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八章

根据现存的历史资料,塔利亚人的国家「古伊修达尔王国」被认为是史上拥有版图最为广大的国度。

自称伊万的第十六代国王安克瑟斯,伊古纳托斯所建立的盛世,支配领域几乎遍及所有塔利亚人庇护所。

但是无法忍受苛政的众多庇护所掀起叛乱,国家因此溃散,他便成了王国的末代君王。

在古伊修达尔王国的王都古诺西斯庇护所内,有着赞扬伊万大帝的浮雕,他在那上头的外观与人类相去甚远。

刺耳的破裂声让我的意识恢复清醒,我抬起脸环顾四周,看见宽广的道路与道路两旁林立的商店,还有亮晃晃的天球光自上方洒落。把视野往下挪,我看见自己满是血污的身体,然后身旁有个人拚命地支撑我,一步又一步地缓缓移动。

啊啊,又是这个梦——紧张感随即松弛。这不叫清醒,因为我仍置身于梦境中。又要在梦中复习一次阿奎特·奇多拉的袭击场面了吗?

『唔,是个没见过的庇护所啊。』

从未听过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冒出。『是谁?』我在心里反问。

『呃呵!你这贱民居然要朕报上姓名吗?』

我与将肩膀借给我依靠的那个人一同在道路上缓步前进,同时在脑海中回答『没有,其实我没兴趣。』

『朕即自救济之神艾梵领受神谕之人!』

我都叫他不用自我介绍了。跩到不行的开场白在脑中响起。

『我说了,你不用自我介绍。』

『朕的愤怒一击可令海兽之王蟠龙化为灰烬,朕的爱庇荫世人直达百世轮回!面容八张手臂上千!顺带一提,朕行走时脚不沾尘浮于地上,因为不洁的地面害怕弄脏朕的脚!』

疯言疯语的开场白反而激起了我的兴趣。

『所以你到底是哪位啊?』

『伊修达尔王国第十六代国王,同时也是全人类的「人界之王」!拥有享誉万疆的伊万之名,朕便是——安克瑟斯·伊古纳托斯!』

『你是说伊万大帝?』

『哦,知道那名字看来你这贱民还算有点见识。』

『就是那个害国家灭亡的人吧?』

经过好一阵子的沉默,我才知道他正在用几乎听不清楚的音量嘟嘟哝哝,看来是被我说中了要害。我了解到他似乎不希望人家提起害国家灭亡的事。

我不由得深深叹息。话说回来,这么多人想要介入我的梦境是怎么回事啊,阿比或奎瑟恩是飞戒者就先当成例外,现在就连死了三千年的国王都出现在梦中了,我的梦是出了什么毛病吗?

『这么伟大的国王来到我梦里有何贵干?』

『呃呵,托你的福,朕沉睡许久的自我意识重新复活了。想要施舍你一点谢礼,所以才跳进你意识所在的世界。』

『托我的福?我不记得我帮过你啊。』

『唔,确实你什么也没做,不过你的存在为朕的复活有所贡献是事实。有什么愿望尽管说,等同于神的朕可为你实现所有心愿。』

你在梦里跟我这样讲也没说服力吧……我在身旁那人的搀扶下转进了大道旁边的小径。在这之后的梦境应该会是这样的——附近发生了剧烈爆炸我倒在地面上→发现倒地不起的我,梅莉露嚎啕大哭→她把我拖进了疗养区,帮助我的那个人大概会死掉。简单说就是这样吧。

对了,事到如今我突然察觉到,身旁这位把肩膀借给我的人,我从未看到他的脸。

『对了,国王陛下,你可以实现我的愿望?』我在小径上拖着脚前进,同时在脑中喃喃自语。当伊万答应『呃呵,尽管说。』我也加快了语调低声说道。因为我觉得再不快一点,我会在稍后的爆炸场景中清醒。

『把肩膀借我搀扶的这个人,我想看看他的长相。』

『小事一桩。』

听见伊万这么说的瞬间,我的头自动转向那人。终于有办法转到这个角度了。

在我的预料之中,他肯定就是杜卡塔。杜卡塔无法放任受伤的我不管,才会助我一臂之力,这样善良的性格也符合恩基度口中「心肠太好」的证书。我想他在爆炸之后应该还支撑了一小段时间,并且和出现在现场的梅莉露交谈过。

在这次的交谈中,梅莉露会从杜卡塔口中得知他有个恋人名叫奎瑟恩。她之所以会同意我将奎瑟恩送回旗舰,恐怕就是因为她对失去恋人的奎瑟恩感到同情吧,这个推测应该八九不离十。不过我也知道,这个说法无法解释我获得的惊人恢复力以及高强战斗能力,还有左眼的问题。

不过这样也无所谓,今后我同样会持续梦见这个梦吧,只要在梦境中偶然有新的发现,逐渐修复当初在阿奎特·奇多拉失去的记忆就可以了。况且我还不知道杜卡塔的长相,也就是说,我无法得知身旁这个人究竟是不是杜卡塔。不过,我可以记住他的长相,这样就已经是一大进展了。

头部转向后,将肩膀借给我的男性侧脸映入视野。

他不时看向我,嘴巴一开一阖像是在说话,但我听不见声音。不过我从他的表情得知,他正在为我打气。

另一方面,我的表情正因为他的容貌而震惊。因为我认识这个人,不仅仅是认识,我大概是全世界最了解他的人吧。他的眼神、鼻形、嘴唇、包含我视野范围内的所有动作,这一切我都再熟悉不过了。因为那个人,他毫无疑问的就是我自己。

这么说来……梦中的我,究竟是谁?

剧烈的炸裂声把我的意识带回了现实世界。我清醒过来时,牢房的天花板仍旧稳稳地覆盖在上方,这个空间内的时间流动彷佛停止了似的。在我撑起身子的瞬间,猛烈的饥饿感猝然涌上,我觉得自己饿到现在不立刻吃点什么马上就会饿死的程度。哇……眼前景象一片模糊,体力流失的速度也太快了吧!再不想点办法的话……

既然如此,干脆来啃床铺的布料算了。就在我这么想的同时,我在铁栅栏制成的门旁瞥见一包陌生的袋子。该不会就是这个吧?我甸甸爬下床铺打开袋口,袋子里头装着罐头保久食品和大量饮水。

「哦哦,凯耶!来的真快!」

没想到在我小睡片刻的时间就把食物送到了,我还以为输给沃伦兰德让她对我彻底失望了,没想到对我还满体贴的嘛……算是傲娇吗?

