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勇者弹劾审判 第四章

1

之后被称作勇者弹劾审判的一场大事件,在王国历三三一年春,于大法庭中进行。

只不过,这是一场完全非公开的审判,另外,与通常的刑事审判以及民事审判完全不同。基本上是一场超越法规的,充满恣意性的审判。被告人也好,然后公诉理由也好,可谓是从最开始到最后,全都充斥着特例的一场审判。

评议会称,这是对所有种族的人道方面的罪,具体来说,

「勇者啊,与吾平分天下吧」

勇者对魔王的这个提议给出的回答是YES。于是弹劾的就是这件事。

当然,现在的世界是靠勇者接受这个提议而换来的,但在职业上除了怀疑别人什么都不会的人,也就是检察官,

「如果那个时候不是妥协,而是直接打倒魔王的话,世界不是将会更加和平么?」

似乎是这样的主张。

可是法庭的女武神并没有屈服于这样的论法。她毅然起身,举出更胜雄辩的两个数字。

「三千万和八百万,法官可知道这个数字?」

秃顶的魁梧男人悠然的摇摇头。

「三千万是当时居住在帝国拥有国籍的居民总数。而八百万是战后当即进行的调查中所记录的居民数量。换而言之,在那场圣魔战争中,丧失了两千两百万珍贵的生命」

「…………」

「吾想说的是,那场圣魔战争惨烈到如此地步,不,那是人类与魔族赌上生死存亡的生存竞争,战争到达末期,人类方已经不存有可称之为国力的东西了,就是这样」

史蜜欧视线移向检察官,接着说道

「依检察官的论点是,魔族是人类不共戴天的敌人,不容妥协。检察官的论点是,只要魔族还存在,人类便无法得到和平。可吾要问,当时以疲敝的国力向魔族发起最终决战,真的能够如检察官所期望的那样,得到最终的和平么?吾以为不然。这并非因为吾乃生活在当时的证人,而是因为,吾乃生存至今的证人。现在能够这样与魔族共存,构筑三百年的太平盛世,这是英雄在三百年之前,只身奔赴魔王的城堡,不是与之刀剑相向,而是选择互相理解所带来的功绩,吾对此深信不疑」

史蜜欧此时换了口气,瞄准戏剧性的效果,

「好了,大家也再睹这位英雄现在的英姿吧!」

吐出表演过度的台词。

史蜜欧如此说道,在她所指的方向上,是在菲奥娜拼命摇晃下快要醒来的醉鬼。

「…………」

史蜜欧缓缓的收回手指,

「——吾要说的就这些」

干脆放弃。

史蜜欧回到辩护席后,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朝阿鲁斯脑袋上狠狠来一下,最后还是作罢。这并非出于平主义不把他立刻醒来,而是觉得让他继续睡觉对审判更为有利。

顺带一提,初战的攻防中感觉史蜜欧多少有些占优。

实际上三千万人口和八百万是一种数字辩论术。记录上的确是这么记载的,但人口缺失,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出在当时因战乱损失户籍以及流民难民的产生所造成的统计困难。

可是,没有指出这一点是检察官的疏忽。虽然称不上致命性的失态,但会影响到这杆天平今后倾斜的方向,状况的确不容大意。

第一回合的供述就这样结束了,虽说创造了一些优势,但并不代表排除了不安要素。

首先第一个不安要素是,

「全完不顾事件的重大,没有采用陪审制度这件事」

史蜜欧说到。

所谓陪审制度,是有罪与否不由审判官判定,而是由从一般市民中挑选出的被称作陪审员的人所组成的陪审团来决定的制度,现在王国以刑事审判为中心推广使用。

「史蜜欧小姐很擅长将不懂法律的人弄得晕头转向呢」

虽然这话不管怎样也说不出来,菲奥娜还是将心中思考的疑问说了出来

「是因为评议会施压么?」

「或许。不过事实上,宰相施加的压力也不容忽视。审判本身并没有向一般国民公开而是进行了封锁,这就是很好的证据」

「……?」

「换而言之,审判在完全非公开,而且还是非陪审制度的情况下进行,审判的所有内容都不会泄露」

「呃……」

「还要继续说下去么。真是个蠢丫头呢。换而言之,那只老狐狸已经计算到吾等失败的情况了哦。老夫相信小姐,小姐的力量更胜千位法学家,尽管嘴上说得好听,但那个男人骨子里就是一位政治家哦。如果能赢,就会将事实原封不动的埋葬掉吧,如果吾输了,应该马上就会成为报社的头条新闻吧」

史蜜欧说到这里暂时停下,喝了口梅普尔倒的香茶。

「秘密进行过勇者弹劾审判这件事应该能够造成轰动,再加上胜率99%的女律师的败北,应该会闹得沸沸扬扬。这将成为令世间动荡的大骚动。然后那家伙支持的报社就会煽动民众将骚乱的元凶勇者以及狂妄的女妖精放逐出国,然后在一个月之后将毫不犹豫的实行。在记者见面会中对于不得不将有大恩于本国的两人放逐一事表示深深的遗憾及痛惜……就是这个打算吧」

「哇……真下流」

「政治家就是这种东西吧。这样一来,可以掩盖自己的失态,高枕无忧的赖着自己的那把交椅了。……话说,菲奥娜,汝怎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吾要是被放逐国外,你也要一起跟来哦?」

「…………」

菲奥娜的脸明显扭曲起来,不过没有问「为什么」。因为古往今来,借条与历史不是轻易就能破除的。

「不过,如果你把欠款还清,就可以不用跟来了哦」

史蜜欧如此说道,「嚯、嚯、嚯」地发出哄笑,话题移向第二个问题的中心。

「好了,这样就应该明白宰相也不能完全信任了,但敌人不止这些哦」

史蜜欧将一张肖像画扔给了菲奥娜。

菲奥娜立刻察觉到,这是方才见过的魁梧男人,稳坐于法庭最高席的法官。

「真是庄严地容貌呢。这胡子就像神话中出场的神明一样」

「很恰当的比喻。这个男人的外号是雷神之子,典出自然是神话,他不辱这个绰号,以决断果断,判决公正而名动四海」

「咦?那就没什么问题了吧?既然能够公正的判决,那我们不是正好如愿以偿么……啊,是贿赂的意思呢……」

「讲得真难听呢。吾只是想在审判之前加深感情,达成用金钱可以使之松懈的亲密联系哦」

菲奥娜叹了口气,不过史蜜欧就像抢在她前面一般,开口说道

「这次,丫头会接受委托,是笃定那个外道勇者是正义的对吧?那么身为律师,不论使用何种手段也要尽力让他无罪释放吧」

「唔……可是通过不正当的行为来取胜,这种事……」

「哼,太嫩了。也罢。这次就不让汝见识这种法律的阴暗面吧」

史蜜欧如此说道,将法官的肖像画抛到空中,以雌螳螂一般的机敏和猫科肉食动物的敏捷投出飞镖,欲将肖像画钉在墙上。

「…………」

动作虽然洗练,但飞镖刺在了靶外很远的地方,实在很逊。

史蜜欧轻咳一声将羞耻感敷衍过去,指向下一个人物。

「啊,这个人是对方的检查官」

「是检察院派出的菁英哦。是曾经被称为将来能够任选成为检察总长、法务卿的天才」

「……是曾经么」

「喔,丫头的耳朵真灵。对,他现在与大好前程脱轨了。不,正确来说,是刚刚与大好前程脱轨了」

「咦?为什么?」

「开门见山的说,被拖上这个愚蠢的审判的那一刻起,他就失去了大好前程。试想一下,这场审判在某种意义上是利用勇者进行的政治斗争。一方面,接受这场官司的宰相派,可没有友善到允许强硬派得势。不论这场官司是输是赢,负责这场审判的检查官都将前途无亮吧。好的情况会被调到地方,或者劝辞让他走人」

「唔唔,所以才说上面的那些人……」

「噢、噢,不要同情心泛滥哦。检查官是我们的敌人。听说,他也是凭着自己的意志接受的这场审判」

「咦?我还以为一定是猜拳决定的」

「呵,这种有趣的情景,让吾买票也想看一次呢。不过非常遗憾,这次并不是那样的场面,在决定审判负责人的会议上,似乎是最年轻最有前途的检查官举的手」

「…………」

「毛遂自荐的理由完全不清楚,不过有传闻说,检察官阁下是勇者的儿子」

「…………」

「喔,不吃惊呢。毕竟最近也见识过那家伙贪图女色的样子,那家伙可是在全世界到处播种呢。这种事并不稀罕」

「为什么勇者的儿子要主动和父亲对峙呢?」

「这个嘛,因为不顺眼吧」

「不顺眼?」

「汝也知道勇者的为人吧。那个人疯疯癫癫到处乱晃,与女人之间重复着家庭的建立

与破败。孩子对此难以忍受,好不容易与他断绝了关系,可唯独勇者的孩子在婚姻与职业上会受到限制。那家伙竟然会构筑起了这种温馨的关系,真想看看那家伙的脑颅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况的呢」

