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传说归来
1
醒过来了。
最初所感觉到的,是一种失去某样重要事物的强烈失落感。可是,也回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失去了什么样的东西。或许,是预料到自己即将要丧失什么,才会先产生这种难过的感觉吧。
在无法好好对焦的视野之中,看见镶有木片的天花板。稍微舒展身子之后,从窗口照进来的光使感到一阵炫目。同时,一阵源自深处的痛觉也袭向了的全身上下,不自觉地闷哼了一声;而铠甲护背咯叽作响的声音,也让感到烦躁。
感到疑惑。这里到底是哪里?
身边传来了人的声音。那是女孩子的声音。意识朦胧之间,有察觉某人慌忙跑出房间的迹象,也听到了那人向其他人大叫「他好像醒了!」的声音。
这里似乎是某处房间的床铺上。
而我是
想到这里,忽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那阵压倒性的痛觉是从内侧涌上天灵盖,好似要把的脑袋冲破。变得什么也没办法思考。
然后,又昏厥而去了。
在睡着时做了一个梦。那是个漫长的梦。像是依循着绘卷的内容,回顾了数千年前的历史。
在梦里见到了几十个、几百个「自己」。有的「自己」是英勇的骑士,身穿锁链编成的铠甲,手上挥舞着矛槌;有的「自己」是蛮族的祈祷师,用着邪法消灭了敌对的部落。有的「自己」未满十岁,也有的「自己」是白发苍苍的老人。
那是个贯穿所有时代、所有世界的梦。尽管每次的身形都不尽相同,但在所有世界里面没有一次会缺席。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是满身血腥的战士,或使枪、或用剑、或挥舞大斧,屡屡将敌人逼至死地。
而的两只手上,几乎每次都戴有两枚戒指。那两枚戒指被铸成双龙交缠的模样,还会诡异地发出若有含义的光芒。
有时候,那也会以戒指以外的样貌露面。时而是成双成对的宝剑,时而是形状扭曲的魔杖,有时则化作宝石,甚至也曾化成一对魔法鞋。但本质始终是不变的,「那项物品」会将力量赋予到身上,让能够勇附战场,创下令人望尘莫及的功绩与武勋,相对地,那项物品也对下了诅咒,榨取着不停追求杀戮的欲望。
有的是满心欢喜地把那项物品握在手里,有的则是绝望但又无可奈何地,将那项物品带在身上。
每个梦的结局都是决定好的,千篇一律,没有任何变化。看见几百个自己,毁灭了几百个自己的世界。最后都会落得孤独一人的下场,独自站在荒野之中。然后,一股难窥其奥,而且恐怖骇人的黑暗便会从的内部涌现,而的意识也会被那股可怕的黑暗取而代之,消失在世上。等到下一次投胎转世成新的自己,同样的杀戮生活又会再度上演。
「别再重复下去了!」
「他」大喊。「我不想再谋害世界了!」
不知道从哪传来了一阵笑声。
那是对自我的嘲笑。
再度睁开了眼睛。
醒来的心情并不坏。觉得自己好像有作什么梦的样子,但却想不起来是什么内容。从床铺上坐起身之后,下午的太阳从窗户照进了的眼眶,这让他伸手遮到了自己脸上。
于是注意到了。有张被金色长发盖着的脸趴在床上。
那名女性拿了一张椅子坐在的旁边,只把头跟手靠在所躺的床铺上,就那么睡着了。
乍看之下,可以知道对方是一名很年轻的女孩子。但从金色的发丝间,看到一对形状尖锐如短剑的耳朵,这让小小吃了一惊。
(这女孩子是妖精)
坐在旁边的,是观念中与人类最为亲近的妖精。他们是一支神秘的种族,平时住于森林,与自然相互调和,有时还能与超自然的物质进行对话。虽然说妖精和人类是亲近的,但他们的身段摆的很高,也不喜欢变动,所以他们几乎不会和人类有所交流。还是第一次看到妖精觉得是第一次。
这名妖精少女非常美丽。
她的睡脸看起来,就像一尊在冥想的女神像。发丝底下微微露出的脖根,感觉比任何绢帛都还要细致,而金色的秀发,更是纤细到没有任何艺术品师傅能重现出来的程度。有点想摸对方的头发。在犹豫了一阵子之后,悄悄地伸了手。
摸过自己的头发比较之后,觉得对方的头发摸起来冷冷的,但不是让人感到不快的那种冷,反而应该说,那种凉凉的感觉摸起来还蛮舒服的。少女的头发柔软到令人无法置信的地步,捻在手上时完全不会打结,一下子就滑落指间了。摸着少女的头发,产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安心感。
妖精族的少女在这时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睡眼惺忪地眨了眨眼之后,她露出了可以看成是微笑的暧昧表情。
「你喜欢我的头发吗?」
自然地做出了回答。「很喜欢。」
「是什么样的喜欢?」
「有一种很怀念的感觉。像是走在山路时,发现了一条小河那样。」
「嗯。」
少女哼出声音。这似乎表示她很满意对方的答案。
「我做了一个梦。」
「是怎样的梦?」
「让人很难过的梦。是某个人失去了重要东西的梦。那是你刚才作的梦吧?」
「呃我也不知道。」
「就是你的梦没错啦。」
少女用刚睡醒的声音做出结论。然后,她撑起了一直趴在床上的上半身,并将杏仁形状的双眸直直朝向了。
「我叫爱尔雯。来自冯提娜的爱尔雯。你是谁?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掉到河里去呢?」
「我是」
打算要回答「我是」
可是却答不出来。想把话接着说下去的时候,的心就被一块巨大的演示给堵住了去路,一点也动弹不得。在的脑袋里,关于自己的所有事情,都像一块文字已经磨损不清的石碑一样,完全辨识不出有什么样的内容。
「我,我是谁?」
听到这一句,已经爱尔雯把她那形状奇妙的眼睛睁得圆滚滚的。
「你什么都想不起来吗?」
「我是我是,我是叫我是叫」
正在心里那块大岩石的旁边,拼了命想找一条路绕出来。但那块岩石却有如城墙般漫长无际,硬生生地把的意识封锁住了。
「不行,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才这么说出口,心里便涌上了一股强烈的孤独感。据说罪孽最深重的人在死后,都会迷失于异界的冥府底部,在那里没有天空,没有大地,就连时光的流动都不存在,而现下心中的迷惘,正好跟那些罪人有着相似之处。身上涌现了一股微微的颤抖。
「有个童话故事是这样写的,一只飞在天上的龙在小妖怪的恶作剧下,忘记了自己是什么,代换过来的话,你应该算一只小号的飞龙吧?」
爱尔雯的纤细手掌碰向了的手腕。结果,发抖的情况就像根本没那回事一样,马上便停息了下来。「你不会有事的。我听说人也会有暂时失忆的时候。你原本是漂流在雷卫河上。这里则是希尔迪亚国里头,一家叫作『勇者亭』的旅馆里面。怎么样?你有想起什么了吗?」
无力地摇了头。
「让你看过你带在身上的东西之后,说不定就可以想起一些事喔。虽然是这样讲啦,你也几乎没带任何东西就是了。还有你那把剑,我已经请楼下的人保管了。」
「剑?」
「对啊。还有就是你穿在身上的」说着,爱尔雯用手指弹了一下身上的铁块。
「这是一副施有魔法的护胸,。穿着盔甲的你就是靠着这股魔力,才没有在河里淹死。不过,也是因为魔力的缘故,这套装备怎么脱都脱不下来。毕欧斯医生还说,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没办法帮你诊治。剩下的就只有」
爱尔雯颇有深意地歪了头。「你的戒指了吧。」
「戒指」
看了自己的双手。左手的食指上的确有一块金属。
那是一枚龙形的小巧戒指。
「」
的心脏强而有力地收缩了一下。
头盖骨里持续发出警告的声响,听起来就像是神经在翻搅的声音。太阳穴一带也冒出了像是被栓上螺丝的痛觉。全身上下的毛细孔都在发汗,不自觉地发出了害怕的声音。
没由来地在畏惧那枚戒指。使劲想将戒指从手上拔下来,但是那枚龙形的金属饰品却完全不为所动。它并没有深陷在手指的肉里头,而是靠着一股奇异的力量,和手指骨产生了相连在一起的一体感,动不得一分一寸。
「唔,呜哇啊啊啊,啊啊!」
「怎,怎么了!你没事吧?」
根本连少女的声音对都听不见了,脑袋里只剩想要尽早把戒指拔下来丢掉的想法。
在右手上使出全力,好似要连手指一起拔断那样,一股劲地用力猛拔。在床铺上缩成一团,不时又换成仰卧的姿势,身体更痛苦地蜷曲着,拼命想挣脱那枚戒指。
「你先停下来,冷静一点!」
爱尔雯想将手伸到身上,设法安抚对方失控的情绪,但
却像个闹脾气的小孩一样,把爱尔雯的手甩掉。
爱尔雯感到一阵恼火,她突然扑向还躺在床铺上的失忆患者。爱尔雯骑到对方身上,借此制住的动作,更揪住的双手,把全身体重都压到上面。然后爱尔雯将脸贴近鼻子与鼻子就要撞在一起的距离,她凝视对方的眼睛,并且以细语声调要对方听好。
「乖孩子,你冷静一点。」
爱尔雯大大的眼睛占满了的视野。
那时对冰蓝色的眼睛。不可思议的是,她瞳孔的色泽有时会变得很淡,有时又会变得浓艳,偶尔却又介于两者之间,绝不会抱持在相同的颜色。
(真是对不可思议的眼睛)
心里涌上了一股奇妙的安心感,全身也泄了气似地放松了力气,而爱尔雯也轻轻地收敛了压制在身上的力量。
「喂,发生什么事了?」
房门突然被打开,两个男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人披着医师的白衣,那是一个带着眼镜的高大青年。另一个人则是狼头人身的兽人。