我打开罐头,忘我地把食物塞进口中,大概咀嚼之后就吞进喉咙,紧接着大口灌水,然后又打开别的罐头。当食物量超过口中的容量时,我用双手压住嘴巴强迫自己吞下,然后再大口灌水……

沉浸在幸福感中咀嚼的同时,我突然察觉到一股视线。循着视线看过去,床上有一只白色老鼠灵巧的以后脚站立看着我。

「哦、喔。」老鼠语带顾虑地举起前脚向我打招呼。我手上紧抓着罐头与水,靠近老鼠。

「你终于醒啦。」

「嗄呱啦!噜稣咂沙噜!」

「呃呵!不要一边吃一边说话!嘴巴里面超恶心!超恶心!」

我咽下口中食物后,再度惊讶地说道:

「好厉害!老鼠在说话!」

「朕在梦中不是声明过了吗?朕是伊万大帝!」

回想起来,我刚才在梦中和自称伊万大帝的莫名声音交谈过。

「你就是在我梦中出现的国王吗?在梦中出现的只有声音就是了。」

「当然了,少年。朕不是赐予你谢礼了吗?」

「啊……对喔。」我模棱两可地回应。在他的协助下,我的确看见了帮助我的男性,但真相却更加扑朔迷离了……

「如何?你理解到朕就是大名鼎鼎的伊万了吧?」

老实说,老鼠会说人话这件事更让我惊讶,惊讶到尽管这只老鼠自称伊万大帝,我也毫不怀疑地点头接受。

「话说回来,国王。你说我救了你,是指什么意思?」

「朕吸收了你这家伙的能量,才能让消耗殆尽的体力恢复。」

「受到有生以来最严重的饥饿和口渴折磨,原来原因就在这里。」

「那与朕的恢复无关,饥渴是因为你不吃不喝足足睡了三天。」

咦……我睡了整整三天?

我承认原本就有疲劳累积未消,但就算真的是这样,在牢房这种地方居然能熟睡到那种程度……我责备着太过放纵欲望的身体,同时回想起更应该责备自己的严重问题。

那就是梅莉露。她恐怕已经等不及正朝着这边出发,搞不好已经快要抵达了也说不定。但是我正在牢房内,一点办法也没有。

「况且供给能量给朕,是发自你自己的意志吧?」

「才没有,我只是倒头就睡而已。」

「嗯?你应该是治愈师吧?」

「治愈师,你是说治疗别人的能力?我没有那种能力,只有伤口痊愈得比别人快就是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因为你的能力……」

伊万正要说下去时,我大吼「不要说了!」制止他。伊万不明就里地歪着头。总觉得要是把后半句也听完,我这个人好像真的越来越像杜卡塔,让我觉得很可怕。奎瑟恩曾说我杀害了杜卡塔,夺走了他的能力。要

是我在伊万接下来说出的话语中,发现真相的确是我杀害杜卡塔并夺走他的能力……我恐怕会放弃逃离奎瑟恩的猎杀吧。换句话说,我或许会接纳奎瑟恩的愤怒。

我很怕死,所以我害怕去理解奎瑟恩的愤怒。

「怎么啦,青年,表情好像吃了灭鼠药的老鼠一样。」

「没、没有啦……只是有个很重要的问题,我想赶快问清楚……」

「呃呵,尽管问吧。」

「古代的征服者伊万大帝,为什么会变成老鼠的模样一直活到现在呢?这个非常重大的疑问,可以请你回答吗?」

伊万把手摆在头部说着「没错,问题就在这里」,然后摇了摇头。

「朕幼少之时便聪慧过人,神童之名享誉人间,但遗憾的是体弱多病,医者甚至认为朕无法活到成人。担忧此事的吾父先王心生一计,为朕寻得了让朕长命百岁的方法。」

「就是变成老鼠?」

「没错,只要让灵魂的容器变小,如此一来就能活得更长久。朕就是以这副模样登基为第十六代的王。」

原本以为他是用某种力量屡次转生后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没想到当时成为国王就已经变成老鼠了……

「这样国民愿意接受吗?新的国王是老鼠耶?」

「请称朕为『说人话的王族老鼠』。单纯说老鼠当上国王,这样国民不就好像成了一群笨蛋吗?」

就算这么说,老鼠终究是老鼠吧……

伊万从床铺上跳下,踏着轻快的步伐走到铁栅栏前。

「贱民啊,托你的福朕再度取回了自我意识,朕很感激。」

「国王你要去哪里?」

「身为王的朕已经死了,从今以后朕要以贤者之鼠的身分见证世界的终结。再会啦,贱民!」

他将身体塞进铁栅栏的小格子中又推又挤。虽然他发出咕呜呜的声音使出浑身解数,但就客观的角度来看,那格子的大小根本就挤不过去。

奋斗了好一段时间,伊万静静地站在栅栏前环视房间内部。随后,他提出了「这里是牢房?」的后知后觉疑问。

见我一语不发地点头,伊万深吸了一口气。

「来人啊!给朕打开这道门!」

大声吼出宛如贵族呼唤仆从的台词。

「这里是最下层的走廊,除了我们之外没有其他人。」

「还不快点开门!」

「国王啊,我就说没用的啦……」

「来~~了~~!」

像是要打断我发出的消极话语,从通道的另一侧传来了喜悦的高亢声音。

那声音的主人踩着舞蹈般的步伐,从通道的另一侧朝着牢房缓缓走来。那人影的轮廓逐渐从黑暗中浮现,色彩转为鲜明,最后驻足在我的面前,也就是铁栅栏牢房的另一侧。

「嗨!好久不见!嗝!」

一面说一面开玩笑般对我敬礼的人,正是沃伦兰德。不知为何,她现在身上只穿着黑色的内衣,右手拿着神造兵器「信仰的救赎」,左手则抓着一个写着「脑中风」的酒瓶。平常乳白色的脸颊现在正透着红晕。

她醉了,现在的沃伦兰德百分之百喝醉了。不愧是塔利亚人国家中一度筑起最大版图的伊万大帝,唤来的家伙真够大牌。

「现在就帮你开喔。」

沃伦兰德从乳沟中取出钥匙,以笨拙迟缓的手打开了锁。

「呃呵,原来是舞娘啊,满有心的嘛。」

说完,伊万将细瘦的双手(前脚)背在身后,挺起小腹态度不可一世。下个瞬间,他的身体被沃伦兰德握力满点的手紧紧抓起,移动到她的鼻尖前。

「嗯?是我喝太多了吗?老鼠在说话……」

「酒臭味!这女的酒气超重!」

兴趣二字立刻从沃伦兰德脸上消失,她在轻哼一声的同时将伊万抛向牢房的墙壁。发出「吱咕!」的哀怜惨叫,他的身体猛力撞上墙面,然后沿着墙壁缓缓地滑落地面。可怜的伊万大帝,居然复活没多久就升天……

「差点忘了,我是来给席巴亚斯一个好消息的。」

沃伦兰德脸上泛着红潮,眯着眼睛看我。「什、什么消息?」我胆怯地发问,她对我露出简直能用下流二字形容的奸笑。

「明天,你将恢复自由之身。」

「……真的?」

「没错,是真的。刚才我们接到恩基度的联络,公文终于送达帕特里莫尼了,所以明天就能正式进行契约的更改。这样一来,你就能回到帕特里莫尼了。」

绝处逢生!只要能回到帕特里莫尼,就能骑着水中摩托车出海,也能和正朝此处前进的梅莉露等人会合。情势正好,拜托就按照这个方向走下去!

