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仁和澄实的约会在晚餐时由佐惠提议。妹妹听到姊姊的话,点点头——动作小到不仔细注意就看不出来——同意了。时间果然是星期天,跟SNS的日记一样。
出发时间也趁晚餐时决定。一方面是因为烧焦的青花鱼果然不得人心,为了掩饰才硬是决定时间。
然後到了当天。
仲仁照平常的时间醒来。因为他已经养成做家事的习惯,所以既不会睡过头,也不需要闹钟。
他迅速起来,换好衣服。这段时间内他也不会一直睡眼惺忪。
他本来要下楼又念头一转,拿起桌上的手机。
(再看一次好了……)
他连上网路,打开SNS。
日记更新了。
X月X日之二
和证实约会的日子。晴天。
我们决定在潮间带玩。我不小心在吃饭时间了太多问题,该反省自己是不是介入得太深。
(这是啥?)
看样子,似乎是在约会地点发生的事。叙述太含糊难懂。写出这种文章的人通常认为SNS日记不是写给别人看,而是真的当成私密日记。内容省略了第三者需要的资讯。
因为难以理解,所以仲仁试着仔细阅读前一回日记。这篇倒还看得懂。
之前虽然漏看,不过内容确实写到「澄实的父亲」的事。本来以为预言从上次约会开始不准,没想到预言果然还是正确的。
(那么我们将会去公园吗……可是宾是什么?)
只有这部分没有写完,不清楚所指何物。
仲仁纳闷地中断网路连线。他把手机放回桌上,下楼了。
他在厨房准备早餐。这时里空自愿帮忙。
「我来排餐具。」
「嗯,麻烦你。」
里空伸出小手抱着碗。
「……你跟澄实打算去哪里约会?」
「还没决定。」
仲仁很乾脆地回答,里空则是摆出臭脸。
「那样怎么行?」
「没有啦,边走边决定。」
其实要去哪他早有头绪。他打算去SNS日记提到的都立海滨公园看看。他想知道事情是不是会真的照那篇日记进展。
「我也会问澄实想去哪。」
「没有决断力的男生似乎会引来反感喔!」
「搞不好会阴错阳差得到好感吧。」
究竟是什么样的阴错阳差,就连仲仁自己都不大明白。
「对了,说到澄实……」
「嗯,怎么了?」
「你们父亲是怎样的人?」
「你怎么问小学生这种问题,我不可能会知道。拜托你也考虑一下年龄差。」
「啊,对不起。听说在澄实看来,我跟你们的父亲很像。是真的吗?」
「呣。」
里空暂时中断排放碗和筷子的工作。她目光游栘,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是佐惠说的吧?我也听到了。」
「嗯。」
「既然她说像,那应该就很像吧。」
「就算很像好了,有人会因为这样就想要约会吗?」
「这就考倒我了。」
她露出了宛如哲学家的表情。
「澄实在仲仁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应该是真的。虽然我不知道她喜欢父亲到什么地步,但我想普通程度的『喜欢』是不会想约会的。可见是相当喜欢吧。」
「相当是多少?」
「要是能够量化就用不着这么辛苦了。」
她说话的口吻实在不像小学女生。
仲仁准备味噌汤的同时,心情也变复杂了。他或许很像别人的父亲,却不晓得最关键的那位父亲是什么样子。到底该以什么态度应对才好?虽然佐惠是希望他「很普通地约会」。
等回过神来,才发现里空望着他。
「……你觉得不满吗?」
「不满什么?」
「你一脸情非得已的表情。」
「应该说我搞不懂吧。」
他在锅子里装水,准备高汤用的柴鱼片和切碎的配料。
「我不懂证实究竟在我身上追求什么。就算说我像父亲,我也没有头绪。」
「听说男性也会在女性身上追求母亲的影子。」
「就是那个吧?伊……伊……伊洛瓦底情结。」
「如果你是想说伊底帕斯情结的话有点不一样。直接说恋母情结不就好了?」
「这些专有名词我不懂啦,总之,要我代替别人的至亲也太勉强了。」
「但是,你就像这样替我们准备三餐。」
「……说的也是。」
虽然近年已经不是这样,不过在一般的认知里面家事都是由母亲负责,很少有父亲会做家事。而且以这个家的情况来说,仲仁不仅不是父亲,就连血缘关系都没有。
里空已经将餐具排好了。他把料放进熬好高汤的锅子里面。
「感觉得到父亲影子的约会到底该做什么才好?买衣服给她吗?」
「重点是仲仁想怎么做不是吗?」
「我?」
「喝。」
里空点了一下头。
「仲仁是仲仁吧。」
「那当然。」
「仲仁从来就不是任何人的父亲。既然如此,这么向澄实表达就行了。」
「要是伤了澄实的心该怎么办!」
「不知道。」
「不负责任的说法。」
「澄实不是三岁小孩。这点打击由她自己负起责任设法调适。」
这么说或许没错,但仲仁果然还是不敢狠心伤害少女的心。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不然就是以父亲自居,接受她。」
「这也未免太直接了。」
「以父亲自居跟她相处应该就不会引来反感,也不用觉得难堪。搞不好她会变得比较多话也说不定。」
「原来如此……」
里空的回答言之有理。也可以说不管怎样就只有这两个选择。既然澄实的心意(虽然并不是听本人说的)已定,仲仁要做的事自然有限。
不过,有个重要且麻烦的问题——自己在澄实心目中是怎样一个人?