兽人在这个时代并不是稀奇的存在。兽人族一面保有自己独子的文化,一面也和人类进行深度交流,保持有共存的关系,不管是哪个国家,都有三成到四成左右的兽人人口。
两个人一走进房里,便看到了爱尔雯骑在客人身上的模样。面对此情此景,他们一时间都讲不出话来。
「爱尔你想对这家伙做什么?」
狼男先开口问了。
「一般来讲,遇到这种场合,应该要问我『你被人家怎么样了?』才对的吧?」
爱尔雯像个小孩一样,整张脸气鼓鼓的。
2
狼头人身的男子名叫弗尔格,高大的男子在说自己是毕欧斯医生。爱尔雯补充说明道,弗尔格是这间旅馆的主人,毕欧斯医生则是帮你做诊疗的人喔。两个人在听说失去记忆的事之后,都显得很惊讶。
一群人决定先到楼下的酒吧再来把话问清楚,他们一起离开了客房。
下楼梯下到一半,看见楼梯中段的墙上设置了两块大大的镜子,供人检视服仪。在那里,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模样。
镜子里是个驼背且垂着肩膀的少年,一副文弱的模样。
吓到了,自己的样貌比想象中还年轻。因为在心境上,一直觉得自己像是活了百年以上的老人。自己怯生生的样子看来像只小动物,感觉并不可靠。头发与眼睛则是几乎接近黑色的褐色。尽管身上没有赘肉,却也不会强壮到哪去。虽然从外表看来,是还带有一些精悍的味道,不过,也可能只是托身上那副有些不相称的钢制护胸的福而已。
「看到自己的脸觉得很稀奇吗?」爱尔雯问。
「我以为自己的年纪会再大一点的。」
「是喔?不过你是人类嘛,只要一下下就会变成大人了喔。」
爱尔雯是一名妖精,而妖精是一种简简单单就能活过五百年的种族。比喻成人类话,爱尔雯的外貌差不多也只有十七岁左右而已,但她的年纪肯定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大。在妖精的眼中,究竟是怎么看待生命一闪即逝的人类呢?虽然有点想问这个问题,可是爱尔雯却踏着丝毫感觉不到体重的轻盈脚步,跳舞一般地走下了阶梯。过程中就连一点脚步声都听不到。
「那我就问啦,你到底是什么人?」
下楼后,一行人才在开店前的酒吧里找了木椅坐下,弗尔格直截了当地问了这么一句。
皱起眉头。和刚才一样,让意识奔走于脑袋里那片黑暗,但依旧毫无成果。「我也不知道,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听起来很难让人相信哪。」弗尔格的评语一点也不留情。「喂,蒙古大夫,他这种不记得自己是谁的毛病,也太像童话故事里的情节了吧?现实生活中会有这种事吗?」
「是有的喔。」毕欧斯做了担保。「在头部受到强烈冲击的情况,或是遭遇了超出精神负荷的心灵创伤时,的确会让记忆出现混乱。这样的病例在以往的报告确实有出现。除此之外也还有别的可能。各种魔术的流派,都传承有将人类记忆封印住的魔法。所以,他可能真的是失去记忆了,我们不能否认这样的可能性。」
弗尔格像是颇有不服地哼了一声。
「难道说,你觉得我在说谎吗?」开口发问。「我有什么必要在你们面前说谎呢?」
听闻这番话,弗尔格、毕欧斯、爱尔雯三个人露出了三种阴沉。
「这里有发生什么严重的事情吗?」继续问道。
沉默了一阵子后,弗尔格用了别的问题来做回答。
「你能证明不是鲁恩盖斯特的间谍吗?」
「鲁恩盖斯特?」
没听过这个名字。「鲁恩盖斯特是什么?」
「那是东方大国的名称,它原本的名字是叫鲁恩贝鲁。」爱尔雯说道。「直到前一阵子国王退位,二王子继位之后,国名才改变的。」
「那个叫鲁恩盖斯特的国家又怎么了呢?」
「他们打过来了啦。」弗尔格咬牙切齿地回答。「他们要攻打这个国家。」
毕欧斯随后做起补充。「对方是在三天前宣战的。同时,敌人的先锋部队马上就横扫了我国的国境现在敌方的三千士兵正在城墙外布阵,而希尔迪亚国主巴尔波亚陛下则是一边将这样的困境告知临近诸国,一边也为了避免流血冲突,持续在跟鲁恩盖斯特交涉,但对方除了要我们无条件开城之外,完全不肯留其他协商的余地。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
「就是因为这样,我们国家从上到下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着。」弗尔格开口。「你看来是不像在说谎,但是在这种时候,我们也不能让身份不明的外来者到处逛来逛去,总而言之,我们会先把你交给宪兵,等你在牢里关到纷争告一段落之后,应该就会被放出来了吧。」
「怎么这样!」
大声叫了出来。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至少,根本不记得自己有做什么,为什么却非得接受这样的待遇不可呢?对方采取的处置方式明显有所不当。要是被关起来的话,也没办法调查自己的身份,别说是不能调查身份,觉得自己还可能会因为什么都不明白,而不安到发狂。「这样实在太乱来了!」
「没办法,现在的情势就是这么乱。」
弗尔格讲起话来毫不留情面。
毕欧斯则帮忙打了圆场,「弗尔格,在那之前,请先让我对他检查看看。」
「你要检查什么?」
「只要对他做专门性质的调查,就可以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失去了记忆。之后的事情,等我们确定过后再来考虑也可以吧?」
弗尔格露出愕然的表情。「你只是想多看看稀奇的患者吧?」
「你怎么会这么说呢一切都是为了国家,也是为了他我想对你做详细的诊断,可以吗?」
「拜托你了。」做出回答,不管怎样,这总比莫名其妙地就被囚禁到牢里去好,那样他绝对无法接受。
「那我们马山开始吧。」毕欧斯兴高采烈地摩拳擦掌起来。「真让人期待,我打生下来算起,还是第一次帮失忆的患者看病。」
毕欧斯拿起挂在墙上的灯泡,跟着又用手掀起了的眼皮,把眼球内侧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当因为光线太亮而比起眼睛的时候,毕欧斯又用食指在面前做出了复杂的动作。这是为了观察会有什么反应。在这之后,毕欧斯将手指摆到的颈子上把脉,随后又用低沉而清澈的声音,缓缓地吟唱起诡异的咒语。
一明白对方没反应后,毕欧斯又开始吟唱别的咒语,这次的咒语与之前在发音和抑扬顿挫上都完全不一样。除了毕欧斯自己,在场没有任何人能听懂咒语内容,不过他们隐约还是感觉得出,毕欧斯正尝试用各种系统不同的魔法语言,来测试会有什么反应。
毕欧斯又吟唱起别的咒语,只有,他再换了一次咒语的系统,而身上便起了变化。睁大了眼睛,额头上渗出斗大的汗珠,指头也随之发抖,牙齿在嘴里不停打颤发出声音。毕欧斯的手指有感受到,体内的鼓动正在急剧加速。
「等一下他这样子不要紧吧?」爱尔雯小声问道。
毕欧斯收回手,也停止了咒语的吟唱。的颤抖便立刻停息了。
「很明显地,他身上有被魔法封印住记忆的痕迹。有第三者刻意要让他回想不起来过去的记忆。」
「真的喔?」弗尔格问。
「绝对不会错。施在他身上的魔法,是黑暗妖精进行诅咒时所用的咒语,而且还是很特殊的种类。如果是因为撞到头而丧失记忆的话,症状会更加复杂,要调查也会更花时间,但因为他失忆的原因很特殊,反而马上就查出来了。」
「这种失忆症能治得好吗?」面色凝重地问。「我希望可以想起关于自己的事情。」
但毕欧斯的答案却是无情的。
「很遗憾的应该是治不好了。」
「咦?」
「因为没有人能找到解除魔法的方法。能够解开魔法的,只有对你使用法的施术者本人而已。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只有把他找出来,才能解除你身上的魔法。」
「怎么这样!」
放声大叫出来的是爱尔雯。「怎么会有这么没道理的事?医生,你就不能帮他想办法吗?」
「就算你这么说」
毕欧斯露出了伤脑筋的表情。「用在他身上的是黑暗妖精的魔法,身为妖精的你,应该多少知道一些解除的门道吧?」
「我怎么可能懂黑暗妖精的魔法啊。」
「我也不懂啊。」
「嗯」
被人轻轻松松地辩驳回来之后,爱尔雯不高兴地皱起了眉头。第一次看到爱尔雯的时候,只觉得对方长的很漂亮而已,不过这样看起来,爱尔雯似乎在精神上还很年幼的样子。虽然并没有把想法表示在脸上,但有一瞬间,爱尔雯的表情让觉得失忆似乎并不是自己的事情,感觉挺可笑的。
这样的笑意对来说,或许就像一瞬间在绝望里绽放出火花也说不定。
觉得失去记忆和死是类似的。
死会让人失去「现在」以后的时间,而丧失记忆则刚好相反,会让人失去「现在」之前的时间。两者的差异或许只有方向性而已。
(要是和僧侣以及诗人说的一样,死者身上如果有所谓的灵魂的话,他们是不是也会有这样的心情呢?他们心中诸如梦想、心愿、希望等等的想法,全部被人斩除了,也失去了所有和世界的联系。他们和任何地方那个都不会有接点,只能轻飘飘地到处游荡如果这就是死的话,我想我能够了解死者的心情。)
(对了。真正失去一切的人,是不会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的。因为他连「自己是不是真的在这里」都不明白。我的人真的存在于这里吗?即使我触碰自己的身体,也体会不到真实感。就算看了镜子,我也认不出那是自己的脸)
(我到底是谁,我到底是?)
