纳豆保持血管畅通,被爱的满足、等身大的己穿,春色水果配染色讲义真冈市。如此,先全力以赴磨练自己。」

想不到她念得还挺流畅的。

老师回到讲台上,「接着翻译。」

「是。」

奈露莉翻了翻摆在桌上的笔记本。看来她也事先预习过。

「唔……甜点,义大利面、午餐、名流、吃纳豆能让血液……」

「等一下。」老师打断奈露莉的话,「你的发音错误百出。」

「发音?」

奈露莉满脸疑惑盯着自己的课本。但课本上当然不会有任何解释,况且翻译跟发音到底有什么关系啊?

注7被允许上殿的贵族。

「为什么没有在每个断句后屏气呢?甜点(笑)义大利面(笑)午餐(笑),为什么不这样念?解释一下你的理由。」

哪有为什么,不就是你自己想这么念吗?我实在很想这么说。奈露莉的视线慌张地在课本与笔记本间来回比对。

「有人知道吗?」

老师满脸厌烦地把课本往办公桌上一丢。

「这篇文章是引用《恋枕》的内容。」在超近距离下与老师面对面的卡蜜蕾开口。老师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是在《恋枕》的桥段中,作者Murasaki为了揶揄竞争对手SAY容易受流行影响的性格而写的,所以在每个断句后都要加上嘲笑的喉音。」

谁会知道这种内幕啊。

「你念得出《恋枕》全部的文章内容吗?」

老师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几个让人看不太懂的单字。其实没必要抄下来,但如果什么都不做很可能会被老师盯上,所以我只好乖乖拿起铅笔。

「奈露莉就这样站着。卡蜜蕾,你代替她翻这一段。」

关于写在黑板上的东西,老师全然没有多加解释。卡蜜蕾相当流利地完成了老师的要求。

「接下来是例题二,雷治。」

老师完全没有解释前一段例文的意思。我站了起来,念出以一个人负责来说算是相当冗长的文章。

「哇啊!咕哇!等一下!先等一下!老翁大喊。请原谅我!我不过是想进来看啊。啪当!砰当!刑部卿毫不在意地继续鞭笞。噫!救命啊!快来救救我啊!老翁发出悲鸣般的叫声。那里的几个男人不正是蔷薇艾尔加尔吗!刑部卿嘶吼着持续鞭打老翁。哇啊!老翁身上的血都溅到四周了。刑部卿的拳头也染满艳红。末法之世!将成乱世!将成乱世啊!这下刑部卿的脸色可不一般。在一旁看着的造酒师和武士都说不出话了,最后不由得出声,卿!有所隐瞒就受死吧!喀当!砰当!刑部卿听见未落的雨声。老翁已失去意识,动也不动。哇啊,这太没道理了!造酒师大叫。你啊……哎呀。武士这时从身后压制了邢部卿——」

这段应该是故事中的某一段吧。只截取了这一段实在很难想像到底是怎样的场景,更不用说人物的对话了,我完全搞不懂意思。

我接着念出写在笔记本上的翻译。

「根本听不出是什么意思。」

正如老师所说。

还好我的存在感相当薄弱,老师并没有叫我继续站着。

「卡蜜蕾,这段该怎么翻呢?」

老师再度指名卡蜜蕾负责翻译。这就是老师的特殊技能「针对优等生」。

卡蜜蕾和亥金不断做出正确解答的同时,娜娜伊和萨嘉大人等人也一一被点名罚站。空气属性的我几乎没有再被老师点到。

头上戴着怪东西的帕英教国三人组也输人不输阵地不断和老师缠斗。想不到她们国家对女生的教育竟然如此完善,还真是吓了我一跳。坐在我隔壁包着◇头冠的女生也首次尝试翻译课本上的问题。

后来终于连亥金也被要求站着,▽和○也分别因为错译而罚站,教室里的人几乎全都站起来了。话说还有谁能坚持到现在没站起来呢?坐着的我视线被挡住了也搞不清楚。虽然事先有预习过,但我脑中的存款已经见底,若再被点到一次就结束了。想不到这时老师却对站着的学生使出再次点名的特殊技能「追打」,没有将矛头指向我。

「接下来,第十五页。」

我翻开老师要求的页数,但完全没办法理解内容。

「伊=舞,你来翻译第一段。」

◇头冠握拳抵在额头上,稍微思索了一会儿。

她就要被踢出最优等生的竞赛了吗?