「……也对呢」

「怎么,一脸不开心呢」

「没有……只是在想,勇者大人的子孙,为什么得不到职业选择的自由呢」

「什么?……最近法律学校,连这种常识都记不住竟然都能够毕业么?」

史蜜欧不加掩饰的叹了口气,耸耸肩。

「法律本身我当然知道。不过,勇者大人是救国英雄吧?怎么能够遭到如此冰冷的对待」

「这是建国之父,骑士王芬一世制定的法律,尽管身为妖精的吾没有资格这么说,但那家伙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勇者的实力与名声可谓无人能及。尽管勇者当时对这些不感兴趣,但不能保证他不会有朝一日想要得到那份实力与名声相对应的地位」

「也对,不过他淋过始祖龙的血,拥有不老不死的身体。能够无限制的增加子孙,组成党羽,这也将相当棘手」

实际上,他已经在充分发挥了他的繁殖能力。史蜜欧笑起来,但菲奥娜没有回答。

「试想一下,审判官、检察官、议员、保民官,以及军人,国家的中枢全都变成他子孙的那张蠢脸的情况」

菲奥娜想象发动武装政变造成国家动乱的情况,或者虽然没有制造这种事情但国家崩溃的未来图景,虽然说不出口,但只能漏出干巴巴的笑声。

「就是这么回事。是法律存在问题,还是勇者自身存在问题,现在无法评论,但不难想象,作为勇者的子孙降生的人,其人生在各种意义上将多灾多难」

「……请、请问,这、这么说的话,既然检察官是阿鲁斯大人的儿子,将这件事向法官报告,更换检察官怎么样?」

听到菲奥娜建设性的意见,雇主,

「为什么?」

一语驳回。

「因为,他是检察院派出的菁英,而且还是自发站出来的,那应该相当憎恨阿鲁斯大人吧?与这样的人作对手,不是很不利么?」

史蜜欧的座右铭是「要与更弱的人战斗」。史蜜欧当然考虑过菲奥娜的提议,但她的答案正好相反。

「丫头,今天吾就摆摆师傅的样子,教你一句格言」

审判中夹杂私情的人会输——

这是在诸多法庭之上立于不败之地的法学家的经验之谈。

「那种私心十足,恨不得把鼻子凑过来乱呼气的猪检察官,岂是吾的对手。不如说,这种人能够轻松驾驭,帮大忙了呢。而且就算要将这种事情告知法官,吾等既没有物证也没有人证。当然,成为检察官之后,为了自己的前途,他会将自己这方面的过去封印掉吧。如果奔赴他的老家或许能够抓到狐狸尾巴,但没有这么做的理由和时间」

非常合理。可是菲奥娜不论如何也无法接受。但自己的头儿已经决定这么去做,笨手笨脚的菲奥娜也无能为力。

菲奥娜发了几句牢骚,事不关己的看着史蜜欧施展如刚才一般虚有其表的飞镖绝招,但中途不由惊呼出来。

因为她确认到有人打开厚重的橡木门,走了进来。

迟了片刻同样不由惊呼出来的笨拙的妖精,也别开脸,在某种意义上很熟练的佯装不知,不过飞镖犹如被打开门的人的眉心吸过去一样,画出轨迹。

然后,在将要刺中眉心的瞬间,身穿女仆装的少女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抓住了飞镖,以行云流水的动作将飞镖扔回墙上,命中靶中央。

「…………」

梅普尔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向茶杯中倒如了茶之后,微微行礼,然后离开。

菲奥娜一声不吭地看着这一幕,将茶灌入干渴的舌头和喉咙。

2

「没有将救下的公主立刻带回皇宫,而是带进了旅馆」

「在阿依达的酒馆募集同伴,扒光全身后当即解雇」

「以效率高为由将稀有物种金属阿米巴狩猎殆尽,将其逼至濒临灭绝」

「将舍弃司祭地位加入小队的库雷斯特身负当做恢复魔法仓库,慢说一次也没有让他参战,甚至没给过他布衣和桧木棍」

「被询问是要与富豪的女儿还是青梅竹马结婚的时候,毫不犹豫的选了富豪的女儿,搞到拿到嫁妆之后让青梅竹马当情人」

好了,以上弹劾的是谁,相信不必专程解释了。

意气风发的检察官在第二轮公审开始后,立刻对勇者的人格缺陷及过去的恶行进行指责。

当然,菲奥娜,

「这些与本案无关」

本想如此高声主张,但没能说出口。

因为这是检方自当会采用战术,假设换作菲奥娜是检方,无疑会选择同样的地方进行攻击。

反而是菲奥娜的雇主史蜜欧首先开口

「检察官有意让本案的发展对自己有利,对阿鲁斯氏的人格进行不正当的贬损」

这样的发言令人意外。

(这样的主张明明不可能被接受……)

这是菲奥娜,不,是汇集在这个大法庭的所有法学家共同的感想吧。

初出茅庐的菲奥娜都能注意到,身经百战的史蜜欧不可能没有察觉。只不过,这种事不必如此主张,辩方确实有错。

因为,检察官所主张的全都是事实。

别说没有任何夸张的成分了,让查找过资料的菲奥娜来说的话,

「这是多么稳妥雅致的表述方式啊」

就是这样的情况。

就事实而论,想拥护勇者阿鲁斯的人格,就如同将黑的说成白的一样困难。

不,向沙漠居民出售沙,向雪国居民出售冰都比这更轻松吧。这是菲奥娜得出的结论,但史蜜欧不愧是法庭的魔女,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对检察官主张的阿鲁斯的恶行进行了辩护。

『没有将救下的公主立刻带回皇宫,而是带进了留宿的屋子』

针对这项弹劾她如此反驳

「当时,旅馆的主人的确问候过昨晚是否过得舒服,但这正成为了卑劣之徒的臆测。勇者大人来到旅馆不过是让公主整理行装。因为肮脏的打扮会让父王担心。而且公主在地牢被关了好几个月,女人对此需要做好心理准备。什么?为什么不立刻使用回程魔法回去?当然是因为MP不够啦,毕竟与恶龙刚进行过一场激战呢」

『在阿依达的酒馆募集同伴,扒光全身后当即解雇』

针对这项弹劾她如此反驳

「这是勇者大人爱的表现。勇者大人预感到即将开始的漫长旅途将非常艰险而激烈。所以才从无法忍受这种旅程的人,以及没有勇气面对困难的人身上夺走武器和装备,告诫他们要珍惜自己年轻的生命。不如说,这是一段佳话」

『以效率高为由将稀有物种金属阿米巴狩猎殆尽,将其逼至濒临灭绝』

针对这项弹劾她如此反驳

「因为有了它们宝贵的牺牲,才有现在和平。吾等只能为它们祈求冥福。嗯?怀疑勇者的小队独占狩猎场?话说,不管当时还是现在,有这种罪么?有的话请告诉吾。不如说,与其让那些乱七八糟的杂鱼小队提升平均等级,不如让勇者率领的精锐独占经验值,从结果上来看更好。这是后面的历史告诉吾等的真理」

『将舍弃司祭地位加入小队的库雷斯特身负当做恢复魔法仓库,慢说一次也没有让他参战,甚至没给过他布衣和桧木棍』

针对这项弹劾她如此反驳

「库雷斯特神父当时已是六十岁高龄了哦。而且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担任教区的主教。将这样的人派上前线是不人道的吧。勇者大人当时信心十足,而且是一位满怀敬老精神的绅士。所以检察官阁下所主张的,勇者大人想和年轻的女僧侣亲热这件事,可以断言只是单纯的杜撰,是毫无根据的诽谤中伤」

『被询问是要与富豪的女儿还是青梅竹马结婚的时候,毫不犹豫的选了富豪的女儿,搞到拿到嫁妆之后让青梅竹马当情人』

针对这项弹劾她如此反驳

「在当时的王国保障恋爱自由的权利。先不论废除婚约或者结婚欺诈,当事人是凭着自由意志结婚的,不存在见钱眼开而背信弃义的情节,勇者大人没有任何理由在背后受人指指点点。让青梅竹马当情人?这也是由当事人的自由意志所决定的,所以合情合理。不义?不贞?说到底,这大法庭中在座的诸位显贵究竟有多少人有小妾或情人的,是不是把名字一一念出来比较好呢」

