札卡利亚位在东方七个公王国的西南部。若是把海路一起考虑进去,它是距离教廷普林齐诺坡里最近的一个公王国。然而,这个公王国里的百姓对于帕露凯诸神信仰的依赖程度却并不深。有一说是因为这个公王国的百姓生活富裕;也有人说其实是因为贸易频繁而带来了大量的异地文化使然。总而言之,在公王居城,札卡立耶斯戈搭建的教会跟紧华的城镇比起来,真的是朴实许多。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不想来札卡利亚呀!」
大主教坐在礼拜堂的讲台上,带着一副不悦的神情抱怨道。那肥胖的身体用一张讲台还挡不住,从正面看去仍可看到他的屁股从讲台两侧溢出来的模样。
「这教堂这么窄,大概塞不到两千人吧。还有,这架管风琴也太小了。这样每天的公餐礼也有问题呀!」
被逐出普林齐诺坡里的大主教之所以优先求助于圣卡立昂,而非邻近的札卡立耶斯戈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圣卡立昂城内的教堂即便和大教堂比起来也不会显得逊色。
「这东西怎么配称得上管风琴嘛!管风琴的钢管要架得可以撼动整座教堂,可以让镇上的百姓都听得见帕露凯诸神的神威才行!没有这种设备,我根本不能主持公餐礼呀,你们要是知道我们在普林齐诺坡里用的是什么样的设备,你们就会知道这间教堂究竟有多寒酸了!」
大主教表现出一副气呼呼的模样,对于自己曾几何时舍弃掉的圣座却十分自豪地拿出来说嘴了。
「大主教座下,请您先忍耐一下吧。」弗兰契丝嘉站在大主教的右手边,带着殷勤的笑容安抚着他。「合唱团部分,我们准备了很多可爱的女孩子呢。」
「嗯。」大主教一听马上露出了愉悦的表情,甩着肥厚的三层下巴拚了命地点头,「颂歌的部分我可以从头到尾亲自指导喔,呵呵。」
「那就太好了。合唱团的女孩子们应该都会很高兴吧。不过座下,您还是顾好自己的身体要紧,有您的心意所有人就已经非常满足了。」
弗兰契丝嘉赶紧想把丢出去的饵给抽回来,但身旁的骑士们已经有人蹙起了眉头,表现出一副非常感冒的样子。这样的景象看在位于礼拜堂门口站岗的克里斯眼中非常清楚。
克里斯之前受顾于圣王国军的时候早已经听说过普林齐诺坡里的大主教有什么特殊『嗜好』了。而这个人的目光现在也正仔细地打量着弗兰契丝嘉——至于弗兰契丝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穿着一袭胸前开岔的煽情礼服;就连谈话的内容根本也跟军事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在礼拜堂入口处站岗的人还有另一端的吉尔伯特。克里斯窥探了他的反应。这名黑色装束的骑上带着一张宛如岩石般硬质的表情,一直盯着礼拜堂里头看。他看来就像是绷紧了神经、只要主子弗兰契丝嘉一有什么状况就会实时化身成一把钢质的箭矢奔进礼拜堂内的样子。
「座下,我们差不多该把问题拉回到军事议题上头了吧?」
这时北方强大的公王国拉坡拉几亚的军团长咳了两声插上了话。克里斯曾经一度和这名军团长在战场上遭遇,不过他大概不记得了。而现在聚集在弗兰契丝嘉身边的几名骑士,也全都是七个公王国的军事将领。
「我等以座下之名聚集了七个公王国所有的兵力,现在应该是要讨论军事议题的时候。而且圣王国还有两万军力驻留在圣卡立昂,现在我们实在不能松懈呀。」
「是呀,请您尽早宣达神旨,让我们去把圣卡立昂打回来呀,座下。」