◇在课本上边写边翻译出文章内容。

二百十四年间……骚动不已的两百人……前往的地点是帝都著名的市场,一脚踏入后又在跑动的状态下停止了脚步。」

「这样根本没转换成文章啊。」

老师不假思索地丢出这么一句。

◇脸上表情没变,提出了反驳。

「可是老师,正确翻译出来就是

这么回事。原文本来就……」

「翻译可不只是照着字典上的意思抄,要多用一点脑袋,你就站着吧。」

这根本就是找碴。还好◇仍是乖乖站着,如果是哪个血气方刚的王女殿下,肯定会一发不可收拾。

下课钟响时,还坐着的只有我和卡蜜蕾两个人。

「要是有参加欢迎会胡搞瞎闹的空间,不如拿来好好用功读书。我会在这个月上完这本课本。」

丢下这句话后,老师才终于让我们解脱。

「累死人了!整整站了一个小时耶!」

瓦吉大喊完立刻瘫在椅子上。被嫌弃得一场糊涂、犹如暴风雪过境的一小时终于过去了,教室内环绕着一股不可思议的团结氛围(卡蜜蕾和◇这对优等生组合已经追在老师身后去询问课业上的问题所以不在教室里就是了)。

「只有你一个人站了一整节课啦。」

娜娜伊的说法把大家都逗笑,她好像忘了紧接在瓦吉之后被老师罚站的奈露莉嘛。

「啊,先不要擦掉。」

奈露莉对正准备擦黑板的亥金开口。我不觉得老师随便写下的几个单字有特地抄下来的必要,不过她还是拚命地一一抄在笔记本上。

「之前就听说过八高的旧共和制语程度很高,看来是真的呢。」

亥金拍拍沾在手上的粉笔灰,如此说道。

「这种生活要持续三年啊……哈哈,还真是地狱耶。」

不知为何萨嘉大人的语气似乎挺愉悦的。

「这三年,要用功。我也要,学会,旧共和制语。」

「如果能在这所学校待满三年的话罗。」

萨嘉大人的妻子毫不留情地对乐观过头的小姑浇下一盆冷水。

比起昨天,今天我又更加后悔自己进了这所学校。只不过是不懂旧共和制语,为什么就得受到这种恶劣的对待不可。农家子弟或许需要理化或物理方面的知识,但旧共和制语又不是绝对必要。

抄完笔记后,奈露莉振臂擦去黑板上的讲课痕迹。构不到的高处她就跳起来擦,结果搞到袖子全沾满粉笔灰。一看到奈露莉的模样,娜娜伊连忙掏出手帕——

「这种事在沙漠里已经见怪不怪了。」

奈露莉轻声说了一句,自己动手拍去外套上的粉笔污痕。

跟第一节课的冲击相较之下,接下来的几堂课实在正常的不得了,只要乖乖听老师讲课就行了。像尤格斯老师那种会给学生施加压力的教学方式真是有够莫名其妙。

军事训练课对王国子民较为有利。

我们村子里的军事训练不过是列队稍微走动一下,但这所学校却从县防卫队聘请下士当教官,使用真枪实弹进行训练。我和萨嘉妻妹被当成「超级初学者」,领命到一旁个别行动。

「虽然陛下叫我无论如何都得忍耐,但扛着这种东西实在是……要是被我的父母看到,他们一定会哭的。」

秀娜用脚尖踢了踢分配到的木枪。

「我要,快点,到那里去。」

米卡所指的方向,是在操场中央列队听从教官的指令,将枪枝抬起、放下的同班同学们。其中也有本地居民卡蜜蕾和亥金的身影,看来都市学校都有确实进行军事训练呢。

(果然还是乡下比较悠闲自在啊……)

我将运动服的扣子扣到靠近脖颈最上面的一颗。虽然已经四月了,但树荫下还是冷飕飕的。和米卡的目光含意有些不同,总之我也忍不住拾起视线瞪向可以待在温暖阳光底下的那群同学们。

第六节课结束后,我们七个班代候选人一起登上了委员会塔。

这栋建筑物不时有人进进出出。比起宿舍塔或教室塔,这座高塔的构造较为悠缓,设备也更崭新华丽。二楼和三楼都是开放式空间,校内的重要会议大概都是在这里召开吧。

一群人走上了长长的阶梯。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就会默默忍受着爬完它;可一旦有人同行,自然就会忍不住抱怨起来。