「所以罗,我们正在停机库开庆祝会!嗝!」

「恭喜你们,可以多喝一点没关系。」

「恩基度是个守信用的男人,果然男人就该守信用才对。」

「没错没错,男人就该守信用。」

突然,沃伦兰德的双手抓住了我的肩膀。我的身体向后倒在床上,呈现仰躺的姿势。在我还搞不清楚状况无法反应时,她发出「嘿呀!」一声坐上了我的腰。身体完全被她压在底下,我已经输了。

「你也已经和我约好了。」

沃伦兰德舔着自己的嘴唇,我觉得自己的背脊好像被泡在冰水里。

「要是我在比赛中赢了,你就要被我上。」

她会强暴我……这样下去我的身体要被蹂躏了……

「请、请别这样……」

我两眼噙泪地恳求,但她看着这样的我说道:

「不错耶,这种没意义的抵抗,超兴奋的说。」

她一面说一面骑在我身上扭动身子。说什么都没用了,就算想要抵抗,连接在黑色内裤的两条粗壮大腿紧紧地夹着我的腰,就连想起身都没办法。

「呀哈~~~!」

沃伦兰德发出吓人的尖叫声,撕碎了我的上衣。她用满是血丝的双眼看着惨叫的我,笑着说「再怎么叫都没有人会来救你的~」一副侵犯少女的恶质代官样。

她一把抓住我双手的手腕,把脸贴到鼻子几乎相触的距离。

「酒臭味好重!」

「好啦~差不多该享用罗~」

完了,事情发展至此也只能认命了……

我听见了声音。并不是在牢房中响起的声音,但是,感觉并不怎么遥远。那声音非常细微,如果在日常生活中恐怕算是无法察觉的程度,但我的耳朵却明确地将之与其他声音区分出来。

……为什么?

因为那声音种类不太对劲,属于日常生活中没什么机会听见的声音。

睁开眼睛,沃伦兰德的脸正在我头上。她的视线并没有看着我,像是正看着前方。过了一会儿我察觉到,她并不是注视着某物,而是看着空间,那朦胧失焦的眼神,似乎透着几分柔弱忧虑的情绪。

「那声音,席巴亚斯也听见了吗?」

「有,但是我听不出是什么声音。」

沃伦兰德离开我,下床走到铁栅栏旁拿起搁在地上的饮用水。她以口就瓶咕噜咕噜地灌了好几口,喝到心满意足后,她握紧了扔在地上的「信仰的救赎」。

「……好像只有一个人。」

「什么只有一个人?」

「侵入者,那声音就是那家伙的脚步声。」

听了她的说明我突然明白了。如果是平常的脚步声,恐怕不会特别注意而会忽略掉,但是那脚步声让我感觉到顾虑,不想让其他人听见的顾虑。

正是那份顾忌,让我注意到那是种不太对劲的声音。

「才刚为报酬提升、身分受到保护开心庆祝,马上就来这套啊。」

「那个,沃伦兰德,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沃伦兰德佣兵团被伊斯马利克北方旅团放弃了。换句话说,恩基度根本不打算用公文更改契约,告诉我们公文送达的联络也是唬人的。趁着我们接到通知而放松戒备的空隙,入侵者夺回席巴亚斯,在这之后就突袭皇家橡树击沉我们。剧本内容大概就像这样吧。」

沃伦兰德抓住我的手腕,让我站在铁栅栏前方,她自己则站在门旁。

「我之后会怎么样?」

「你放心,入侵者不会攻击你,我也不想攻击你这个贵重的担保品,所以你现在站在最安全的位置上。」

尽管你说安全,但被当作谈判筹码还是没办法高兴起来。

「事到如今只能真的加入庇护所联盟了,不过要怎样才能牵上线呢……」沃伦兰德低垂着脸喃喃自语。

在我们交谈时,脚步声来到牢房门前。

但是,门前的圆形空间没有半个人影。我原本以为是亮度不足而定睛凝视,但仍旧什么也看不到。

……这是怎么回事?在我这么想的瞬间,有东西从上方掉了下来。

那物体发出布料轻拍地面的声音着地后,压低身体与地面的阴影融为一体。

……不过,仍有个部位看得见,就是那人背在背上的白色长枪。枪柄缩入枪身内部显得特别短,不过那如同长螺贝般的枪身我不可

能看错。

「哦,入侵者是夏克蒂啊……贵族大小姐从通风管登场,还真是淘气。」

那影子微微颤动,随即转变为正常的人影。

「哎呀,看来调虎离山失败了呢。」

这声音……不是夏克蒂。

要赶紧躲起来才行!我要移动时,手腕被沃伦兰德抓住。她使劲把我扯向她身旁,大喝一声「不要乱跑!」

「嗯?怎么,原来不是夏克蒂,是奎瑟恩啊。」

「没办法,夏克蒂恳求我夺回席巴亚斯,连宝贵的『形影如一』都托付给我了。」

奎瑟恩缓缓站起身,一手叉腰摆出模特儿的站姿。她先是瞥了沃伦兰德一眼,那视线随即转向她身旁的我。

然后她一动也不动。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奎瑟恩,你休息到脑袋出问题了吗?你是为了抢回席巴亚斯才来这里的吧?为什么会说『为什么你会在这里!』这种话,你的反应怎么想都不太对吧。」

沃伦兰德搞不清楚状况,用手捏着眉心蹙起的皱纹。

「算了,反正你们的作战计划已经失败了。既然我现在站在席巴亚斯身旁,你就无法夺回他。你就两手空空的滚回去告诉恩基度那群人,担保品没跟你一起回去。」

奎瑟恩恐怕根本没在听沃伦兰德说话,她迳自取下背上的「形影如一」,拉长枪柄,用两手持枪摆出架式。

「喂喂,你是想威胁我吗?担保品某种意义上等于人质喔。」

这可不是威胁,不是那种温和的手段。沃伦兰德以为那枪尖对准的是自己,她没发现枪尖对准的其实是我。

「在这么狭窄的地方动用神造兵器这种玩意,席巴亚斯绝对无法全身而退。少来了,你拿枪也只是做做样子吧?」

不过,沃伦兰德也立刻察觉了奎瑟恩的异状。她指着奎瑟恩说了一句「你那眼睛是怎么回事。」听她这么一说,我也跟着看向奎瑟恩的双眼。奎瑟恩的双眼在昏暗的空间中绽放出红色光芒,两团如血液般的深红色并排出现在我们眼前。