「唔嗯……」
他不由得发出了呻吟。
「真教人烦恼。」
里空说道:
「不过这与其说是澄实的问题,更是仲仁的问题。」
「是吗?」
「仲仁要是不选择,事情就免谈。不管怎样,总有一天终究得向澄实表明。」
「……意思是差别在於迟早吗?」
「我想你早点决定的话,今後的烦恼会比较少。」
这也是正论。麻烦事拖得愈久,之後就愈痛苦,这点他在做暑假作业时就已经充分体会过。
今天约会跟澄实该怎么应对、该讲什么才好?
仲仁的脑袋快炸掉了。问题显然超过了他的脑容量,就算用脑过度发烧也不足为奇。
他缓缓地叹了口气。
「……之前我也说过,有时候看着里空,会觉得里空年纪比我大。」
「这是极限了。小学生的能力有限。」
「已经很足够了。要学些什么才能像你那样?」
「……一时也说不完。」
里空一边洗小手,一边含糊地回答了。
早餐平安结束。澄实依然不讲话。
仲仁确定所有人都吃完以後,动手要洗碗,但是却被里空阻止了。
「这我来。仲仁你去准备出门。」
「这是我的工作吧。」
「再不赶快,佐惠就要抢着动手了喔。」
「……知道了啦。」
那名大仲仁一岁的女性仿佛只是洗个碗都会把餐具统统打破一样。
仲仁回房间迅速做好外出准备。这部分跟女生不一样,花不了多少时间。必须注意的是钱包以及手机。
他前往玄关时澄实已经在那里等了。不知道为什么,佐惠和里空也在。
「……大家怎么都到齐了?」
仲仁心生怀疑。
「没有啦。」
里空刻意咳了一声。
「毕竟是重要活动,佐惠说要这样目送比较好。」
「因为这天很重要。」
佐惠一如往常地堆满微笑。
「我甚至想※切火。」(译注:在外出或远行前用打火石敲击出火花,有净身、除厄之意。)
「又不是※冈引要出动。」(译注:江户时代的捕吏。)
「这么一说还满接近的。」
「并没有。」
仲仁替他和佐惠的对话画下休止符,接着朝里空蹲下身压低音量说道:
「喂,今天不许跟踪喔!」
「……为什么?」
「就说了那样就不叫约会了吧!」
「那倒不见得。根据文献记载,似乎也有佯称约会却带家族陪同的情况喔!」
「那在事後绝对会被对方甩掉。」
他再次叮咛。
「我不想被监视。所以拜托让我们两个独处。」
「……我尽量努力。」
里空没说她不会跟踪,在他心里留下了一抹不安。
就算澄实听到这些对话也不奇怪,但她仍旧面无表情。仲仁催促她:
「走吧。」
他打开门。佐惠和里空挥了挥手。
「路上小心。」
「祈祷你们平安归来。」
「……我出门了。」
仲仁总觉得像这样回应实在很呆。
两人离家後一路直走。天空晴朗,亮得有点刺眼。
仲仁问身旁的澄实:
「你有没有想去什么地方?」
「……」
虽然她不发一语,但早在仲仁的预料中,所以他并不困惑。
「虽然有点远,去海滨公园……不。」
「?」
他更正自己的话。
「去游乐园好不好?虽然人或许很多。」
沉默半晌。虽然他和证实之间无论何时都是沉默的。
她缓缓地摇头了。
「……不想去……」
「就去玩个开心嘛。」
「回忆……不是很……」
接着又是沉默。
澄实想说回忆不是很怎样呢?因为是否定的意思,所以应该是回忆不是很好吧。不管怎样,澄实显然都无意再多谈。
「那就动物园?」
「……」
「美术馆呢?」
「……」
无论仲仁提议什么她都沉默以对,但感觉也不像是赞同。
「我想想~那……有个叫海滨公园的地方,要去那里看看吗?」
「……」
果然还是不发一语,不过她点头了。
「那么,就去那里吧。」
尽管松了一口气,他心里却蒙上云雾。
仲仁起初打算去海滨公园,後来因为想起日记的内容而作罢。
他刻意要去其他地方,谁知道澄实迟迟不肯说好。
(……目前正照着日记在进行……)
他朝车站走去。澄实随即跟上前去。
车站挤满了人。平常非假日以通勤族居多,今天因为是假日,所以一家大小出游的身影格外醒目。
仲仁在售票机买了两张车票。他们没有IC卡。
「拿去。」
他递给澄实,澄实默默地接过去。
两人上月台等电车来。没多久,铝制车体驶进月台了。
车内也相当拥挤,两人并排站在门边。电车立刻发车。
窗外流过风景。有时是大楼与民房,有时则是停车场。
他喃喃嘟哝着。
「……像这样看着景色,常常会妄想忍者飞檐走壁的画面。」
「……」
「速度跟电车一样快,有时冲刺有时跳跃。我问班上一个叫牧野的家伙,他说他也跟我一样会做这种事,不过他想的不是忍者。你猜是什么?」
「……」
「听说是骑着乌龟的公主。乌龟似乎会蹦啊蹦地一边反弹一边越过屋顶。很奇怪对吧?」