「毕业之后,我绝对要找一份不用爬楼梯的工作。」

瓦吉拍打着扶手发下豪语。

「我要是被选上成为委员,第一件事就是要求盖电梯。」

「这都是为了让女同学们不用再辛苦爬楼梯啊。」喘着气的萨嘉大人没忘了加上这句话。

「我们会接受怎么样的审查啊?」

奈露莉的询问明明应该也传到走在前头的卡蜜蕾和亥金耳中,但他们只顾着往前走,连头也不回一下。

无奈之下只好由我回答,「只是几个简单的问题啦,像是为什么想做这份工作之类的。」

「你有经验吗?」

「我当过村子里的儿童委员。」

奈露莉相当佩服似地发出「唔唔唔」的轻吟声。

来到指定面试的九楼,唯一的一扇门上挂着「会议中」的牌子。

我们几个各自整理了一下领带和领结,打直疲惫的双脚做做伸展运动,然后被娜娜伊踢个几下,等着那扇房门开启。

终于,里头传来了一阵笑声和移动什么东西发出的喀哒声后,房门打开了。两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对着房里异口同声说了句:「非常感谢你们。」但当那三人发现我们的存在后,脸上不由得浮现惊讶的神情。

这也是当然的。毕竟我们班一次就来了七个人。会有这么多候选人,都得怪王女殿下身边那两个拥护者还有好管闲事又坏心眼的老师啦。

亥金在敞开的大门上敲了两下。

「我们是一年十一班的学生,是不是要在外面等一下?」

「不,你们可以进来了。」

一个女生出声回应道。

于是我们走进房间。

里头摆了一张长桌,三名委员正面向入口的方向端坐着。坐在中间的是个女孩子,她的两侧则各坐着一个男生。面向他们横排并列的椅子共有七张。

「请坐吧。」

坐在中间的女孩子从容地指了指椅子。看来她应该是主事的人,外套领口上还别着自治委员的徽章。

我们分别入坐,等走在最后负责关门的卡蜜蕾也在最外边的位置坐下后,女委员轻轻向我们行礼。

「我是负责审查你们的三年一班委员,榭咪·圣妙卡,请多指教。」

听着我们七零八落的回应声,她不由得眯起双眼。

面对我们坐在左边的男生是磊穆坦·雷姆丹修夫,右边的叫索夫隆·塞福罗布,他们也分别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自治委员长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

卡蜜蕾向那个叫索夫隆的男生询问。他也扬起笑容回应。

「唷,卡蜜蕾。我一听说你是班代候选人,就决定参与这场审议了呀。」

好了,卡蜜蕾确定当选。

毕竟是新生代表嘛。哪像我,连眼前这位叫索夫隆的男人是自治委员长都不知道。入学典礼那天我光忙着观察奈露莉他们都没空。

没有直接点明审查会已经开始,榭咪拿起桌上的一张资料,自言自语似地呐呐道:

「卡蜜蕾·卡米基达,去年度的各尼多克城中央学生委员长……果然很优秀。」

「这样的经历真是无可挑剔,已经排待上后补干部了。」

磊穆坦边说边在手边的纸上记录些什么。

「亥金·希榭是都立第一中学的学生委员长啊,十一班还真是人才济济呢。」

自治委员长说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榭咪把视线转向我们。

「你们两个在进入这所学校前就认识了吗?」

出其不意的问题让亥金一时之间不晓得该如何回答。

另一边的卡蜜蕾仍维持一贯冷静的脸孔。

「我们在中央学生委员会的会议上曾有数面之缘,但没有私下接触过。」

「原来如此。」榭咪往后靠在椅背上,「嗯,也对,各尼多克城的中央学生委员会好像都是这样的嘛。」

「我们那一代也是呢。」

磊穆坦有感而发的边说边不停点头。

到此为止,完全没有聊到半句关于我的话题。

的确也是啦,毕竟我只当过村里的儿童委员,以实际成绩来说没被纳入考虑范围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应该还是有很多该问的问题吧。比如说,要是问我:「你都在脑内打什么工呢?」我就能铿锵有力地回答:「我在以锁定女生客群为主、人潮络驿不绝的冰淇淋店服务。」正思索该把打工赚来的钱拿来买天体望远镜还是无线对讲机才好时,委员仍不把我们其他人当一回事,继续聊他们自己的。