「那是『野性猎杀』吧……负责治愈的杜卡塔都死了,何必这样和自己过不去。」

「命运一定会站在我这边,并且赐予我胜利。」

沃伦兰德握着「信仰的救赎」的手朝前方伸出,将剑锋指向奎瑟恩。

「既然你这么想要席巴亚斯,那就没办法了,我就陪你玩玩吧。能和手拿神造兵器的飞戒者对打,这种机会可是干载难逢。」

沃伦兰德的右脚向前踏出一步,进入战斗模式。突然间,她发出一声格外高亢的疑问。

「等等,我记得『野性猎杀』需要敌人的血,但是我不记得奎瑟恩喝过我的血啊……」

说完,她缓缓地看向我,我们四目相对。

「难道说,她的猎杀目标是你?」

前方传来空气震颤的声响。我看向声音来源与铁栅栏被炸飞几乎发生在同一瞬间。被粉碎的铁门化作无数块状物,乘着「形影如一」释放的波动飞散在牢房内。冲击力令堆在地面上的垃圾山彷佛自内部炸开般弹飞,我的身体也随着破铜烂铁一起飞舞在房间内。飞在空中而无法控制的身体撞上了侧边的墙面,被推向天花板,最后重重摔落在地面。

剧痛传遍全身,就连想要爬起身都很困难,但是意识还在。我听见了脚步声,有人正在接近。勉强制止因疼痛而颤抖的身体拾起头,我看见奎瑟恩正俯视着自己。

「你从我手中夺走了完美的世界,所以我要夺走你的生命。」

她已经高高举起手中的长枪。

这个距离已经不可能闪躲,我明白了自己的死期。

……然而,最后的一击迟迟未到,遭到攻击的反而是奎瑟恩。

她的身体随着钝重的打击声飞向侧边,整个人栽进了旁边的垃圾山。到底是怎么了?我困惑地看向刚才奎瑟恩所站的位置,沃伦兰德手握「信仰的救赎」,摆着刚刚才全力挥出球棒般的姿势。

「谢、谢谢。」

我勉强站起身,背靠着墙。

「你被下了『野性猎杀』的诅咒?」

「……嗯。」

「那个很不妙喔,被下了那个诅咒没人能逃过一劫。」

堆积如山的破铜烂铁垮下,奎瑟恩的身影再度出现,沃伦兰德朝她举剑以对。

「总之你先离开这里,我会在后头跟上。」

话才说完,沃伦兰德便朝奎瑟恩发动突袭。「信仰的救赎」与「形影如一」交锋的瞬间,刺眼的激烈闪光朝四周迸射,宛若放电股的光芒在两人激烈的攻防下连续绽放,昭坐见整问牢房。双方攻击的强劲力道在舰内引发了地鸣股的声响,攻击的速度超乎我肉眼所能捕捉。

『乌尔先生,乌尔·南姆先生。』

阿比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这应该是惟阿弥吧……

『阿比……你不是应该前往阿尔拜姆了吗…… 』

『太好了!联系到你了!是的,我们已经抵达阿尔拜姆了。』

『那为什么现在还能像这样和我交谈?』

『抵达阿尔拜姆之后,我和梅莉露小姐他们一起回到这里了。』

『怎么会……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

『请别担心,我们是有备而来的。总而言之,现在要先和乌尔先生会合。』

惟阿弥的线突然截断,意识回到了现实中。

「原来那个舞娘是女蛮人啊,然后敌人是女暗杀者吗?」

不知何时伊万来到我身旁,只用后脚灵敏地站着,态度相当自豪。

「国王,你没死啊。」

「才没有!老实说,的确是看见了一点彼岸的风光……这先别谈了贱民,待在这种地方会被卷进战斗中喔。」

「这样说是没错啦……」

要逃命就必须走到通道上,但是牢房与房门前方正展开一场超乎凡人水准的大战,我真的有办法闪过她们手中神速挥舞的兵器吗?

「真没办法。」

伊万大帝说完便跳到我头上,同时像是拎起缰绳般抓住了我的头发。

「听好了,一听见朕的口令立刻向前冲。」

「要我冲……已经没那种力气了啦。」

「听朕的命令!朕还不想死!」

他使劲拉扯我的头发,我只好站起身。

「……等一下……还不行……」

我犹豫着该不该听信伊万等等发出的起跑指示,不过,尽管是只老鼠,他毕竟是曾经建立起一代帝国的国王,应该不会发出毫无根据的指令吧。为了突破现状,就试着把性命交给这只老鼠王吧。

「就是现在!冲!」伊万大叫的同时使劲拉扯我的头发。我将浑身力气灌入双脚,朝着通道拔腿冲刺。就在我要穿过激战的两人时,沃伦兰德的回旋踢扎扎实实地命中了我的后脑杓。作为转轴的脚跟拉起,加上腰部回转力道的威力全开回旋踢。我的身体华丽地飞越牢房以及房门前的空间,抵达了通道。

紧接着脸部着地。

「呃呵!如朕所料!」

「什么如朕所料……绝对是骗人的……」

「等等!乌尔·南姆!」

奎瑟恩看着我大喊,沃伦兰德则是趁隙施展灌注浑身力量的一击。奎瑟恩以枪防御,但是无法彻底吸收攻击力道向后跌倒。沃伦兰德放下弯刀,朝着通道拔腿跑来。

「席巴亚斯跑啊!」

我猛摇头,勉强撑起身体在通道内拔腿狂奔。刚从与奎瑟恩的战斗脱身的沃伦兰德也追了上来,两个人一同在通道上前进。

来到通道尽头的小空间后,沃伦兰德按下设置在墙面上的红色「紧急用按钮」。紧接着,沉重的阻隔墙立刻落下,刚才通道的入口已经成了一道钢铁墙壁。

「这样可以拖延好一段时间。」

沃伦兰德得意地轻抚阻隔墙。

「这玩意可是厚度一百厘米的钢铁墙,就算是奎瑟恩也不可能打破。」

「找到了~沃伦兰德大人~」

凯耶站在房间内的楼梯,戴着附加假鼻子的搞笑眼镜展现庆祝的胡闹气氛。

「我听见很响亮的声音跑来看看状况,两位是在做什么呢?激烈地彼此索求吗?」

「凯耶,报酬增加庆祝会到此结束,我们要和伊斯马利克·塔利亚断绝往来。」

「为什么?到明天就能签约了啊!」

「那是恩基度的假情报,因为那群人为了夺回席巴亚斯把奎瑟恩送进船上了……总而言之发生了很多事,我们才逃到这里。」

「怎么会……这样我们该往哪边去……」

「前往庇护所联盟的领海,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友军。」

「突然冲过去人家不会信任的,只会遭到攻击而已。要先请公会帮我们拉关系牵线才行,从这里出发会是一趟很长的旅行。」

「可恶,要是能和贤者们当面谈判,事情就方便多了。」

沃伦兰德双手抱胸,低着头看似相当烦恼。

『乌尔先生,我们来到伊斯马利克北方旅团的附近了,很快就会展开救援行动。』

我接到了阿比的惟阿弥。话说回来,阿比也是贤者的一员吧……

「沃伦兰德,你认识一个叫阿比夏的女生吗?」

「我当然知道,你是说奎瑟恩失手放掉的大贤者独生女吧?」

我闭上眼睛集中精神。

『阿比,你能看见我现在搭乘的战舰吗?』

『可以,我已经用惟阿弥捕捉到了,是一艘像巨大乌龟的战舰吗?』

我睁开眼睛看向沃伦兰德。

「我想拜托你准许阿比夏公主和我的同伴登上皇家橡树。」

「怎么回事?公主应该前往帝国境内了吧……」

「不,她已经来到附近了。」

「和阿比夏公主有关系,又被奎瑟恩下咒……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这个嘛……基本上只是送货的。」