无力地垂下了头。
「可是,这样就证明了他的话中并没有欺骗我们的部分。不管怎样,从为他着想的角度来看的话,总还是件好事。」
「不,这样想还太早。」
弗尔格仍抱持怀疑的态度。
「我懂了,就当这家伙本身没恶意好了。可是我还是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说巧不巧地偏要在这种情况下跑到希尔迪亚来?搞不好他在失去记忆前,还是鲁恩盖斯特那边的人那,也有可能会在恢复记忆之后,就马上跟外面的军队互通声息这一点你们不能否认吧?」
「没关系啦。就算事情和你说的一样好了,他也绝对不会做出对我们有害的事情啦。」爱尔雯自信满满地说。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我看得出来啊。他没办法背叛他人。看长相就知道了嘛。」
「长相?」
「我还看过其他这种长相的人。那些人的性格也都一样喔。」
「根本就说不通嘛。」
弗尔格一脸愕然地叹了口气。虽然弗尔格的背靠得椅子嘎叽作响,但他似乎也没意思再对事情追究下去了。问了征求同意的声音,爱尔雯把头偏到了的方向。则是吞吞吐吐地回了一句「我想,你讲的应该没错」
感到一阵纳闷,为什么爱尔雯愿意如此袒护自己呢?为什么她能在没有理由的情况下,就对自己信任到这种程度?当想起爱尔雯话中有提到,她有认识长相跟自己相同的人的时候,的心里涌上了一股沉重的情绪。这股沉重的情绪,恐怕和嫉妒是非常类似的。
「所以说啰,这个人的人品我可以做保证。这样就行了吧?」
「好啦,我知道啦,跟女人讲道理也不会通,再辩反而麻烦。」
「我问你喔,你到底是什么人呢?你以前是在哪里做什么的?又是因为什么样的理由,才会被夺走记忆的呢?光想到这些,我就觉得好不可思议,心也飞的远远的呢。至少把你的名字想起来好不好嘛,你想不起来吗?」
无力地摇起头。「我想不起来。如果能把名字想起来的话,我觉得其他的事情也会一起回想起来就是了」
「我想你一定是叫席恩吧。」毕欧斯突然开口。
「为什么这么说?」
「我是在诊疗的时候才注意到的。你的铠甲上刻着这个名字。那是为铠甲注入魔法的文字。上面写:《愿此物从所有的灾厄中守护住席恩。愿此物代其承受千刀万剐。无论何时何地,切莫离开彼身》写下这些文字的,是很有力量的魔法师吧,而施展在这套铠甲上的魔法,也有发挥出跟句意中一样的效果。我想他跟魔法还挺有缘分的呢。」
「喔」
爱尔雯兴致勃勃地,开始对的铠甲上下其手。虽然爱尔雯马上就找到了那些魔法文字,但她却念不出来。
「席恩席恩」
试着念起那个疑似是自己名字的字眼。期待着,或许这个字音会戏剧性地勾起什么记忆,不过,的心里并没有产生任何变化。
「我的名字会是席恩吗?」
「就这样叫你啦。不管怎么样,你都需要一个名字。我喜欢席恩这个字的发音。虽然拼法不一样,可是在妖精的语言中,席恩这个字有约定的意思。这是个很美丽的字喔。就叫你席恩吧,怎么样?」
「嗯,就这样叫我好了。」
对来说,那个字的字音并没有造成任何感慨,不过,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来反对。所以自此之后,便让人称呼自己「席恩」了。爱尔雯说的没错,不管怎样,总是需要一个名字的。而且,既然爱尔雯喜欢这个名字的话,也觉得没什么不好。
有感觉到,自己已经深深地被爱尔雯所吸引了。
3
谈话告一段落后,弗尔格表示自己要去准备开店,然后便抖着狼耳朵离开了。席恩与爱尔雯在短期内,则是跟拥有一栋大房子的毕欧斯租了房间暂住。爱尔雯和席恩一样,她也不是希尔迪亚的居民,因为刚好有事得处理的关系,她才会长期旅居在希尔迪亚。
「我跟你说,弗尔格他人虽然很严厉,但他并不是坏人喔。」爱尔雯这么说道。「他是负责看管这一带的人。我觉得他是因为身上的责任的关系,才会对你说出那些话的。」
「我了解。」
「你能懂就好。有很多人就是没办法体谅这种事。」
毕欧斯与爱尔雯跟着又开始讨论,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找到知道席恩过去的人。
「从你漂流在河上的样子来看,席恩,你是从国境为流过来的,而且你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就掉到了河里。然后你沿着城壁底下的地下水道,一路流到了希尔迪亚国内。所以弗尔格才会对你有戒心,处处都防着你。因为在现在这个节骨眼,所有城门都关的紧紧的喔。」
「照你说的话,席恩应该不会是这个国家的人啰。就算把他的人像画贴出去,也没有多大的意义吧?」
「是可以试试看啦,达到效果的可能性似乎不高就是了。」
「嗯前途不太光明呢。」
席恩现在的心情是想马上冲动外面大叫「有没有人认识我」,但他也很清楚,这不是个聪明的办法,所以他还乖乖地留在房里。
「毕欧斯医生,你看过他的戒指了吗?」
爱尔雯突然问了一句。
「戒指?没有啊。」
「我觉得那绝对是一条重要的线索。」
爱尔雯没特别思考些什么,她看向席恩的方向。忽然间,她发现席恩的脖子一带,有露出一条悬挂首饰用的的绳子。爱尔雯问都不问地把手伸到了席恩的脖子底下,并且将整条绳子拉了出来。绳子上套着一个龙形戒指,和席恩戴在手指上的一模一样。
「是一样的东西呢。」
看到第二枚戒指后,席恩害怕得僵住了身体。席恩也不知道自己害怕的理由,但是,他对那枚戒指就是有股莫名的恐惧。席恩光是想到,那枚戒指曾经直接接触到自己的胸口,就觉得心脏快要停止了。
「拜托你,把这拿到其他地方去」
席恩急着向扯断脖子上的绳子,但那条绳子很是坚韧,怎么扯都扯不断,于是他只好手脚不灵光地把那从脖子上解了开来。当席恩向将戒指连绳子一起丢掉的时候,他的手脚被爱尔雯止住了,而戒指则交到了爱尔雯手里。跟着毕欧斯又用这扒手一般灵巧身手,把那从爱尔雯的手里摸了过来,爱尔雯便发出了「啊」的抗议声。
隔着眼镜凝视起戒指,毕欧斯整张脸紧绷了起来,当他看到席恩手上也戴着一样的戒指时,更是惊讶地哽住了嘴里的话。
「是双龙戒指」
「咦?」
「我是说,这是双龙戒指喔。你们应该都听说过吧?就是出现在故事里的那两枚戒指啊。你为什么为什么会把这样的东西带在身上呢?」
「不会吧?那不是故事里才有的东西吗?」
「你怎么这么说呢?双龙戒指是实际存在的。其实,我也实际看过的本尊而这两枚戒指,也绝对是真货没错。」
「你说你看过本尊,是什么时候,又是哪里看到的啊」
「弗尔格!弗尔格!你过来一下!」
站起身子,毕欧斯快步跑到门外。
「他刚才说的是什么?」席恩一边把玩着戒指,一边提
出了问题。席恩是在期待,这说不定能将点开他的记忆。
「你没听过的故事吗?你该不会连自己听过这故事的印象都没了吧?还是你从一开始就没听过呢?」爱尔雯说道,然后她有继续说明下去。