「你跟家人一起去夏立克吗?」

「是这样没错。」

「可是,那里离本地有点远吧?」

「嗯,很远啊。」

「萨嘉已经娶妻了嘛,你们班上不是还有另一个同学也结婚了?」

「是啊,不过他没有带老婆来。」

「这本来就是应该的呀。」

「咦?你们在说谁?」

「就是在这里打了个耳洞的那个……」

「啊啊,是说那家

伙啊。他老婆长怎样?是美女吗?」

「唔,我也不知道。」

打工迟到的我只能对正吵着「我只要跟雷治大人买啦!」的几个女孩子道歉。

「喂!」瓦吉不悦的声音硬是插入那几个人的对话之中,「我们从刚才就一直默不作声地听你们在瞎扯……你们到底在想什么啊?」

到底在想什么?店长啊……就算是为了提升业绩,但周末我真的没办法排班啦~

「只有你们几个要聊的话,就到餐厅去聊个痛快啦。这是让我们殿下专程走这一段路来面试该有的态度吗?」

瓦吉的吼叫声实在刺耳,终于让我回过神……应詨说,现实世界又追了上来。

「住口,瓦吉!你太没礼貌了!」

我反射性地站起身朝他怒吼,瓦吉一脸茫然地抬头看着我。

他会这么口无遮拦,是因为不知道政治委员究竟有多恐怖。只要是在本地长大的人,都深知被位高权重的委员盯上会招来多大的灾祸。更遑论瓦吉不但是个具有反抗心态的新生,又是个王国子民,正是最适合被抓起来毒打一顿的对象。

「奈露莉,你也多注意一下自己的人好吗!」

说完后,我再度坐回椅子上。可能是突然扯到这种严肃的事,我感到一阵晕眩。

「那么,我就问你们一个问题吧。」

重新调适好情绪后,榭咪开口。要是重头来一遍能改变什么的话就试试看吧,真是白痴。

「这是过去曾发生过的实例。如果是由你们来当自治委员,会做出怎么样的处置,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一副温柔好学姊的模样,她平静地出声。政治委员只有在聊起过去的事时,才会显露出较为和缓的神情。除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之外,他们一定对什么都没办法安心地畅谈吧。

「某个学生偷了同学的东西被我们捉到,那是用钱也买不到的贵重物品。自治委员基本上很讨厌警察介入校园内部的事,所以决定由委员会对那名学生自行处分,但被害者却要求施以酷刑惩戒。是你们的话,会怎么回应呢?」

卡蜜蕾和亥金立刻反射性地举起手。

「萨嘉,你来回答吧。」

榭咪点名了萨嘉大人。我的注意力都放在两个本地居民身上,明明都有人举手了,她却没有注意到。

「只要将那个学生退学就够了吧,那种杀鸡儆猴的刑罚,我不觉得会被其他学生当成借镜而加分。」

萨嘉大人说完后还对榭咪露出微笑。这种搞错场合的放电,我并不觉得讨厌唷。

「下一个……奈露莉。」

被指名的奈露莉扬起一抹轻笑,开口答道。

「把他交给警察。这所学校并没有可以实行刑罚的制度,谁都没办法为此负起责任。」

榭咪蹙起眉头。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自治委员会的能力不足吗?殿下?」

还刻意提高了语尾的音调,左右两个男委员也窥探着奈露莉的反应般直视她的脸孔。

奈露莉用怜悯的目光回应他们的注视,脸上的笑容已然消失。

「委员会是用这种方式选人的吗?还真是不值得期待啊。」

「殿下长年位居必须负起重责大任的要职,对刑罚的轻重再了解不过。殿下说的话都是对的!」

像要掩过奈露莉的声音般,娜娜伊大吼。结论就是,手握大权的人就是这样才让人觉得恐怖啦。

这时亥金举起手。

「请求发言许可。」

自治委员长点点头,榭咪和娜娜伊依然瞪视着彼此。

亥金轻瞥了他们一眼后,才接着说:

「我记得劳动委员曾有依个人判断实行笞刑的案例。夺取他人物品的行为原本就违反了自治活动精神,我认为必须施予严惩才行。」

「原来如此。」索夫隆转动手里的笔,「原来如此,这么说也对。嗯,卡蜜蕾,接下来换你来说。」

卡蜜蕾挺胸,向中央学生委员长表达自己的意见。

「在我还是各尼多克城的中央学生委员长时,也曾下令对学生实行体罚,这是为了惩罚老爱恶作剧的加害者。处刑结束后,在现场观刑的被害者也原谅了加害者。委员会决不能屈服于多数人的决定或外来的压力,要解决问题就不能假手他人,必须考虑到当事者之间的问题再好好想办法解决。我认为这也是历史上最伟大的委员会制度的特点。」

