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 「你心目中的『不当』是什么?」
平凡的女高中生「就是——呃,想害我说什么啊,色狼!」
面无表情的女高中生「……会受到管制的事情?」
先进的女国中生「反倒是试图管制的行为本身。」
热血的女高中生「就是年轻人不歌颂青春啊!」
某个男高中生「……应该是我们的日常。」
凌晨五点半,茧传简讯约我见面。
「轮回,今天,早点来学校。七点半,社办见。」
内文断句零散,很像茧说话的语气,我不禁笑了。
「想确认一件事。重要。」
我看到最后追加的这句话,心想这一刻终于来临。
如今手忙脚乱也没用,我下定决心下床。
老实说,我一直在等。我觉得茧迟早会找我,从三天前就很早起。
茧这几天的样子不对劲。无精打采、心神不宁,偶尔不安地看着我或是沉思,也无法专注做她最喜欢的实验,总是只清洗烧杯或试管——
我迅速整理好服装仪容走出卧室。
客厅电视开着,正在播放晨间新闻。浴室传来淋浴声,有理似乎在洗澡。
我吃香蕉与优格当早餐,并且打开手机,确认重要的档案储存在里面……嗯,没问题,确实在里面。
不久,冒出温暖蒸气的有理走进客厅。
她身上只围一条浴巾,以毫无防备的样子擦拭头发。我连忙移开目光,进入她走出的更衣室兼洗脸台刷牙。
「咦?轮回?你要出门了?」
有理疑惑地跟了过来。喂,别这样,现在的你和没有保护装置的弹药库一样危险,像是带着红晕的肌肤,或是轻盈洋溢的香气。
我咬着牙刷,好不容易维持平常心。
「嗯,要去学校办事。」
「今天真早,很恶心耶?」
从镜子里看见的继妹,露出不安的表情。
……对喔,有理内心也「残留」着痕迹。
我吐掉牙膏,朝继妹展露笑容。
「没事,不用担心。」
「……嗯,知道了。」
看来有理硬是让自己接受了,难得率直地回以笑容。
「有理。」
有理正要回去时,我断然开口询问。
「还记得爱吗?」
「……记得。」
有理没回头,只以声音回应。
「你每次看那个表,我也会回想起来。」
我寸不离身随时携带的——爱遗留的怀表。
「我怎么可能忘记?她是把你改造成恋童癖的元凶。」
「没改造吧!何况爱又不是——」
我本想说爱不是小女童,但我打消念头。
说了也没用。现行的这个世界,爱在五年前过世了。
我留下困惑的有理出门。
清晨的寒意很让人难受,但这股沁凉的空气也很舒服。
我把脸埋在围巾底下,前往最近的公车站牌。
拨开紧绷冷冽的空气,走在清澈的蓝天下。
转搭公车与地铁,花半小时以上抵达艾斯尼卡诚心学园。
穿过黑铁色大门,横越英式庭园风格的前庭,进入庄严的校舍。两栋女生宿舍与三栋相连的校舍,今天一样威风凛凛。
校舍里鸦雀无声。
运动社团在中庭练跑,而且听得到校舍内部温水暖房装置的循环声,也听得到鸟啭。
但是,我莫名觉得宁静。像这样待在清晨的寂静之中,就会回想起那段不堪回首——成为心理创伤的记忆。
国中时代,我们曾经因为爱心血来潮,在清晨抵达学校。
教室空无一人。我们无事可做,在窗口眺望棒球社晨练。
此时,爱忽然想到一个过分的恶作剧。
即使我百般抗拒,她依然硬是逼我穿上女生制服——
「轮回,很适合你喔,干脆这么穿吧?」
爱说出这种过分的感想。
但我无法回嘴。
因为只穿内衣的爱沐浴在阳光之中,美得无法言喻——
而且我只顾着担心可能有人进教室。
要是这幅光景被撞见,终究不是闹着玩的。只穿内衣的爱也有问题,但更重要的是我身穿爱的制服,肯定会被当成变态。
「可……可以了吧?我可以脱掉了吧?」
我连忙想脱衣服,爱出言阻止。
「可以,但我有条件。」
「条件?」
「留长头发吧。」
「——啊?」
「不可以剪。要是你剪了,我也会剪短。」
我哑口无言,觉得这样差劲透顶,实在太奸诈了。我比任何人都知道,爱有多么呵护自己的头发。
爱知道我绝对不会剪,才说出这种话。
差劲透顶的契约。我心想还是得拒绝这个要求,却听到某人的脚步声而跳了起来,连忙和她约好留头发,把制服还给她。
爱掌握要领,立刻穿上上衣、套上裙子。