「送货的……」沃伦兰德露出了无法接受的表情,不过她立刻以一句「算了,这先不管」打断了疑问,并且对凯耶发出指示。

「告诉大家我们和伊斯马利克·塔利亚离婚了,因为他们背叛了与我们之间的约定。顺便把报酬增加庆祝会改成阿比夏公主欢迎会。不久后公主会登上皇家橡树,公主是庇护所联盟的代表人之一,只要顺着她的意让她雇用我们,我们就能正式成为庇护所联盟的佣兵。」

「是!」凯耶精神抖擞地简短回答后,沿着楼梯向上奔驰而去。

「稍等一下凯耶!还有一件事!」

凯耶转过身来,沃伦兰德朝她追加指示「准备我的衣服!」我这才察觉到,她身上仍然只穿着内衣裤。

『我们来到战舰附近了,现在开始准备侵入,请再稍等一下。』

『不用偷偷摸摸的,从停机库出入口大大方方进来就好。』

『咦?这样会被逮捕的。』

『别担心,这艘战舰已经和伊斯马利克,塔利亚断绝关系了,现在好像希望你雇用她们。』

『……虽然不太明白事情经过,我会转达席巴亚斯先生和梅莉露小姐。』

「女蛮人和贱民啊。」

伊万的声音从头顶上落下。

「呜喔!老鼠说话了!」

「不久前朕已经说过话了吧,女蛮人,你这家伙连短期记忆都没有吗?」

「我之前以为自己醉过头幻听了。席巴亚斯,你这玩具满有意思的呢。」

「……算了,这不重要,总之快点想办法处置那个女暗杀者。」

「奎瑟恩短时间内应该不用管她吧,周围的墙壁很牢固,正面的阻隔墙也……」

沃伦兰德看向阻隔墙,接着沉默不语。阻隔墙并没有损伤也没有变形,但是好像不太对劲……阻隔墙的金属接缝似乎比刚才关闭时稍微向上移动了一些,我和沃伦兰德同时往下看,紧接着发现了一件事。

阻隔墙正缓缓地向上升!奎瑟恩正把门向上抬!

「这……看来越来越不妙了。总之先逃命吧,席巴亚斯。」

「我开始觉得我好像逃不掉了。」

我说着丧气话时,沃伦兰德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拉着我跑上楼梯。

「不能继续待在皇家橡树,搭上战攻艇出海吧。」

「不管逃到哪里都一样啦……奎瑟恩会追上来,然后我会被杀掉。」

「都还没被杀死你干嘛以为自己死定了?」

「你不是也说了吗?至今为止没有人能逃出『野性猎杀』的手掌心。」

「至今为止是这样没错,但现在情况不同。『野性猎杀』拥有的强大力量甚至足以扭曲命运,但另一方面,使用那力量会消耗飞戒者的生命。至今为止有杜卡塔帮奎瑟恩治疗,才能成功达成所有的猎杀行动。现在杜卡塔已经死了,奎瑟恩是消耗自己的生命在追你。既然如此,只要一直逃到奎瑟恩的生命力耗尽,你就有机会存活下来。」

沃伦兰德的说明虽然粗略但颇有说服力,我开始觉得或许可以逃出生天也说不定。

在门敞开的瞬间,宽敞的空间映入眼帘。这里是皇家橡树内最宽广的空间——停机库。停机库的中央整齐并排着长桌,桌上摆放着甜点和饮料。在并排的桌子两侧立着两根长棒,长棒之间高挂着布幕写着「欢迎!阿比夏公主大人!」桌子附近没有人影,人都集中在停机库更内侧通往海中的水池边。经过补修后外壳变得闪闪发光的阻截者号上半部自水池露出,我在甲板上看见身穿军用装备手拿步枪的梅莉露与席巴亚斯,两人不明白自己为何受到隆重欢迎而目瞪口呆。另一方面,先下船的阿比在女孩子们的包围中受到要求签名的攻击。她笑脸盈盈地挥手或回应握手的请求,似乎比两人更加顺应目前的状况。

我跑到水池附近,对着梅莉露挥手。她发现我之后,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叫着我的名字高举起手。

阿比也发现了我,她来到我身旁抓住我的手。

「乌尔先生,您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阿比也是,谢谢你们来救我!」

「乌尔~!这里通通都是女生耶!是乌尔的后宫吗?」

下个瞬间,梅莉露的踢击命中了席巴亚斯的腹部,「啪呜」的古怪惨叫声响起。

「你在讲什么下流的话啦!」

「你自己看嘛,乌尔旁边还有一个只穿黑内衣的大姊姊……」

喂!不要讲这种让愤怒矛头指向我的话!

「来得正好,就搭那艘战攻艇出海吧!」

沃伦兰德指着阻截者号说道。女孩们齐聚在她身旁,在凯耶的指挥下为她穿上衣物与铠甲。

「乌尔,那个女的在说什么?」

我登上阻截者号的甲板,满脸困惑的梅莉露站在一旁。完成换装的沃伦兰德也跟着我的脚步来到阻截者号旁,在阿比面前停下脚步。

「不好意思,希望阿比夏公主能与我同行,有要事想与公主商谈。」

沃伦兰德单膝下跪,对着阿比深深垂首。

「那太危险了,阿比还是留在皇家橡树比较好,那家伙的目标是我。」

「没有和贤者立下层用契约我们无法行动,这件事非常重要。」

阿比虽然还没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但看着沃伦兰德诚挚的态度,她说「我明白了」,随后便在沃伦兰德的引领下来到甲板。

「呐,乌尔,好好解释一下,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梅莉露带着不满的疑问传入我耳朵的瞬间,剧烈的破坏声响遍停机库。舰内猛然摇晃,水池内的海水也随之起伏。围绕在阻截者号周围的女孩们背后,立于甲板上的我的前方,无数粉尘一瞬间冲上半空。

「可恶!北方旅团开炮了吗?」

对着愤怒的沃伦兰德,我指着烟雾中说「不对,不是那样。」

滞留于前方阻挡视野的烟雾中,我看见了两个深红的光点。

「是奎瑟恩,她打破墙壁抄捷径来了。」

「乌尔你说奎瑟恩,艾拉?她在哪里?怎么气氛不太对劲……」

「超恐怖的,我们快逃啦,那个杀气不是开玩笑的!」

席巴亚斯展现了不符合体型的敏捷跳进舱门内,梅莉露紧跟在后。

「阿比夏公主,请抓住我的手。」沃伦兰德以场合错误的礼貌态度说着,阿比道谢后在沃伦兰德的引领下先行进入阻截者号。确定阿比进入船内后,沃伦兰德对聚集在下方的女孩们宣言。

