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至三百多年前,飘洋过海的三名武人踏上了多鸟羽岛的海滨。
岛上的年轻人所怀念的,乃是他们心底的那股骄傲自负。
正因追求武人之心,于是岛民们拔刀相对,由晨至昏,只顾着孜孜不倦相互切磋。
时光荏苒、世代变迁,就在那些教诲都已深深扎根的某日。
在日复一日的练习中,一无名武僧开口宣告道。
——谁是最厉害的?
——谁又将成为吾等之王?
这个命题令多鸟羽岛沸腾,于是战争开始。
过往的某个世代曾供奉武神,也有某段岁月将守护武魂当作生存之道。
尽管名字与意义都改变了,但仍是这座多鸟羽岛横亘了悠长岁月所留下的战争历史。
谁才是最强的人?
谁才够资格成为吾等之王?
物换星移来到现世。推动那些答案的重责大任,终于来到我们这一代!借助路克斯·索利斯之力,荣誉与骄傲彼此碰撞,如今正是决定王者之时啊,年轻人!
第一百零九回统一学生会战争!角逐王座的就是以下这四组啦啊啊啊啊啊!』
漂浮在梅雨季空中的巨大布幕缓缓地依序显示出参赛队伍的队名。
「今天理音似乎特别带劲嘛……」
广播社社长响彻整座岛屿的开场白令悠不禁苦笑,心里却也暗自兴奋着。
因为今天就是期待已久的统一学生会战争了。若能有个美好的结果,就能抱着大把钞票当伴手礼开开心心返家了。
「等今天结束后,我就能回家了……吧。」
心里忽然有种剪不断理还乱的矛盾情绪。但把手往胸口一放,只感觉到胸垫那陌生的弹力。到头来还是没搞清楚与抬头所见的阴天染着同样颜色的那抹忧郁究竟是怎么回事。
『参战登录第一号,天狱院黑海海海海!对抗布理兰瓦珍取得奇迹大胜利!目前已成长为岛上最大势力的前统一学生会队伍!此番战役几乎可说是第二次天狱院大战,可以预期将会是场超激烈的对抗战,各位观众有福啦!』
『参战登录第二号,潘司——以下略!』
『参战登录第三号,哎唷喂!这可是相隔一个月的出赛呢。新都工科大学附设高中最闪亮的明星,征东十字骑士团!拥有两位击坠数榜上有名团员的队伍,今天是不是又会在战争中大展身手呢!让我们好好期待吧!』
愉快地享受着理音飞快的语速与鲜明的口条,悠从绑在大腿上的小袋里掏出智慧型手机来确认今天的布阵。
盯着小小的液晶萤幕,因为太过开心,反而不自觉地泄出一声叹息。
多么充实的蓝色标志啊。多么人才济济的攻击阵形和守备阵形啊。
想起往昔的辛劳,悠忍不住抹了抹眼角。
说到此时悠为什么不是使用笔电,而是拿出智慧型手机确认阵形,这全是因为——
「呵呵,睽违已久的战场啊。悠,你可得听好了,今天要是扯了我的后腿,会有什么下场我可不敢保证喔。」
一切都是为了——黑海打算亲自参与讨伐双胞胎妹妹·天狱院白宇的作战计划,悠当然也得随侍在旁才行。
恋城寺王华和天狱院黑海,这两个人真的很相似啊。
在事前的作战会议上,悠虽然提出『我负责的是下达指示,还是留在教堂吧』的个人意见,可惜这个提案根本没有任何讨论空间就被黑海一口否决了。
她甚至还说『这可不行,当天你得跟着我一起行动』。这个人到底还能有多蛮横不讲理啊。
悠悄悄把视线瞥向身旁正发出「叽叽啪啪」声响,扭动着脖子的黑暗女帝。
黑海的手腕上已经没有戴着IDEA限制器了,当然做为突击部队的颊白和负责最终防御阵线的真贺里手腕上也都空空如也。因蓝色手环限制IDEA发挥的封印都在今天早上解除了。
『接下来~就是最后的一支队伍,也是现任的统一学生会内斯卡!面对天狱院黑海发起的谋反战,他们究竟会如何迎击呢!
今天同样也思路清晰明快的冷血军师·四振奈留子同学!还有刚转学到来便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成功挤进击坠数排行榜的新锐,从变色龙杰尔闪电跳槽的焦晓王同学,这两人可是今日的观战焦点喔!』
宣告开战的钟声轰然响动,与亢奋的情绪已直冲天际的理音呐喊声交织重叠。
虽然天公不作美地乌云密布,却还是有股静谧的热气一波接一波的涌入体内。无论是宿舍、住家、办公室、还是店铺里,全体岛民都正透过电视转播关注着这场战争的发展。无数的探究视线就如同一盏又一盏看不见的聚光灯。而自己正处于那些聚光灯束中心位置的自觉让悠无可厚非地加剧了身体的震颤。
这里是谋反战记的终点。接下来只能全力以赴。
此时此刻,悠和黑海为了减少存在感,正置身于突击部队的后方,两个人都戴上假发进行变装。有布理兰瓦珍喜欢玩角色扮演的同学帮忙真是太好了。
「内斯卡会祭出什么招式呢……」
变身成恋城寺王华一般有着蓬松长卷发的黑海喃喃自语着。她从刚才就一直把手放在裙子口袋里来回摩挲,想必是在摆弄放在里头的般若面具吧。
「唔——毕竟是那个四振奈留子拟定的作战计划嘛……」
虽然是第一次戴假发,但那种痒痒的感觉真让人难以平心静气。悠调整着前额的浏海位置,稍微想了想,便灵机一动地拍了下手。
「对了,随便活捉个内斯卡的队员回来吧!」
然后又接着说:「这么一来,敌人的通讯什么的想怎么听就怎么听啦」,这个建议让黑海「哎呀」一声叫出来,两只眼睛都跟着闪闪发亮。
「不错喔,悠,这种黑心的战略真是棒。呵呵,你总算是染上我的色彩啦?」
「并没有染上好吗!我、我不是、我会这么想是……」
语尾糊成一团。黑海身上那股妖魅的情色氛围总是诱惑着自己,根本没办法放松警戒。会藏身在吵吵闹闹的队伍中中就是为了避免太过显眼,但不管再怎么变装,她身上散发出的合黑气息根本无从隐匿。
好的。若想活捉敌人,还是得派出拥有能控制IDEA威力的入才行。
「这样的话……决定了!」
一旦归纳出结论,悠也立刻按下耳机麦可风的开关。
无线通讯的对象是八街姐妹之中的妹妹。这次她所负责的是从外围攻击八千风学园的校门,并破坏内斯卡的防护壁。那边的主将应该也会一起行动,能胜任这个重要战略的是……好。
「散同学,在征讨校门内的内斯卡时,还有一件事要特别麻烦你了——」
——于是,到此为止都是大约三十分钟前所发生的状况。
就在悠再一次用无线电确认现下状况的同时,各分队的动态也如下所示。
前布理兰瓦珍队——在开战钟声响起的同时展开全军突击。却在行军中遇上新都大附设高中的内斯卡队员,这场战事投入了超匆预期的人手战力。好不容易总算到达三千风学园前,部队便兵分二路,现在正从外部攻击正门与侧门。另外,生擒内斯卡队员的作战计划尚未达成。
颊白队——主要目的是制造突破点。为确保此时潜藏在突击队后方的天狱院白宇搜索队(包含悠与黑海)入侵校园的路线为目标。目前已接近社团教室大楼一带。其目的地为中庭。
侠士队——从校园内部攻击固守两处校门的内斯卡防护壁部队。与前布理兰瓦珍队一起内外挟击内斯卡。
真贺里队——负责所有的防御工作。真贺里本人则潜伏在教堂前的杂树林里待命。此次在防御方面特别投入了大量人手,石阶下的广场交织幽了相当厚实的防御阵形。约莫十分钟前,还传来已拿下前来突击的其中一支内斯卡小队的捷报。
而现在,悠和黑海置身于颊白队后方,正前往社团教室大楼一带。
——没错。真贺里队厚实的防御阵线完全是个诱饵。