「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老故事喔。从前从前,有一名来自异世界的工艺品师傅铸造了两枚戒指,这名工艺品师傅并不是人类,他将星星铸成了两枚戒指。两枚戒指会由两名使徒来佩带,戒指的力量能将让使徒免于受到箭伤,也能确保使徒永不力竭屈膝,并在战场上连战皆捷。然而使徒却永远不会有满足的一天讲着讲着我就想起来了,我认识的诗人常常吟唱这个故事喔。」
因为爱尔雯露出了怀念老朋友的脸,席恩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喔」他含蓄地接了腔。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道理,席恩突然觉得,那个诗人搞不好就是爱尔雯先前提到的,在长相上和自己有类似地方的人。
「戴上戒指的人就可以成为英雄。国家里只要有着戴戒指,打仗就绝对不会输。但是骑士必须要两人一组才能胜任。而且,因为戒指的力量太强,再怎么光明磊落的人,都会想自己独占两枚戒指。到最后,两名骑士一定会自相残杀,直到两个人都死掉为之。就是这样的故事喔。怎么样,你想起来了吗?」
席恩摇了摇头。不过,故事里却有某种让他感到惆怅的情思。
「如果这两枚戒指真的是双龙戒指的话,你之所以会感到害怕,有可能是你当过戒指骑士的关系喔?是不是呢?」
木制的厚重门被打开,毕欧斯带着弗尔格回来了。
「真的假的」
「真的。我亲眼确认过了,绝对不会错。」
「那玩意应该老早就从世界上消失了吧。至少我是这么听说的。」
「但它们又回来啦。就在这个当下,军神的戒指来到了历史舞台上,来到了这个国家!」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走到了席恩的面前。弗尔格的喉咙发出吞咽声,响了一会儿只有,他茫茫然地咕哝出口。
「邻国突然打了过来,在全国上下闹得翻天覆地时,又有个丧失记忆的男人迷路跑到了这个国家,而那家伙身上还带着保证能为战事带来捷报的戒指这整件事也太扯了吧。」
「的确是很离谱。所以我才希望你也来看看。」
「在传说里面,似乎是可以以二挡千的样子。」
「我在想,只要戴戴看的话,不就可以知道是不是真货了吗?」
爱尔雯天真无邪地说道,跟着她便打算拿起毕欧斯手中的戒指。
「不可以!」
毕欧斯略微大声地喝止。爱尔雯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动气的样子。「这是很危险的东西,它会将持有的主人导向灭亡。你不可以随随便便就把这戴到手上。」
「干嘛这么夸张啊。」
「这一点也不夸张!」
「那么,医生你认识的骑士最后都怎么样了呢?」
「他们都死了。为了戒指而死。而且都很悲惨。我不太想去回想关于他们的事情。」
咬紧牙关后,毕欧斯硬把嘴里的话吐了出来。爱尔雯感到一股纳闷,这名年轻的医生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过去呢?毕欧斯算是爱尔雯这几年来的知己,但爱尔雯却不是很清楚他在当医生之前的过去。从毕欧斯讲话的发音来听,爱尔雯可以知道他并不是希尔迪亚出身的人,但除了这点以外,爱尔雯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因为毕欧斯从不跟人提起自己的来历。
「我只是觉得,如果那枚戒指是真货的话,不就可以把鲁恩盖斯特赶回去了吗?」
毕欧斯剑拔弩张的气势,让爱尔雯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感到有些泄气。尽管她讲的这件事弗尔格和毕欧斯都有在心里思索过。
「结果还是会打仗吗?」
席恩原本只是心不在焉地一直听着话题的发展,而他现在则是冒出了这么一句。「呃,这个国家打得赢吗?」
当场出现了一阵子的沉默。
「不会打仗的啦。」爱尔雯说。
「可是敌国不是已经打过来了吗?」
「是啊,不过希尔迪亚这个国家根本没有自己的军队。就算想打仗也动员不出人力喔。」
席恩吃了一惊。「这里没有军队?」
「没有错。以前是有军队啦,但那是在世界上战争还很多的时候。只要听到希尔迪亚的游击佣兵骑士团的名称,敌人就会吓得发抖喔,因为那是一支号称无敌的佣兵部队。」爱尔雯说的就像自己亲眼看过一样。或许她真的有实际看过也说不定。「这个国家从很久以前,就有雇佣佣兵来巩固国防的传统不过,大概在十五年前,最后一名骑士团长过世后,就再也没找到称职的人选来接任了。之后还因为发生了许多内部的纷争,组织本身也变得分崩离析的。一直到鲁恩盖斯特宣战之前,希尔迪亚仍然保持了一阵子的和平,所以,即使没有军队也都还过得去」
席恩一边听着弗尔格的话,一边也发现,对方的表情变得越来越有苦涩的味道。于是他回避了弗尔格的苦楚,问起别的问题。
「那么,这个国家最后是会选择无血开城吗?」
「天知道大概会变成那样吧。如果你真的是,而且又愿意打退鲁恩盖斯特的军队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爱尔雯顺着话锋开起了玩笑。
「有可能喔。你应该会用剑吧,因为你是跟剑一起飘到这里来的啊。说不定你本来是个佣兵,做的则是保镖的工作。虽然从你的个性来看,这样的工作好像不适合你就是了。」
「剑我会用剑吗?」
席恩看了看自己的手。他的两者手掌,都结有像是握着剑柄才会出现的硬茧。可是他的心中始终涌现不出自己是剑士的真实感。
「你的剑在那里。」
弗尔格拇指指去的方向立有一柄剑。那剑的剑身幅度宽,剑刃也厚,十足是把用两手来驾驭的大剑,「但是,就我看来,和你的体格一比,那把剑似乎太重了。搞不好那并不是你自己所用的武器那。」
席恩也觉得肯定是这样。再怎么说,他都不愿意去想象自己挥剑伤人,或者夺人性命的模样。可以的话,他希望自己不用伤害任何人。自己手上的这些茧,一定是拿斧头伐木时长出来的吧
这个时候,天空出现了异变。
4
直到前一天为之,窗外还有阳光照进来,现在光芒却突然消失了。
这阵昏暗并不像云层遮住天空时那样柔和。尽管四周并未变成一片漆黑,眼前的状况倒也已经相去不远。太阳像是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遮光罩,使眼下出现了一块浓淡分明又不自然的黑暗。
隔着窗户,可以听到街上开始陷入骚动的声响,还有几名女子发出了尖叫声。
弗尔格动了动耳朵和鼻子,他一边在喉咙里低喃出声,一边冲到了旅馆外头。其他人也立刻跟到了他的后面。席恩仰望天空,并且不自觉地叫了出来。
他看到的是一张脸。
有张巨大的脸笼罩住天空,正睥睨着整座城镇。
正确来说,那张脸其实是一张光滑而有光泽的漆黑面具。上头只在眼睛的部分挖了两条细长的缝隙,几乎没有五官的起伏可言。那张面具盖住了整颗头,从构造来看就像头盔一样,但在头部之下却没有身体连接着,浮在空中的就只有一颗头而已。
「那是什么鬼东西啊!」
弗尔格怒骂出来。而许多人则和他一起发出了同样的疑问及恐惧。
(是妖怪!)