这会儿挺上前来的是日前吃了败仗、从圣卡立昂连滚带爬地逃出来的梅德齐亚将军。
「我可是帕露凯诸神的代言人呀!」大主教不悦地顶了一句:「你们少拿我的名字来为你们的私利出兵。你们的剑是为了夺回我宗教的圣地。普林齐诺坡里而聚集的。而以我的名字出兵的行动,只有倾注所有兵力,对圣地发兵的那一刻而已!」
「座下!可是——」其中最年长的札帕尼亚骑士团长忍不住扬起了声音开口说道:「就算真要派兵夺回普林齐诺坡里,我们也需要梅德齐亚作为军事据点呀,圣卡立昂是东方要地,圣王国驻军在那里,我们根本无法动弹。就算绕过海湾南进,发兵不要多久就会被赶上了呀!」
「不是可以经由海路移动吗?从这里出船,不要三天就可以抵达普林齐诺坡里。」大主教说。
「没有船可以运送数以万计的军队呀!」
「没有就造呀!以札卡利亚公王的财力,这几艘船又算得了什么——怎么样,旗舰就用我的名字命名吧。」
众人虽然不敢叹气,但任谁也都感受得到现场一片低迷的氛围。不管什么事情都是这样的结果。大主教根本从没考虑过,打造万人搭乘的军舰究竟需要多少资金跟人力……
圣卡立昂攻城战在双方都有伤亡的情况下结束之后,聚集了所有公王国兵力的军事会议旋即展开,但却在大主教冥顽不灵地执着于直接夺回普林齐诺坡里的情况下,公国联军始终无法达成共识。于是弗兰契丝嘉直接把各国的军事将领聚集起来,却仍只能得到同样的结果。
——就是因为这样公国联军才不堪一击。
过去曾经身为圣王国军佣兵,打下了许多祭司封领的克里斯非常清楚公国联军无法有效凝聚力量的情况。看来现在哼了一声,转身背对着讲台坐在椅子上的大主教也是这个问题的其中一环了。
——弗兰契丝嘉还打算以这样的人作为发兵的号召吗……克里斯想,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其实东方的七个公王国,每一个国家的历史都比圣王国来得悠久。因此这些贵族们的尊严,都远比起自己国家的国力来得要高,却从不肯正视这个现实问题。而弗兰契丝嘉既年轻,加上她又是个女人;虽然现在肩膀上披着救出了大主教的功勋,但能够召集大家聚集起来开会已经不容易了。她的威名还不足以统合各国将领们的意见。
「算了算了!你们这些信仰不够坚实的家伙!」大主教带着满身的横肉,在圣袍衣襬的摆动中起身,「你们就看看少了大教堂,你们的国家还有人民会不会再有老天的眷顾吧。圣王国崇拜的杜克神信仰本来不过只是帕露凯诸神之中的一个支派,现在却玷污了整个帕露凯诸神的圣地-普林齐诺坡里,还拿不回来!你们没感受到帕露凯诸神的愤怒吗,你们再这样下去,看我改天把你们逐出帕露凯信仰的门外,把你们全当成异端!」
异端——听闻这个词汇,在场的骑士们全都吓得脸色发白。
信仰在战场上不过只是个笑话,而这些骑士们的反应看在终日在战场上搏命的克里斯眼中尽管难以理解,但对于这些从小接受帕露凯宗教信仰洗礼长大的教徒来说,被当成异端可是比被判死刑还严重。因为他们就连死后的安逸也被剥夺了。
在一片僵硬的空气中,大主教晃荡着肥胖的身躯离开了祭坛。
「……没想到座下竟然会气成这样。」
「我们根本没有要亵渎神灵的意思呀。可是……」
「要做个样子吗?如果派出少数部队,从陆路进兵的话……」
「这么做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呀。」
「如果我们现在往普林齐诺坡里发兵的话,多久可以到?」
「走陆路大概五天吧。」