菲奥娜听完史蜜欧的辩护,只能张口结舌。

这听起来完全就是在狡辩,但出口成章的妖精说出来的话不可思议的充满着犹如雄辩,无法抗拒的说服力。

菲奥娜一方的敌人,对方的检察官古雷蒙也是一样,那张端正的面庞动摇了,露出如嚼黄莲的表情。

这张脸,看上去如同咬住下唇说「为什么要为那个混账老爸辩护」的少年,但古雷蒙检察官立刻调整好表情,向法官要求传唤证人。

这个主张自然通过了。这是正当的

要求,而且事先也进行过申请。

法官用那粗野的声音传证人上庭。

瞬间,菲奥娜偷看了一眼史蜜欧的表情,史蜜欧的睫毛纹丝不动,这就是回答。

出现在菲奥娜等人面前的男人,是一个腆着肚子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他赤红的脸和慵懒的面孔乍看上去让人联想到啤酒店的店长。而且没有辜负这样的想象,他的职业是一家坐落于王都一角的名为『黄金黎明亭』的便宜酒馆的老板。

本人说

「本店的招牌特色是没掺任何其他东西的百分百猪肉香肠和卢比斯社的黑啤」

这似乎是其他店没有的特色商品。

这些,

「这些是那个救国勇者大人的御用品」

拥有这种附加价值。

若是让直接知晓勇者人格的人来说,想必会高声主张「那种东西哪有附加价值,反倒是扣分因素」,不过,正因黄金黎明亭是那种开在市井角落,而且还是闲散劳动者聚集的店,店家才将着眼点放在了拥有利用价值的「珍兽」上。

店长在店上挂起「救国勇者大人御用」的招牌,作为交换为勇者提供各种各样的方便。勇者也很喜欢这种做法,不出三日便会光顾一次。

检察官对这样的关系进行了注释,向店主提问

「你与被告人相交很深呢」

「相交很深,这真是个让蛋蛋麻酥酥的说法呢。不过,我同意他跟我攀交情哦」

「可是,你们已经打过很多年交道了。先不论学生时代,走出社会之后能够建立这么长久的友情,真令人羡慕」

「算是吧,最开始把他当成活招牌与他往来,不会最近经常和他一起找娘——,刚才不算。呃、休息日有时会去钓鱼或者狩猎」

「喔,钓鱼和涉猎么」

古雷蒙检察官高声的将钓鱼和狩猎的词进行了夸张,询问勇者最近的行为状况。

「被告人最近,非常胡闹呢」

「算是吧,朋友间的绰号从阿鲁兄变成了阿鲁中了呢」(注:此处阿鲁中为アル中,意思是酒精中毒)

「喔,作为朋友很为他担心吧」

店主耸耸肩膀,表示这不可能。

「阿鲁兄……啊,这里应该说阿鲁斯大人吧。还是算了,那个阿鲁兄拥有不死之身,有次开玩笑让他喝了工业酒精,结果还是生龙活虎。用不着担心那个男人的健康哦」

店主将「而且我是开酒馆的呢」这个珍藏的笑话说出来,一个人笑了起来,而后突然又「不过……」加上转折

「——酒量增加不需要在意。生意兴隆就可以了。只不过,阿鲁兄的酒变得特别阴沉了,身为朋友,这让我很在意」

「酒变阴沉了?」

检察官如同代表庭上所有感到纳闷的人问道

「哎,老实人应该看不出来,不过阴沉的迹象会反映到举杯上。酒场里明明还有自己的老朋友和喜欢的妹子,可是表现得就好像要出席自己老爹的葬礼一样」

「被告人一直如此么?」

「不,最近来我家店里的时候,喝酒的方式就像在牛郎俱乐部一样。将度数很高的原酒一口啖下,把妹子的奶罩缠在头上疯狂地又唱又跳」

「喔,这可真是两个极端呢。为什么会那样失落呢」

对于这个问题,勇者朋友的回答是一句「天知道」。

「我和阿鲁兄打交道算比较长的,可是阿鲁兄不怎么说自己的事情。总是只聊女人和酒的流氓话——」

店主停了下来。

然后和古雷蒙检察官交换了一下眼色。

这是「是时候把那天晚上的事情说出来了么?头儿」,以及「啊,没问题」的意思。

顺带一提,所谓的那天晚上,就是『第三白龙日』。问及为何那么明确的记得那天的事情,店长提供了那天是常客的生日,为此准备了很多菜的证言。

店长就和事先商量过几十次的那样,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如同刚刚发生过一般,讲述出来

「如果没有本大爷,那个无能的猪国王现在已经从猪舍里拖出来上市了。倒是稍微学学心存感激啊」

店长主张这是那一天勇者喝闷酒的时候说出的话,检察官对此提出问题。

这是对国王不敬的重罪。

前些天,菲奥娜评价国王是「傻瓜」的事情如果进入公众的耳朵,显然她将失去律师资格。

——公众的耳朵虽然灵,但萨雷尼亚承认言论自由与表达自由,那个不敬之罪也已经只是徒具形式的法律,所以只要不在公众场合或者文书上发表就不会被问罪。

当然,这个情况也一样。

比方说,只要不在菲奥娜身边乱发酒疯的阿鲁斯不是突然起身,大叫「Fucking!!」(Fuck与King的组合的自造词)就没有任何问题。

因此史蜜欧应该根本不在乎。

古雷蒙检察官侧目看到这一幕,继续扔下炸弹

「被告人的不敬发言,只有这些么?」

店主当然摇摇头。

他将阿鲁斯抱怨过的话毫无保留的讲了出来,其中包括在女子面前说出的劈腿发言,以及种类繁多的谩骂。

检察官以冷静的表情中途制止,然后用冷静的语气针对其中印象最深刻的一句提出问题。

那就是——

「哎,早知会变成这种狗屎一样的世界,当初就应该抬高魔族给的调解费呢」

这样的终极魔法。

如果这句发言属实,将会是一件大事。

对于人类与魔族的和议,现在自当不论,在当时可是赞否争论不休。

不,实际上当时亲身体会过那场名为圣魔战争的未曾有过的灾难的人们,应该怀着极大的愤怒。

善良的丈夫,温柔的父亲,唯一的孩子,失去重要家人的人们听到这句话绝对无法无动于衷。

法庭一片哗然——

这是理所当然的。假如店长的发言属实,那将对辩方造成致命伤,之后的审判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旁听席掀起轩然大波,检察官窃笑起来。就连审判官们都变了脸色,冷静的人只有三个。

一位是露出严肃表情俯视听众的法官。雷神之子的绰号果真名不虚传。

不过,在给出这个致命打击的古雷蒙检察官看来,遭受这样的攻击,不得不露出苦厄表情的人物却表现得悠然自得,这又让他忿恨不已。

可是,现在的状况从辩方的两人,特别是从史蜜欧的角度上来看,露出这样的表情可谓理所当然。就连那个表情多变的菲奥娜从头到尾也是一副游刃有余的表情。

没错,史蜜欧完美的预测到了这样的状况。

史蜜欧在审判开始前便做了细致入微的预先调查,将勇者薄弱的地方已经悉数调查完毕。不过,让菲奥娜来说的话,

「实际上跑断腿去调查的是我」

就会变成这种情况,但就算无视这一点,史蜜欧事先掌握了情报,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于是这位女律师掌握的情报之后,不可能没头没脑的呆立不动。

史蜜欧伸出犹如初雪打造而成的玉臂,向法官请求发言许可。

她要反对检察官与店长的主张。

这样的要求自然得到了许可。

然后店主缄口,检察官不得不脸色大变。

这份沉默与苍白,证明了史蜜欧提交的证据的可信度。

史蜜欧提出的碎纸,是本应在黄金黎明亭中的赊账账簿的复制品。

当然,赊账的只有那个勇者,没有其他人,这成为了巨大的问题。那完全不是无职的勇者能够偿还的金额。只要彩色雏鸡蛇没有投机大赚一票,这个金额是无力偿还的。

「法官,勇者大人对黄金黎明亭的店长存在一大笔欠款。店长对不还钱却整日泡在店里的勇者大人感到十分痛苦,平日似乎将如果能杀早就杀了这种话挂在嘴边」

古雷蒙检察官当然主张「抗、抗议!」,但在史蜜欧传唤出庭的几名证人面前,根本就苍白无力。

「当然,拥有不死之身的勇者大人是杀不死的。可是,假设能依靠自己的证言将他在社会层面上抹杀的话……哎呀,非常抱歉,后面只是吾的想象,还请法官阁下记住店长的证言,是针对恨之入骨的人所陈述的」

史蜜欧结束发言后,转过身去,但又立刻转身发言

「啊,法官阁下,顺带一提,这是黄金黎明亭的香肠的成分表。吾委托王立大学的教授进行分析后发现,黄金黎明亭的香肠里至少百分之三十五不是猪肉。另外,吾向卢比斯社进行了咨询,他们似乎不曾与黄金黎明亭有过任何交易实绩」