(啊,啊啊,有魔鬼)
(圣洁的兽神芬格啊,救救我们吧)
街上开始陷入一片混乱。
「那是魔法,对方用的是可以把自己模样映照在远处的魔法!」毕欧斯尖声叫道。
「又是魔法吗?我受够那种被诅咒的技术了!」
随后,所有住在希尔迪亚的人类、兽人、以及妖精,都感受到了一阵相同的耳鸣。这阵耳鸣逐步变成了能够听辨的低沉声音。是天上的那张脸所发出的声音。那声音可以听成是高亢的男性嗓音,以可以听成是低沉的女性嗓音。严格来讲,众人并不是「听」见的,而是声音在全国人民脑中直接响了起来。
(我的名字是亚斯奎鲁恩盖斯特的国军大元帅,军师亚斯奎。)
「他说自己是亚斯奎!?」
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名号。在过去,这名传说中的任务曾经从手中守护了世界,他就是四勇者之中的一人,也被人赞颂为不世出的大魔导士。
(我谨代理大鲁恩盖斯特王国国王卡拉哈德一世,向城塞都市国家希尔迪亚的国主及全体国民宣告,立刻开放所有城门。贵国并为拥有战力一事已是众所周知。我军并不希望对汝等无益的反抗行动进行镇压,因为这将造成失序。所有人速速解除武装,国主应立即放弃所有统治国家的权利,国民在应恭候我军进驻,心悦诚服地降服于我国统治之下)
「真是见鬼,还敢说自己担心造成失序。」弗尔格气的频频咬响牙齿。
(然而,贵国是以坐拥三层巨大城墙而闻名的要塞都市,会对
于自身的防备的周全过度自信,而轻视我所做的宣告也是当然因此,现在我将预先让你们知道,不服从的人应该受到什么样的下场)
铺天盖地的那张面具突然毫无前兆的消失了。
取而代之出现在整片天空的,是整齐地排列出战阵的鲁恩盖斯特大军。他们横向展开了漫长的军势,由重装步兵打头阵,短弓骑兵则部署在后方。毕欧斯目测,整只先锋部队的人数约有三千余人。
位于左翼边缘的几十名士兵列作一队并开始移动。他们沿着描绘出缓缓弧度的城壁,逐步离开了本队。随后,天上的影像大幅度更换过角度,照出了别动部队将要前往的方向。
他们前去的方位,有一片又广又大的浓密森林,那片森林紧邻在希尔迪亚的城墙外围。天上的影像稍稍加快速度,让视野穿过了森林里头,直到一座靠拢于古木根部的聚落出现后,影像才又停止。那棵巨大的古木几乎和城堡一样大。
那张戴着黑色面具的脸又出现于天空了,他的脸和前往森林聚落的士兵身影重叠在一起,天上同时可以看到双方的状况。
「那里是」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做!鲁恩盖斯特是打算在希尔迪亚的人民面前烧掉妖精的村庄,来个杀鸡儆猴。」毕欧斯浑身战栗地说了出口。
爱尔雯愤怒得颤抖不停。那个村庄里也住有她的族人与朋友,而妖精也是一种同胞意识远胜其他种族的民族。
爱尔雯跑回旅馆,她从自己的行李中,拿了一把和人一般高的长弓出来。那把弓是以兽骨与灵木的树枝制作,外表时分美丽。爱尔雯直接冲上了二楼,并且身手敏捷地从窗户翻上屋顶。爱尔雯随即放低腰杆、取箭上弦、用浑身力气把弓拉满,然后毫不犹豫地将箭矢射向浮现于空中的黑色脸孔。她放出的剑不偏不倚地飞向面具后,就直接消失在空中了。天上的影像没有出现任何变化。爱尔雯又陆续射出第二、第三支箭,结果仍然一模一样。
「射箭是没用的!那是不具实体的虚像。亚斯亚斯奎本人是在某个遥远的地方使用法术,恐怕连外面的先锋部队里面,都找不到他的身影吧」
毕欧斯如此对爱尔雯叫道。爱尔雯则是一脸不甘心地瞪起天空。
这个时候,毕欧斯听到了有人倒在身边的声音。
从看到那张黑色脸孔浮在天空的瞬间开始,席恩就一直感受到某种不可名状的滋味。
硬要形容的话,那种感觉就像被人用手贯穿脑髓一样,席恩一点也不痛,更可怕的是,他就连不快感都没有。可是,他却感受到一种自己正在逐渐消失的失落感。这种茫然自失的感觉让席恩为之发颤。
一面听着亚斯奎那回绕不去的声音,席恩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倒到了地上。席恩努力地想要爬起身,靠着几乎使不上力的手,他勉强撑起了身子。然后,席恩一边喘息,一边说出了这番话。
「就是那家伙是那家伙把我的记忆夺走的」
「你说什么?你有和那个人见过面吗?」
「是那家伙偷走我的记忆的」席恩小小声的呜咽了起来。「啊把那还给我,把过去曾经是我身上一部份的东西还给我。」
「那戒指又是怎么回事!」毕欧斯尖锐地发问。「请你把戒指的事情也想起来。你是从谁手上拿到戒指的!」毕欧斯一股脑地逼问起席恩。
一道魅力的女性声音忽然传来。
「把那戒指给我。」
不知道什么时候,爱尔雯已经站到了众人身边。她露出了无比严肃的表情。
尽管爱尔雯的语气并不强硬,音量也不算大,但她这句话仍带着一股不容分说的气势。
「如果传说是正确的话只要用这枚戒指就能把那些家伙消灭了。」
「不可以!你这样做太危险了!」
「你这些话我都听过了。我不在意自己会变得怎么样。只要可以击溃那群无法无天的家伙,我都无所谓。」
爱尔雯从毕欧斯手上把戒指摸了过来。她立刻用弓箭把串在戒指上的绳子割断,作势便要将戒指套到左手食指。
「快住手!」
大叫出来的是席恩。他猛力将上半身从地上撑了起来。「快住手!别这样做!」
虽然席恩是面对爱尔雯在说话,但他的眼睛没办法对焦。他目前正陷于出神的状态。与其说席恩这番话是说给爱尔雯听的,倒不如说,他是在恳求某种类似于命运的东西。席恩不希望这样的事态发生。
「我求求你,不要戴上那枚戒指。求求你,不要让『我』变成不像『我』的东西」
听到席恩认真的请求,爱尔雯犹豫了。但这份犹豫也只是一时性的情绪而已,她仍旧下了决心,将金属环穿过了自己纤细的手指。
「啊」
席恩与爱尔雯同时发出了近似叹息的声音。
他们两个同时感觉到了一种不快的束缚感,那感觉就像被人用皮绳将心脏绑到了一起一样。不过,这样的感觉立刻消失了,随后涌上他们心头的,则是无所不能的自信感。
爱尔雯看见自己的身体冒出了一粒粒光芒,她还感觉到,自己的下腹部有一股热潮暗暗地在奔腾。爱尔雯能够体会得出,进驻身体的是一道不定型的块状光芒,那道光芒比仲夏的太阳还要耀眼,当她想借着心中的眼睛将其看清时,却差点失去了意识。那是一股具有压倒性力量,而又清冽无比的能源。爱尔雯知道,从此以后,她可以随自己高兴地从哪里所求力量。此时此地,她已是无敌的弓手。
当全身脱胎换骨的感觉停息下来之后,爱尔雯看向了席恩,然后她吃了一惊。因为席恩全身冒出了有如黑色雾霭的灵气。像是要将席恩的身体包缠住一样,那阵诡异的灵气迟迟没有散去。而且,在场似乎只有爱尔雯一个人,能看得见那层黑色的雾霭。
席恩一直在放声大笑。他的笑声里带有一股邪恶,这跟之前他表现出来的拘谨以及内向相当不搭调。
席恩捡起之前被自己搁在地上的剑,并且用单手向空中砍了两三次。那把和席恩瘦弱体格不甚相衬的大剑,在他手中挥舞起来简直就跟木棍一样地轻灵,每一招每一式,都带着虎虎生风的气势。
原本给人怯懦印象的席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现在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充满力量与自信的另一个席恩。他精悍的目光宛如一只猛禽。
「我取回力量了」
听到席恩狂妄的口气,爱尔雯吓了一跳,她心里出现了一种排斥的情绪。爱尔雯对于性情大变的席恩并不是很有好感。