另一方面,我则是被同学看到只穿一条内裤的样子,进入黑暗时代。
这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不过——
也是甜蜜、温柔的记忆。
高中生的我,不知何时站在化学实习室前面。
距离约定的七点半还有三分钟,我打开沉重的金属门入内。
茧已经在室内等我。
她看起来疲惫至极,大概是失眠。但她一看见我,眼神就恢复生气,开心露出微笑。
「轮回!」
茧晃着「乌黑单色」的秀发跑向我。
这一幕似曾相识,却有着决定性的不同。
茧越跑越慢,最后完全停下来。
「对不起……忽然,找你过来。」
茧难得讲话这么惹人爱。她握着小小的拳头低下头。
我露出笑容,努力以开朗的语气询问:
「完全没关系。你想确认什么事?」
「那个……」
茧明明主动约我过来,却相当踌躇。
反复欲言又止,百般迷惘之后才开口。
「……你不会笑我?」
「要看内容而定。」
茧不太高兴地噘起嘴。
视线反复左右飘移之后,终于下定决心。
「我是,杀人魔……?」
茧笔直注视着我如此询问。
……果然是这件事。
不擅言词的茧,拼命支支吾吾说下去。
「我可能是,杀人魔。或许杀了好多人。所以……怎么办?我不知道。我好怕,好怕,好难过,这是——」
「慢着慢着,先做个深呼吸,从头照顺序说明吧。」
茧依照我的吩咐深呼吸。大概是稍微平复情绪,她慢慢对我游说:
「我好像……作了好长的梦。在梦中,我是最差劲的杀人魔。」
「……居然是杀人魔,这就很危险了。」
「不过,真的是杀人魔。杀人如麻。杀了好多人,好多人。」
茧开始颤抖,大概是回想起当时的光景。
脸色苍白,平常冷酷的嘴角不安地扭曲。
茧总是黏着千种学姐,这样的她无法和千种学姐商量这件事。
而是依赖这样的我,找我商量。
我感觉胸口一阵温热,轻轻牵起茧的手。
「放心,那都是恶梦。」
「梦……?真的?可是,好真实——」
我打断茧的话语,取出手机,调出预先准备的图档。
乍看之下只是平凡无奇的照片,是只拍了女生的照片。正在求职的大姐姐、在病房枯燥度日的女学生、转学之后和新朋友共同欢笑的女孩照片。
是我在这几天依赖仅有的人脉——源光与雏子——收集的照片。
茧每看一张照片,表情就变得柔和。我看得出来。
「这是正在求职的浅水小姐近照;这是笹森同学用手机拍给朋友的照片;齐藤同学下个月就能出院;今井同学确实在茧的班上。」
「大家,都活着……?」
「当然活着。」
泪水无声无息从茧的脸颊滑落。
「没人死掉……?」
「嗯。」
「我没杀她们……?」
「嗯。」
我轻轻把手放在茧的肩上,力道温柔得像是触碰易碎物品。
「茧就是茧,不是杀人犯。」
「轮回……!」
茧忍不住抱住我。
说来丢脸,我全身僵硬,不晓得该怎么做。因为茧的身体软得好像幼猫,不只是肌肉,连骨骼都很柔软。明明和我差不多高,为什么女孩的身体这么娇细?
不过老实说,我当时没余力想这种事。
我没有拒绝茧,以有所顾虑的心情环抱她纤细的背。
茧颤抖着肩膀哭泣,发出像幼童的哭声。
茧,尽情哭吧。
冲走所有难受的记忆吧。
我不由得跟着哭,更加用力抱紧茧的时候——
「
原来是这样啊……哦~~……是喔……色狼。」
后方传来这个冰冷彻骨的声音。
我猛然冒出冷汗,就这么抱着茧,战战兢兢转身。
「有……有理……!」
表妹暨继妹站在我身后,散发危险的斗气。
不只是有理,还有另外两个身影藏在有理身后。
其中一人是身高只到我胸口的娇小女孩。身穿国中部制服,可爱的娃娃脸露出诅咒的眼神,手里紧抱着斑海豹布偶——海豹挤压变形,眼珠子凸出到恐怖的程度。
在女孩身后发出「呜呀—」的声音脸红的,是身材五官都不像日本人的美丽学姐。笔直竖立的天线头发今天同样健在,而且充满活力晃动,像是呼应她的好奇心。
「雏子!连千种学姐都在!」
三人似乎是一起从准备室入侵的。
有理的太阳穴微微抽搐。
「就觉得不对劲……恶心爱赖床的轮回忽然早起,露出平常三倍的色眯眯表情,匆匆忙忙就离家上学……!」
「没有色眯眯吧!反倒是悲怆的表情吧!」