「可是要是我们的行动被圣王国军发现,他们从圣卡立昂进军就算再慢也不过七天,我们会从背后被攻击的。」
「两天……我们可以只花两天打下普林齐诺坡里吗……」
「现在驻扎在普林齐诺坡里的圣王国军部队还有一万呢。而且要是南方的驻军上来支持,要打下来谈何容易呀。」
就在几名骑士们狼狈地议论著的时候,一个女孩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如果是千人的部队,走海路就没有问题了。」
所有人听了同时噤声转过头来看着弗兰契丝嘉。他们脸上全都写满了惊讶的反应。
「弗兰契丝嘉殿下,您在说什么呀?」
「以千人部队走海路移动……这样要来回多少次大部队才过得去?那还不如骑牛走陆路还快些呢。」
榭露齐尼亚的将军丢出这么一个玩笑,让周围也跟着传出了几个轻蔑的笑声。
「没那回事,只有我们银卵骑士团打先锋先走水路过去。各位同样循陆路进兵,保护大主教座下往普林齐诺坡里移动。」
弗兰契丝嘉的发言又让周围的人全愣住了。
「您该不会打算用千人部队打下普林齐诺坡里吧?」
「当然,我就是这个意思。」
「这怎么行呀,殿下,您不能以为什么事情都可以用奇策成事呀!」
「圣卡立昂一仗只需要夺回座下一个人也就罢了,要夺回大教堂可是要和敌方一万驻军交手呀,我们的援军走陆路根本来不及支持呀。」
「这可是大主教下的神旨,诸位还有其它办法吗?」
弗兰契丝嘉面带微笑地打断了众骑士们的声音道:
「诸位将军就大张旗鼓地往圣卡利昂出阵吧。不过还请小心间谍,听到消息的话王国军
就不会把兵力从圣卡利昂调离了。」
周围的几名将军歪着头听着。
「一等诸位抵达南端半岛的入口处时,差不多就会听到我们银卵骑士团打下普林齐诺坡里的消息了;若是我军的旗帜没有在普林齐诺坡里升起来,就请各位带兵撤退吧。这样就不会被从诸位背后发兵的圣王国军堵住退路了。」
「嗯。」「原来如此……」「这么一来至少不会吃一场惨败的仗。」
几位将军纷纷点头表示同意。从门外的吉尔伯特看到这副景象却面无表情的反应看来,这大概已经是家常便饭了——觉得不妙而显得慌张的只有克里斯一个人。
「但这么一来若是殿下没能打下普林齐诺坡里的大教堂,那您可就孤立无援了呀?」
「关于这点,我当然已经做好觉悟了。」
众将军又是一片哗然。
「我们是不介意,大主教座下那边应该也可以说得通了吧。不过座下有可能会希望以自己的名义号召出兵的行动是由自己坐镇指挥的呀。」
弗兰契丝嘉说这个部分交给她来处理,征得了大家的同意之后便解散了这次的会议。
待众将军离开之后,在单独留下来的三名银卵骑士团成员之中,克里斯忍不住对着弗兰契丝嘉提出质问:
「这是什么作战方式呀?妳到底在想什么呀!」
空荡荡的礼拜堂中,唯有克里斯高亢的嗓音回荡在挑高的空间中。
「我所想出来的作战方式可没有一次失败的喔。」弗兰契丝嘉耸耸肩答道。这样的反应让克里斯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
若是冷静下来、站在其它诸位将军的立场去想,弗兰契丝嘉的想法确实是正确的。因为先遣部队如果没有打下普林齐诺坡里,那么公国联军就会遭受到圣王国军从背后追来的圣卡立昂驻军,还有前方杀到的普林齐诺坡里驻军两方夹击。
一但打下了普林齐诺坡里之后,光是只有我们银卵骑士团守城,就算我再厉害也是不可能办到的。所以我才要他们能够安心地从陆路带兵过来呀。」弗兰说。
「那万一打不下来——」