我完全认输了。要我这种整天做梦的男孩直接面对权力与历史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嘛!我所能想到的最重刑罚就只有「被女仆发现色情书刊而受到训斥」这种程度啊(不过依色情书刊的激情程度y加上女仆的潜在好色度x比例还是会酌情改变啦)。

「剩下的是……雷治和瓦吉,怎么样,要不要说说你们的意见、分享一下?」

自治委员长完全担下主持人的角色了。

我举起手。可恶,就给组织一点颜色瞧瞧,让我这把利刃的存在永远刻划在他们心中吧!

「说到刑罚的妥当性,是相当难以把持的尺度,没有真正面对到那样的状况,实在有太多部分没办法做出正确的判断。这时候就要认真地倾听众人的意见,站在委员会的立场柔软地应对,我觉得这样的心态才是最重要的。」

总而言之,就是有回应跟没回应差不多。

乍听之下好像很真诚,但其实我不会对这方面的事坚持自己的想法到底。以最容易让人理解的小裤裤比喻来说,委员会就是为了想看到女生裙底的小秘密而刻意摆台电风扇的家伙们所创立的集团,除此之外的就是抱着「只要能偶然看到一眼就很幸运了」这样的想法悠悠哉哉过日子的人。我独自一人躺在故乡的草原抬头仰望天空,疗愈着因战争而疲惫伤痛的身心。啊!这些云朵如果全是小裤裤该有多好——我想变成这样的男人啊。果然还是和平最棒了!所以说,我实在很难对自己说过的话坚持到底呀。

瓦吉站了起来,「我喜欢殿下讨厌你,所以我要追随殿下。」

讨厌,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人家说话嘛?

正在和娜娜伊大眼瞪小眼的榭咪瞥了瓦吉一眼,最后将视线落在桌面上。

「谢谢你们,审查会到此告一段落,结果会在明天的早自习时间公布。」

说完这句话后,她再也没有抬头看我们一眼。磊穆坦则露出一脸奸笑不晓得在资料上写了什么。

「喂,你们有把我的意见好好记录上去吗?给我加一句『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追随殿下!」

拉着还想继续和委员纠缠的瓦吉手腕,我步出房间。

走下委员会塔的阶梯时,瓦吉还是抱怨个没完。

「那些家伙是什么意思嘛,我就算被选为委员也会辞退这个职位!」

你根本不可能被选上啦~

娜娜伊高举双手。

「那就是自治委员?那些家伙真的有办法管理好自己吗?」

不屑地吐出这句话后,还哼哼哼从鼻孔喷了好几口气。要是被楼上听到该怎么办啊,这些笨蛋。

卡蜜蕾和亥金会议一结束就先行离开,被独自留在王国子民中的我,有种将要以本地代表的身分承受炮火攻击的预感。要攻击的话,最好是用加了比体温稍低一点的温水水枪来对付我。【注意】在攻击之前一定要先说好要对身体的哪个部位下手喔,不要让我觉得丢脸嘛!

「本地的委员都是那样啦。」

我随口应了一句听起来像是博学多闻又事不关己的台词。这招要是还不行,我已经做好把扶手当成溜滑梯拍拍屁股闪人的觉悟了。

「感觉就是在讨论跟念书一点关联都没有的事,和他们扯上关系只是浪费时间罢了。」

说出这句话的奈露莉还打了个大呵欠。

萨嘉大人则是盯着我,脸上少了平时温驯的微笑。

「我看,应该就是你们本地居民会被选上吧。」

真是带刺的说话方式。

「又还没有决定。」

我的语气也忍不住强硬起来了。萨嘉大人这时停住了脚步。

「是吗?不过也跟决定了没两样吧?委员会毕竟是为了本地居民而存在的组织,虽然我原本期待这所学校能有所不同啦。」

「不是的,你们完全搞错了。」这句话就这么不假思索地从我的口中冒了出来,「委员会是为了政体联邦的所有人民而设置的呀。」

「可是刚才我们所见到的那三个委员都是本地居民不是吗?」

萨嘉大人锐利的视线毫不留情地向我射来。强大的压力令我下意识地往后退开,往上踩了一阶后,形成由上往下俯视着他的局面。

的确是这样没错。

其实我也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察觉到他们几个都是本地居民。但,如果萨嘉大人没有直指出来,我大概也没办法如此彻底地认知到这一点吧。委员都是由本地居民担任,对我来说早已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但你也没办法断定啊。」