「……」
澄实依然面向前方。不久後她悄声说道:
「……因为……」
「嗯?」
「很少出门……」
「小时候也是吗?」
没有回应,但仲仁已经理解这样是代表肯定。
虽然不清楚是不是个性的关系,不过她想必很少离开家里吧。然後肯定是因此而更加仰慕父亲。一旦连朋友也没有,那么亲近的人就只剩下亲人了。
仲仁面向她。
「意思是你不曾想像过忍者吗?」
她缓缓地点头。女生不太可能会想像忍者,不过问题应该出在更根本的地方吧。
仲仁略微思考之後开口说道:
「那,你要不要现在试试看?」
「……?」
「我是要你想像忍者飞檐走壁。像这样,想像忍者出现,然後从右边往左边配合电车的速度奔跑。」
「……」
澄实一动也不动,透过窗户凝视着建筑物的屋顶。
电车震动摇晃着。一段时间流逝。
她稍微皱起眉头。
「……不会跑。」
「你说什么?」
「不肯……好好地跑。」
「怎么会呢?你就很普通地要忍者配合屋顶跳啊跳的就好啦。」
「很难……」
澄实淡淡地吐出字句。
「那我也来试试看好了。」
仲仁想像忍者出现在疑似她失手的建筑物上。配合电车速度,要忍者摆动双脚。
他就这样让幻想中的忍者奔驰了一段时间。
「……哦,原来如此,的确很难。」
他瞥了证实一眼。
「途中扔了手里剑。」
她不肯笑。
仲仁再度想像忍者出现时,电车也抵达目的地了。车门伴随着女声广播而开启。
「我们下车吧。忍者回归乡里了。」
澄实跟在他後面。
两人随着人潮一起穿过票闸。车站外是一条一直线的道路,看得见公园入口。
都立海滨公园重现了本地原有的海埔地。在东京湾沿岸填筑海埔地,再沿着海埔地建造公园。目的是让都民体验过去的自然。相对地则是要收取一百圆费用,以仲仁这种高中生来说,不免觉得是在「压榨穷人」。不过因为能够以低廉的费用享受丰富的自然,所以这里的评价很好。
两人付了入园费进去。他们各付各的,毕竟两人都不是钱多到无处花。特别是仲仁,还需要考量到生活费。
公园内以一家大小或情侣居多。还有人拎着便当,不知道是不是来野餐的。
「应该做点东西带来的。」
仲仁如此说道。
「虽然好像有餐厅,可是感觉似乎很贵。」
「……」
澄实瞥了旁边的一家大小一眼之後,又面向前方。
公园内没有规定行进路线。虽然铺设了好几条步道,但也可以到草坪去走走。
他边走边拿出手机,然後背着澄实悄悄地连上网路。
日记还没更新。他重新检视前一回的日记,里面有提到「潮间带」。
这次他决定要照做。
「我们去那边好不好?」
仲仁指着前方左手边。
「我记得那边应该有沙滩才对。」
两人缓缓地迈步前进。
天气很好。含盐分的风不时穿过两人之间。这种天气正适合徜徉在自然中。
在头上飞翔的是红嘴鸥。它们成群盘旋的身影是海边特有的光景。远处传来孩童的声音,再过去是不管从公园哪个角落都看得见的时钟塔。
「感觉好和平喔。」
「……」
「要是明天不用上学就更棒了。」
「……」
澄实冷不防地伸出手。她想要扣住仲仁的手指。
「嗯?」
「牵手……」
她喃喃说着。
「我和爸爸……总是手牵手……」
意思应该是想牵手吧。
仲仁不发一语地牵住澄实的手。那只手很细、很冰凉。
两人沿着步道走了一会。
「……我第一次来这座公园,是念国中的时候。」
仲仁有如要甩开沉默的时间般开口。
「当时是跟朋友一起来的,因为大家都没钱,为了入园费还吵了一顿。想当然也没钱在公园里面吃饭,就买面包分着吃。」
「……」
「我跟父母就几乎没来过这种地方了。他们两个都很忙,父亲过着昨天在俄罗斯、今天在南非的生活。母亲也是大忙人……不过我倒是会跟妹妹玩。」
「……」
「澄实跟你爸爸来过这种地方吗?」
身旁的少女一句话也没说。仲仁在她开口前也保持沉默。
「我们几乎没出门……不过……」
「不过?」
「一起去玩过一次……一样是公园……」
她顿了一拍,静静地说着。
「那次很开心……」
她又不讲话了。两人沿着弯曲的步道前进。
眼前豁然开朗。景象转变为沙滩,再过去是东京湾。这座公园虽然重现了海埔地,但一部分则是规划成沙滩开放入园者进入。
两人走下倾斜的步道,踏进沙滩。脚下的触感变了。
一般的高中男生看到潮间带八成都会情不自禁地兴奋起来,无谓地打赤脚、踢浪花。仲仁也是属於那种类型。他虽然没打赤脚,却也积极地朝海浪走去。
「走在这个海浪快要打到的位置很有趣喔。」
他走在被海水打湿的部分。