史蜜欧讲完之后回到自己的座位,向菲奥娜使了个眼色。

这是「上」的口令,同时也是口渴的信号。换句话说,这是告诉菲奥娜已经要到休庭时间了,在此之前跑去商店买冰饮料过来的意思。

虽说还没有成为正式的律师,但这不是对待在法律学院以骄人成绩毕业的人的方式。不过,菲奥娜默默遵从。

是因为欠款的凭证被提交出来

么,还是史蜜欧一连串漂亮的辩护呢,途中,菲奥娜进行了各种各样的反思,结果没有得到定论。

因为冷静的人物不是三个,而是四个。

迫不得已——

对,古雷蒙检察官恐怕正迫不得已的主张。否则,那种冰冷而精于算计的人反水的声音,将不会得到法官的许可,根本不可能大声胡乱宣泄。

就结果而论,这一暴举阶段了检察官自己的后路。

不,慢说如此,检察官与史蜜欧的立场完全交换了。

「不、不可能。证人可能的确对被告人心怀怨恨,但这与他证言的正当性没有任何因果关系。法官,不,在场的诸位,请做出冷静的判断。不、不管是谁都好,帮我证明证人没有说谎!!」

有人听取了古雷蒙检察官朴实的愿望,而他正是古雷蒙最为憎恨的那个人。

赐予古雷蒙生命与憎恨萌芽的男人。

男人虽然介入了古雷蒙的出生,但没有介入他的教育。仅仅在小时候见过几面而已,他对古雷蒙没有对儿子的感情,古雷蒙对他也是如此吧。

——然而,

到了这个时候,男人向古雷蒙伸出了援手。

这怎么可能?古雷蒙摇摇头。

——非也,这个男人不可能拥有那样的感情。

男人不过是遵循自己心中的准则罢了。

对,遵守在立志成为勇者的那一天在教会前面发过的誓——

「为勇者者,莫能欺人」

没有任何人拜托,勇者阿鲁斯自行轻轻地举起手,懒散的站起来说

「法官,我想店长说的大概是真的,不,应该是真的。虽然我醉了,没有任何记忆,但店长几乎不说谎,而且我醉了之后也不知道会说漏些什么。啊,话说,我能去小便么?好像要漏出来了」

勇者留下这句话之后,得到了法官的许可,离开了法庭。

被留下的所有人不得不面面相觑。

3

据说在遥远的东方有一种叫做黑白猫的珍兽。

似乎有位探险家在当地将其捕获,当做标本带回萨雷尼亚地区,但这只珍兽现在也没被允许回归大地,在全国的杂技团辗转各地。

菲奥娜虽然不曾见过那个的样子,但传闻中是黑色与白色两种色调,问过实际见过的一位朋友也是这么说的。

「上半身是黑的,下半身是白的?」

「咦?不是的不是的,不是那样的哦」

「啊,难道相反?右半身是黑的,左半身是白的?也有可能左半身是黑的,右半身是白的呢」

朋友有些忍不住笑出来,

「是更加复杂的配置哦」

如此说明。

不过,黑与白是怎样配置的,用嘴似乎很难解释,便只将最具特征的部分进行了说明。

「虽然脸是白的,但眼睛周围是黑的」

她还补充了句「非常可爱哦」,确实有种想象一下就觉得让人放松的可爱。菲奥娜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亲眼见一见那个珍兽,但这个机会的降临,早得出乎意料。

刚才法官宣布休庭之后,史蜜欧一进休息室便使出一记右手直拳陷入勇者的左眼。

史蜜欧仿佛要瞪出窟窿一般用锐利的眼神瞪着勇者,然后烦躁不堪的问道

「有什么话想说么?」

勇者间不容发的作出回答

「……反对暴力」

「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汝觉得这是暴力啊。吾只是对不明是非的小伙子进行教育性的指导,吾的爱没有传达到,真是无比遗憾呢」

「哪有一丝一毫的爱,有的只是杀意吧,等、等一下,冷静好么,史蜜欧小妹,再说,你为什么生气啊?」

勇者还奉承了一句「哎呀,生气的时候也好美」,不过这是在火上浇油。

「汝还没有认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么!!」

史蜜欧毫不客气的举起右手,这次拳头没入了他的右眼。

黑白猫完成。

不过,菲奥娜身为有良知的市民,身为立志成为律师的人,不能再对不法行为坐视不理。

她插进两人中间。

「史蜜欧小姐,你的心情我能理解,还请放过他吧」

接着,菲奥娜又朝着不分场合说出「对呀对呀,菲奥娜小妹说的太对了」这种话的勇者,以自己都感到吃惊的音量开始指责

「勇者大人也是的!!我们全力以赴的为你辩护,汝怎能说出那种蠢话!?」

「我说蠢话?是指小便那件事么?哎呀,人有三急嘛」

「才不是!为什么要为对方作证,对那个店长有利的发言?都因为那段发言,你的立场变得很不利了哦?」

「咦?真的么?那件事做错了?是这样啊,那么做不好啊……」

那么要现在回去说「刚才开玩笑的」么?如此提议的勇者看来也开始理解了事态的严重性。

「哎呀,抱歉抱歉,在审判第一天不是将手放在那么厚的书上,发誓不能说谎的么?你想,我姑且是勇者吧?朋友有难不能袖手旁观吧」

「我们也是律师,在法庭上不能说谎。但是,可以不作对自己不利的发言。这是得到承认的正当权利」

「咦?真的么?早点告诉我啊。告诉我我就闭嘴啦」

菲奥娜取代「说过不知道多少次!」的大叫,给史蜜欧让出位置。

史蜜欧以行云流水的动作将拳头没入勇者的心窝。

相传黑白猫腹部的部分似乎是黑的,所以调和一下吧。

确认胃液撒完之后,史蜜欧对害怕的勇者说「不会再揍汝了,冷静的回答吾」。这句话里既没有怒气也没有焦躁,有的只有对胜利的执念。

「汝与魔王和解的时候,拿到过金钱或者贵重的东西么?」

与严肃的史蜜欧成反比,勇者回答得很轻松。

「拿到了」

「……为什么要拿?」

「哎呀,因为对方要给嘛」

「……汝觉得魔王为什么想将贡品交给汝?」

「天知道,因为本大爷受欢迎吧。为了讨好本大爷——」

勇者看到史蜜欧向拳头注入力量,连忙进行订正

「噫、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啦。不过,我也不知道理由。只是,我和魔王伊尔米娜对峙的时候,我装备实在太烂了。从这里抓住了谈话的契机呢。我实在太可怜了,所以是代替礼物送我的吧?不,这也只是我的想象,更多的我不知道了,想问具体的情况就去问本人吧」

「……是么,一切都前所未闻,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你么?」

「算是吧。最后闯入魔王城的只有我,战后也没人问」

「顺便问一下,和解费是和议成立之后得到了么?还是和议中途搬出话题的?」

「唔,不记得了呢」

「白痴,想起来,这可是重要的事情」

「哎呀,都过去三百年了,怎么可能记得啊」

史蜜欧轻轻咋舌。

「在和解之后作为友好证明的话,至少还能够辩护……不,这样也不行么,缺少重要的人证。现在判决的走势已经很明显了。没有在缺少证人的情况下进行抗辩的余地」

史蜜欧挠乱金发之后,「啊、没办法了」改口说道

「事已至此,只能矢口否认,朝勇者一个铜子也没收这个方向辩护了」

「没问题么?」

菲奥娜不安的询问

「事到如今还装什么好孩子?勇者大人的确收了钱。但是,这不过是魔族的一点心意。专程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差旅费还是得报销的吧,这是礼仪。当然,这样的主张要多少有多少,但这么做就输了,那么身为律师,只能采用这种战术了」

「……就算这么说」

菲奥娜的视线转向事不关己拿起随身携带的酒壶喝起蒸馏酒的男人。

史蜜欧对勇者的态度完全领会,再次觉醒了身为教育者的使命感。

史蜜欧作为教育者,使用身体冲撞,让勇者从黑白猫进化成了灰色猫,似乎终于将这份良苦用心和热情传达给了学生。

勇者向史蜜欧约定,之后在法庭上对史蜜欧100%服从。

当然,仅仅如此还不能保证万全,但只要事态不继续恶化下去就应该谢天谢地了。

出现在法庭上的检察官鼻息明显很乱,但语气很冷静。他的态度如实的表现出了他的立场。

「中间经过休庭,首先想将几个案例先摆上来,于是对请勇者大人接受我的提问」

古雷蒙做出这样的开场白之后,慢慢的提出问题

「在赌上这个世界命运的会谈席上,可收过其他魔族献上的金钱,或者贵重物品?」

这是单刀直入的提问。

当然,勇者当即否认。

「……没收哦」

即便是不死的勇者,伤也已经完全治愈,但史蜜欧的教育似乎也达到了效果。

「你没收么!!」

古雷蒙对此进行强调。

「没收,这很奇怪。你在一个小时之前在这里宣称过对吧?『法官,我想店长说的大概

是真的,不,应该是真的。虽然我醉了,没有任何记忆,但店长几乎不说谎,而且我醉了之后也不知道会说漏些什么』。这应该不会是我听错了吧。在场的所有人,还有记录庭审的速记人,应该都一字不差的听到了证言」

史蜜欧此时举手

「抗议!勇者大人的确做过这样的发言。吾也承认。但这并非是勇者大人承认受贿的发言」

「在我听来,只觉得是自白罪状」

「这是见解不同。原本勇者大人就是为酒场老板作证,证明老板不是会说谎的人。而这是为了庇护朋友而出的话吧。竟然将那种喝醉之后撒酒疯的话拿出来做文章,这对救国的英雄实在太失礼——」

史蜜欧停下了辩舌,因为古雷蒙带上了证人。

对证人的询问由于店内的账簿被发现而被中断,但古雷蒙此时让询问继续开始。

他们是店里的四位常客,是那天晚上,也就是勇者说出那句话的那个晚上在场的一群人。年龄、性别、职业都不一样,但共通点是他们对勇者的敌意。

常客一致举出『第三白龙日』的发言。他们的证言正确得就像事情就发生在昨天一样,史蜜欧对此气得受不了。这种连今天早餐吃了什么都不记得家伙,怎么可能作出如此详细的证言。

换而言之,这是伪证。尽管史蜜欧对这种事气急败坏,恨不得上去痛揍古雷蒙,但她只能冷静处理。

怎么办?