「各位,帮我阻挡奎瑟恩!但是不要恋战。」

女孩们齐声回答遵命,纷纷拔出了佩戴在身上的短刀或剑,对着仍未散去的烟雾摆出备战架式。

「凯耶去皇家橡树的操舵室。」

「是、是的!」凯耶急促地回答后拔腿狂奔,身影消失在门的另一侧。

充斥停机库的粉尘渐渐朝两个红色光点收缩,形成了直径约两公尺的黑色块状物。猜不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众人倒吞了一口气,凝视着那圆形的团块。

突然问碰的一声响起,团块迸裂四散,奎瑟恩从中现身,用足以在眼中留下残像的速度朝阻截者号奔驰而来。站在前方的女孩因为最初的一击而被击飞,其他女孩虽然在一瞬间露出胆怯,但立刻发出尖吼声振奋自己,纷纷冲向奎瑟恩。

「你还在做什么,快点上船!」

已经跳进舱门的沃伦兰德催促我。在我眼前,少女们接二连三被打倒。

「……这样真的好吗?」一句话突然涌上喉咙,但沃伦兰德光听这句话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的部下不是为你而战,是为了有下一口饭能吃。」

「……沃伦兰德。」

「我一直教导她们,生存就等于战斗。」

「……雷蒂希亚。」

「不要用名字叫我!有够肉麻!」

阻截者号出海后,在梅莉露的指示下急速回旋。

「就这样一面回旋一面上升,朝北方前进!稍微勉强引擎也无所谓!」

急速旋转变化的视野,捕捉到镇守在海底的伊斯马利克北方旅团。

「喂,操舵的死胖子,这样下去会和对方的巡洋舰对撞喔。」

「死胖……胖子……初次见面一

开口就这么毒喔……」

听了沃伦兰德的指示,席巴亚斯嘴里连连嘟哝。原来这家伙也有自尊啊——虽然我起初这么想,但看见那扭曲上扬的嘴角我就知道我误会了。

「被初次见面的三次元女生当面羞辱……好棒!」

说到最后的「好棒!」时,阻截者号开始急速攀升。他把妄想力转换成动力了吗?才刚跨越巡洋舰,旗舰帕特里莫尼的舰桥已经逼近到眼前。

「再向上攀升!再快一点!」

「超S表情的大姊姊恳求我耶,谢谢噜!」

同样在「噜」的瞬间急远攀升,阻截者号以全速通过在帕特里莫尼舰桥上可看见的司令官室。从阻截者号前方的玻璃窗,我看见司令官室内除了船员以外,恩基度正从中央的椅子上站起身看向此处。

起初他只是尚未明白事态发展而疑惑地看着我们,但他的表情随即转为惊愕,伸手指向我们。紧接着他张大了嘴说话,当然,我听不见他的声音,但是他的嘴巴张大到我甚至能明白他究竟说了什么。我很确定他是这么说的。

「阿比夏公主!」

他大吼后对着周围的部下厉声下达指示,下一个瞬间他便从我的视野消失。

阻截者号开始朝北方高速移动,加速告一个段落后,沃伦兰德靠近无线电抄起了麦克风。

「凯耶,听得见吗?」

『沃伦兰德大人?刚才停机库传来报告,奎瑟恩抢了一台水中摩托车出海了,没有争取到太长的时间。』

「无所谓,很够了。然后……」她说到这暂停了一拍。

「那边的损害状况呢?」

『伤者好像相当多,但是死者是零,没有任何人死掉。』

沃伦兰德的额头在喇叭上敲出「叩」的一声,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紧接着轻声地补上一句「……太好了。」