「每隔几次就会有一次大浪过来,要注意……小心!」
他说的那种大浪真的涌过来了,於是他赶紧牵着澄实的手离开。
等海浪退去之後再往海里走。就这样一再重复。
「差一点……哈哈哈。」
浪花喷到脚踝了。就算是付了一次学
费。他不知不觉间玩到入迷了。
澄实不知何时已经放开手,走到稍远处。女生不像男生那么热衷於跟海浪嬉戏。
仲仁也发觉到了这点。
「啊—对不起,我只顾着一个人玩。」
「……爸爸也是。」
她凝视着仲仁的身影。
「爸爸也做了同样的事……」
「……我真的那么像你父亲吗?」
澄实点点头。
「像……」
仲仁离开了潮间带,仰望时钟塔。
「已经中午了,我们进店家好不好?」
澄实同意了。
餐饮设施就在沙滩和海埔地中间。海埔地虽然只有生物研究者可以进去,但是他们可以在这边参观。
半球形的建筑物内展示了好几面强调复原海埔地意义的解说板。最里面则是进驻了一家咖啡厅。
仲仁向店员告知人数,对方表示;闲随意就坐」。两人挑了窗边的位子坐下。因为整面墙都是玻璃,所以风景一览无遗。再加上天气很好,视野格外地宽广。
澄实点了义大利面,仲仁则是点拉面。价钱偏高,至於味道应该是无法期待了。
他在点的东西端上来之前眺望海埔地消磨时间。只见穿着长靴的人走来走去,不知道是东京都职员还是研究者。
澄实没看窗外,她的目光对着仲仁。
「……澄实,我问你。」
他感觉到视线於是面向澄实。
「你父亲是怎样的人?」
「……很温柔的人。」
她小声陈述着。
「没什么印象……只记得曾经一起去玩……但是,很温柔……」
「长相之类的呢?」
「几乎……」
意思应该是几乎不记得吧。
两人点的餐送上来了。仲仁暂时中断对话,掰开免洗筷。
虽然不抱期待,不过味道倒不差,当然也不是极端美味。以这类设施来说,这个味道算是很不错了。
澄实也默默地动叉子。
「澄实不大记得父亲的事对吧?」
「……」
「里空说她不知道,佐惠姊好像也不是很清楚。有没有留下照片之类的……」
「……不是的……」
她放下叉子否定。
「爸爸……不是……」
「哪有,就是在讲你们的父亲。」
「她们两个人跟我的爸爸……不是同一个……」
仲仁毫无心理准备,闭着嘴沉默了。
「……爸爸不见以後……就剩我一个人……之後高林妈妈把我捡回去……」
「捡回去?还真像猫呢。」
「很类似……」
仲仁只是开玩笑,她却不肯笑。後悔划进仲仁的心里。
「……对不起,我太没神经了。」
仲仁诚心道歉。澄实既不生气也没喟叹。
「没关系……」
仲仁望着她的嘴形变化,想起之前的事。难怪每次提到父亲的事,佐惠就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这下总算解释得通了。因为她的的确确是外人,所以知道的内情也都是听来的。
佐惠之所以没告诉他,应该是认为暴露过多个人隐私不好。这理由很合理。
太阳倾斜,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澄实白如橱窗模特儿的肌肤,就算照到阳光也没有变化。
「你是什么时候跟佐惠姊还有里空成为姊妹的?」
「小学……」
「那么,你孤单一个人的时间并没有那么久对吧?」
她做出点头的动作。
「跟佐惠姊与里空在一起开心吗?」
她再度点头。这次的动作比刚才大。
「那就好。」
仲仁微微一笑。
「我也有妹妹,但是父母离婚後她跟母亲一起离开,所以连长相都快要忘记了。一个人独来独往虽然也不赖,不过还是和其他人在一起比较热闹吧。」
「……」
澄实把汤匙放在盘子上。不知何时她已经吃完了。
「……能够和佐惠、里空在一起,我很开心……」
「这样很好。」
「和你在一起也是……」
仲仁感到不自在。被澄实喊「你」的感觉也很不可思议。
他苦笑着。
「我是男生喔。你应该再多提防一点才对吧?」
「那种事……我……」
她说到这里低下头去·他无法想像之後会接什么样的话。
只能改变话题了。
「差不多该走了吧?」
没有回应,不过这应该是代表同意。
仲仁无意义地动了动筷子。拉面还剩大约一半。他本来想剩下来,最後还是决定吃光。他要她等一下。
澄实默默地照做。没多久的时间,拉面碗就空了。
两人结完帐走出店外。天色还很亮。
「还算满好吃的。」
澄实稍微转动脖子。
「还有其他想看的地方吗?」
虽然不是直接回应,但她缓缓说了:
「找个……可以两个人独处的地方……」
「就我们两个?」