做出这种回应的我,语气大概已经透露出心里的动摇了。笑容又重新回到萨嘉大

人脸上,是那种让我想起政治委员在把反自治活动的傻子吊起来时的险峻冷笑。

「我敢断定,从刚才的气氛就看得出来了,本地居民就是一副看不起王国子民的态度。」

这下我也没办法抑止自己的声音因激动变得沙哑。

「才没有那种事。本地居民怎么会对王国子民有差别待遇……这样根本就违反了自治精神,本地居民才不会做出那种事呢。」

「不对,本地居民确实是在侮辱我们。」娜娜伊伸出食指指向天际,大声吼道,「你们这些人对待殿下的态度就够奇怪了,居然对殿下……」

娜娜伊偷观了奈露莉几眼,却没有直接把话说清楚,「像是直接称呼殿下的名字之类的……」

有话就说,干么吞吞吐吐的呀,你这呆头呆脑的!

「好了,娜娜伊,你先等一下。」

奈露莉彷佛打算接纳一切般张开了双臂。不愧是王位继承者,跟那些套着军靴的等级就是不一样。

「你想得到异国民族的尊敬,我也明白你的心情。但制造出这片旱田的民族陋习给他们带来了不好的影响,他们受到的教育是连并非旱田的土地也会当作荒芜之地来看扁。反过来想想,我们则是心怀敬意对待那些没有受过侵略的丰饶土地。娜娜伊,你会选择哪一条路呢?夏立克当然是遵行此道。换句话说,我们会尊敬那些没有受过侵略的美好事物。如此一来,当然也就会带着敬意对待迟早会被我们征服的民族,也就是雷治和萨嘉等人的民族了。」

「去死啦!」我忍不住对民族的……不,该说是人类的仇敌大吼,「这是传达『奈露莉去死』的讯息记录,你给我安静一点不要乱说话!」

奈露莉哀叫了一声「那啦——」哭着扑向娜娜伊怀里。我则冲过她身边,丢下萨嘉大人和瓦吉,头也不回地跑下楼梯。

离开委员会塔的我仍继续向前走,将塔之森抛在脑后。依地图所指示的,只要往外环路的西方走,应该会有间温室才对。

温室就座落在林子的另一头。里头透出朦胧的灯光,隔着玻璃窗,可以看见室内有个男生面对桌子静坐。

我在门上轻敲两下后才推开。

「不好意思,我是一年十一班的雷治·雷基伊兹,请问这里是农艺队的温室吗?」

温室里的男子合上书本,坐在旋转椅上回转了半圈,看向我。

「没有错,我算是农艺队的队长,你有什么事吗?」

「请问可以跟你们借一下植木钵和移植的工具吗?」

「可以啊,请拿吧。」

他伸手指向温室一角堆得像座小山的钵盆。

「你要种什么呢?」

「我要种沉香树。」

我拿起一只细长型的植木钵。农艺队的队长站起身,在架子上不晓得翻找些什么。

「沉香树的话,就要用赤玉土(注8)了吧。」

他从柜子里拖出一个大麻袋。边把土分给我,边跟我聊一些跟温室有关的话题。虽然年代久远,但这栋建筑物可是由钢筋水泥牢固的砌成,就算面对寒冬的风雪大概也会不为所动吧。

「平时这里都会有农艺队的队员在,有空再过来玩吧。」

再三向他道谢后,我才离开了温室。

森林里已经漆黑一片,感觉有点恐怖,于是我加快回到宿舍的脚步。

脑海里浮现的是对于我的突然来访仍温柔相待的农艺队队长,我一点都没注意到他是本地居民还是王国子民。队长跟其他那些家伙不同,下次再过来时,一定要和他多聊聊跟农艺队有关的事——我偷偷下定了决定。

注8 一种火山黏土。从日本古老柳杉森林地底下三公尺处挖掘取得,由于保持水分和营养的能力佳,因此很多园艺爱好者爱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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