弗兰契丝嘉伸手将纤细的食指贴到克里斯的唇上,堵住了克里斯的嘴。克里斯红着脸赶紧将上半身后仰缩了回来。
「你听好,输了该怎么办,这永远是指挥者该去思考的事,你们不可以去想。」
克里斯听了忍不住咽了一口气——确实如此。这不是一介士兵能够决定的事。他们能做的只有相信指挥者,或者不相信指挥者而已。
「话说克里斯,同样类型的作战、同样严苛的条件,你不是也完成过好多次了吗?」
这句话补上来之后,克里斯再也没有话好说了。
早先圣王国发动的普林齐诺坡里攻略战——这是当时那一次远征中规模最大的战役——克里斯同样也参与了那次没有人怀抱着希望的突击作战,最后踏着自己同袍的尸体,从门内把城门推开了。但这件事情才经过整整一年,他实在无法相信自己将以银卵骑士团一员的身分再来一次,更无法相信自己会担心这场作战失败。
——那时候我就只是什么也没想地奉命参与突击而已……难道,我开始怕死了吗?为什么我会变得这么软弱呢……
弗兰契丝嘉笑着摇摇头。
「不是你变了,而是你已经不再是一个人孤独地站在战场上了。」
她边说边将视线移到吉尔伯特身上。而一旁的黑衣骑士却只是耸耸肩,其余什么话也没说。
——我……已经不再是自己一个人了?所以我变得软弱了吗……
这时候,一阵脚步声从他的身后传来。
「弗兰,我带了衣服来给妳换了。」
克里斯和声音的主人视线撞个正着——是米娜娃。她在教堂两侧的长椅中间停了下来,然后赶紧把视线移开。
她刻意绕了远路,从教堂墙边绕过克里斯走到弗兰契丝嘉面前,嘟着一张嘴说:「妳不要因为宝拉有事情去办,就把我当成下人使唤啦!」
「嗯?不然妳觉得还有谁可以帮我去我房间拿衣服来呀——谢谢啰,接下来就拜托妳一起帮我换上吧。我们就用那边的告解室来换吧。」
「都教妳别把我当成下人使唤了,妳还这样!再说,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
「蜜娜不要的话,那克里斯,你来帮我一起换衣服。」
「妳开什么玩笑啦!」
米娜娃右手抓着衣服,左手勾住了弗兰契丝嘉的手臂,拉着她大步走进了告解室。
——米娜娃……她从那天开始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因为她又梦到自己被我杀死的预言了吧……
——要是真往普林齐诺坡里发兵,那这个预言发生的机会……
这时候克里斯察觉到——原来,我已经不是孤独一个人了……是这么回事……
——所以我会害怕上战场。因为米娜娃随时都会闯进敌人的刀锋,还有我的刀锋触手可及的地方……
克里斯抬头望着米娜娃和弗兰契丝嘉进去了的那间矮木墙隔间。他知道自己在想的事情非常愚蠢。他是个永远只能作为佣兵而活的人,而他更不可能活在没有刀光剑影的地方。
就在他沉思着的同时,米娜娃的声音忽然飘了出来:
「……喂,弗兰……这、这衣服是怎么回事呀,为什么妳要换这件衣服穿啦!」
「蜜娜要不要也穿穿看?我看妳一定很适合喔!」
「谁要穿这种衣服啦!」
木门里头传来了这样的对话。克里斯莫名害臊了起来,转身便打算往礼拜堂出口出去。
「弗兰殿下还没有说我们可以走了。」
吉尔伯特低沉的声音却在这时候刺进了克里斯的脑门,让他停下脚步。
「……没有啦,我是想说,会议已经结束了嘛。再说,她们又不知道为什么在换衣服……」
「弗兰殿下主持的军事会议现在才要开始呢!现在不过只是我们的护卫工作结束了而已。你也差不多该了解弗兰殿下的习惯了吧。」
吉尔伯特说得颇不耐烦。克里斯歪着头不太了解——这是……什么意思呢?