「因为是约会……」
两个人单独相处的确是约会的王道。
「但是有必要特地去找吗……毕竟这里很大,现在也可以说只有我们两个人在……」
这时後颈总觉得不安宁。
因为感觉到视线,他转头看着後面。
没有半个人。只有远处的一群孩童,以及垃圾桶而已。再来就是几棵树木。
「……?」
澄实看着他。
「总觉得好像有人跟踪我们。」
他重新面向前方,又走了几步。
「也许是里空。能不能请你表现得像平常一样?」
他对澄实说完以後,慎重地窥看背後。
找到了。小小的身躯躲在树木後面若隐若现,肯定就是里空不会错。隔壁还有个高个人影。
「连佐惠姊也来了。」
仲仁忍不住叹气。
「姊妹俩都这么担心我们吗?要不要乾脆叫她们过来算了。」
仲仁半开玩笑地说着。澄实却拉住了他的衣袖。
「……不要。」
「嗯?」
「不想……被打扰……」
澄实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仲仁。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澄实明确的拒绝。从澄实嘴里吐出的话带着意志。
「……好。」
他说了。
「我们就来甩掉她们。你擅长跑步吗?」
「……不是很拿手……」
「那我拉着你跑喔。」
这次换他主动牵着澄实的手。
他不改步调地迈步,接着弯向左边。应该已经脱离後面两人的视野。
「快跑!」
他在大喊的同时拔腿冲刺。
两人全力奔跑,瞬间就出了公园。
他们拐过好几个转角,穿过斑马线要甩掉跟踪者。澄实虽然自谦不是很拿手,但实际上速度却相当快,根本不需要仲仁拉着她。
等到开始喘不过气时,仲仁和证实才放慢速度。而澄实和里空早就不见踪影了。
「吁!吁!呼。」
仲仁吐了好几次气。
「那两个家伙现在应该很焦急吧。」
澄实也喘得肩膀上下起伏。只是她跟仲仁不一样,呼吸并不特别急促。而且也没流多少汗,表面上显得若无其事。
「……偶尔……」
她喃喃吐露心中的想法。
「我想偶尔这样……也好……佐惠和里空……太爱操心了……」
「也是啦。之後记得打通电话喔。」
仲仁喘口气之後,环视四周。
因为刚才乱跑一通,所以完全不清楚这一带是哪里。这个地方尽是阴森的建筑物。
大楼上并列了好几块看板。仲仁不经意地念出来。
「旅馆……葡萄……旅馆!?」
他连忙扫视所有看板。到处都是「柳橙屋」、「新线」之类的名字。而且全部都是旅馆。
「难道说这里是……」
他浏览了一下眼前大楼的看板。那是价目表。不光是住宿,还有休息。
「宾、宾……」
原来是宾馆。离车站不远处通常都会兴建大量供情侣开房间的设施,而这里就是那种地方。
他侧眼观察澄实。发现她早就调整好呼吸,一如往常般地面无表情。
仲仁悄悄地甩了甩头。就算在意也无济於事。自己也太敏感了,只要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地离开就好。
「走……」
就在他要叫证实该走了的瞬间,额头突然感觉到冰凉的触感。
只见脚下的沥青路面渐渐多出好几滴水渍。而且数量正急遽增加,连头都被滴到了。
「下雨了……!」
他仰望上空。不知何时乌云笼罩了视野。
「天气预报明明说今天是晴天的……澄实,我们再跑一次到车站那边吧。」
但澄实不答应,正眼凝视着他。
「……想休息……」
「……咦!?」
仲仁发出打从心底惊吓的声音。
他头晕了。并不是发怒或受不了,而是因为澄实的态度一口气超越了理解的范畴。
她的确说了「想休息」。雨滴正从上空落下,所以要休息就得找个有屋顶的地方。而眼前是宾馆。
看板是「HOTEL铃波」。这种彷佛随处可见又不尽然的名称也同样可疑。
他无意义地焦虑起来——虽然并不是没意义。
「不……啊——那个,我们还是到车站……」
这时雨势突然变强了,这样下去很可能真的会变成落汤鸡。
澄实的视线依然对着他。
「休息……」
「……知道了啦。」
没有其他选择了。他半豁出去,走进眼前的宾馆入口。
尽管是住宿设施,宾馆里面的照明却不怎么亮。陈旧的地毯铺满狭小的门厅。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毕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真要说起来,未满十八岁的人可不可以进来都是问题。既然没标示禁止进入,他想应该是可以。只不过旅馆或许会照不成文的规矩拒绝。