『我要亲自拿下白宇,悠你想想办法。』为了实现这单纯又刁钻的要求,还必须避开内斯卡各队的注意,除了这么做也想不出其他办法了。
就此命名为佯攻教堂作战吧。此乃悠的闪闪发亮的心血结晶是也。
「哈啊、啥啊、哈啊、呜……」
在动脑这件事上能发挥的相当完美的侦探军师,在肉体劳动上却是完全搬不上台面。
不习惯的的马拉松运动让悠的呼吸失了规律,而跑在身旁的黑海倒是连滴汗都没流,依然安之若素的模样真的很令人困扰啊。焦虑与不中用的丢脸模样一下下鞭策着悠的屁股,张大了嘴贪婪地吸取氧气,抬手粗鲁地抹去额际泌出的汗珠。
经过运动社办大楼和体育馆、温水游泳池并立的区块后,颊白队的行军速度似乎又加快了。只要走过这个区域再穿过中庭,就能看到目标的校栋了……可是好累。胸口好闷。侧腹也好痛。
就在悠吐出痛苦的呻吟时,方天戟与重装长剑就在眼前发生了正面冲突。沉
闷的金属音吱吱作响,迸散出激昂的蓝色火花。
「噫呀!」
悠发出幼犬似的呜咽跳了起来。那是潜伏在建筑物暗处的内斯卡小队从侧面突袭了颊白队。队型一瞬间就被打乱了,但定眼一看,敌方不过是十五人左右的小队伍。颊白队立刻就分出一小部分的人手留下与之迎击,整体队伍立刻重新整队继续前行。更上一层楼的速度让悠都快哭出来了,同时也有了强烈的临场感。太惊人了。之前自己只能看到双色标志的战场,实境原来是如此可怕的地方。
「傻愣着干么,快躲到我后面啊!」「咿咿——是!」
黑海的死神大镰刀对着追上来的青龙刀客的颈部一闪——又一名敌人落败。
胸口因恐惧与疲劳而剧烈跳动。在此同时,笔墨难以形容的羞愤也揪疼了悠的心。
自己并没有将IDEAdrive当成武器的能力。aeon是专门用于支援的IDEA,就实质意义来说,悠算是非战斗人员。就算站上最前线也不会有什么作用,不知道黑海究竟是怎么想的,反正她很顽固垲坚持着『与我同行』的想法。既然如此,不如就在现场启动aeon随便选个伙伴支援吧,但这个意见又被二话不说打了回票。
原因就是,黑海要求在时机到来前,今天都不能使用aeon的关系。在这个当下,悠还没搞清楚这句话里的含意。
跑过体育区域后,颊白队总算是抵达了中庭。
等在那里的是一群守护着校栋与统一学生会室的内斯卡大军。
能直接以肉眼确认到敌军,即是宣告战争的钟声。
重叠交错代表士气的吼叫声,音量大得连大地都跟着晃动,澎湃汹涌的是「IDEAdrive!」的大合唱声。瞬间爆发的光芒让悠的眼前一片花白——紧接着,只在大河连续剧里见过的两军交战便这么揭开了序幕。
坦露出战斗本能的人类发出兽性的咆哮声。近似龙卷风的狂暴猛烈,传入耳中的是有着惊人数量的金属相互碰撞声。
夹带湿气的强风让悠眯细了眼,压抑着恐惧的同时视线也不时往四周窥探。被摆在队伍后方的天狱院白宇搜索队不动声色地守护在悠与黑海身边。
差不多是该分开行动了——这念头才刚浮上脑海。
透露着狂躁情绪的嘶哑嗓音隔着耳机麦克风撞入悠的耳膜。
●
就算战况再怎么混乱,似乎总会自然而然地在人海之中找到那个该与自己一较高下的对手。就像是磁铁,两股相同波长的争斗之气总会互相吸引。
在两军交杂大混战的中心处,视线忽然与一个茶发少女对上了。颊白与身穿三千风学园制服的少女正面对峙着,心中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覆盖天空的乌云开始下起毛毛细雨。
视线可及之处毫无缝隙的全都被无数的刀剑武器填满了,但不妨碍颊白靠着充满敌意的目光捕捉到她的存在。
对方有一双闪烁着野兽光芒的眼眸。松开后便会垂至地面的茶色长发在头顶的位置扎成一束马尾。
手脚并不是特别的长,也并未启动IDEA。虽然她扯着嘴角露出狞笑,但光从外表看来,并没有给人特别强烈的胁迫感——可颊白就是有这样的直觉。
颊白心想,错不了,这家伙是自己的同类。
意识到这一点时,腹部底层立刻腾升起岩浆一般令血液都为之汹涌滚烫的兴奋情绪。
颊白按下耳机麦克风的开关:
「喂,后面的家伙们。这里就是分水岭了。先下手为强啊……啊——真糟,我忍不下去了。这家伙,嘻哈哈,真让我心痒难耐啊!」
『我、我们知道了,颊白同学!』
舌头因过于开心而抖动,那些话便从喉咙一涌而出。把非说不可的话用最简单的方式向后方的搜索部队传达后立刻切断通讯。在这之问,颊白的视线未从少女身上移开分毫。虽然已经很久不曾兴奋到这种程度了,但颊白的野性还是冷静地磨亮了全身上下的神经。
有着茶色长发的少女消失了。
突来的风压。只是慢了半拍,沉钝的冲击便抵进颊白的腹部。
「嘎、呼晤……」
喉头泄出混浊的呻吟。茶色头发的少女一脚狠狠踹向了心窝。绷直的脚尖与其说是踢,那毫不留情的一击更接近戳刺。
尽管集中了注意力,却是连指尖都没办法做出半点反应。
但颊白没有倒下,没有后退,甚至未曾放松备战姿势,以染成深红的三白眼直击肉食性野兽的眼眸。感受着皮鞋前端用力抵入腹部的滋味,脸上尽是疯狂躁动的笑意。
「……思啊……」
颊白喃喃自语着。嘶哑的低音让正把腿抽回去的茶色头发少女瞬间僵直了脸孔。
「真有意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锈蚀红的俄式勾拳。金黄与漆黑的右直拳。带上全身体重的左侧上段斜踢。俯仰之间再来个利用离心力的回旋踢。
但这些如同暴风股的连续攻击却招招落空。
就如同字面上的意思,茶色头发的少女以杂耍特技般的动作闪避过流氓修女的狂乱攻势。看准回旋踢时必须收拢回转力的那一瞬间,抬腿又给颊白的侧腹来上一记中段踢做为反击。
鞭笞般的炸裂声在中庭战场内回响。
踩着轻巧的脚步向后退到攻击范围外后,少女发出『嘻嘻嘻』的天真笑声。
「哎呀——看起来自创格斗技的极限果然就是这种程度嘛。」
「你说……什么……?」
肝脏传来一阵钝痛。
身子忍不住往前倾,颊白的嘴里泄出低沉微弱的呜咽。
「嘻嘻嘻。别生气嘛别生气,不然你那张漂亮的脸蛋可就白白浪费了唷~?我只不过是稍微证明了遵循明确的术理规范推演出的拳法优越性罢了——」
茶色头发的少女摆出令人联想到猫的姿态,吐出片段式的日文拼凑着句子。
「你的威力和速度都很够。可是整体来说呢,打击路线实在太不专业了。光凭你到目前为止都是靠战斗直觉出招就是最好的证据了。嘻嘻嘻,你觉得怎么样?充满自信的出手却被我轻而易举地避开了,现在是怎样的心情?」
「……啧!」靠着咂舌把几乎要冲出口的粗话给压了下去。这多嘴的家伙,可恨的是,她还真是一针见血地说中了颊白也自知的在战斗上的缺点。
太容易被看穿了,大剌剌一点也不细致的出手招式。
来到日本之后,确实是在大姐头身边累积了不少近代的格斗训练。但以前对着教会墙壁练拳时就烙印在体内的坏习惯还是无法完全矫正过来。
姿态一旦改变就得全盘重来。所以颊白也顿悟出必须彻底锻链自己的力道与速度,才有办法一击击倒对手。只要祭出的第一招让敌人无法做出反应,就能得到梦想中的胜利。
这确实是一直以来都令自己挺忧心的一件事。要是出现一个身体灵活到能闪避掉自己所有攻击的家伙的话该如何是好。回头想想,不正是现在这种情况吗?