要如何辩护。

即便让聪明的头脑运转起来,要得到答案也并非容易。

「原本受贿就是指身怀公务的人收受民间人物的钱财,为其代行方便的行为。当时,不,即便现在,勇者也不是得到国王分封的骑士,也不是食禄的士兵。一位民间人士从谁那里得到什么,没有任何罪」

于是做出了这样的抗辩。

不过,这么说的话,古雷蒙,

「受贿!受贿的规定的确是这样,但这场审判是超越法规的弹劾审判。因为是弹劾勇者不人道的罪,所以勇者这个背弃人类的行为受到指责是天经地义的」

毫不犹豫地如此反驳。

换而言之,能够救得了勇者的,只有他没有收受过钱财的事实了。

这种事情有可能么?

就结论来说是有可能。

史蜜欧·玛利亚海尔是人称法庭的魔女的稀世法学家,胜率99%的称号可不是摆设。

但是——

史蜜欧认为,将可能性与实现力划等号的人是愚蠢的,无法分辨什么时候该撤退的人是无法赢得胜利的。

史蜜欧宛如瓷器的手像灌了铅一样,重重的举起来,然后用柔弱的声音如此提议

「——法官,今天的审议能否到此为止?」

古雷蒙心满意足的听完这个声音之后,展现出游刃有余的态度表示了同意。

4

菲奥娜出生的马南玛村在与阿斯特里亚交境的地方。

主要的产业是农业,而且只能依靠几十年前招揽的大型灵药会社的工厂微薄的保证金与佣金维系的贫穷村庄。

菲奥娜出生在这种偏僻穷村子的典型家庭中。

不,菲奥娜的家没有父亲,所以可能是村里最穷的。

菲奥娜从小时候便不觉得贫穷是艰苦的事情,也不觉得是难为情的事情,所以不曾去意识也没有思考,但果然,

「知道除了鱼肉香肠之外还有别的香肠存在的时候,已经是长得相当大之后了呢」

「感冒恶化的时候,拿出果糖腌的罐头,还想着——啊,我要死了啊」

「看到牛鬼青蛙也不会尖叫,倒不如会冲上去抓」

鉴于这样的轶事,恐怕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不过正如上述的,菲奥娜对这种事情并不觉得卑屈。

是受了母亲的影响么?

果然存在于眼皮下面的是母亲,菲奥娜觉得自己变成这样的性格,很大程度上是受了母亲的影响。

实际上,菲奥娜的母亲不论给孩子做出如何粗劣的料理,都不会吝啬名为笑容和用心的调味料。

妈妈作词作曲的,什么野草能吃什么野草不能吃的歌,现在也依旧一字不差的谙熟于心。

也为没有学到过生日为自己制作的曲奇蛋糕的配方而后悔。

妈妈亲手制作的铅笔之类的小东西一直都想用到最后直到用完。

对菲奥娜人格的形成产生莫大影响的母亲,实际上并不经常在菲奥娜的梦中出现。

菲奥娜很喜欢母亲,现在依然鲜明的记得她的脸,但还是不会经常梦到。

不如说,菲奥娜梦中的世界,大半被弟弟妹妹们占据了。

或许因为他们应该不记得母亲的脸,所以神为了公平起见而做了这样的处置吧。

虽然偶尔会有些寂寞,但只要能到弟弟妹妹们一面,寂寞一瞬间便会被吹到九霄云外。

弟弟妹妹们现在所居住的马南玛村离王都非常遥远。

乘坐蒸汽机车然后换成马车都要花上整整三天的距离,电话当然没有接通,传音信因为太浪费了也不会去用,所以能在梦中听到弟弟妹妹的声音,可谓是不幸中的万幸。

然后,今天也干了不少活的妹妹开口抱怨

「姐姐,有好好吃饭么?给我们送生活费,我们很开心,但不会对自己太苛刻吧?」

调皮的弟弟毫不留情的说道

「姐姐,到了王都之后,咪咪变大了么?」

受托照顾弟弟妹妹们的大婶挖苦道

「最近孩子们长得太快了。伙食费不能再增加一些么?」

菲奥娜将这些代替摇篮曲,进入更深的睡眠——

——本应如此,可是作了今天洗弟弟的力作世界地图被窝的梦之后,一个非常怀念的人物插了进来。

那是一位拥有清秀黑发和文雅五官的女性,容貌令人联想到贵族千金。不过身上穿的是乡村女孩的衣服,事实上,她也是一个乡村女孩。

菲奥娜觉得无比怀念,不由,

「姐姐」

喊了出来。

她既没有生气也没有订正,笑眯眯的站在那里。

实际上,她不是菲奥娜的姐姐。用『住在附近像姐姐一样的大姐姐』来解释最为恰当。

菲奥娜是长女,除了妈妈之外,想要撒娇的对象吧。对年长五岁的女性就像亲姐姐一样敬仰。

菲奥娜想到这些之后,

「忒罗姐」

呢喃着当时的爱称,又添了句「好久不见」。

顺带一提,忒罗姐的忒罗是由忒罗伊(愚蠢)为语源改成的,不过真正的语源是忒罗尔(洞穴巨人)。尽管从她文雅的外表和语气难以想象,但发起火来像洞穴巨人一样可怕,另外还会发挥出洞穴巨人的怪力。……不过要激怒温厚的她是很困难的。

好了,这位忒罗姐虽说是在梦中,但样子有些改变。最初是开朗的微笑,现在是飘渺的远目。

然后视线的前方是一件白色连衣裙。

那件连衣裙尽管是她在天国的妈妈婚礼上穿过的,但就好像昨晚才缝制的一样,绽放着光泽。

这是梦的作用么。

不,不对。

菲奥娜看到那件连衣裙的瞬间,认识到了自己正在面对怎样的场面。

那件连衣裙是手巧的忒罗姐花几个月重新改过的。

忒罗姐是村里最有名的裁缝,因为经过她重新修改,像新的一样换发光泽也是自然而然的情况。

于是忒罗姐预定将在一个月后,穿着这件白色连衣裙,与青梅竹马的男人喜结连理,获得幸福。

不,曾经是这样预定的……

对于知晓整个过程的菲奥娜来说,那件白色连衣裙并非幸福的象征,而是凶兆的使者。然后梦中的忒罗姐自己也知道即将到来的未来。

否则,那个开朗的忒罗姐不可能露出那样的眼神。

现在,菲奥娜所看到的情景是梦,已经决定的过去如果没有发生改变,忒罗姐将在一周之后结束自己的生命。

忒罗姐在这一天到来的前一天,被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单方面取消了婚约。

而理由是,

「因为判明忒罗姐是勇者的女儿」

听村中的大人们是这么说的。

因为这样的原因,忒罗姐被单方面的抛弃了。当时的菲奥娜自当不论,不知情的人也会嗤之以鼻。

在马南玛村这样的乡下,仍残留着崇拜勇者的风俗。事实上,勇者一来到这个村子,村子都会举全村欢迎,听说圣魔战争后不久,还会让村里的年轻女孩与他共度一夜春宵。

实际上,菲奥娜从小时候就是对勇者怀着尊敬与感激被养育长大的。

问题并非村民们的感情,而是初代国王制定的一项法律。

达贵者,不得与勇者相交——

这是初代国王芬一世在他在位期间发布的法律,简单点说,就是禁止贵族与勇者或其子孙结婚。

喜欢上谁,想和谁结婚不是自由的么?或许人们会感到疑惑,但当时的国王芬一世没有这么去想。

开门见山的说,芬

一世在害怕勇者的名声与实力。

现在的地位姑且不论,虽然勇者大人对金钱没有太大的执着,但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在自己死后,勇者或许会与有权有势的贵族串谋,逼退自己的子孙。

想到这里的芬一世,禁止一切贵族与勇者间的婚姻以及产出,设立了严格的罚则。

于是,菲奥娜敬爱的「姐姐」就成了这项法律的牺牲品。

忒罗姐的未婚夫虽然只是徒有其名,但也是村中小领主的次男。

菲奥娜虽然对此嗤之以鼻,但这是正确的。

所谓法律,难道不是为了让人们得到幸福而存在的么?