仲仁後来才知道,两人进入的不是普通宾馆,而是以商业旅馆的名目开业,再偷偷改装成情侣取向的旅社。所以表面上就算带着小孩都可以住宿。
不知道该说幸或不幸,今天是假日,两人不是穿制服。如果是放学过来的话,或许就会被拒绝了。
澄实站着不动。她应该也是第一次体验吧。
仲仁频频环视四周。墙边有处看似柜台的地方。他走近那里。
柜台用半透明压克力隔间,看不清楚服务员的脸。头上有价目表,房间等级分成A、B、C,再各分成休息与住宿两个种类。
「我要……C,休息。」
声音不小心高了几度。他担心对方是不是听出来了,但看似中年女子的服务员只是默默地把钥匙交给他。
三〇二号室。C是最便宜的房间。眼前是电梯,他们上楼了。
电梯厢上升时,仲仁的心脏剧烈跳动着,连耳朵都听得见。至於澄实则是完全面无表情。
三楼的走廊只有绵延的灰色地毯,果然很没情调。单侧是成排的门,尽头是紧急逃生门。
两人抵达房间前了。门没锁,发出些许嘎吱声响开了门。
房间不大。里头摆着简朴的沙发,隔着玻璃桌设置了电视。隔壁是小冰箱。最里面是特大号(king-size)的床,枕头有两个。
两人杵着不动。这跟普通的旅馆不一样,有股独特的氛围。
「怎么说……感觉很稀奇呢·」
左手边有门·好奇心战胜不知所措,於是仲仁打开来看看。
里面是洗手间,摆着袋装牙刷。此外还有两扇门,一边应该是厕所。至於另外一边当然就是浴室了。浴室采玻璃隔间,看得一清二楚。
他害羞起来,继续环视洗手间。有两个置衣篮,里面放了毛巾。
他拿着两条毛巾回来了。澄实依然跟进来时一样地站着。
「拿去,把头擦一擦。」
两个人都淋湿了。就连室内都听得到雨声。
仲仁用毛巾迅速擦乾头发。心情多少平静下来。
男女两人共处一室,而且还是在特定目的的旅馆内,虽然这大概是巧合作弄,却是高潮起伏的事件。高一就体验到这个阶段的人恐怕是少之又少吧。
仲仁走近那张床。床确实是经过整理,至少床单看起来很乾净。
枕边有几个旋钮。应该是照明及有线电视的开关。旁边摆了烟灰缸,以及用爱心图案塑胶包装的那个。
他本来想拿起来,随即又作罢。虽然觉得很稀奇,但他可不想被人以为自己很饥渴。
追根究柢,之所以会进来这里本来就不是仲仁的意思,而是澄实的希望。称之为希望或许很怪,但她主张「休息」是不争的事实。
她慢慢地靠过来了,仲仁忍不住惊慌失措。
「我……我们去沙发坐吧。」
仲仁半强迫式地在她来到床边前要她坐下。
他也在旁边坐下,形成高一男女并肩的画面。
他觉得莫名尴尬,找不到话题可说。照理说只要愿意想应该就能想到,但因为太多事情都是初体验,以致他什么也想不出来。
「呃—要不要暍点东西?我想冰箱里面应该有饮料。」
澄实摇头。
「那、那么……要不要来玩文字接龙?」
「……」
澄实不发一语地抬头看着仲仁。两人的身高差距并不悬殊,但自然而然就变成了这样。
澄实一句话也不肯说,他的不知所措就快要到达顶点。
「我说……澄实……同学……」
「……」
「呃……」
「……」
没有回应。过了一会之後,眼前的少女开口了。
「……我……」
「啊!是……」
「去……冲个澡。」
仲仁既没有拦阻也没有其他反应。她从沙发站起来,走进洗手问。仲仁浑身僵直。
等到看不见澄实之後,仲仁才倒进沙发椅背。
「呜咿……」
他不禁发出近乎惨叫的声音。在脑子里面,热水就快要从茶壶溢出来了。
他这时才想起SNS的发文内容。原来宾是指宾馆。既然女生在这种旅馆冲澡,那根本就是事前准备了。不用说也知道是什么事前。
对仲仁来说一切都是初体验,在班上应该也找不到几个人有这种经验。这件事要是讲出去,别人或许会羡慕,但现在可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
仲仁茫然思索着。冲澡应该是暗示OK吧?但是,澄实为什么会起那个念头呢?真要说起来,她为什么会提议上宾馆呢?
从早上开始,她的态度就看不出跟平常有什么不一样。虽然她在学校已经开始会跟同学交谈,但还是一样沉默寡言。
他回想出门以後的情形。在电车上想像忍者飞檐走壁、去海滨公园、吃中餐、在沙滩嬉戏、聊父亲的事。
(父亲吗……)
说仲仁「像父亲」的人是佐惠。澄实也抱持同样的想法。
这时他终於想起来,赶紧拿出手机。
(有没有写些什么……!)