这时候告解室的木门打开,弗兰契丝嘉和米娜娃从门里走了出来。克里斯看着看着撑开了下巴,完全忘了要收回来了——刚才弗兰契丝嘉身上穿的衣服那艳丽的模样已经怎么看都不像是个骑士团长,但现在换上的这套衣服却更是贵族女性时下流行的风格,煽情程度甚至像个娼妇一般,就算马上让人从礼拜堂赶出去也不奇怪。
「这……这是怎么回事呀……」克里斯说。
「很好看吧?」
「这……是很好看——不对啦!」
「我接下来要去跟大主教座下单独进行一场军事会议。听说他喜欢女人作这种打扮——吉尔,没事别进来打扰喔。」
米娜娃听到也大惊失色。而弗兰契丝嘉则脚步轻盈地挥着手,朝大主教刚才走进去的祭坛旁大门方向走去。
「弗兰,妳站住!」
在米娜娃回过神来追上去的同时,那扇门已经——碰的一声,在米娜娃的面前狠狠地关上了。
「我教妳站住,弗兰——吉尔伯特,你放开我……弗兰,妳脑筋有没有烧坏呀!」米娜娃大叫。
「『女人』这种身分是弗兰殿下的一项武器,这点妳早应该认识到了,别打扰她。」
「就算真是如此——你、你为什么可以这么冷静呀!」
吉尔伯特没有回话,倒是转身朝着和弗兰契丝嘉消失的那扇门相对的方向,爬上楼梯往楼上开始移动。
「喂!吉尔伯特!」
「蜜娜,教堂里面不要乱叫,我现在去可以看得到弗兰殿下的地方待命。」
吉尔伯特打开的门是管风琴的机关室。这里低矮的天花板中并排着多支铜管。
「总主教的房间就在这下面。里面的声音可以透过铜管传过来。要是真有什么情况发生,我们可以从主要的通风管跳下去。」
吉尔伯特的解释听得克里斯跟米娜娃哑口无言——结果他们还是跟上来了。
「你……之前就已经调查过了吗?」
「当然。我听弗兰殿下说过,她要用这种方法说服大主教。」
说完,吉尔伯特便将耳根子贴到了其中一根铜管上头。这真是一副非常诡异的模样,但克里斯也同样担心弗兰契丝嘉的安危,只好跟着做了。米娜娃插着手,即便脸上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但除此之外,她也没其它办法。
「克里斯,不准你贴得这么紧,到那边去啦。」米娜娃说。
「这……去哪里呀?这边很窄耶。」
「你们安静点,不然我听不见底下的状况。」
吉尔伯特用手肘戳了克里斯一下,克里斯也赶紧屏息集中留意钢管内传出来的声音。从通风管内空气流通的呼啸声中,同时传来了房间里的动静。
『……没想到,呵呵,像妳这样一个美人儿竟然是个骑士团长呢,真是太可惜了。真搞不懂札卡利亚公王到底在想什么。明明就有很多方法可
以让妳不要从军的。』
『妾身早就已经把自己的身心全都献给军队了。』
『嗯,妳是说,妳是为了夺回帕露凯诸神的领土还有子民们而身赴战场的吗?』
『当然,还有为了大主教座下您呀。』
『好,好。等我们夺回了大教堂的那天,妳来当我的圣堂守护骑士吧,怎么样?这可是任何时候都要在我身边随侍的重要职务呀。』
『这可是妾身的荣幸呢!』
克里斯听得身子冷不防地抽了一下;米娜娃尽管没把这样的对话当真,但她同样也觉得这样的对话内容实在恶心。随着大主教的声音,好像他那身肥油还有横肉都沾上了自己的耳根子一般。
『只要妳愿意的话,在我留在札卡立耶斯戈的时候,妳也可以留在我身边服侍我。我可以帮妳做特别的祝福仪式。军事会议结束了吧,现在我就可以用特别的袒顺仪式来慰劳妳喔。』
唧唧唧~~一阵刺耳的金属扭曲声让克里斯赶紧抬起头来……那是米娜娃蹙起了眉头用手——用她那一股惊人的握力掐着铜管掐到变形所发出来的声音。