如果有让人不幸,而且还是夺去忒罗姐这样的女性生命的法律,那法律究竟是什么呢?

遑论当时,即使现在也没有找到答案,但菲奥娜明白了唯一的一件事。

孩子是非常残忍的生物。

忒罗姐的门悄无声息的打开。

随后出现的是,挂满天使般微笑的恶魔,也就是当时菲奥娜。

不知事情始末的她,理所当然一般问道

「忒罗姐,婚礼是什么时候?」

「…………」

忒罗姐什么也没有回答。她无力回答。

即便如此,菲奥娜还是天真无邪的,抑或残忍的不断提问

「姐姐,连衣裙改好了么?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菲奥娜的问题犹如几千把刀插上去。

「啊,这个难道是结婚戒指?菲奥娜可以摸一摸么?好不好?好不好?」

「…………」

年幼的菲奥娜在那个时间点上似乎终于察觉到了异变。

她看到了浑身散发出异样感觉的忒罗姐的表情,忒罗姐终于察觉到了菲奥娜的存在。

准备逐一回答了菲奥娜的问题。

没有一句假话。

而且没有浮出一滴泪水,遑论如此,甚至还绽放出一如既往如春天阳光般的笑容,回答了菲奥娜唯一的提问。

忒罗姐执起菲欧娜的小手,拉到自己胸前,开口说道

「菲奥娜,你觉得这是什么?」

年幼的菲奥娜当即回答「忒罗姐的咪咪」。

答案虽然偏离了,但忒罗姐没有生气,也没有吃惊。

只是淡然的将原原本本事实说了出来

「答错咯……这个啊,是姐姐坏掉的心哦……」

菲奥娜听到这句话,醒了过来。

在现实世界中。

在忒罗姐已经不在的世界中。

尽管这个世界只有沉寂,是个冰冷的世界,但绝非无药可救。

只见同居人担心地为菲奥娜擦拭眼角。

「菲奥娜,在痛么?哪里痛?」

菲奥娜为了不让同居人继续担心自己,豪爽的啜了啜鼻子,努力打起精神,然后尽可能温柔的如此说道

「不可以用抹布擦人家的脸哦」

然后豪爽的抚摸乌嘉的脑袋。

「菲奥娜,脏。鼻水,乌嘉的头,弄上了」

「这样就扯平了哦」

尽管眼泪和鼻涕难以控制地流了出来,但一看到乌嘉纯真的笑容,便感觉自己会比昨天变得更加温柔。

5

早晨。蔚蓝的天空一望无际,如此清新的早晨在一年之中似乎也不多见,但史蜜欧法律事务所里,特别是所长坐镇的办公室以及与之相连的工作场所,充满了无比强烈的瘴气。

第一,所长的表情差到了极点。

就如同王都的居民全都变成了僵尸的失落表情,如果让本人来说,这样还算是好的。

这个人对审判,不,对对决中失败厌恶到了极点。

当然,本人

「什么?开什么玩笑。审判在法官落下木槌之前,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虽然在这样逞强,菲欧娜对她的手牌已经完全不起作用这件事再清楚不过了。

敌人间不容发地利用了勇者阿鲁斯出乎意料的利敌发言,审判已经完全偏向了检方。

现在已经不是争论有罪无罪的情况了,而是对勇者如何量刑的情况。从那个如同花岗岩雕刻出来的严格的法官口中,除了有罪以外感觉不会听到其他词汇。

实际上,自那一天之后进行的审理也非常糟糕。

对勇者本人弹劾过一通后,接着又将目标转向了与勇者有关的人物,特别是他的子孙。

古雷蒙检察官收集到了大量的人证物证,让人怀疑是不是把分布各地的勇者子孙全都掌握到了。

「法官,在座的先生们,女士们,请务必擦亮眼睛,阅览这份资料。上面是已知的勇者阿鲁斯大人的子孙数量以及分布图」

接着展示出的是标记了犯罪发生率的地图,这与勇者子孙居住分布图完美一致。

当然,史蜜欧立刻举手喊道

「抗议。这两份数据没有任何关联性。首先,犯罪发生率分布图与贫困家庭分布图相系。因为勇者大人的子孙在经济上并不宽裕,所以不得已栖身于恶劣的环境中,这与是否是罪犯没有任何关系」

这是正确的理论。贫民窟的居民不可能各个都是罪犯。如果因为居住在统计学上的犯罪多发地区就要遭到批判,没有资格自称法治国家。

只不过——

不愧是检察院。数据的量,以及准确性不容小觑。

不知动用了多少人力收集到的这么多资料,里面将勇者的子孙中犯罪的人逐一枚举,不问罪行轻重,将罪状详细的列举出来。

虽说是勇者的子孙,但也只是普通的人。里面虽然也有成为圣职者一般清廉的人,当然也会有触犯法律的人。

专程只将其中的罪犯筛选列出,这样的行为可以说很不公平,但菲奥娜一方无法反驳。

因为——

「勇者的子孙,真的都是些废人呢……」

叹息与灰心的旋律拌在一起漏出的以上台词,如象征般在菲奥娜的调查范围之中,勇者的子孙中有很多罪犯一事的确属实。

「不,废人倒还好。问题在于几乎没有证人出庭作证,这究竟是怎么搞得」

史蜜欧露出不抱希望的表情提问

「昨天说过的那个当了司祭的男人,派不上用场么?」

「……这话真想在一个月前问呢」

「此话怎讲?」

「已经入土为安了哦。毕竟已经八十七岁高龄了」

史蜜欧一瞬间真心地嘟嚷着「如果没有进行火葬就算复活也要把他拖出来」,不过马上取回了冷静,说

「事已至此,就算不是多么出色的人也好。就算市井之徒也没关系,总之去找能为勇者辩护的人」

后面补充了一句「就算行贿也没问题」,最后演变成史蜜欧不得不心疼钱包的情况。

「哎呀,竟然全都被拒绝了,做梦也没想到呢」

「……吾也是。一等亲二等亲可能还留有怨恨,但没想到子孙世世代代都恨他。他怎么弄出了这样的家庭啊」

于是,无法确保到能为勇者辩护的证人。

「这样都能胜诉的话,律师这买卖可真轻松了呢」

这是菲奥娜直观的感想,但没有说漏嘴。

这场官司是自己做主接下来,而且律师的工作是将委托人的利益捍卫到底。

所以她卷起制服的袖子,打算整理要向审判所提交的资料,但是命运之神似乎专门以打击这种立志成为辩护士的人为乐。

「……资料不够」

最先察觉到的是菲奥娜,但叫嚷起来的史蜜欧。

史蜜欧用所长命令让菲奥娜和梅普尔在家中搜索,最终一张也没找到。

真是祸不单行。

史蜜欧用巨大的声音

「一定是那个年轻检察官为了恶心吾等雇了怪盗」

如此主张,但菲奥娜因此开始怀疑这家事务所的最高责任人的管理能力。

可事到如今,即便要找凶手也无从着手。

菲奥娜默默的从零开始重新制作遗失的文件。

这段时间里,没有任何一句多余的闲话。

尽管阴沉沉的空气支配整个房间,但菲奥娜的精神已经损耗到连提议开窗的心情都丧失殆尽的程度。

6

「争执只会在同等级的人之间发生」

这是一句至理名言。

那么现在对骂的两个少女(一人只是看上去是)是同等级么。

一方是被人尊称司法界的魔女的老兵,而另一边只是初来乍到的新手。似乎可以确定,双方对彼此成为同等级这件事并不开心。

「为什么要接这种没有胜算的委托」

「将是否接受委托的决定权完全交给我的不是史蜜欧小姐么」

「吾是命汝觉得能赢再接的啊」

「那时我觉得能赢啊。可是救国的勇者大人竟然是那副德行,何况身为他朋友的所长小姐这么白痴,简直做梦也没想到」

「什、吾、吾白痴!?真敢说啊,丫头,吾要是白痴的话,那连吾都不如的汝又算什么?比绿皮种还低等的单细胞生物?」

「对白痴说白痴

有什么错。史蜜欧小姐明明对勇者大人那么了解,怎么不考虑一下勇者大人会做出那种暴举的可能。如果制定对策的话也就不会弄成现在这样的结果了」

虽然摆出「咕……」的嘴型,但没有发出咕的声音。被戳中要害的史蜜欧无言以对……是不可能的。相反,被一介员工提出正确的批评,让她燃起了斗志。

——只不过,词汇的高雅度与对峙的白热化成反比下降。

「搓板娘!!」

「性格恶劣的妖精!」

「汝这吃货女!!既然有空叫嚣就给吾对得起这份薪水地去工作!!」

「既然这么说,还请支付一般水平的薪水!你这妖精守财奴!」

「狐狸脸!!」

「花瓶!」

演变成这种低端的争执之后,必然会走向破裂的结局。

将肚子里的话全都宣泄出来之后,表现得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的两人,都不够成熟。