『接着是补充情报,刚才北方旅团已经从海底开始浮升。旗舰和四艘巡洋舰,换言之全军都开始移动了。』

「大概是想追这艘战攻艇吧。在他们留下临走前的饯别礼炮前,你们立刻全速离开该处。远离北方旅团,尽可能逃得越远越好。」

『我了解了……那个……』

「还有什么事?」

『……您会回到我们身边吧?』

「当然,你在说什么蠢话。」

『说、说的也是呢,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些奇怪的事……祝您好运。』

凯耶挂断了无线电通讯。我隐隐约约觉得凯耶那句「您会回到我们身边吧」其实隐藏了「活着」二字没说出口。

结束通讯后,沃伦兰德移动到掌舵的席巴亚斯背后环顾艇内。

「这艘战攻艇还满不错的。好,死胖子,就这样维持全速前进!」

「你这个人不要太超过喔!」

梅莉露尖声说着,挡在沃伦兰德面前不愿退让。

「嗯?你有什么事吗?要给你的指示稍后再告知。」

「这艘战攻艇的持有者是我,谁要听你的指示啊!还有,不要用死胖子称呼我们公司的职员,人家也是有名字的,叫席巴亚斯。」

「席巴亚斯?」不明就里的沃伦兰德看向我。

「我真正的名字叫乌尔·南姆。因为我和阿比有关联的情报可能已经在伊斯马利克内部传开了,所以才借用席巴亚斯的名字。」

「原来如此,不过为什么要用这种不健康的家伙的名字,既然要取假名何不取个更好听的。就塔利亚人的审美观来看,伊万还满受欢迎的喔。」

「否决,那是朕的名字。」

伊万从我的头上露出脸来。

「哇,好可爱的老鼠喔。」

阿比露出洋溢着暖意的笑容看着我的头顶。随后,头顶上传来一阵震动。

「怎么啦,国王。会冷吗?」

「这、这女孩有种斯姆莱耶尔的感觉……背叛朕毁灭了国家的飞戒者,斯姆莱耶尔的气息……」

「斯姆莱耶尔就是我的祖先喔,圣都萨拉菲姆还有浮雕呢。」

「不出朕所料!苦等百年,不,苦等三千年终于让朕等到了!朕必定要击败你雪清耻辱。亲种毒因,子尝毒果!」

「老鼠讲话好灵活,好可爱。」

阿比伸出手指轻轻抚摸正在威吓她的伊万腹部。

「呃呵,这份安心感是怎么回事?呼……」

伊万浑身酥软地仰躺在我头上,阿比用手捧起他的身体贴在自己脸颊上,露出了灿烂笑容。看来她真的很中意伊万。

「乌尔先生,这孩子可以让给我吗?」

「喔,喔喔,可以啊。」

阿比将坠入梦乡的伊万小心翼翼地放入胸前口袋。跨越了三千年的时空,世仇的和解成立了,就在短短的一瞬间。

「水中摩托车从背后追上来了,而且船影也开始浮现了。」

席巴亚斯看着操作面板如此说道。

「对方也把速度拉上来了啊。好,乌尔·南姆,用加农炮迎头痛击!」

「我、说、了!由我来指挥!」

「好啦好啦,别这样张牙舞爪,那你来指挥吧。」

「乌尔!用加农炮打它个落花流水!」

「……知道啦,总之还不就是我。」

「接下来,我……在下有一份文件恳请阿比夏公主签署……」

沃伦兰德摆出业务专用的微笑走近阿比,我瞥了两人一眼,然后爬到位于操舵室上方炮塔内的炮手席。坐稳身子之后,我让炮塔旋转对准了紧追在后的威胁。

从瞄准器往外看,我看见持枪跨坐在水中摩托车上的奎瑟恩身影,那是以近身战为专长的突击骑兵架式。「瞄准了,发射!」我这么说着轰出第一炮。奎瑟恩大幅向右改变前进方向逃离炮弹的轨道,我立刻将炮身转向右方,将炮弹的移动时间也列入考虑后重新瞄准,大喊「发射!」后击出第二发炮弹。时间点完美无缺,瞄准刚改变前进方向的奎瑟恩前方不远处。炮弹拖着一道气泡尾巴直线前进,水中摩托车与炮弹的轨道彼此交叉,但是在命中的前一个瞬间,奎瑟恩扬起长枪将炮弹劈成两半,分裂成左右两块的炮弹朝远方飞出。

「不行,用加农炮也没办法阻止奎瑟恩。」

「乌尔先生,只差一点点了,只要再往北前进一点就会有办法。」

对喔,之前阿比说过他们是有备而来的。但这里是海漠的中央,我不认为有办法准备什么足以突破眼前困境的计策。

「你说会有办法……」

有什么办法?像是要阻挡我的疑问般,无线电的喇叭传出了清噪子的咳嗽声。

『啊~啊~啊~萝雷伊,这个真的有播送出去吗?……是喔,正在播放喔?』

是个相当年幼的声音,而且是女生,到底是谁?

「援军来了!」席巴亚斯的欢呼声从下方传来。援军?我下了炮手席回到驾驶舱,看向驾驶舱正面的观景窗。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与帕特里莫尼同等级的巨大船影,其他十艘以上的巡洋舰在它左右一字排开,是一只大军。

『妾身是艾尔阿札尔帝国,西部地区军司令官,奇多拉·多·艾尔阿兹咕……』

……咬到舌头了。那女孩不甘心地发出『呜~』的呻吟声,背景传出『奇多拉大人,说下去别停呀』的催促,大概是女性的部下吧。

『在此向伊斯马利克北方旅团的蠢材们宣告,艾尔阿札尔帝国已经接纳阿比夏公主的庇护请求,公主现在是帝国庇护的重要人士,若各位还要继续追踪公主并试图抢夺,我方已做好攻击的准备以阻止各位。』

她自称是奇多拉·多·艾尔阿札尔……是奇多拉公主!太扯了吧!难得听见皇族的声音耶!虽然她背地里被人家说成是双马尾魔王,但声音还满可爱的嘛。

也就是说,眼前这一字排开的大军就是奇多拉舰队吧……嗯?不过皇军为什么会出现在海漠?经过一小段时间后,无线电传出别的声音。

『久仰您的大名,奇多拉公主。我是伊斯马利克·塔利亚北方旅团司令官,恩墓度·修希阿那。』

自喇叭中传出恩基度的声音。阿比注视着无线电,神情悲伤地喃喃说着「恩基度老师……」

『很遗憾我必须如此回应您的请求,这是庇护所联盟与伊斯马利克·塔利亚之间的战争。为了让塔利亚人的内部纷争早日结束,希望公主您撤回不必要的介入行动。』

『偏不要,父亲大人要我和阿比夏公主成为好朋友。顺便告诉你,恩基度,帝国的修学院还留有你的学籍,如果你有归国的意志,帝国将以相同的地位迎接你。身为瑟姆人却公然批判伊瓦努斯教最后被赶出帝国,你这份傲气我并不讨厌,而且个性和叔父大人也满像的。』

『现在我能像这样存活于世,是因为奇多拉公主的父亲皇帝纳鲁慈悲为怀为我着想。但是我……伊斯马利克北方旅团不会收手。我曾盲目无知,但现在已能看见,看见真正的正义,以及贯彻正义之后拯救人类的方法。』

『那也好,贯彻你的正义而死吧,奇多拉舰队可不捉俘虏。』

『帝国的鬼女,红心女王,在亚米救国

度内奇多拉公主的传闻亦时有耳闻。但为了尽早结束塔利亚人的内部纷争,伊斯马利克旅团无论如何都必须夺得阿比夏公主。为求得虎子,我们早有深入虎穴的觉悟。』

正前方的奇多拉舰队同时射出鱼雷,自战舰的侧面和底部,战攻艇与水中摩托车部队成群结队进入海中。

「阿比,这就是嫁之前说的准备?」

「是的,我原先恳求皇帝纳鲁救助乌尔先生,但由于外交上的理由受到拒绝……不过皇帝告诉我,如果是用保护投奔的我作为名义就能派遣军队,所以就先由我们救出乌尔先生,再请帝国军队协助我们逃走。」

虽然运用惟阿弥确实可以掌握我的位置……不过这作战也太乱来了。亲身冒这么大的危险就是为了救我一命吗?感觉胸口涌起一股暖意。

「背后的北方旅团也发射鱼雷了,快往下潜贴着海底前进!」

阻截者号将船首倏地往下拉,下沉到腹部好像要与海底接触的深度时,剧烈的摇晃传入艇内,紧接着是断断续续且大小程度不一的摇晃。梅莉露靠在墙边抬头看着头顶上的甲板。

「战斗开始了。」

我坐在加农炮的炮手席上,将瞄准器转向上层。我看见鱼雷在海域内四处爆炸,组成战阵的战攻艇穿梭在爆炸产生的黑泡之间前进。双方一面前进一面射出鱼雷或机关炮,当两军彼此交错时,战攻艇便散开至海域各处开始游击。

「看到了!旗舰已经快要到了!」

席巴亚斯喊着。我旋转炮塔朝向正面,刚才隐约看见船影的巨大战舰已经来到眼前。船壳镀成深红色,帝国纹章雕刻在船首,是一艘彷佛将艾尔阿札尔帝国的强大国力化作实体的雄伟战舰。

「我没看过那样的战舰耶。」

「因为旗舰卡拉多拉巴是纪念奇多拉公主就任公务而全新建造的战舰。话虽如此,因为船员大多是原先伊贝莉亚公主旗下的士兵,所以很有经验。」

若有奇多拉舰队协助,一定能防止北方旅团的追击吧。但是我还不能放心,因为还有另一名追踪者。比起北方旅团,我反倒比较害怕这家伙。我再度旋转炮塔凝视后方,奎瑟恩仍然追在阻截者号后头吗?