「都目击案发现场了,不准恶心讲借口,色狼!恶次元人!」
「那是几次元?」
「闭嘴,女性公敌!吃我的憎恨之光!」
有理再也按捺不住,转身朝我施展华丽的飞踢。
我抱着茧惊险躲开。
「慢着……雏子!快阻止有理!你们是好朋友吧!」
雏子立刻回应我的支援要求。
她小跑步赶过来,站在我与有理中间。
有理依然气冲冲的,不过看到雏子的背就立刻中止攻击。
「那个,那个,轮回学长!」
「怎……怎么了,雏子?」
「庸俗如我抱持这种想法,我认为非常失当,没有自知之明,不过——」
雏子忸忸怩怩交缠十指,红着脸扬起视线看我。
「现在和轮回学长接吻,是不是就能和茧学姐间接接吻?」
「不能!我并没有吻茧!」
「独占……?请问,我可以对轮回学长……抱持杀意吗?」
「当然不可以!你忸忸怩怩讲这什么话!」
雏子双眼漆黑得有如黑暗本身。我对这种病态感到战栗,另一方面也松了口气。
「雏子,看来你乖乖上学了。」
「意思是我这种秽物不准来学校吧?我懂……」
「不是!我只是担心你是不是生病了!」
「意思是我这种臭虫女生,在旁人眼中是一种病……」
「不是啦,抱歉!雏子别哭!」
我领悟到自己的失败。雏子之所以没来上学,是因为茧的那件事——
既然那件事不存在,雏子理所当然会参加「丧女会」。
后来我在脑中进行各种整理,总算明白自己所处的「世界」。
真正的我,直到半年多前都确实和爱在一起。
在夏季,世界被改写之后,没有爱的日子——「丧女会」的日子开始了。
这样的日常大概持续了半年多。亲身体验的经历远胜于篡改的经历,刻在脑中成为记忆。
而且,这个世界应该是在进入二月的时候,改写为「茧是杀人魔」。这样的篡改,导致雏子「在四个月前死亡」。
老实说,好复杂。不过,总之很高兴雏子平安无事!
但是,雏子负面到底的个性,不是因为爱的设局或其他原因,是她天生的个性。雏子变得消沉,散发出像会长霉的阴湿气息。
「轮回学弟,听我说。」
当我们的对话告一段落时,千种学姐走向前。
她从我身上拉开茧,藏在自己的身后,笔直竖起食指。
「青春是年轻人的特权,但是『异性之间』在学校最多只能接吻,懂了吗?」
「为什么要强调『异性之间』?何况我什么都没做!」
「少骗人!你做了弄哭茧的天大事情吧?」
学姐难得露出愤怒的眼神质询。我之前受到异端审判的心理创伤复苏,全身不寒而栗。
「就说没有了!我只是陪茧进行人生谘商——」
「那是怎样,恶心!你用谘商名目做了哪些性骚扰?」
「慢着,有理小姐!别以性骚扰为前提好吗?」
「轮回学长!味道如何?咸度怎么样?」
「什么味道?我没吃任何东西!」
「我也有问题。」
当事人茧微微举手。
千种学姐、有理与雏子都被引起兴趣而转身。
「我的梦,轮回为什么知道?」
茧以外的女生们露出诧异表情,似乎听不懂意思,却从茧正经的语气察觉意义重大。
我下定今天第二次的决心——
「千种学姐,今天的社团活动要不要以『梦』为主题?」
我断然转移话题。
千种学姐恍神般看着我。
「——也好,游说自己的梦——这样青春至极!」
学姐紧握拳头。OK,火箭引擎点燃了。
举办大作文祭吧!让全校学生作文!学姐照例像这样展开她的千种世界。
我适时出言打岔,不断朝学姐的引擎送进燃料,借以将茧的问题赶到对话的另一头。
——我现在还不会告诉大家。
我希望尽可能多享受这个「丧女会」的日常。
不过,我再也无法由衷享受这种生活。
我心中留着一个很大的疑问。
当时,我和爱共享自我意识,隐约窥见爱的记忆。然而在那段记忆里,爱并未像现在这样觉醒取得新工具的力量。
爱是从何时得知「高元界」这个词的?
「艾朵拉」这个名字是谁给的?
况且,又是谁将爱「推动」到高元界?
感觉某人在爱的身后操控。那是极为强大又卑劣的敌人。
相较之下,我渺小无比。只不过是无力平凡,有一张女人脸的男高中生。
不过,我至少可以「想」,可以「希望」。
我想取回和爱共度的那些时光。
所以,我要改变。
改变我们的不当日常。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