「老娘是鎹颊白。你的名字是?」
「焦晓王。从中国来的留学生,是三千风学园的一年级学生唷。」
比自己还小一岁啊……颊白觉得有些头晕目眩。想不到这间学校里还真有这样的家伙存在。
「自我介绍什么的不是重点,再跟我多打几回吧!」
果然没错,看来波长真的很合啊。就跟自己一样,这家伙也很好战,完全管不住自己啊。与生死无关,只是醉心于为战而战的快感之中,在这种情况下,实在没办法抑制想确认自己与对方究竟谁更强大的欲望——一直以来都是由着这令人困扰的性子过活的呀。
……受不了,连自己都觉得好笑。
「好啊,在把你全身上下揍烂之前,我一定会陪你玩个够的!」
没错,有什么好怕的。强化过力道与速度的不细致招数……不是挺好的吗?就是要靠着这一点一路闯到底,就算招式多多少少被避开了又如何。
颊白扭转手臂,松弛脖颈发出喀啦喀啦的响声。想像着把焦大卸八块的画面。焦晓王,这家伙是堵高墙。只要打倒这家伙,自己一定会有所成长。那种瞧不超人的态度虽然很令自己很不爽,但这个中国小不点的存在将会成为自己格斗人生中的一个分水岭吧。既然如此……
「不期生死,只求尽全力一战……」
轻轻柔柔,却无比坚定的沙哑嗓音编织出的这句话让焦惊讶地歪着脖子反问。
「颊白?你在说什么啊?」
「这是日本书纪(注9)里一个叫当麻蹶速的家伙所说的话……是大姐头告诉我的座右铭呢。意思是是生是死都无所谓,只想在当下尽情地战斗的意思啦。」
注9奈良时代的历史文物。
「嘻嘻嘻」焦像个孩子似地笑了起来。「这句话说的真是太棒了!」
「很棒对吧?哈哈……」
颊白也笑了。不是为了迎合对方,而是为了让对方看清楚自己的獠牙,才刻意让嘴角扬起无比灿烂的笑容。
「来
吧,焦。我会打败你,干掉内斯卡,让我家大姐头再一次踏出全新的一步。」
新伤旧疤从没在自己的身上少出现过,这并不是轻松的存活之道。即便如此,还是有人愿意认同自己,愿意接纳这样的自己。这种连心都被充实的感觉,肯定就是『强大』吧。
「丑话说在前,老娘跟那些落败的小罗喽可不一样喔。」
「你当我傻子啊。那种事打第一眼见到你就再明白不过了啦。」
颊白在她面前敢动了Acht·Acht。从高高筑起的防备缝隙间,心无旁骛地望着摆出从容的迎战姿态,咚咚咚地踏着轻快脚步的焦。
「为了大姐头也为了悠,最重要的是为了我自己,这一仗我是绝对不会输的。」
●
拂过杂树林的冰凉冷风一阵阵地扑向圆滚滚的脸颊。
真贺里独自一人撑着伞挡去湿冷的绵绵细雨,将身体靠在麻梁树干上。隔着枝楷仰望色泽混沌的天空,思绪自然也转到自己身上。
对真贺里来说,所谓的战斗,本是相当宁静的一件事。心跳的律动会比平时更加平稳,感到心如止水时,也就化为一片纯粹了。
比如在挥动千天无谬的时候,即使心的表面掀起了波涛汹涌的狂暴,底层的部分却仍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无风状态。脑子里全是乱窜四溅的火花,身体深处滚烫得都快沸腾了——跟肆无忌惮说出这种话的颊白对比,还真是相映成趣。
毫无杂念的无我境界。在武士道的实践上,或许存在着一把通往最高境界的阶梯,但那与真贺里观念里的『道』并不合拍。
真贺里追求的是食欲、撑饱、妄想力。只有满足这些的堕落的生活风格,才是创造出深邃清澈的琉璃色刀刃的条件。若是没有自我的欲求、若是欠缺执着,就无法完成高人一等的IDEAdrive了。
自己身上的脂肪是千天无谬的构成要件。可如今真贺里的体态却停滞在只比全国平均稍胖一点的程度。最近只要一想到那家伙,胸口就会难过得揪成一团,就连原本旺盛的食欲也跟着停摆了。这种状况到底是……
不对,现在再怎么心烦也无济于事。真贺里绷起表情,同时也绷紧了神经。
此时此刻,自己正寸步不离地守在教堂前的杂树林,但石阶下与内斯卡的战争正如火如茶地进行着。防御线的实质指挥者是副队长山下。
「话虽如此,但不管卯起来攻击几次,到头来还是会全体歼灭。看来应该是不需要我出场了。」
自言自语后,真贺里又开始思索起来。
「防御」这道关卡在经过充实之后,这场战争自己的负担明显减少许多。如此布阵的当然是天御院黑海的御用军师羽澄悠了。该不会他也注意到自己身上脂肪填充得不太足够吧?不过要注意到这件事,进而下达指令,肯定得仔细观察过自己今天的体型啊……
只要一想像他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游移,身体好像就快沸腾了。真贺里闭了闭眼,往脸颊上啪啪打了两下。这可不行,都没办法集中注意力了。那个臭家伙,居然连这种时候都……
「可是……那家伙喜欢的还是体型纤瘦的女孩子吧?」
捏着腰侧的小肥肉,脑海里自动浮现了大姐头与颊白纤细的腰肢曲线。而逸出口的叹息早已无法计量究竟有多沉重。
掉落在枝叶上的雨滴,啪哒、啪、啪哒……演奏着并不规律的滴哒水声。
真贺里不经意地抬起头,本是想再看看头顶上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但是没有枝丫、没有叶片、没有雨水、也没有乌云,那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不见。
铺展在眼前的,是一大块漆黑镜面。
而映入眼中的,是一脸错愕的真贺里本人。
「初次见面,士蜂真贺里同学……」
冰冷的呼气拂过双唇。鼻尖与鼻尖有着似有若无的碰触.
意识到在自己正对面的是双瞠大的眼球时,真贺里感觉全身的细胞猝然紧缩了一下。
「~~~~~~~唔!」
反射性地向一旁跳开,在红土上拚命冲刺拉开了距离。真贺里从制服口袋里拿出串签,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个由上往下睥睨着自己的女人。无声无息地,甚至感觉不出半点气味与她究竟存在于何处。对方的存在彷佛否定了一切的感觉。
「你是新都大附设的!」
隐藏着自己如雷的心跳声,真贺里的语气相当笃定。
「锖锖濑人远吗……!」
「你知道我啊。没错,我就是三年级的镐铺濑人远……」
缺乏抑扬顿挫的说话方式就像是在吟唱咒语一般。一头黑发长得直垂至脚踝。混浊的双眼伴随着底下浓重的黑眼圈,透着暗淡的眸光凝视着真贺里。
「你、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石阶下方布满了己方的防御部队。若是想强行通过只会落得被围殴的下场。而不经过石阶来到这里确实也并非不可能。但唯二的两条路就只有极陡峭的林间坡道或是教堂后方的断壁悬崖。
锖锖濑人远的身高比颊白更高一些,但她的体型却是过于病态的纤瘦。因为她的模样甚至比战争结束后的真贺里更加来得细瘦。
面对这张看不出任何意图的脸孔,真贺里只觉得困惑。而她困惑的模样似乎正好取悦了人远,只见她微微弯了弯嘴角。
「来到这里一点都不难啊,只要像这样……」
她用右手抓住了左手手腕。
「再吟唱一句『IDEAdrive』——这样就可以罗。」
人远就这样扯下了自己的左臂。
滋——带有一些湿润的摩擦声令真贺里不禁瞠大了双眼。
那是义手。
人远的右手握着从手指到半只上臂的左手臂。而空空如也的左边衣袖此刻正随着微弱的风雨轻轻飘荡。
「一切都要从十年前的车祸事故说起,当时我也曾感叹命运的不公平……不过现在我觉得没有舍弃希望真是太好了。这座岛上以路克斯·索利斯为原动力研发了最新型的义手,而我啊,就被选为义手的试用者呢。」
淡漠地谈论着自己的过往,人远踩着有些拖畓的步伐缩短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内心的警钟轰隆作响。真贺里听过关于她的传闻。人们都说,在新都大附设高中里,有个装着义手能操纵极危险IDEA的『幽灵』。
人远的义手确实是最新型的。在真贺里看来,那完全就是一只真正的手臂。无论是肌肤的质感、凸起的静脉、关节处的皱褶,一切都过于神似人类了。所以眼前这一幕就更显得诡谲惹人心慌,转眼间竟削去了真贺里的判断能力。
「自从来到这座岛,我变了很多。拥有这样的身体,居然还受到大家的夸赞呢。还有人说我品味卓越喔,我真是太开心、太开心了……」
「搞不懂你话里的意思……你到底想说什么?」
真贺里音色很僵硬,甚至没办法好好地出声。
「被琉耶尔同学网罗之后,我得到一个很适合自己的称号,我才发觉……啊啊,能派得上用场原来是这么美好的事啊。今天也是一样唷……」
空洞的瞳孔猛然瞠大。一股寒意瞬间攀上真贺里的背脊。
「因为我被付予收拾掉你这个重责大任啊!」
IDEAdrive——维尔卡奈尔——!
IDEAdrive——千天无谬——!