「吾再也不想看到汝的脸」

「真巧啊!我也是!」

扔下这样的台词,必然就是身份低下的人夺门而出。

事务所就如同暴风雨来临之前,重拾宁静。

好了,这个宽敞的屋子里空出了一位娇小少女的体积所占分量的空间,但影响微乎其微。

至少屋主的心情不会比与少女相争时更糟吧。侍奉她的女仆察觉到了这一点,不过并没有讲出来,取而代之将热茶中放入草莓果酱端上来表达自己的感受。

主人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

「……酸酸甜甜」

不过梅普尔没有接触这件事,问及刚才主人奋笔疾书的文件。

史蜜欧的回答简洁明了,

「这是对窑子的转让书」

如此陈述。

「哟哟哟……梅普尔终于要被卖掉了呢」

梅普尔以半说笑,半认真的口气试着开了个玩笑,但是表情如人偶一样没有变化。不过主人似乎想要解释这是在开玩笑,让她嘴角放松了一些。

「要卖的是那个不中用的小丫头。吾要那个飞扬跋扈的双马尾知道吾是多么宽宏大量慈悲心肠的上司。吾要让她感受一下人间疾苦,让她知道对吾要感恩戴德」

「这可真够凄惨呢。她还是个没有品尝过恋爱滋味的少女吧」

「不这么做难消吾心头之恨。库库库,小丫头,吾要让汝沉沦在烟花巷最变态的窑子里」

史蜜欧露出格外恶劣的表情,

「就选时下流行的女学生专营店吧,那家伙还是半现役,好那口的人会排队指名的呢」

「幻色俱乐部感觉不错。可以与拿着台本光临的变态们从早玩到晚」

「或者是突出招牌的SM俱乐部女王也不错」

一句接一句的嘟嚷着,专心致志的制作文件,最后在出让人一栏签上名,慢慢将的将这份文件撕碎扔掉。

「气消了么,主人?」

「……差不错了吧」

史蜜欧呢喃之后,将茶杯贴到嘴边,一点点咽入余下的香茶。

而后,梅普尔如同算准时机一般问道

「出乎所料了么,主人?」

「…………」

史蜜欧向梅普尔瞥了眼,没有做任何回答。

不,正确的说,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什么意思。是对这香茶的味道,还是这场官司?」

「都是」

「都是?」

「百战不殆的主人快要输掉的事,被充其量不过是一介徒弟的小姑娘扰乱心智的事,还有对此心知肚明却不去承认的事」

史蜜欧对梅普尔的话,

「哼」

只能如此回应。

被她完全说中了。尽管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但她明明一清二楚还去忖度主人内心的行为,让史蜜欧很不爽。

「梅普尔啊,汝是知道吾只为这场官司而利用小丫头,一心准备用完就扔,所以才吐出这样的台词么」

「正确说来,主人难道不是『曾想这么做』么」

梅普尔恭恭敬敬的做出修正。她的冷静让史蜜欧越来越不是滋味。

「主人和菲奥娜小姐成为师徒的时间尚短,但在短短的时间内,主人的心被改变了」

「…………」

「变心,虽然只有两个字,但我认为这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因为,她能让生存了悠久岁月的古精灵,让主人比玄武岩还要坚固的心,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生变化」

「变化、么……」

史蜜欧听到这个词并没有生气,低声反刍。

史蜜欧心想,如果真的发生了改变,那么自己扭曲的心变成了怎样的形态呢。虽然被激发起兴趣,但不可能切开胸膛进行确认。取而代之,史蜜欧说了句「要出门了。做好准备」,让梅普尔重新开始本来的工作。