「米娜娃,妳冷静点,下面会听见啦!」克里斯说。
「这教我怎么冷静,那个猪头竟然敢打弗兰的主意!」
『——啊,座下,您这是干什么……』
『呵呵,妳别怕,这只是藉助拥抱跟接吻进行的秘密祝福仪式而已,妳就再靠过来一点吧。』
米娜娃手中的一根铜管已经快被她给掐断了。
『座下,在此之前,我们先讨论出兵的议题吧。』
『什么,还要说出兵的问题呀?为什么妳要作部队的先锋?由我带领整个部队一起出兵就好啦。』
『妾身想要在普林齐诺坡里迎接座下,所以得当先锋把普林齐诺坡里打下来呀。再说,战争过后,大教堂还有祭坛,以及祈祷室都有可能弄脏的,得有人在迎接座下之前先行整理呀。妾身认为,被圣王国玷污了的大圣堂不应该出现在座下面前。』
『呵,呵呵,妳真是有心,都快像个刚出嫁的新娘了——好,好,我知道了,就这么办吧。』
司感谢大主教座下成全。』
『那妳就在我的寝室等我吧,这没问题吧?』
『遵命,妾身会的。』
『话说,现在妳身上这身衣服也不错,不过我的喜好是像这样……』
『座下,不行啦~~』
米娜娃满脸通红地转身就要往出口飞奔出去,克里斯也赶忙站了起来。现在这已经不是可以坐视不管的程度了。但吉尔伯特却实时出手拉住了米娜娃的肩膀制止她。这里的空间不大,克里斯也无法动弹。
「你在干什么,弗兰已经快要被那个猪头给——」
「弗兰殿下一个人可以脱身的。妳是想让她刚才所做的努力全付诸流水吗!」
「你现在还说这种话!」
米娜娃说的没错。那个带着满身横肉晃来晃去的粗俗男人,光是伸手去碰弗兰契丝嘉已经让大家觉得恐慌了。而她现在甚至也将这股怒意转嫁到了吉尔伯特身上——为什么弗兰契丝嘉非得遭受这样的待遇不可!这个作战就真的这么重要吗……但就在她才要开口的那一刻,她却也察觉到了。吉尔伯特腰际上的长剑已经从剑鞘中浮了起来,顶在剑锷上头的拇指正微幅地发出颤抖——他其实也在压抑着内心的怒气。
就在这时候,他们所有人都已经将耳根子从铜管上移开之时,一阵匆促的脚步声从礼拜堂中传了过来——接着还传来了一个女孩的声音:
『弗兰殿下!弗兰殿下,您在吗?抱歉,我回来晚了!您跟我说要我去您的房间拿衣服,可是我找不到呢!没办法只好先过来找您了——』
是宝拉的声音。克里斯跟米娜娃彼此对望了一眼,然后又是一阵慌慌张张的开门声,再加上大主教的咆哮——
『呜哇啊啊啊啊啊——?』
随后是一阵肥胖的肉身滚倒在地上的震荡。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宝拉尖锐的叫声回荡着;一阵混乱之后,管风琴的机件透过铜管传来一阵莫名其妙的声响,现在已经不能再继续待在这间机关室里头了——米娜娃从一脸惊魂未定的心绪中回神,露出一张不怎么愉快的表情,拨开了吉尔伯特的手。
吉尔伯特耸耸肩叹了口气,接着推着米娜娃一同走出了这间机关室。而克里斯看着他们这副模样,终于在安心之虞也露出了笑容。
※
「克里斯、蜜娜,你们都太爱瞎操心了啦。」
弗兰契丝嘉在近卫军同桌的晚餐时刻道出了这么一句话,接着大声笑了出来。
「本公爵千金的身体可是只会献给我所爱的男人呢。」
「弗兰殿下所爱的男人是谁呀?」宝拉一边舀汤到自己碗里,同时兴致勃勃地开口问道。
「我还没找到哪个男人值得拥有我的贞洁,所以现在还一个人只身在战场上穿梭着呢。」弗兰契丝嘉将这番话脱口而出的同时,刻意面向房门方向,让门外的士兵们也听得见。