同时喊出将思想具现化的关键字。伴随着光芒,两把金属制品各自发出轰隆咆哮。
「呜、唔嗯……」
真贺里呻吟着用力站稳脚步,再一次握紧千天无谬的剑柄。
挡在眼前的是巨大的铁块。
真贺里断定这种超乎规格的压力不是能直接承受挡下的。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看来……传闻是真的呢……!」
琉璃色刀刃挡下的是长度超过两公尺的钢制刀身。有着铁块的厚度,两侧也铸造出闪闪发光十分惊人的锋利白刃。
这一击的分量十足。再这样下去,千天无谬恐怕就……!
喀叽叽叽叽……刀剑与刀剑彼此磨合,迸散出青白色的火花。真贺里几乎快要被这绝对充满质与量的攻击给压垮了,但她还是巧妙地操控刀尖躲避最初的这一击。
失去支撑的刀身下坠刺入红土中。真贺里往后退开十多公尺——直到远离了维尔卡奈尔的攻击范围,才重新握紧手里的千天无谬。这时她的刀身上已有不少破裂的痕迹。镝镝濑人远……能操纵这种IDEA的人若能加入我们的队伍,那该有多好啊。
「好了,下一击我一定会干掉你的……」
将厚实宽大的刀身收回后,人远毫不费力的把武器扛在肩膀上。看她的姿势,明显就是个对舞刀弄剑还不甚熟捻的生手。在来到这座岛之前,她应该没什么接触刀剑武器的经验吧。但既然她能操纵那异常强大的IDEA,随便出招遭到反击的可能性也相当大。
真贺里的武器是速度与灵巧。但面对那厚实的铁块又能发挥到什么程度呢……?
「
真有趣……那你就试试看吧。」
阴郁的只眸盯紧了琉璃色的刀锋,真贺里正面挡下了人远的挑拨。
当然她并没有忘记对大姐头的忠义之心。要是让这家伙跑到教堂里,发现那里不过是个空壳的话,佯装教堂大作战可就化做泡影付诸东流了。必须在这里打败錡镝濑人远,只有这么做才能守护那家伙和大姐头。
●
「该署——!饭开!饭开唔——!」
拚命摆动双脚,在体育馆的舞台地板上撞击出噪音。贴住嘴巴的胶布还有捆绑住上半身的绳索,让侠士的任何抵抗都变得苍白且无力。
「好了奈留子,快把这东西塞进耳朵里吧。」
「要把曾经塞在这男人耳里的东西放到我的耳朵里,这实在太……」
双马尾的沉稳型大姐姐·四振奈留子用指尖捏起从侠士身上强抢过来的耳机麦可风,绷紧的脸孔上满是遮掩不了的厌恶。
「伤脑筋,真是没办法……」
接着站在她身旁的白发美人,天狱院白宇不知从哪里拿出了消毒液,往耳机麦克风上喷了两下。谨慎又细心,擦拭了一遍又一逼。
「来,这样可以了吧?」
「唔,还行吧……既然你都帮我擦干净了,那就稍微戴一下吧……」
她的表情依然扭曲着。不过奈留子似乎也发现只要把耳机麦克风的音量调到最大,就算不塞进耳里也能听到那头传来的声音。
「……这样应该可以吧。呼,真是得救了。」说完还放下心里一块大石似的吁了一口气。
她们这是什么态度啊。侠士狼狈地倒在体育馆的舞台上,承受着被人当成秽物的心酸。可是……奇怪的是这种感觉竟然并不讨厌。怎么回事啊?胸口这种逐渐发热酸软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金褐色的圆弧状圣光从奈留子的身后灿烂地洒下。具有浓厚东洋风味的那玩意儿就是她的IDEA,名为帕塔尼玛。
而她的能力,恐怕就是精神感应。
关于她的IDEA从未被记录于新闻部的资料库中,侠士之所以会这么想,完全是因为自己本身就是遭逢其害的受害者的关系。原本正从内侧向校门发动攻击,周围的内斯卡部队突然变了眼色。这可不是什么比喻句。看着面前的奈留子所散发出的闪耀金轮,就跟不久之前那些人眼瞳里浮现的文字图形一模一样。
被非人的统率行动逼入绝境后,侠士就在茫茫人海中被捕获了。由于消失得太过自然,肯定没有任何人发现自己不见了。
(可恶,我明明是侠士队的队长啊!)
『散同学!关于之前说好的作战方式——』
就在这个时候,侠士的耳机麦克风传来了通话声。听这声音,不正是可爱的小悠嘛。
『悠同学,真的很抱歉。可是这种大混战实在是……』
「之前说好的作战?是指什么呢?」
奈留子不解地歪着头。白宇则弯下腰,毫不留情地把贴在侠士嘴巴上的胶带一口气撕了下来。
「来,说出来吧。之前的作战方式是什么呢?」
白宇一下又一下踢着正因嘴巴火辣辣的疼痛而苦的侠士,但是——
「哈啊、哈啊、呜嗯!痛、好痛啊,大姐姐!!」
侠士的表情因恍惚而显得春心荡漾。
脸上是一阵阵的火辣刺痛。抵在身体表面的皮鞋坚硬触感。还有印在衬衫上的无数脚印。那刻薄的眼神就像是一只不知死活的毛毛虫入了她的眼。哼唔唔,再差一点就能看到裙底风光了!
「……奈留子,这个男人明明被我又踢又踹的,怎么看起来还这么快乐啊?」
「恶心死了……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讨厌男人……」
居然把自己骂成这样!而且还是双人联手!侠士的情绪蹭蹭蹭地直往上攀升。可是这已经是临界点了。在奈留子从仓库翻出金属球棒做势要往双腿间打下去时,机密什么的是守不住的好吗?
「活捉作战?哎呀,想不到你们那边的军师也有同样的企图呢。」
白宇露出有些坏心的表情,轻瞥了身旁的奈留子一眼。
「企、企图跟真正实行起来可还隔着一堵高墙呢。第一,只要有我的帕塔马尼在,那种作战方式对内斯卡来说就毫无意义了……!」
……这是多么恐怖的能力啊。只要使用帕塔马尼的精神感应能力,就能把士兵当作棋子完全顺应自己的心意操纵,甚至毋须依靠通讯设备。明明拥有那种力量,却只局部性使用,恐怕是因为顾虑到IDEA的后遗症吧。又或者是使用范围、适用人数都被严格制约的关系。
——这时耳麦又传出新的一轮对话声。
『啊啊真烦,这样下去根本没有半点进展嘛!可恶,该死的!』
听这声音,应该是从外侧攻击三千风学园校门的恋城寺王华学姐吧。
『我们这边被新都大附设高中的内斯卡队伍挡下来了,根本没办法对防护壁展开攻击啊!快点想个对策出来啦!』
王华尖锐的叫声令奈留子勾起一抹窃笑。她所率领的布理兰瓦珍队在动员数量上早兢经过谨慎配置思量了吧。说不定内斯卡早就把向其他学校借来的战力全都用来迎击布理兰瓦珍了。
『恋城寺学姐,侠士同学的部队还在坚持从内侧持续攻击防护壁!所以……啊,对了——这样——沙、沙沙——的话沙沙——左右的,沙沙——就这么做!』
小悠的声音因夹杂着杂讯而听不清晰。为了执行佯装教会作战计划,她正在室外走动。所以偶尔出现讯号不良的通话状态也是无可厚非。
『等一下悠同学,你刚才说了什么?那边风声太大了,我根本听不清楚啦!』
听着王华尖锐的叫声从耳麦那头传来——侠士已然满脸铁青。
表面上,小悠此时应该是待在做为指挥总部的教堂里才对。但若是待在室内,又怎么可能会传来呼啸的风声呢。再加上今天是个雨天,连开窗这个藉口也派不上用场。
眼看事实马上就要浮出台面……
侠士拚命隐藏内心的不安,心惊胆战地抬起头望向内斯卡的两大首脑。说不定这两个人根本没有发现真相呢——直到此刻,侠士仍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
「哎呀呀,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这么说来,姐姐也很有可能跟着队伍一起行动罗。她一定想把我揪出来,现在也跟前往校栋那头的前线队伍在一起吧,呵呵呵呵。」
「这里是四振奈留子,请瞄准废教堂发动攻击的各队伍现在立刻撤退,那是对方设下的圈套。敌方主将正前往校栋——八成就混在鎹颊白的突击部队里。只要一发现她的踪迹,就立刻歼灭!」
(反应好快!这下全都露馅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才好?)
囚困着上半身的绳索绑得又牢又紧,根本没办法挣脱。况且自己还在舞台上,离出口实在太远了。无论如何一定得把战略被看穿的消息传递出去,可到底该怎么做呢?