「我现在的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那混账夺走了我的记忆。虽然他对我做的,也就只有这点事而已,但这样就够了。我要宰了那家伙。我会消灭掉所有和他站在同一边的人。此时此地,我对自己的剑与戒指发誓,我一定会复仇!你们这些人都是这段誓言的见证人。等着瞧吧!让你们照顾了一阵子,现在我」
「我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爱尔雯打断了对方,「因为我也不能原谅那家伙。那也是我的敌人、我的猎物。我不会把他让给你。」
「有意思,你是要跟我较量狩猎的手腕吗?」
席恩嘴唇上扬,露出了狞笑。「随你高兴。要跟过来的话,就自己追上来吧。」
「我才没有跟在你后面的意思。我们只是目的刚好一样而已。」
「你这女人个性真拗。」
「你自己变得才多呢。」
随后,两人化成了白与黑的疾风飞驰而去。
5
从鲁恩盖斯特本队分出来的一支骑马部队,目前正要从平原往入称「精灵之森」的广大森林进军。这些人随行的武装里都准备了火矢。他们行军的脚步不疾不徐,只求整齐划一地超目标迈进。
伴随着沉重扎实的声音,希尔迪亚广大城墙上几道门中,最靠近森林入口的一道城门缓缓开启了。
怀疑是敌人要进行迎击,鲁恩盖斯特的部队紧张了一瞬,但门后只有出现一道手持长剑的孤伶身影。
那道孤单的人影并未佩带头盔,只穿着一套轻便的铠甲。才看到他的脚步踏入荒野,那道人影便冲了过来。他的目标,正式那支前往森林的骑马部队。
鲁恩盖斯特的骑士们拔剑迎敌了。
敌人只有一名,骑士们看轻了这样的对手。他们付出了自己的性命才了解到,轻敌是错误的。站在前头的骑士连一招都还没交手到,就被对方用剑刺穿了喉咙,当场殒命。下一名骑士则是挨到了敌人一跃而下的一剑,从肩头到侧腹被人一刀两断。第三名骑士在与对手错身而过时,让剑刃贯穿了腋下。第四名骑士抵挡不住敌方使劲的一劈,头盔和脑袋一起开了花。所有事都发生在一瞬间。
席恩一把挥去剑身上面的血糊,跟着又发动新的攻势。
见识到对手的难缠之后,骑士们听从指挥官的命令拉开敌我距离,一面离开长剑克及的攻击范围,一面缓缓地围住了席恩。他们将宽刃剑收到腰际,并且取出被在背后短弓来瞄准。这群人是打算从远距离用箭收拾对手。
但是,最先拉弓的骑士却没能将箭矢射出去
。他在生命结束前看到的最后一样东西,是不知为何地插到了自己喉咙上的箭。
这支箭是从希尔迪亚的第一城墙上射过来的。还剩二十人左右的鲁恩盖斯特骑士们纷纷看向了箭射来的方向。
有道麦粒大小的人影把箭上了弦。眼睛好的人在一瞬间,有看到那是一名金发的妖精。下一个瞬间,三支箭矢一起发射出来,神准地命中了三名骑士。其中一人被射穿眼窝,其中一人隔着铠甲被射穿了胸骨,还有一人则是被箭贯穿了头盔与额头。
弓矢的劲道超出了人的常识,而对方的精准度也令骑士们难以置信。
事到如今,鲁恩盖斯特的骑士们才被迫领悟到,他们所面对的对手并不是凡夫俗子,而是勇猛宛如鬼神的精兵。骑士中多少具有感应能力的人则发现了一点他们的敌人身上正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冰冷妖气。
席恩化作一道旋风,袭向了裹足不前的骑士们。几许刀光剑影在他们之间一闪即逝,每当席恩挥剑一次,就有一条性命消逝。没有半个对手能和席恩过上第二招。大剑的剑弧纵横无阻、闪耀的弓矢光芒也穿梭于敌阵,当两种锋芒停息下来的时候,一整队的骑士已经被击毙在当场了。
看到从左翼分派出来的小队在一、两分钟的功夫就被全数消灭,指挥鲁恩盖斯特先锋军的德雷斯登将军发出了野兽一般的低吟。
他是一名体格魁梧得几乎不像人类的勇猛武夫。即使和骑在马上的骑士站在一起,德雷斯登将军仍然比对方来得高,而他高达的身躯更是肌肉隆隆,仿佛刀枪不入。由于一边的马匹根本支撑不了德雷斯登将军的体重,所以他坐的是四匹马才能拉动的战车,而且,他还能用单手挥舞巨大的战锤。即使是人高马大的健壮男子,也要费劲吃奶的力气才能举起那把战锤。以往的鲁恩盖斯特是个富庶的国家,也曾遇到过各式各样荒野中的蛮族袭击,或遭受山后另一端的异民族的异民侵扰,但敌人往往会被德雷斯登将军一扫而尽。因为他喜欢在身上披戴深红色的盔甲,曾经为敌的人便帮他取了个「红色恶魔」的响亮名号。
身为一名优秀的战士,德雷斯登将军在见识到两名敌人不凡的身手后,也不得不瞪大了眼睛。他在想,如果有那个意思的话,自己说不定也能办到一样的事。可是他也怀疑,自己究竟能不能干得像他们一样漂亮呢?德雷斯登将军在心里对这两名敌人大为赞赏,同时也心生了些许的嫉妒。
「不过,我们现在是在打仗。」
这场战争并不是在皇室面前进行的比斗。必须要兵力集结得多,而且用兵有效率的一方才会获胜。就算是再高明的名剑士、名弓手,也不可能靠着两人之力抵御三千兵马。
德雷斯登将军新指派了三支小队,准备对席恩发动攻击。
席恩看到有敌方三支小队离开了本队,正要朝着这里逼近。
这支混编而成的队伍里有弓骑兵和重装步兵,其中重装步兵还拿着厚重的战盾。席恩和这支队伍对上了。重装步兵开始排成密集的人阵,借此堵住席恩的脚步,让他没办法自由行动。趁此机会,弓骑兵则可以四处奔驰,朝席恩射出箭矢。
在助跑过后,席恩砍向了一名重装步兵。以钢铁补强的大盾让他劈成了两半,敌人也被弹飞开来,但左右的士兵立刻填补了那个空隙。
绕到席恩背后的弓骑兵丝毫不顾有射中己方人马的可能,肆无忌惮地发动了箭如雨下的攻势。席恩飞身躲过箭矢袭击,同时也靠着超人般的反射神经扫落了几支箭。尽管如此,还是有几支箭射到了席恩跟前,但每次在紧要关头时,席恩的周围都会吹起一阵旋风,将箭矢吹离他的身边。
爱尔雯在城墙上有看到,她的精灵朋友正在席恩身旁跳舞。这是妖精施展出来的魔法,可以从弓矢的攻击中守护住自己的伙伴。爱尔雯借用戒指的力量,让自然界的精灵们提供了一份助力。
席恩也看到了在自己身旁跳舞的风之精灵。然后他领悟到,自己身上也有可以提供助力的精灵。这并不是席恩回想起来的能力,他是临时知觉到,自己体内有着可以和精灵进行对话的回路。
一边让旋风的精灵守护自己,席恩根本不把眼前的箭如雨下的情势当一回事,他在原地停了下来。席恩以两手持剑,像是要刺向天空地高高举起剑尖。
他的意识穿越了重重目不可视的扭曲道路。在拨开存在于意识之外的浓雾后,席恩的精神抵达了异界,他自然地低喃起召唤咒语。
「觉醒吧,紫色的雷霆。觉醒吧,闪耀的光芒。栖息于积乱云伸出的雷光呀,我命你速速觉醒。同胞啊,四分五裂的枪头啊,汝与我的祖先定下了契约,要为我痛击敌人,要为我敲响战鼓。劈裂我的敌人吧,」
席恩没有特别去意识到这段咒语。他顺着应遵从的顺序,自己念出了发动攻击的话语。
咒语咏唱完后,立刻有色泽诡异的紫雷球体出现在低空中。只见这些紫色的雷球微微抖动,随后,雷光的尖枪便随着爆炸声一起迸裂出来。这阵雷鸣一举击毙了数名骑兵。而后爆炸声和雷光又二度三度、五度六度地在现场爆发,每次巨响都让敌兵的心脏随之停止。
席恩再度唱起相同的咒语,这次他将目标改成步兵。魔法的雷击不为沉重盔甲所阻,毫不留情地烤焦了士兵的肉体。而在雷击下幸运生还的人们,也立刻成了妖精的箭靶。