他叫出SNS网站。平常从不在意的读取速度,此刻却感觉出奇的慢。
他匆匆移动拇指点击。有新的日记。
X月X日之三
跟澄实进宾馆选了最便宜的房间。毕竟没钱,所以这样就好。幸好比想像中乾净,我松了一口气。
床很大,别说是两个人了,威觉睡四个人都没问题。因为是第一次,所以很开心。
躺着的澄实很可爱,心脏怦怦地跳着。身体软得彷佛会折断一样。
等全部结束後,嘀咕了一句好痛。
仲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钱还有房间的部分无关紧要,床的部分怎样都好,最重要的是……他的视线紧盯住最後一行字。
「好痛」。难道这是所谓的……初、初体验吗!?
只有一个解释:就是仲仁和澄实做了。
当然不是扑克牌或花牌。那既不是初体验,更不可能会痛。所以就只有那个了。
(……呜哇——!!)
他克制住声音,在沙发上打滚。就好像刚点火的老鼠炮。
这是真的吗?以往的预言统统成真。虽然约定约会的部分有些出入,但结果的确是约定了第二次约会。
(真的假的,喂……)
他试图再找找看有没有其他篇日记,发现这篇是最新的。
呼吸没来由地变急促。因为一切都是初体验,身体或许跟不上。该不会在今天半夜死掉吧?
(怎么办……不过真的会这样吗……?)
这对心脏实在很不好。
水声响起。澄实应该正在冲澡吧。等那个声音一结束,事态便会继续进展。
他忽然想到:从中午开始,澄实就一直在谈父亲的事。她本来话就很少,说的却几乎都是同样的话题。
(那家伙在想什么……)
仲仁突然跳起来。因为淋浴声停住了。
接着是浴室玻璃门打开的声音。然後传来宪窥牢宁的动静。他的心脏再度发出了宛如噪音的鼓动声。
随着喀嚓一声,洗手间的门打开了。
「……」
「澄实……哇!!」
仲仁发出了如假包换的尖叫。
因为冲完澡的澄实只裹着一条浴巾。这已经无法用震惊来形容。
他的心脏跳得比工地的解体声还要厉害。
「唔……喂,你……!!」
「……」
她的表情还是没有变化。
因为从胸部上方裹着浴巾,所以其实看不到。但轻易就能想像底下一丝不挂。脸虽然依旧没有表情,却略微潮红。
澄实缓缓地走过来。在仲仁惊慌失措之余,她就这么通过沙发坐在床上。
「唔、喂……」
「……这边。」
意思似乎是要他过去床那边。
几经犹豫之後,他决定走到床边。理由就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
他不知为何蹒跚地走过去。抵达床缘後,在证实旁边坐下。
她以澄澈的眼眸仰望着他。
「……」
仲仁紧张地吞着口水。
「……听……听我说,澄实。」
「……」
她不发一语地掀开床罩,然後躺在中央。
「……过来。」
「咦……」
「我希望你过来……」
他已经慌乱到差点把口水连同声带一起吞下去了。
想当然他没经验。朋友之中也没有男生有女性经验,知识全是由书本、录影带与道听涂说
所构成。比方说穿着红衣服、频繁地跷二郎腿的女性是在勾引男人之类的。
看来今後必须将这些都市传说统统打入仓库。因为跟自己同年纪的少女,竟然只围着浴巾直接提出了要求。
仰躺着的澄实宛如人偶一样,却十分煽情。特别是只围着一条浴巾,底下是裸体。仲仁毕竟也是健全的男生,看到这副模样,免不了冒出某种欲求,以及血液往某部分集中。
他心跳加速地爬向澄实。这模样在第三者看来想必非常滑稽,幸好这里只有他们两个。
「到上面来……」
有如银铃般的声音响起。仲仁照做了。
他趴在她身上。男女在床上要再次接近彼此。男上女下,这是一般的体位。就算不是在宾馆的床上,而是在自己房间的床褥或体育器材室的垫子上应该也是这样吧——仲仁这么想着。
澄实的视线笔直对着他,并没有伸手搭着他的後颈。反而是仲仁顾着看下面的枕头。
「看着……」
「怎、怎样……?」
「看着我……」
他紧张地注视着澄实。
缺乏血色、宛如人偶般的脸蛋。虽然是美少女却缺乏变化。他曾经听班上女生谈论「六班像橱窗模特儿的女孩」,可见大家应该都抱持同样的感想。就连此刻也看不到害羞或难为情的神色。
薄薄的嘴唇张开了。
「想跟你做……」
「……呜……」
「求求你……」
仲仁战栗了。电流窜过全身。
这是大好机会,美少女主动送上门。国中时期,常常会开玩笑说「想跟世界第一大美女做」。澄实或许不是世界第一,但真的很漂亮。这样的少女正在需索自己。这种事一生一次都还算多。
但他刻意不采取行动,反而开口说道:
「……我有件事想问你。」
「……?」
「为什么是我……?」
澄实依然凝视着他。
「因为你……很像。」
「像澄实的父亲……?」
她点头了。
「跟我很像,就只是因为这样……?」
她再度点头。
「……难道你跟你父亲……」
这时证实摇头了。
「没做……我跟爸爸,没做过这种事……」
「那……」