「防护壁队请继续原本的守备工作……唔。呼啊……想睡觉觉了……」
正当侠士绞尽脑汁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奈留子突然倒卧在地。她身后的圣光摇曳晃荡着,接着便四散无踪。
——是IDEA后遗症啊。
侠士直觉想到。使用精神感应这种超乎人类的能力,其下场就是突然陷入睡眠状态……被附加上这种程度的IDEA后遗症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哎呀,今天的睡觉时间已经到了呀。虽然比预定早了些……不过反正也看穿对方的战略了,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呵呵呵呵,还是老样子,这张睡脸就像个小孩子呢。」
白宇顶着一张游刃有余的表情,温柔地轻抚着彻底沉眠的奈留子脑袋。将手伸向纤细的身体底下,轻轻松松地以公主抱的方式把她抱向铺在一旁的运动软垫上。
此刻她的双手都腾不出来——
侠士憋足了劲猛地站起身,使尽全力冲刺,往白宇的后背用力一撞。
「咿呀!」
奈留子相耳机麦克风都因这突来的撞击而从白宇手中落在地板上。
侠士抱着拚死一搏的决心冲向耳机麦克风掉落的方向,用门牙压下通讯开关。
「小悠,在第三体育馆!内斯卡的就在第三体育噫呀呀呀呀!」
——真町侠士……落败——
●
「……哎呀,发出撤退命令了呢……」
右手轻按在耳机麦克风上,锖锖濑人远满是遗憾的垂下眉毛。黏贴在苍白脸孔上的怜悯笑容正对着在杂树林彼端——那个缩着背脊,几乎已经奄奄一息的处理对象。
「想不到教会居然只是个诱饵。羽澄悠想出来的战略还真是大胆啊。」
「还……还没完呢……呜呼!」
几十根串签扔在布满落叶的潮湿土地上,每一根串签都被从中折断了。尽管额际渗出汗水,真贺里依然靠着体内的脂肪生出全新的千天无谬。
「IDEAdrive的才能有时也是能凌驾于积年累月的锻链的唷……我想今天你应该充分体会到这种战争的美好可能
性了吧,觉得怎么样?还没明白吗?」
「闭嘴……我、我的剑是……」
真贺里没有把话说完。强烈的晕眩感令她脚下一阵踉呛。
……一点都不想承认。但现实就摆在眼前——四处散落的大量千天无谬和依旧绽放强悍光泽的维尔卡奈尔——光是这一点,就已经将两者之间的力量差距显示得再清楚不过了。
真贺里根本就来不及补充脂肪,此时她的身体甚至比人远还要瘦弱。朦胧的视野,颤抖的双臂,摇晃的膝盖;骨骼突出的四肢简直就像一副鸡骨。
「即便是我这种体质赢弱的人,只要参与适合自己的项目一样能发光发热……所以我就最喜欢战争了。我这辈子从未在体育项目上受到夸奖……不过今天能让士蜂同学如此无以为力,大家一定会很开心的。」
说得好像胜负早已抵定,人远背对着真贺里将维尔卡奈尔横放在地。在已模糊不清的视野中,真贺里仍努力凝视着想看看她到底在做什么,而她看到的是人远正把双脚踩在巨型武器的宽广刀身上。
「小奈尔,改变模式吧……」
在人远的命令声下,维尔卡奈尔开始解体。眼前这一幕就像是以倍速快转的重组积木排列。构成宽长刀身的钢铁质感不停转换,接着白光一闪,出现在眼前的是类似冲浪板外形的陌生乘坐物。
「那么,就此告别了。我坑得很开心唷,士蜂同学。」
乘载着人远的维尔卡奈尔轻飘飘地浮到半空。
虽然知道IDEAdrive在经过锻链更加融会贯通之后,确实也能将其具现化成除了武器之外的其他物品,但这还是真贺里来到这座岛之后第一次目睹到这种使用方式。
「原来是这样啊,你就是乘着那玩意儿从旁边的林道滑下来的吗……!」
只要有这块可以逆反重力的冲浪板,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越过石阶下的防御列阵。毕竟打从一开始就没料想到会有人能登上林道的陡峭坡面。
「现在才发现为时已晚罗……」
斜瞥了真贺里一眼,人远露出冷笑道。
不能让她走。绝对要在这里解决掉这家伙……!再一次鞭策自己已衰弱不堪的身躯,就这么拖动着身体挡住人远。
「我们之间还没分出个高下呢……我还能动……我还可以……喝啊啊啊啊啊!」
撑着痛苦的身体踢起脚下的红土。泥土、小树枝、落叶随之在空中四散飞舞。
而就在那些东西接触到人远脸庞的刹那。
「噫呀呀呀呀呀呀!」
她立即发出扯破喉咙的尖叫声。
漂浮在空中的维尔卡奈尔消失了。穿着制服的瘦长身躯直接坠落到地面上,缩着脊背,紧紧反手抱住自己的肩膀不停地颤抖。
「什么……?」
出乎意料的反应令真贺里不由得瞠大双眼。
脑海里同时冒出两个字。
——洁癖。
「可别觉得我坏啊,锖锖濑人远……」
想赢就只能这么做了。走近低垂着颈项,嘴里吐出高亢尖叫的人远背后,真贺里高高举起手中的千天无谬。从残存的脂肪量算来,这恐怕是最后一把千天无谬了。若是无法一刀击垮这个女人,自己就真的再也动不了了。
「喝啊啊啊啊!」
琉璃色刀刃往瘦骨嶙峋的身躯用力挥下——的前一刻。
「……骗你的啦。」
短促的撕裂声划开潮湿的空气,一把小刀刺入真贺里的肩膀。
「啊啊啊啊啊啊……!」
这次发出尖叫声的变成真贺里。锐利螫人的电击好像将那块皮肤都烧焦了。
还真是完全出其不意的攻击啊。心中那绷紧的那条线被切断了,真贺里的双膝终于再也撑不住随之跪倒。相对的,人远则是轻巧地站起身拍了拍裙上沾染的尘土。
「呵呵呵,到目前为止,这一招还从来没有失败过呢……大家好像都对我抱有一些既定的印象啊……」
人远的手里握着一把短刀的刀柄。
原本该是刀刃的部分却露出弹簧,而握柄处则有像是扳机的突起物——
维尔卡奈尔并不是消失了,而是在添加了发射型武器的机能后,转化成缩小版的弹道式刀刃。
意识到这一点时,全身上下已经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了。再也支撑不住地倒在红土上,只能茫然凝望着乘坐半重力冲浪板扬长而去的人远背影。
冷静下来想想,人远怎么可能会有洁癖呢。
有那种体质的人才不会冒着毛毛细雨奔赴到杂树林。雨水加上布满枯叶的潮湿土地所散发出的臭气,无数只小虫,陷入泥泞的脚踝。周围的种种皆是让有洁癖的人士避之唯恐不及的状况。
「唔,实在太大意了……」
身体已经麻痹,连指尖都无法动弹了,但仍是在落败前一刻保住了意识。难以排解的懊丧让眼眶发热,如丝的细雨不断打在真贺里背上。
●
「哈啊、哈啊……我说你还挺耐打的嘛……」
「哈啊、哈啊,真不凑巧,老娘就是很勇健啦,毕竟我可是被跟一般人不一样的方式给养大的……」
中庭的战况,随着时间流逝变得更加混沌。
周围响起无数刀刃相互砍击发出的重奏声。而中心位置,焦与颊白正面对面任击出的铁拳火花迸散四射。
焦的连续攻击又见缝插针般趁着呼吸的空档毫不留情的袭来。突刺,殴打,抓挠,掌底打(注10),当焦旋转着身体,不断祭出各种华丽优美的攻击时,颊白也都以Acht·Acht强硬地反弹回去。
「哈哈,怎么啦?你的缠钢突牙不是无敌的吗?啊啊?」
「吵、吵死了!颊白你的膝盖早就一直不停在发抖了吧!」
包覆住焦双臂的钢铁兽爪,名为缠钢突牙。那诡异的东西跟颊白是属于同类型的IDEA。正因如此,原本一开始根本无法辨识的攻击轨道,如今总算能至少看出残影了。关于她能在短时间内登上击坠数排行榜的理由也说得通了。能抗得住这种速度连续攻击的IDEA操作者大概也没几个人吧。
注10运用手掌底部靠近手腕的部份进行攻击,格斗技的一种。
「喝啊!」
焦压低身体向前逼近,使出一记垂直上勾拳。颊白将身体微微后倾,退了半少。兽爪轻轻掠过下颚。
——好,拉近距离了。
喀的一声,颊白伸出手臂架住焦的上半身,长长的手臂缠缚固定住她的身体。
「呜噗,胸部那么大一定很辛苦吧!到底是吃了什么才会长这么大啊!」
「吵死了!你说什么蠢话啊!」
颊白就着这个姿势扭转身体,使劲将横在腰间的焦用力摔出去。