德雷斯登将军从远处看着这一幕,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评估实在太过天真了。敌方会使用魔法这点,固然是德雷斯登将军没料到的部分,但两名敌人的持久力还更让他惊讶。那名剑士毫不歇息地疾驰于战阵,挥着大剑屠杀士兵,还使出引发超自然现象的法术,尽管如此,却始终未显疲态。德雷斯登将军原本想让麾下的小部队轮番上阵,使剑士疲于奔命,但造成消耗的反而是己方人马。德雷斯登将军出现了一种想法,他认为,那名剑士直到最后都不会显露出疲倦的模样,还会一点一滴地将全军宰割至不留一人为之。德雷斯登将军心里涌上一阵寒意。他第一次面临这样的战局。不管是哪里的国家,或哪里的军队,都没有率领大军攻击单单一人的战术。因为对军队来说,一个敌兵实在不足以当成目标。
可是,眼前的事态似乎又不容德雷斯登将军这样认为。他敲响战鼓,让全军进击的信号众人的脚步造成了微微的地鸣,怒号与吼声于阵头回荡开来。鲁恩盖斯特军开始推进,阵仗的两翼迅速张开,中央则负责承受敌方的攻势,而对仅仅一名剑士,三千将士挑起了包围战
城墙上的爱尔雯放眼望去,在她眼里,人群纷纷涌上的景象简直跟阿米巴原虫增值时没有两样,席恩看起来就像是被人山人海吞没了。
爱尔雯开始和精灵对话,她朝敌阵射出了一支灌注有魔法力量的箭矢。那是寄宿有火之精灵的。眼看最前列的士兵就要杀向席恩时,这支箭在命中人墙一角的瞬间炸了开来,数名士兵因而被炸飞,但敌军的攻势仍旧没有停下。爱尔雯又接二连三地施展出相同的招式,打算尽可能地压下敌方进军的脚步。
从席恩的眼中看来,展开突击的敌军就像是一股涌向自己的大海啸。这个时候,他不合时宜地想到一件事原来自己是有看过大海的。席恩脸颊上渗出了汗水。
那不是因为疲劳而留出的汗水。从爱尔雯戴上戒指的瞬间开始,席恩就一直感觉到,自己的骨突下开出了一个漆黑的孔穴。那个孔穴异常的冰冷,不管席恩再怎么活动身体,他都无法感受到体内的热能。从那漆黑的孔穴中,正持续不断的涌上漆黑的火焰,那冰冷的火焰变成了超乎常理的能源,充盈在席恩体内,靠着这股力量,席恩才能毫不疲倦地在战场上发挥。
但敌阵的目的是要将席恩压垮。尽管席恩拥有无限的力量,面对眼前这种无法一一应付的巨大质量,他也发挥不出一口气将大军全数逼回的瞬发力。席恩明白这一点。他的汗水是来自于焦躁与了悟的情绪。
就在这个当头,从四面八方围住席恩的鲁恩盖斯特军开始缩小包围网。席恩觉悟到,局面已经万事休矣,他踏出悲壮的一步。席恩打的注意就算拼死,也要尽可能多拖一个人同归于尽。
这时候,震耳欲聋的轰然巨响陆陆续续地响起了。
6
这阵巨响撼动了大气与土地,更势不可挡地麻痹住众人的鼓膜。声音是从第二城墙的内侧发出的。笼罩住都市的巨大城墙共有三层城墙间的大炮开了火,而炮弹则是描绘出供状的轨道,落到了鲁恩盖斯特军的阵仗之中。在着弹的同时,炮弹爆发了开来。爆炸声纷纷在席恩周围响起,鲁恩盖斯特军的脚步霎时乱成一片。
接在炮击后头,以铁弹簧作为动力的大型投石器也跟着进行射击,巨岩的质量一口气便压扁了数十名的士兵。
这些攻击结束后,希尔迪亚原本紧闭的正门咯叽作响地开启了。几乎在同一时间,设置于左右的副城门也开了门。而从城里涌出的,则是宣告时机到来的声音以及军势。
城内派出的士兵并不过。以数量来讲,他们的人数就连鲁恩盖斯特的三分之一都不到。但是,这支军队却散
发着与稀少人数毫不相称的威严与巨大声势。
而且,整支队伍在构成方面更是大放异彩。从正门冲出来的是人类的弓兵以及兽人族的轻装步兵,右边副城门冒出来的是留着胡子的矮人斧战士,左边副城门则有巨人族的战士势如破竹地出击。虽然矮人的身高连人类的一半都不到,但他们的腕力却比人类高出一倍。巨人族是住在山区的民族,他们有人类的两倍高,皮肤更比人类厚上三倍。从希尔迪亚里面冒出来的,是四种民族混合而成的异种军队。
「快救那家伙!」
「别让那个年轻人死啊!」
一边接受弓兵部队的援护,兽人族的突击部队集结在一起,一气呵成地从鲁恩盖斯特军的侧面杀了进去。这支精兵突破了敌人的包围,成功地和席恩会和,他们似乎打算直接切断敌人的队伍。
为了击溃席恩,鲁恩盖斯特军的阵势变得过于密集,使得炮击和投石攻击对他们产生了重大伤害。更严重的是,由于他们采取了包围阵型,队伍的侧面和后背自然空门大开,根本抵挡不住敌方的奇袭。鲁恩盖斯特军已经完全乱了阵脚。
爱尔雯也被自己背后冒出的军势吓到了。同样是在她所站的第一城墙旁但距离隔得很远,有面巨大旗帜被人高高立了起来。当爱尔雯看到那面旗帜时,眼睛又瞪得更大了。
那是一面又重又厚的巨大军旗,即使找来十个壮汉,都不一定能立起那么大的军旗,但有一名男子硬是靠一己之力将那竖了起来。蕴藏有青蓝色泽的银色体毛下,那人的肌肉正隆隆鼓起着,缓缓将旗杆举起的人是
狼男弗尔格。
他直直地将旗杆举向天空,随风飘扬的旗帜便猛烈翻飞起来。旗帜的质料是令人眼光一亮的鲜艳蓝色,上面缠着白的长剑、巨斧、尖牙交错在一起的图样。
「那是」爱尔雯不自觉地低喃出口。
鲁恩盖斯特军中的动摇,也进一步地扩散开来了。「那面旗帜是」
除了席恩之外的所有人,都明白那面旗帜的意义。住在希尔迪亚的人民当然也都知道。而身为一国的正规将兵,即使心有不愿,也一定会把各国的军旗记在心里。如果那面军旗有着无敌的传说来点缀的话,就更不用说了。
「那面旗帜是」
「白骑士」
「游击佣兵骑士团『白骑士』!」
弗尔格用宏亮到吓人的音量叫了出来。
「吾友,冯提娜的爱尔雯啊,睁亮你的眼睛看好吧。鲁恩盖斯特的将士们,你们也看好了,白骑士就在这里。不败的骑士团还存在于这个国家。我正是希尔迪亚游击佣兵骑士团团长,银狼弗尔格,我们就是白骑士!你们听好了!白骑士绝不会坐视其他国家侵攻自己的祖国!」
「弗尔格,你怎么会说你是团长!?」爱尔雯大声叫道。
「我们早就有发动奇袭的计划那,为了能进行顺利,对其他人隐瞒白骑士健在会比较好。除了以剑发誓的同胞之外,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存在。」
站在弗尔格旁边的毕欧斯医生做了说明。他的胸口前挂了一只雕工复杂的角笛。那是只有白骑士的参谋长才能够带在身上的信物。
弗尔格继续说道。「长久的和平,的确让许多佣兵骑士舍弃了他们的剑。骑士团的人数减少了很多但是,白骑士依然还存续着。不倒之旗就在这里。侵略希尔迪亚之人,注定会被白骑士手刃!」
「白骑士!白骑士!白骑士!」
骑士团成员们间不容缓地放声叫道。白骑士的传统就是在战争中高声唱和自己的军名。
「爱尔雯啊,来到我们的旗下吧。让我们一起对抗打算杀害你族人的侵略者。若是你同一,就对弓与箭立下誓言吧。」
爱尔雯高高举起了弓,她没有理由不这么做。爱尔雯满怀决心地说道。「我发誓。我愿意成为你们的一员。」
「丧失了过去的男人,席恩啊!你听好!」弗尔格叫的更大声了。
「你所希望的东西,是没办法一个人夺回来的!若你志在战斗,我等会为你提供战场!若你志在复仇,我等也会为你安排!来到我们的旗帜下吧!想跟夺走你过去的男人战斗的话,就和我们一起来吧。你要帮助我们,你的付出最后会帮到自己;我们会帮助你,我们的付出最后也会拯救到自己。若是你同意,此时此地,就高声喊出来吧!」
席恩听到了弗尔格响亮的声音。
他露出宛若鲨鱼的笑容。有意思,这件事对他来讲并不坏。
席恩高高举起了自己的剑。也带着威吓敌兵的意味,他略带演技地喊出了唱和的声音。
「白骑士!白骑士!我们是白骑士!从现在开始,我就是肩负了传说的一员!我们是不倒的兵团!想成为尸体的家伙,尽管放马过来!」
「白骑士!白骑士!」
「白骑士!白骑士!」
像是在和席恩呼应一样,士兵陆陆续续呼喊出军名。
(那就是白骑士!)