「我……喜欢爸爸……」
「……」
「真的很喜欢……可是……不在……了……」
她的眼神是认真的。纯粹、无暇。据说人类说谎时往往会因为内心挣扎而眼神游移,但澄实的话是发自内心。
「我喜欢爸爸……可是——」
声音小得快漏听。
「不见了……你跟爸爸真的很像。我不希望你不见,所以……」
「在澄实眼中,我看起来像父亲吗……?」
她点头表示肯定。这是目前为止最明确的动作。
在他脑中,各种思绪盘旋。她的视线。毫不迟疑的话语。纯粹的感情。看起来很柔嫩的肌肤。美丽的眼眸。
仲仁只觉得胸口愈来愈沉重、难受。
最後——
「……那我不要了。」
仲仁从澄实身上移开。她的眼眸闪过惊讶的神色。
「……?」
「要我跟澄实做,我办不到。」
「为什么……」
「因为父亲是不会跟女儿做的。」
他下床。澄实坐起上半身,将浴巾按在胸前。
「我无所谓……」
「嗯……」
他搔了搔头。
「就算澄实想要,我果然还是办不到。我啊……」
他就像是要讲给自己听似地说着。
「曾经被里空说像父亲。起初我很困扰,毕竟我才高一,又还没结婚。但是家事做着做着,那个家就渐渐变得快乐起来了。不,说快乐也不对,该说是可以放松吗?总之就是那样的地方。佐惠姊不会处理家务,里空也还是小学生吧。所以我不做不行,而且我想让大家至少能够过正常生活。」
他说到这里吐了一口气。
「也就是说,这跟家是一样的。虽然没有血缘关系,是房屋仲介一时兴起的产物,但是家就是家。家人跟家人是不会变成那种关系的。」
彷佛心里的芥蒂瞬间化解了一样。
尽管觉得澄实很漂亮,却始终无法抱持更进一步的感情,原因就在於这点。他不曾好好地过家庭生活。父亲几乎不在家,母亲在离婚之後也不在了。正因如此,他特别在乎家庭。
就因为对名为家庭的共同体所知不深,因此格外执着。他没办法跟澄实进展到更深入的关系。
「可是……」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澄实的话带着感情。
「可是我……」
「澄实,就我来说,并不希望你闷不吭声地在我身上寻求父亲的影子,而是希望你能够活
得更开朗。那样会比现在更漂亮、更有魅力好几倍喔!我毕竟也是高中生,对家庭并不是那么理解,不过这也是为了澄实好喔!」
「你……讨厌我吗……?」
「不会。」
他摇头。
「天底下没有讨厌女儿的父亲吧。」
澄实闭上嘴。她沉默了半晌。然後——
「……知道了。」
她低声说完以後站起来。
「我去穿上衣服……」
澄实朝洗手间走去,背着手关上了门。
「呼……」
仲仁连眨了好几下眼睛。因为做了不习惯的事,感觉整个人快要缺氧。
「有点可惜呢……」
身为健全的高中男生,倒也不是不这么想。
他深呼吸几次之後,准备要回家。
「好痛!」
咚的一声,脚撞到玻璃桌。他按着左脚小趾,小声叫痛。
「痛痛痛……日记提到的好痛,难道就是指这个吗?」
他痛得眼角飘泪,心想:「这么一来,不就表示那篇日记果然真的说中了吗!」
〇
两人出了旅馆。柜台的中年女子默默地收下钥匙和费用。
他们走到车站。身旁少女的氛围跟进宾馆前一样,没有改变。仲仁的话究竟为她带来什么影响则是不得而知。
车站前的广场有许多要返家的人。
「找到了。」
突然有人出声,吓了仲仁一跳。
他转过头,只见里空指着自己。
「佐惠,在这里。澄实也在。」
「哎呀哎呀~这真是~」
满脸微笑的女性走过来。
「仲仁,好巧喔!」
「……哪里巧了?」
他摆出臭脸。
「你们没跟踪我们吗?」
「在这里遇到是碰巧。」
「一路追着我们当然会遇到吧。」
「就说了,是碰巧跟在你们後面。」
奇妙的辩解。
他实在无法生气。她们两人应该是因为担心才跟踪的,这也算是家族爱的一种。更何况她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毕竟是姊妹,因此更放心不下吧。
里空仰望两人。
「你们去哪了?」
「你是指什么?」
「你们半途就不见……啊——起先碰巧看到你们,後来碰巧看丢了,於是便到处找你们。一直到公园都还有看到。」
「我们找了个地方休息。」
「?有那种设施吗?」
「有啊。」
仲仁瞥了澄实一眼。她也连连点头。
「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地方……」
「哦——」
里空似乎在观察澄实的表情。
「发生了什么事吗?」
「……?」
「感觉澄实好像变了。」
她轮流望着两人。仲仁赶紧藉故脱身。
「好了,我们回家吧。晚餐我来煮。」
「啊——仲仁。」
「回去了。」
他拍拍小学女生的背。
这时,澄实喃喃嘟
哝着「不会放弃……」,不过却没传进仲仁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