娇小的身体在半空中扑腾。颊白弯起了嘴角。她承受不住的,只要照这速度以后脑勺着地,一切就能THE END了。
「哼!可不能如你所愿唷!」
焦在半空硬是解开了颊白施加在她身上的桎梏,反手利用离心力做出技压跳马选手的纵向回转,最后漂亮的落地,就在失去投掷的对象而独自摔倒的颊白背后。
焦高喊了一声「杀——!」以四足动物的前倾姿势扑向穿着修女服的后背——不过,颊白当然也看穿了这点。扭转着腰身,对迫近自己腹部的焦予以结实的反击拳。
将彼此拉近到无法回避的距离后再击出一拳。这一拳虽然令焦哆嗦着嘴吐出呻吟,但已经挥出的缠钢突牙前端也成功烧掉了几公分的金色浏海。
「给我去死啦啊啊啊啊!」
颊白迅速直起上半身,对准向前扑倒的焦的脸孔,一抬腿便秀出足球踢击美技。可惜并没有成功。焦在地面上滚了几圈,在中招前一刻逃到了靴子的攻击范围外。脚下踢空的颊白也跟着失去平衡,摔了个屁股着地。
焦说得没错,下半身已经颤抖得无法撑住身体躯干了。该死、该死……嘴里边嘟囔着边不停拍打无力的膝盖,但还是没有一点恢复的迹象。
焦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用眼角余光捕捉到她的动作后,颊白更加用力的拍打双腿,不断对自己下达指令。「站起来,动啊,你还能战斗不是吗!」
「哈哈、哈哈……看来你已经到极限了嘛,不过不用担心,就让我用缠钢突牙的神髓,让你还来不及感受到痛苦就落败啦!」
焦的脚步已逐渐恢复活力。随着嚏睫哇的轻巧脚步声,颊白的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焦躁感化成不安的咚咚声注入心底。
就在思绪又将陷入神志不清的状态之际——
悠的声音忽然浮掠过颊白的胸臆。
对他的感情产生戏剧性变化的那一夜,他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颊白同学,你应该抬起头多看看周围啊!』
「……把头抬起来,多看看周围……吗……?」
这一刻,颊白所『看』的并不是存在于周围的景色。
而是存放在记忆底层,关于在某间道场里的回忆。因为基础练习实在太无聊而闹脾气时,那个人扬起妩媚的微笑,对自己这么说
:
『要是能将基本功融会贯通,就连这种体技都能办到喔!』
「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啊!凭你那种打杀技巧,是赢不了我的拳法的啦,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
铿锵,发出金属响声的缠钢突牙外壳如鳞片倒竖着,缝隙间迸散出金色的光芒。可能是将空气中的路克斯·素利斯压缩了吧,庞大的能源聚集在钢爪前端,火光窜流四溅。
「喂,给我等一下,那算哪门子的拳法啊!」
颊白冷静下来了。因为那一天的记忆,就保存在自己的心里。
她想起了在那之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还有当时被应用在自己身上的体术……没错,直到现在都还能清清楚楚地记得呢。那时候被迫承受的一击依然深深烙印在这副躯壳里。
想击垮认为自己只会打架的焦,这便是最后密技了。
脚上的刺麻感已经消失,也不再感到焦虑或迷惘。悠那句话让自己想起了这段记忆,教导自己这种技法的恩人,还有将自己逼入绝境的好对手,颊白心中怀着感谢缓缓站起身,将力量凝聚在深红的三白眼内,狠狠凝视着站在前方的敌人。
「喔喔,你还站得起来啊……」
为了确认力量是否充盈而交握着双手,焦打从心底诧异似地瞠大了双眼。
「就算这样,也已经太迟了唷,缠钢突——」
「吵死人了啊啊啊啊!」
颊白往地面一蹬,用粗吼掩盖焦未说完的言词,瞬间缩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但焦依然不动如山。摆出必将铲除对手的对打姿态,就这么等待猎物自己送上门来。
「给我弹飞出去吧啊啊啊啊啊啊!」
几乎连脏腑都要喊破的咆哮声——颊白将全身力量注入猛力挥动的右臂,连腰肢都要被吹飞般地狠狠向前挥出。
「哼,我就说你的出招方式太不细致了啦!」
焦仅是后退一步,便轻巧闪过了勾勒着弧度猛烈袭来的黄金铁拳。
乾坤一掷的攻击只在虚空中划过,便随着颊白往前扑倒而瓦解了。
门户大开的后背,再无任何遮挡。
——填充完毕。当蕴含极强电流的两只兽爪如铁锤往下敲击时,焦的声音响彻在周围。
「钢穿裂彻流·轰雷双爪牙!」
「笨——蛋。」
颊白的后脚跟就在这时狠狠踹飞了焦的下颚。
啪叽——轻妙的声响在战场上造成一股回响。
焦维持着高举两只兽爪的姿势,脖颈软绵绵地歪倒一旁,就这么全身乏力的瘫倒,一头栽进中庭的泥土堆里。
——焦晓王……落败——
「真是的……」
和焦同样倒在地面上,张开嘴任丝丝小雨滋润干渴的喉咙,颊白喃喃自语着。深深的叹息随着语句逸出口。
「啊——真可恶,我还以为这次死定了咧……」
使尽全力的攻击只是种诱导。利用那股离心力朝前方翻了一圈后,在离对手只剩一步之距时,再以旋转加速踢击的威力——
招式名称为转体回旋踢。
招式里缩短多多少少加了些自创的改编,但毋庸置疑确实是空手道的技巧没错。自从那天被大姐头KO之后,自己便一直潜心修练基本功直到彻底学会这招踢击。
「掰啦,焦,下次再一起杀个你死我活吧。」
颊白站起身,瞥了一眼这道自己总算跨越的高墙,留下了一句简短却微可感觉出亲昵的道别。
这时候的颊白感受到了难以用笔墨形容,几乎令人兴奋成瘾的快感。
那些拚了命的劳动身体,有如刀匠冶造的锻链时光绝没有白白浪费。能拿下一只战鬼的成就感可是比痛宰百名小罗喽更爽快百倍,完全有着净化身心的效果。
但那张原本明媚的表情忽然变得无比苦涩。颊白来回摸着自己的屁股,眉头紧紧蹙起。IDEA后遗症出现了。
往四周窥探了几眼。传入耳中的依旧是大量的金属互击碰撞声。这附近又没有草丛什么的。没有办法了……
将手指伸进修女服两侧的开衩处,颊白将身体微微前倾,拉开里头的绳结。咻的一下,下半身便成开放状态,同时夹杂着又痒又麻的不适感。
「——嘶,接下来就继续狩猎人类啦!吼噢噢!」
将蓝白条纹的小裤裤塞进口袋里,颊白再一次投身战斗的漩涡之中。
●
靠着侠士的通讯,原本还在搜索校栋的悠与黑海立刻赶往第三体育馆。
「……哈啾!」
第二回天狱院大战的最终决战,就在黑海的喷嚏声中揭开了序幕。
「呵呵呵,有人在背后造谣我的好人好事呢。」
「姐姐……你每次都这样,太缺乏紧张感了……」
站在舞台上的统一学生会长,天狱院白宇手擦着腰,似乎对神经过于大条的双胞胎姐姐相当无可奈何。
亲眼目睹天狱院姐妹的对峙场面,悠打从心底感到震惊。那样的容貌,世界上居然还有一模一样的另一张,神明还真懂得该如何美化这世界啊。
但当两人的视线一对上,空气中立刻迸散出无声无色的火花,原本稍微放松了一点的情绪立刻又增幅至令人难以喘息地密度。明显将日本女性的容貌水准大大拉高档次的两位天狱院姐妹一下子就进入了一触即发的状态。
「好了,快点开始吧,姐姐。」
「说什么傻话呢,白宇,这可不是开始喔。」
是要结束才对——
黑海解除了死神大镰刀。抛开做为媒介的蜡烛,拿掉戴在头上的假发,小心翼翼地像对待易碎物品般将口袋里的般若面具拿出来别在黑发上。
黑海冷漠地盯着白宇,终于解开那禁忌的IDEA。
「IDEAdrive——认主独一!」(注11)
注11拉丁语Tawhtd、Tawheed或Tauheed等,意为伟大的真主阿拉所属的特质。
紧接着,般若面具的嘴里开始喷出凝胶状的物质。
飞溅到地板上的大量白浊液体简直就像从黑海的脑子里溅洒出来的秽物,倒是有种莫名的异趣。