(从未尝过败绩的骑士团)
(传说中的佣兵部队)
鲁恩盖斯特军的将兵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了。
他们已经见识过席恩鬼神般的勇姿了。在这个节骨眼,又让他们听到活生生的传说白骑士就在眼前,即使是再有勇气的士兵,也难免会变得裹足不前。
席恩咆哮出声。
他忽地举剑跃起,并且在着地时重重劈下剑刃。剑尖乘着这股劲道,一举砍断了敌人的锁骨。跟着席恩把剑横向一扫,敌兵的胸骨随即被分成两段。然后大剑又突刺而去,贯穿过另一人的心脏。只在转眼间,就有三名士兵被送到地狱,而下次眨眼的时候,死者已经变成六人了。
席恩的剑招十分强横,甚至也让人觉得他是要拼个玉石俱焚,但他的每一剑都能确实地收拾掉一名敌人。九具尸体变成了十二具,十二具尸体又变成了十五具。他会出的剑弧拖着红色轨迹,逼退了身边的敌兵。尽管鲁恩盖斯特军围住了席恩,却没有人敢肆无忌惮地借接近他的剑可及之处。
弗尔格远远吠了一声,他将军旗插到大大的旗座上,跟着便飞也似的从梯子上冲下来加入战局了。弗尔格朝着敌阵飞奔而去,才刚以凌驾战马的速度与兽人的突击部队会和,他立刻又身先士卒地杀进了敌阵。
弗尔格也是一名身手了得的战士。他靠着超乎常人的跳跃力从敌人头顶发动出攻势,敌人的头盔成了弗尔格的着地点,挨招的胫骨应声而断。双脚着地后,这次弗尔格又压得身子,用钩爪从下而上划去,他将敌人的左右脸颊串到了一起。弗尔格的兵器是嵌在双手手甲的厚刃钢爪,这是狼人族爱好使用的传统武器。站到前头的弗尔格没花多少功夫就冲散了敌阵,随后他便与席恩会和了。
「把路让开!你们的头子在哪里!把那戴面具的家伙交出来!!」
席恩发出怒吼。鲁恩盖斯特军摄于这股气势,干干脆脆分成了两团。他们从任何角度看,都是与怯懦无缘的精锐部队,席恩面前被让出了一条路。
只有一个人的身影不为所动,他威严肃穆的站在席恩的面前。那是一名魁梧的大汉。他身着深红色的板金盔甲,手握巨大战锤,挡住了席恩的去路。
深红战甲的大汉出了声。「我是德雷斯登,小鬼,报上名来。」
「你问我的名字吗我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席恩回答。
「你在愚弄我吗?或者你认为,我不值得你报上名字?」
「我被人用魔法剥夺了姓名,就连以前的记忆也都想不起来,夺走我的记忆的,就是在你上头的亚斯奎那个戴面具的家伙。我要向他复仇,讨回自己的记忆。」
「原来如此。没有名字还真是件难过的事那。特别是对战士来说。」
德雷斯登露出了坦率的表情一会儿。「但是,小鬼,我不能再让你这样闯下去。死去将兵的遗憾,得用你的一条命来吊唁哪。」
「会死的只有你,大块头。」
德雷斯登举起了大战锤,席恩也举起大剑预备。
不管是鲁恩盖斯特军这边,还是白骑士这边,都没有人打算出手相助。两人间一触即发的空气,并不允许旁人来插手。众人围成了一圈,两名战士就在圈圈的中央对峙着。
席恩忽然往后一翻。
巨大的铁块横向扫过了席恩原本所站的位置。那是德雷斯登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击。战锤在他手中使起来,简直就不像要张腕才能抱起的铁块。
席恩靠着后空翻重整体势后,大锤却已举到了德雷斯登的头顶,眼看就要朝他挥下。席恩朝侧边闪开这一击,但他的剑尖微微触及了大锤。光只是这样,强烈的麻痹感就传到了席恩手上,使他差点放掉手中的剑。
席恩抽回剑身,并以浑身的力气向敌人刺去。这一击打算从铠甲贯穿对方的心脏。可是剑尖去被铠甲所弹开,席恩又被迫退了脚步。一瞬间,德雷斯登的铠甲变得更红了。于是席恩了解到,对方的铠甲和自己的一样,有魔法在守护着。
德雷斯登只用一步就拉回了双方的间距。同时他也用锤头上的钢针刺向了席恩。对席恩来说
,那看起来就像朝自己一直线飞来的炮弹。连躲都来不急躲,他试着用剑身当下这一击,但这样的防御未尽全力。席恩被直直地弹了出去。
席恩靠着全身的弹性抵消这阵冲击。他的两手已经没感觉了。手上的剑也已变得歪斜。
这时候,席恩的剑突然发出了淡淡的光芒,那是妖精的魔法。爱尔雯对他施展了。据说灌注有这种魔法的箭矢绝对不会折断,即使射穿了数名敌人,起劲道也不会减退。原本这项法术只能施展在箭矢上,之所以能用在席恩的剑上,也是靠戒指的力量才办到的。
德雷斯登从右上方斜斜劈下的攻击过来了。
席恩踏出一步,并且挥起大剑迎击。
他瞄准的是相当与锤颈的部位,剑刃命中了锤子最具份量的锤柄根部。席恩跪下单膝,拼命想撑住抵在自己身上的大锤重量。席恩成功地忍过了这份煎熬。德雷斯登的大锤锤柄弯掉了。
德雷斯登甩掉了大锤。他改用护手上的手指虎揍向席恩。席恩则用剑将逼近的拳头挡开。一直到德雷斯登变成用徒手搏斗,用剑的席恩才总算在攻击范围上取得了平等地位。
席恩用剑当下德雷斯登的拳头,随即又朝对方的胸腔突刺而去。虽然剑刃被坚硬的铠甲弹了开来,但这击也让德雷斯登失去平衡,显露出身形不稳的窘态。
席恩乘胜追击。他紧凑地挥出两剑,瓦解了地方的防御,然后再度朝着胸腔的相同位置飞速刺上三剑。每一次突刺的力道,都比方才来的更强更猛,而且迅速。铠甲的魔法与剑的魔法相互冲突,制造出难以描绘的声音与色彩。
步伐巧妙地做出欺敌动作后,席恩又展开突击。这次好似比刚才更快更狠的五连刺。他发挥了机械般的精确度,将剑尖连续刺在一模一样的位置。随即,席恩拉开了敌我间距,他重新摆好驾驶。
霹雳一声,德雷斯登的铠甲上出现了裂痕。
席恩立刻将剑尖举至肩膀的高度,并且蓄力呐喊。
大剑一刺,跟在剑尖穿透铠甲的坚硬触感之后,席恩手上感觉到的是剑锋入肉的柔软感触。他的剑贯穿了德雷斯登的身体中央。
红色大汉的脸就在席恩面前。他气若游丝地对席恩说道。
「太遗憾了,竟然没办法知道杀了自己的人叫什么名字。」
席恩抽回大剑之后,德雷斯登的庞大身躯便倒地了,敌将已经断气。
「总有一天,我会在地狱告诉你的」
席恩低语,尽管获得了胜利,但他的语气却显得阴郁。众人并不知道,席恩对于眼前这名能够在报上姓名后慷慨赴战,然后受死的男子,竟然会抱有羡慕的情绪。
「唔喔喔喔喔喔喔!」
「呜哇啊啊啊!」
周围的友军发出响彻天际的怒号,让大气也为之震动。
不知道从哪传来了节奏复杂的警笛声,那是撤退的信号。笛声在几处连锁响起后,鲁恩盖斯特军便落荒而逃了。
弗尔格并未下令追击。他不是同情敌手,而是不想让人数原本就不多的我方人马造成消耗。
席恩旁边出现了弗尔格的身影。随后,弓兵部队、矮人部队、巨人部队也聚集到他们的周围。他们在集结的过程中一边欢呼,一边也兴高采烈地举起了武器。
「我们把敌人赶回去了」
「赢了!我们赢了!」
零零星星的欢呼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连声高呼自己军名的欢吼。
「白骑士!」
「白骑士!白骑士!」
爱尔雯从墙上跑了下来,她也想赶到众人身边。
但是,一阵剧烈的头痛与恶心感袭向了她的身体。爱尔雯感觉到自己的脑袋正在抽搐,胃袋也在翻搅。寄宿于她体内的的那股热流开始出现痉挛了。
毕欧斯医生注意到爱尔雯的异状,便跑到她的身边。毕欧斯一边跑一边叫道。「快把戒指拿下来!」
爱尔雯并没有听见。毕欧斯又说了一次。「爱尔雯!把戒指拔下来!你戒指戴太久了!」
爱尔雯把发抖的手放到了戒指上,她在犹豫,不知道为什么,爱尔雯就是不想将那拔下来。她甚至认为,如果要拔下戒指的话,还不如死了算了。可是爱尔雯终究撑不过疼痛与恶心感的折磨,她还是慢吞吞地从手指上取下了戒指。
「啊消失了力量不见了」
爱尔雯低喃。然后,她昏倒了。
同一时刻,席恩也感觉到潜藏于自己体内黑暗深渊消失了。而方才支配着他。使役着他的全能感,也拨云见日般地慢慢消散而去。
包裹在席恩黑色灵气同样消失了。
然后,写回过了神。
「啊」
他感觉到自己全身都湿了。席恩身上原本呈银色的护胸、护腿,以及铠甲内的缓冲材。手上的手套,都站满了暗红色的体液。那全都是敌人喷出来的血。
席恩毛骨悚然地叫了出来。
「啊,啊啊!」
锵的一声,大剑掉落在地。
席恩变回因戒指而性情大变前的自己了。
他对于自己干出的事情都有自觉。在外人眼中开来,席恩似乎是换了一个人格,但是具攻击性的那个「他」,一样也是席恩的一部分。只是,那时候的席恩是被某种可怕的力量所支配着,所以他才会摧毁他人的肉特和生命。席恩并不希望这样。
可是,他体内另一张阴沉的脸孔,却着着实实地在享受杀戮。席恩希望把那当成是别人做的事,但他的两手仍鲜明地记着刚才切肉断骨的感触。这让他恐惧到无以复加。
「我杀了很多人。但我并不想杀他们啊。」
席恩跪了下来,他开始啜泣。
周围的骑士仍沉醉在胜利之中。几乎要震破鼓膜的欢呼声依旧此起彼落地在响起。
「希尔迪亚!希尔迪亚!」
「白骑士!白骑士!」
「不要再喊了!我并不想挥剑!」
席恩大叫,打他的声音没有传到任何人耳里。
席恩流下眼泪,他的眼泪并不足以洗去染上全身的赤红血液。
胜利的欢声源源不绝地响彻四周。
众人之中,只有席恩一个人无法沉浸在武勋的喜悦里,他持续因为孤独、绝望,以及对于自身的哀怜而啜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