背后找不到奎瑟恩的身影,消失到哪去了?我扫视周遭但一无所获。

往上层一看,两军难分难解的战斗仍然持续进行着。鱼雷四处奔驰,水中摩托车高速穿梭,战攻艇冒出大量黑泡逐渐下沉……在这个战场上,我找到了她。

奎瑟恩将长枪向前举起,与奇多拉舰队的水中摩托车部队展开近身战斗。她打算前进时,复数的水中摩托车予以妨碍。虽然每当奎瑟恩刺出长枪都能击飞一名敌人,但由于敌人数量太多了,前进速度相当迟缓。尽管如此,她仍然紧抓住每次前进的机会击倒眼前的敌人,闪过其他士兵杀向她的攻击,千钧一发躲过正朝着她坠落的战攻艇。

就在这一瞬间,一枚鱼雷从视野的边缘冲入战场,它命中了奎瑟恩刚才躲过的战攻艇,引发了剧烈的爆炸。爆炸的冲击波吞没了奎瑟恩,她的身体也消失在巨大的黑泡中。

……死了吗?

「我们要进旗舰卡拉多拉巴了。」

席巴亚斯话声方落,阻截者号急速上升,战场也随之离开了我的视野。我试着挪动瞄准器寻找她的鼻影,但由于周遭的爆炸与瞬息万变的战场状况令我无法办到。

卡拉多拉巴的停机库内,船员忙碌地四处奔跑仿佛祭典般热闹。我们下了阻截者号,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而站在原地观望时,两名穿着明显与船员不同的人自远处迎面走来。

其中一人是眼尾上扬、肌肤白皙,一头金发绑成双马尾的女孩,她身上穿着颜色与卡拉多拉巴同样是深红色的铠甲,边缘还有镶金作为装饰。黄金项链在她胸口闪闪发光,上头画着帝国的纹章。那稚气尚未全然消褪的身躯散发着一股「无所畏惧」的气氛……有这种感觉的只有我吗?

不会错的,这个女生就是奇多拉。走在她身旁的那位成熟大姊姊类型的端庄女性,大概就是奇多拉的文官吧。她以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奇多拉的头盔。

奇多拉走到我们面前,将手中的纸张高举至与眼同高。

「咳咳!吾为艾尔阿札尔帝国第三皇女奇多拉·多·艾尔阿札尔。您是否为大贤者的女儿,阿比夏·爱连希·萨希拉葛公主?」

奇多拉一板一眼地朗读写在纸片上的文章,阿比对她不亢不卑地答道:「是的,我就是。」

「奉吾父,纳鲁·辛·艾尔阿札尔之命令,为了于旗舰保护您的安全,特此前来与您洽谈。您愿意接受帝国提出的保护请求吗?」

「当然愿意,还请多多担待。」

「嗯……这样一来保护的请求与承诺就成了?」

奇多拉看向身旁的女性文官,她回答「是的,非常完美」。听她这么一说,奇多拉的双眼绽放出灿烂光芒,朝着阿比伸出双手。

「哦哦!阿比夏公主,妾身好想见你一面呀!」

「我也是,奇多拉公主!」

两名女孩跑向彼此后紧紧握住对方的手。奇多拉那双眼角上扬的双眼闪耀着喜悦的光辉,阿比则以她一贯的柔和表情展露微笑,看起来简直像一对感情深厚的姊妹。沉稳温柔的阿比是姊姊,年纪较轻个性较为任性的奇多拉则像是妹妹一样吧。

「既然妾身赶上了,剩下的事就不用担心了。来,与妾身到舰桥吧。」

牵着阿比的手,奇多拉走向通道门。正当我们打算跟上去而迈开步伐时,女性文官挡在我们的面前。

「我是奇多拉大人的文官,名叫萝雷伊。各位的房间已经另外准备好,由我为各位带路。」

「喔。」我回答的同时看着她的脸。奇怪?这个人……跟沃伦兰德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嘛。发型、服装以及言行举止都端庄贤淑显得很有女人味,但脸和沃伦兰德简直一模一样。我回过头去看向沃伦兰德,只见她尴尬地搔着脸颊。她瞥了萝雷伊一眼,故作惊讶地说道:

「唷,这不是萝雷伊吗?好久不见了呢。」

「哎呀,原来是四处游荡的大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呢?」

……大姐?

「你问原因喔,因为我是阿比夏公主的护卫啊,而且是经过正式委托的。」

「原来如此,不过这里是奇多拉大人指挥的战舰,请勿恣意行动。」

「……我知道啦。」沃伦兰德闹别扭似地低声说着。怎么搞的,这对姐妹之间飘荡着某种奇怪气氛。

萝雷伊迈开步伐,我们也跟在她身后。

「原来沃偷兰德是瑟姆人啊,看你在亚米教国家当佣兵,我还以为你是塔利亚人呢。」

「我不信宗教,所以不算什么人。」

「雷蒂希亚大姐,虽然你已经被逐出家门,但出身沃伦兰德家者,口出否定信仰的言论会引发非议,请你自重。」

萝雷伊冰冷的视线直刺沃伦兰德,但个性好战的沃伦兰德却不反驳,连一声都不吭。

武艺与奎瑟恩不相上下的她,气势完全被身为文宫的妹妹压过……

「还有一件事,乌尔先生。」

冰冷的视线滑到我身上,我以为自己搞砸了什么事而直冒冷汗。

「称呼她的时候请叫她雷蒂希亚,沃伦兰德家是代代文官辈出的官僚家族,无赖的她被人用姓氏称呼,是我们一族的耻辱。」

「……好的,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为何要道歉。萝雷伊好像不希望雷蒂希亚以沃伦兰德之名自称,要是萝雷伊知道雷蒂希亚建立的佣兵团名称就叫「沃伦兰德佣兵团」,她应该会大发雷霆吧。

「呃,我先一步到阿比夏公主那边!」

雷蒂希亚自萝雷伊身旁跑过,就这么一口气继续向前跑。

「先等一下!我不是叫你不要擅自行动吗!」

「这不是擅自行动,是工作!」

梅莉露轻声说「她逃走了」,席巴亚斯也出声附和「对啊,落跑了。」

「呼,总而言之,这样一来我们的工作也结束了。」

梅莉露伸了个懒腰,席巴亚斯同意似地点头。

「对啊,阿比比已经接受帝国保护,乌尔也平安从伊斯马利克逃回来了。」

「等到战斗结束后,我们就出发去找新的事务所吧。我觉得应该往更北边走比较好,北边的贸易庇护所物流比较兴旺。」

「没有吧,我觉得参加安多马鲁骑士团和帝国间的贸易单价会比较高。」

两人都开始谈起今后的计划,也就是认为这次的旅行已经结束了。

还没有,这趟旅行还没有结束。

「乌尔你觉得哪边比较好?」

梅莉露看向我。我嘴巴上说着「这个嘛……」装出思索的神情,心中思考着如何真正结束这趟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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