悠绷紧了脸孔。与来到这里第一天所见的相同,真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光是想着黑海必须承受的IDEA后遗症,就让悠的心头纠结不已。
「像你这种仿冒品……难道真以为我天狱院黑海会输给你?」
扭曲成邪恶弧度的嘴角,瞠大了的褐色眼眸,怀着至高纯正的斗争意识在那张白瓷般细致的容貌上彩绘出穷凶恶极的狞笑。
黑海弹响手指让凝胶停止继续喷出,层层交叠起的黏液白山随着水声一同爆裂。随即又以微微痉挛的动作凝集,形成无数个的人体组件。
教人联想到大弯刀的曲线,足以将空气阻力减少至极限的孱瘦四肢。
突起的背脊与肋骨被白色的皮膜包覆着,那类似骨折的鲜明响声其实正在压缩、固定着。
最终完成的,是宛若刀刃般的细瘦胴体与有些驼背的的背部。浮现在该是脸孔位置的般若面具就像正在捏造的黏土,不断重复着隆起与凹陷,最终变形成长着满口乱牙的铁面具。
彷佛液态金属的的光滑身体表面染上一片漆黑,全身流窜着恶心的几何学线条。那些有着与血液相似颜色的线条正呼应着主动脉,幻化成有机质的浓淡色泽。
身高约三公尺。在眼前诞生的毋庸贵疑就是战斗型的生物武器。
从外观造型就看得出它只为了破坏而存在。迸散的凶险气息是死神大镰刀所无法比较的。悠心想着,甚至生出一股惧意。
越是注入操作者强烈思绪的物品,就越能展现出力量强大的IDEA。遵循这样的法则,便能估量出以一旁不俱备任何思念的蜡烛为媒介,创造死神大镰刀的黑海确实拥有遥遥凌驾于常人之上的品味。这样的她,若是真的使用承载着意念的物体来启动IDEA的话——展现出的根本不是武器,也不是超能力,而是超越现实的崭新存在了。
而她所必须担负的代价,就是将自己的存在做为IDEAdrive的火炉尽情燃烧——
「姐姐,你还是使用了认主独一了吗……」
白宇的低喃声透露出一丝哀戚,但她并没有发动思想具像化。在面对认主独一以咆哮代替初啼撕裂周遭空气时,白宇没有摆出迎战姿态,甚至依然维持着环抱双臂的动作。
「只要三分钟,你就完蛋了。白宇,把那个位置给我吧。」
目光炯炯,顶着满脸凶险笑意的黑海又一次敲响手指。
听见炮令声的认主独一怒吼着向前突击。
为了毁灭仇敌·也就是眼前的统一学生会长。
「我的IDEA里凝集的意念是不会输给那种怪物的!」
犹如拉开弓弦扭转着上半身的认主独一,朝着白宇的左半身挥去一记勾拳。速度之快让悠只能感受到整个空间有瞬间的晃荡。在撞击的瞬间,成球状爆裂的周遭空气毁坏了舞台,将困脂色的舞台布幕割得支离破碎。
这下胜负分晓了——吧?
悠满心期待着,可惜事与愿违。
白宇抬起手臂防御,以肉身挡下了认主独一的惊人铁拳。
「我不是说过了吗……姐姐,想结束还早得很呢!」
挡开巨大的拳头,白宇随即向前疾奔。眨眼瞬间,她已经钻到认主独一的身前,右脚瞄准双腿胯间二话不说向上踢去。
没有一丝踌躇的脚趾深深陷进液态金属的身躯。悠下意识地缩起身体,靠着意念操作认主独一的黑海也闭上双眼,很是痛苦的发出一声轻啧。
白宇的反击没有就此停下。她全身散发出波纹状的纯白斗气,又接着对显露出怯意的认主独一的心窝、肝脏、下颚、胯部、眼球等要害毫不留情地予以暴击洗礼。
「因为IDEA后遗症太过沉重而无法增加发动次数。也就是这个理由,你的意念操纵并不熟练,无法锻链到十全十美——我已经看穿认主独一的弱点了!好了,也差不多该进展到最终章了!这么一来,姐姐总算会把我……!」
但是——
白宇的攻势却被一声枪响截断了。
一颗发光的子弹——
子弹射穿了白宇的后背,直到将体育馆的前门轰出一块歪斜扭曲的圆形后,才终于消失。
因中弹的冲击整个身子被震飞出去的白宇在地板上猛烈地弹了三、四下,直到扑倒在体育馆的中央位于才终于停止,她身上散发出的白光就如同蒲公英的棉絮轻轻飞舞,而后消散。
——天狱院白宇……落败——
一时之间,悠和黑海脸上都丧失了表情。一旁的认主独一则像是受到阳光曝晒的雪人,正一点一点地融化。
「哎呀各位,真是辛苦你们了,呵呵。」
啪啪啪啪啪,随着那敷衍的拍手声,一抹修长的人影也跟着从舞台侧边出现。闪耀着黄金光泽的及唇长发,清澈的碧蓝眼眸,还有令人联想到豹经过锻链的结实身躯。
「你是……新都大附设的学生会长!」黑海怔然地瞪大双眼。
突然闯入的金发美男子向错愕不已的两人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
「我的名字是琉耶尔·夏米那德。是征东十字骑士团的主将,同时也是将在今天成为新一任统一学生会长的男人。」
「你说什么?」即便黑海丝毫不掩饰情绪的蹙起眉头,琉耶尔脸上那淡漠的笑意依然没有丝毫动摇。
「是倒在地上那个丢脸的笨女人主动跑来对我提出非正式同盟的请求,我想这是个好机会,就稍微利用一下罗。」
「所以说……你叛变罗……?」
「别说得那么难听。我只是觉得借出自己的旗下好手得到的报酬只有为期五天的阿列夫,鲁努操纵权实在太少了,才改变心意的嘛。」
琉耶尔握着纯白的手枪。枪身上到处都是惹眼的雕花镂空造型,与其说是枪枝,更接近艺术品的存在。
「白宇……你怎么会订下那种约定呢……!」
黑海忍不住咬了咬牙根。
没有任何前兆,琉耶尔突然朝躺在舞台一隅运动软垫上的人影开火。
——四振奈留子……落败——
「呜,白宇!」
当馆内响起第二声枪响时,黑海立刻冲向妹妹身边。抱起倒在场中央的娇小身躯,「白宇!白宇!?」紧张地不停唤着怀里的女孩名字。
「唔、嗯,姐……姐、姐姐……」
也许是黑海的呼唤声让被截断的意识回路再度串起来了,前一刻还紧闭的眼皮微微睁开了。
「姐姐,你终于……肯看我了……」
紧接着赶到的悠,一见到被黑海抱在怀里的双胞胎妹妹·白宇的模样时,整个人都被吓到了。
「咦?这是……白宇同学?」
悠会这么疑惑也无可厚非。因为缩在黑海怀里的人,再怎么用偏坦的角度来看,那都只是个差不多念小学四年级的娇小女孩。
纯白的长发虽然和一开始见到时没有不同,但那张稚嫩的脸孔,感觉就像是七、八年前的黑海。虽说是双胞胎,原来不一定连体型都一模一样啊……
「如果你能更灵活地运用神之庇佑(God Speed),那种子弹分明算不了什么啊!」
「因为我……不想、变成姐姐以外的、模样……」
悠这才理解了。白宇的IDEA说起来,就是将肉体变成外骨骼动力服(Powered suit)。IDEAdrive自己的身体,好幻化成别人的模样,同时身体机能也会得到爆发性的提升。与认主独一对抗时那一发违背常理的反击也能得到解释了。
失去行动铠甲的白宇嘴里逸出嗫嚅似的声音。
「姐姐一直都忙于统一学生会长的工作,都不肯跟我玩。连一起吃饭的时间、聊天的时间都没了……所以我才……」
「所以……你才想亲手把天狱院黑海逼入绝境,将其瓦解吗?」
「……嗯。我想让你看看重要的朋友因你受伤的模样……不做到这种地步的话,我想姐姐是不会回过头来认真看看我的……」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白宇哽咽着,泪水不断从眼眶里滑落。
「哎呀,你真是……怎么这么傻呢……」
黑海紧紧拥住怀里这副太过娇小的身体。从那双安详平稳的的眼瞳中,感受到的是类似母性、对身上流着相同血缘的妹妹所流露出的深切慈爱。
「无聊的肥皂剧就到此为止吧。」
喀锵——重新装填子弹的声响让温馨的气氛瞬间凝结成冰。
「哼,我可是仔细调查过了。认主独一的启动时间最多只有三分钟——还有羽澄悠同学,你的IDEA并不俱有攻击能力。好了……现在你们也没有能力再反击了,这场战争也该画下句点了。」
琉耶尔手抵着扳机,扬起冷酷的笑意。
「再会罗,前统一学生会长……」
——枪口的前端,正对着黑海。
意识到这件事时,悠的体内窜起了爆发一般地,完全无法抵抗的强烈冲动。
二话不说覆到黑海身上,连同白宇一块推倒,用自己挡在她们身前。
将自己当成护盾,多多少少都能减缓子弹的冲击吧。