梅普尔深深地行了一礼,之后不再多言。

女律师史蜜欧·玛利亚海尔是个兴趣丰富的人。

她不是清教徒,是个拥有年轻而健康的身体而且年轻的女性(尽管说了很多次,但仅限外表),所以知道与之相应的享受人生的方式。

事务所中随处可见的古玩收集也是其中之一,每天拜访会员制高级餐厅也是其中之一。

世间揶揄她是守财奴,但她绝不吝啬,在需要之时能够做到挥金如土。

然后,今晚也将聚满顾客怨念的金银散掉。

换而言之,这是她高尚的兴趣之一,她对赌博很感兴趣。

下马车的瞬间,赌场的员工列队敬礼,总经理以几乎将他草木稀薄的脑袋贴到地上的势头出来迎接。

「哎呀哎呀,玛利亚海尔小姐,好久不见。如果事先通知,我们就能到贵府迎接您了」

总经理将史蜜欧带往VIP间。

「喔,新进了几台老虎机呢」,正如史蜜欧所言,在那里摆放着崭新的机器。当然,总经理得意洋洋的进行解说,然后催促史蜜欧玩一下。

顺带一提,虽然筹码被不间断的投进去,但一枚就比菲奥娜一天的薪水还多,这件事不能让小丫头知道。

史蜜欧兴致索然,然而毫不吝啬的投入筹码,完全没有想要中奖的感情,只是像梦游症患者一般望着发出青光的老虎机

「完、完全凑不到一样的呢,状态不佳呢」

总经理流出冷汗。

如果这里是黑手党经营的地下赌场就能命令部下让史蜜欧中奖了,但非常遗憾,这里是正规的赌场,无法进行暗箱操作。

但唯独这一刻,总经理真希望这里要是地下赌场就好了。

理由是,

「见鬼,为什么凑不到一样的!这机器是坑人的么!」

这位妖精毫不顾虑地拍打价格昂贵的机器,仿佛立刻就要将它弄坏一般。

新机器被弄坏可怎么受得了……并非是这样。

这可惜虽然可惜,但继续破坏这位妖精的心情会更加可怕。

正确的说,是怕砸了饭碗。

总经理还有正值成长期的孩子们,他害怕会就此浪迹街头。

这家赌场的东家下过的严令

「如果史蜜欧·玛利亚海尔来访,就算是王族来了也给我无视掉,将她放在最首位。如果惹她不高兴了,你孩子就不用上学了」

这样的话不可避免的在脑内不断回响。

所以总经理会摩挲着双手,夹着冷汗如此呢喃也在所难免。

「奇、奇怪啊。今天明明是的第三白龙日」

史蜜欧听到这句话之后,向总经理投去锐利的目光。

「噫、噫……」

总经理就好像被熊瞪到一般,向后仰去。

但是,史蜜欧抓起了害怕的经理的领口,

「什么意思?」

如此问道。

「非、非常抱歉。虽然不知道您是否开心,还请原谅我。我还有个明年就要接受王立大学考试的儿子和一个魔法师学园在读的女儿,现在全家的收入都靠我一人在支撑啊」

史蜜欧如同表达「那种事吾才不管」一般抓紧总经理的领口,

「不是这个!吾是问汝,刚才为什么说『明明是第三白龙日』!」

「咦?第三白龙日?」

从被恐惧所支配的总经理最终问出有益的情报需要毅力与时间,所幸的是,史蜜欧现在有的是时间。

「……喔,今天就是那样的日子啊」

史蜜欧如独白般呢喃着从总经理最终问出的「第三白龙日是有赌博之神曼祖基奇守护的日子」这个情报。

接着对多少冷静下来的总经理质问道

「这个第三白龙日不只仅在一部分贵族流行,甚至在庶民之中广为流传么?」

「————」

从胆小的经理口中得到的答案,出乎意料。

史蜜欧的嘴角邪恶地弯起来,留下一句「这是小费」将所剩的高额筹码塞进了总经理燕尾服胸前的口袋,立刻转身离去。

那飒爽阔步的身影,无法想象与造访时是同一个人,恍如战争女神。

7

「您要什么?」

「—

—咦?」

少女不由反问。

看上去与自己同龄的少女没有不愉快,依旧伴着营业式微笑,说出定式的语句。

「需要加点饮品么?」

少女虽然没能立刻理解这话的意思,但不会再像刚才那样漏出愚蠢的声音,「啊、是」平安无事的给出回答。

接着她一边装作仔细在看贴在柜台上的饮品菜单,一边确认自己现在所处的状况。

看来这里是王都的某家快餐店,似乎是炸鱼薯条的专营店。

在遍及王都闹市区的人气连锁店内,满是光靠梦想无法填饱肚子的学生。

「——学生?」

少女呼应自己的思考,再次呢喃出与这个地方不搭调的台词。少女若无其事的偷看店员的脸,看她有没有感到惊讶,但幸运的是,店员依旧维持着营业式微笑。

「……对呀,我已经不是学生了」

少女——菲奥娜终于想起的自己的名字,伴着如洪水般涌入意识点了「水和牛奶」,用托盘盛着饮品,走向了自己该回到的地方。

这是给菲奥娜那个像缺食孤儿一样肚子瘪瘪的妹妹的。

「要贴上了。背骨和胸毛」

「是想说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吧」

菲奥娜边说边笑,将堆得像山一样的炸鱼薯条放在她的面前。菲奥娜用连贯的动作准备在炸鱼薯条上撒上醋,但动作连忙停了下来。

因为,她想起了前日与雇主吵架的事。

「蠢货!!炸土豆上面竟然淋醋,汝是哪里的蛮族!」

几小时前才刚刚吵架分开,这个声音却是那么令人怀念。

只不过,一想到那张可恨的脸,菲奥娜便毫不犹豫的浇上了醋。

顺带一提,菲奥娜的风格是,潇潇洒洒地浇上醋之后,连同作菜码的洋葱一起吃掉。虽然看上去有点那个,但这是连贵族千金也会毫不恭维地说出好吃的吃法。

「酸酸的。好吃。酸酸的。好吃」

看来这个味道不只是贵族和庶民,在所有种族间都是共通的。只要乌嘉能满意就再好不过了。

菲奥娜凝视着幸福地鼓起腮帮的乌嘉,自己只吃了两三根薯条,完全切换了精神的频道。这是工作模式。

就几小时之前,和雇主吵了一架,跑了出来,但并不代表菲奥娜辞掉了事务所的工作。老实说,现在就有股冲动驱策着她将辞呈砸向上司的脑门,不过至少在这场判决结束之前都要必须将它按捺住。

为什么要对这场审判如此执着?

那种人,不是连拯救的价值都没有么。

菲奥娜内心中的另一个自己如此细语,尽管明白大众都会支持这种观点,但即便如此,菲奥娜也不可能忘记毕业典礼的那一天,不可能忘记将手放在萨雷尼亚王国大宪章之上宣誓的那一天。

「成为律师,成为时刻维护委托人人权与利益的人」

这就是俗话说的大宪章宣誓。

菲奥娜那天宣誓的话,理应无比重大,无比高贵。否则菲奥娜立志成为律师便没有意义,甚至会丧失存在的意义。

所以,不过是和上司吵架,不过是战况趋于不利,不能因此抛开一切。

「…………」

「菲奥娜?肚子,痛么?要不要紧?」

「咦?啊,没有,我没事哦,不用客气,连我的份一起吃掉也没关系哦」

看来菲奥娜的表情非常的不待见。

若说这也无可厚非,现在的状况也只能这样来形容,不过菲奥娜急忙摇摇头。越是悲伤的时候,就越要表现得开朗,越是痛苦的时候,就越要去想开心的事,虽然这不是天国的母亲教的,但难得久违地出去吃饭,让年少者担心年长者,是身为姐姐的失职。

「……嗯?年长者……?」

菲奥娜突然冥思。乌嘉看上去是只是一位十二岁左右的少女,可这是以人类基准产生的感想。乌嘉与人类之理无缘,听说魔族之中实际上有人从神代时代至今保有生命。虽然理应不至如此,但乌嘉的实际年龄有充分的可能与她的外表相去甚远。

「乌嘉,出生在,十年前。出生是在五年前,破壳是在五年后」

如此回答。

「……呼」

菲奥娜不由松了口气。看来年长者的威严是保住了。

「也对呢,再怎么说也不应该比我大呢」

菲奥娜呢喃着,向店员点了两份帕菲,切换状态。

好了,对菲奥娜身为律师的矜持以及放弃的坏处在此就不再累述了,问题在于今后要如何战斗。

审判现在渐渐地对菲奥娜她们趋于不利。

开门见山的说,胜算微乎其微。

不过,该如何将着微乎其微的胜利筛选出来,加以培养,令其增大呢。

「这不是很简单么,只要让审判官们知道那个检察官带来的证人所作出的证言不值得相信不就可以了么」

菲奥娜的头儿一定会这么说吧。

当然,这是一个答案,但菲奥娜现在无法使出这项绝技。

「那么就收买吧。就算审判官和检察官不行,用金钱的力量制造出为勇者作出有利证言的人就可以了」

菲奥娜叹了口气。这是做伪证,是明目张胆的刑事犯罪。司法界的人做这种事不好,而且勇者阿鲁斯的子孙全都憎恨他,铁定没人会接受收买。

「…………」

菲奥娜一时沉默。

虽然也因为吃了一大口帕菲而感到头痛,但感觉还是因为萌生了某种类似思维转换的东西。

(检察官提出的问题是勇者对于和平的受贿行为,以及勇者的人格缺点吧。那么,这原本就脱离主旨了……)

这场弹劾审判的起诉理由是对所有种族的不人道罪。换而言之,是对他与魔族和谈所须承担的责任,主旨什么时候偏离了呢。当然,受贿和人格缺点可能都是证明这个暧昧的不人道罪的一个环节,但反过来思考,就算无法推翻这些,只要用更多的证据,不就能够抵消勇者的罪行了么。

「呜……」

菲奥娜灰色的脑细胞开始摩擦,发出惨叫。如果现在打开菲奥娜的头盖骨,必定会被基础知识和问号的洪水溺死。

(换而言之,如果有强大到能够抵消受贿嫌疑的对人类做出的功绩,就能够以一击扭转局势)

勇者的功绩,说到这个,首先想到的就是单枪匹马闯入魔王的城堡,与魔王达成和议,不过事到如今,这个主张是行不通的。因为以现在的状况,原本这次和议本身便破绽百出。

(那么,战后为世界做过的贡献……是没有的呢……)

战后,各国的君主们对救国英雄阿鲁斯的处置很头痛,通过诸王会议赐予勇者阿鲁斯「不受任何人约束之人」的名誉职位。原则上是不将勇者阿鲁斯归属于任何一国的诸国间调停的结果,实际上只是给了他一个有名无实的职位,所以本人可能也明白,只出席了几次诸王会议。顺带一提,重读那个会议的议事录就能知道,勇者只会做三种发言,其中最长的发言是「议长,太刺眼了,请把窗帘关上」。

「……啊,不行了,受够了,这官司没法打啊……好歹是勇者,至少有那么一点值得辩护的地方啊……」

菲奥娜不由抱头苦思,当场蹲了下去。

当然,乌嘉担心的抚摸她的脑袋,不过这在计划之中。如果不能得到别人温柔的抚摸,心一定会碎掉的。

菲奥娜一时享受着乌嘉柔软的手掌,

「哎,如果乌嘉是勇者大人的女儿就好了呢」

嘟嚷着毫无价值的话,站了起来。

这家店的在九点打烊,托盘和餐巾是半自助式的。菲奥娜为了让乌嘉懂得一些一般常识,让她将一系列的东西收拾好。

乌嘉毫无怨言的听从了菲奥娜的指示,不过在餐巾究竟该分类为可燃垃圾还是厨余垃圾的时候泛起了迷糊,转过身来,询问菲奥娜

「爸爸,是乌嘉爸爸,菲奥娜,开心么?」

菲奥娜「算是吧」嘟嚷之后,

「鱼的记号是厨余垃圾。火堆记号是可燃垃圾……」

中途「嗯?」嘀咕起来。

菲奥娜怀疑自己的耳朵,感觉乌嘉将某种不能说漏嘴的事情说了出来。

菲奥娜一瞬间惊慌失措,但用深呼吸保持平静,继续对乌嘉提出问题

「乌嘉出生,才十年对吧」

乌嘉深深地点点头,立刻,

「不过,乌嘉,一百五十年了。在妈妈的肚子里。所以,乌嘉,比菲奥娜,年长。乌嘉,了不起」

如此订正。

「乌嘉的爸爸是人类?」

「乌嘉的爸爸,人类。但不是脆弱的人类。他是,推倒过妈妈的,唯一的男人,让妈妈,着迷了」

「……难道,名字的第一个字是阿」

「嗯」

「然后是鲁?」

「对」

「…………」

菲奥娜只觉一阵眩晕,坚持稳稳站住之后,怀着「绝不可能」的思考提出了某个问题。

这个提问,实在太过荒谬,太凑巧了。只不

过,菲奥娜在教科书上学到的魔王的性别是女,可能性不是完全没有,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问了出来,但回答超乎想象。

「乌嘉的妈妈是魔族中最强的么?」

乌嘉「不对」大大的摇摇头。

菲奥娜感到松了口气,但这份安心感刹那间便不复存在。因为,乌嘉摇完头之后,一脸自豪的如此说道

「妈妈是,最强的。全世界最强的。因为是魔王」

「……啊哈……啊哈哈……」

菲欧娜无力地笑起来,瘫坐在沾满油渍的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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