没有能力的自己所能做的,就只有这种寒酸、连慰藉都算不上的轻举妄动——
悔恨的泪水夺眶而出。
在这种时候竟没办法好好保护女生,自己实在、实在太丢脸了……
可惜悠的护卫举动并没什么实际效用,黑海轻而易举就绕过悠的手臂。
「黑海同学……黑海同学!」
抵在背后的枪口,以及对于黑海IDEA后遗症的恐惧让悠觉得自己难受得好像全身上下都快碎裂了。尽管如此,悠还是死命地呼喊她的名字。
「不管我的身体会有什么下场都无所谓!我……我要保护黑海同学!」
泪水浸湿了脸庞,试着驱赶不断涌出的无力感。
「——悠,快别哭了。」
慈母般的声线镇住了颤动的泪腺。瞄准这里的枪口。没有反击的手段。只要琉耶尔的手指随意念轻轻一扣,这场谋反战记就会在瞬间画下休止符。
可在面对着这种绝望的状态时——
天狱院黑海脸上的邪恶笑容依旧不曾崩解。
「……拉普拉斯的恶魔是确实存在的唷。它正戴着项圈,在我手里握着的锁链那头呢……」
黑海伸出手,将IDEA控制器从悠的手指上拔掉。
「证据就在这里。看哪,此日此时此地的你,正以臻于完美的状态出现在我的面前呢。」
——我一直一直一直都在等待着,等待悠对我的感情达到极限激昂的时刻啊。
说完这句话后,
黑海吻住了悠的嘴唇。
「嗯——?」
仿佛在与灵体接吻般。过于虚渺不真实的感觉让悠的背脊一阵阵颤栗。还来不及沉醉在略带湿热感的体温触觉里,长长的舌头便顶开嘴唇侵入口腔——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事。
不同于唾液黏度的大量液体正通过嘴巴流进悠的喉咙深处。
那凝胶状的东西瞬间就被黏膜吸收,最后与流淌全身的血液同化合而为一。
感受到的是上升的体温与加速跳动的心脏,还有从腹部底层膨胀勃发,一股难以形容的力量激流。
接着,喀锵——就像按下了某道开关。
旋绕着悠的力量『方向』就此逆转。
「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着这一声冲破天际的吼叫,悠猛地直起身子。这个时候,悠的双眼确实目睹了。
关于世界的色彩瞬息一变的模样。
这并不是视觉出了问题。而是在达到到超人境界后所俱备的判断力。
看见了。
不只是琉耶尔的皮肤细胞,甚至能看见构成他IDEA的路克斯·索利斯元素。
感觉到了。
在认同自己能力的同时,他心里的惊愕。变得更加尖锐刺人的敌意。紊乱的呼吸。加快的心跳鼓动。
明白了。
他的想法。与他之间的距离。还有,该
怎么做才能让他无法东山再起。
于是,确信了。
——自己已经得到能保护主人的力量。
悠迈步走向前。依旧是与平时步行时没两样的步调,但周围的人都没有动作。明明自己正在接近,执着手枪的琉耶尔却连扣下扳机的意图都感觉不出来,初吻的对象就在背后双眼发亮地静止不动。
有种除了自己轮廓以外的世界全都被包覆在树液之中的错觉。
忽然之间,鸟瞰着整座体育馆的视觉观点流入意识的中心。直到这个时候一悠才见到已然进化完成的自己。
锐化成适合战斗的四肢,纤细的躯干,还有轮廓分明的五官。
悠终于完成与战斗生物兵器·认主独一的融合。
可并非一身漆黑,而是亮眼的白金色。悠的头发闪耀着比过往更清澈的光泽。被光芒包覆的脸孔上睁着一对锐利的瞳眸。柔软的头发倒竖着,自金与漆黑,象征着悠与黑海意念的两种颜色,正如同互相纠缠的舌头般浑然天成。
悠随即理解了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什么事。
浓缩的路克斯·索利斯已经失控了。
被硬塞入体内的认主独一对aeon产生化学反应,才让浓缩的路克斯·索利斯流转方向出现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在拿掉ICU的状态下,原本是朝外部释放的庞大能源全都流向自己,容许量超标必然会导致身体开始失控。
边思索着这些事边迈步向前时,悠也确信了。
会觉得周遭世界静止不动,这种异常事态并不是时间的洪流发生了某种变化。
与周围无关,而是悠正以超乎寻常的速度移动着。
「怎么会有这种事!别开玩笑了!这种IDEAdrive的存在是想气死谁啊!」
惊愕的叫喊就像引信,琉耶尔又一次扣下扳机。
缠绕绿色等离子体的光弹从枪口击出,一直线地迎面飞来。
但悠完全不为所动。因为在他看来,那速度就跟纸糊气球同样等级。
没有摆出任何迎战姿势,「嘿」的一声便把迎面飞来的子弹反手拍掉。是有些刺麻感,不过其凶悍程度也就跟日常生活中受静电袭击差不多程度吧。「怎么可能……」一再表现出的绝望反应让琉耶尔显得无比滑稽。
悠轻轻巧巧地走近舞台,一跃而上。身体宛如添上羽翼般轻盈。
「好了,琉耶尔学长,该做个了结了。」
在舞台上彼此相对,悠以平稳的声音开口。
「这算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是不会承认的!」握紧枪把,琉耶尔发出震耳的怒吼声。「哭喊吧!Egusolbar! 」
紧接着枪口喷出火苗,这一次射出的是带有深红色等离子体的子弹。其确切数量是十六发。每一发都变幻出不同规则的弹道朝悠袭去。
「如果执意要阻挡在黑海同学面前——」
对现在的悠而言,这种程度的东西已不构成任何威胁了。
「无论是谁,我都会将他击垮。」
悠迈开脚步奔跑。在这个静止的世界里全速奔驰。
不费吹灰之力的闪过缓缓飞来的大量子弹,轻而易举地侵入对方最后的自保距离。
这一幕在生于六十进位法则世界里的琉耶尔眼中,究竟会是怎样的呈现呢一—从他那双结冰似的湛蓝眼眸里似乎能窥知一二。
可即便如此,悠依然没有半点放过他的打算。
没有放缓助跑速度,同时尽其所能地挥动右臂,重心移往背后,但躯干仍维持在中心线上。流人体内的认主独一思想矫正了悠的攻击轨道,创造出一拳打飞人的最佳姿势。
说到揍人这件事,在悠活到目前的人生里仅只发生过一次。
遇到那个不把自己当成男生只会欺负人的小霸王,为了扞卫自己的尊严,悠只能痛扁他了。
只有那一次,是为了自己而使用了暴力。
但现在不同了。
这一次是为了主人。为了那幽黑优雅且美丽,还有些令人困扰的黑暗女帝陛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琉耶尔学长,胜利就由我们收下了。」
——对着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端正脸孔,施予最适当的破坏痛击。
手枪灰飞烟灭,琉耶尔的身体也以超乎想像的方式往后弹飞,直接撞穿了体育馆的墙壁。墙上被砸出了一个大洞,而琉耶尔就这么瘫软在大洞旁。观察到他已经丧失意识后,原本盈满悠全身的斗气也随之散去。
各种颜色的斑驳光影在瞳孔中舞动飘散,身体逐去了重心——
可是,悠感觉到的不是坚硬的地板。
「悠……悠……!」
两只纤瘦的手臂从背后环住悠的脖颈。身体已呈现半透明状态,却还是温柔地从身后抱紧悠——这个人就是侦探军师的主君,身后感受到的是黑暗女帝的柔滑肌肤。软绵柔嫩且温热,真想一直这样下去……
至今为止所感受到的一连串身体不适状况,举凡头痛、晕眩、眼球灼热,不知不觉间悠也明白其中的原因了。
这便是aeon的代价。是加诸在自己身上的IDEA后遗症。
以结果来说,黑海确实得到了渴望已久的胜利。不过在这种失控的情况下,自己的身体又会有怎么样的下场呢……
视野的浓度逐渐变得稀薄。但在画面中断于一片苍白的前一刻,黑海柔和的笑容放大充斥了自己的全部世界。不符黑暗女帝的身分,那笑容里溢满慈爱,宛如女神一般—
只要拥有这份记忆,就算全世界都被锁进黑暗之中,也用不着再挂心了。
悠打从心底感到平稳,就这么阖上了双眼。
用以回应的,只有嘴角那一抹虚弱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