他们没在城堡内用餐,而是在军营里的其中一间房间里面。聚集在门外的银卵骑士团的战士们早已经将这里挤得水泄不通了。他们听了好像安了心似地全都同时松了一口气。这声音大得就连克里斯等人也全听见了。
当然是因为大主教对弗兰契丝嘉毛手毛脚的消息传开了的关系。
「贞、贞操!为、为什么现在会忽然谈论到这样的话题呢!」
宝拉红着一张脸,手中的汤碗差点没滑出去。这个在千钧一发之际保住了主子贞操的当事人,似乎完全没有理解从头到尾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弗兰契丝嘉也笑着看她,什么也没对她说。
「我不知道妳究竟是怎么盘算的,不过妳实在是太没有警戒心了啦!」米娜娃从头到尾都鼓着一张脸,气呼呼地咬了一口手上的面包。
「我才不是没有戒心呢,是我打开城门引诱他进来的。」
「这样更糟啦!」
「人家有事先把这个计划跟吉尔伯特说过了呀。」
听到话锋转到自己身上的同时,生性沉默的禁卫队长也不过只是把视线短暂提起来一下。
「只有吉尔伯特会相信人家可以同时保全我所提出的作战计划,还有我的贞操。」
这里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弗兰契丝嘉竟然会将自己打算色诱大主教的计划事先告知吉伯特,而吉尔伯特竟然也带着一副心平气和的表情跟自己的主子一起商讨整个计划。
「如果彼此之间拥有足够的信任,那可是什么话都可以说的呢。」
弗兰契丝嘉边说边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克里斯,然后接着将目光移到米娜娃身上。克里斯愣了一下,一双眼睛随即被弗兰契丝嘉的视线迁到了同一个目标上头。
——如果彼此之间拥有足够的信任……
——可是……她却什么也不肯告诉我……关于她作梦的事……
这时候米娜娃的视线也和克里斯对上了。她手里拿着的一块起司冷不防地从手指间滑落。接着她赶忙站了起来,脸颊也同时泛起了红潮。
「蜜娜?妳吃饱啦?」
不理睬宝拉的询问,米娜娃转身便朝着房门走了出去。
「咦?」「啊!」「哇哇……」
房门唐突地被米娜娃给推开,让门外银卵骑士团土官兵们堆起来的人墙瞬间倒塌,激起了地上一阵尘土飞扬。米娜娃拨开成群的男人朝走廊冲了出去。她的脚步声远去,而克里斯也忍不住站了起来,「米娜娃!」他跑到门边,这时候围在门外的同袍却全都凑了上来,「喂、喂,克里斯,那个……团长到底有没有事呀?」
「那个……听说她被大主教给……是真的吗?」
「嘴唇该不会被啾~~了吧?」
「啊,喂!克里斯!」
克里斯没回答半句,被他推开的一群同胞跌坐在地上,自己则赶紧追着米娜娃而去。
他跑下楼梯,然后在军营的入口处追上了那个一头红发的背影。
「米娜娃!妳等等!」
在他出声的同时,这一头红发像忽然是张开的羽翼一般遮住了克里斯的视线,然后向下坠了下去——是米娜娃忽然蹲到地上去了。
现在天色已黑,军营外头除了站在墙边等客人上门的流莺之外完全没有其它人经过。
「……米娜娃……」
当克里斯又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她的肩膀忽然抖了一下。
「弗兰说的话,你会当真吗……」
「咦……」
「有、有些事情你根本——根本不用知道嘛……」
米娜娃环抱着自己的肩膀,喃喃的说话声听来有些无助。
「所以能不能拜托你不要一直追问嘛……」
「可是……」
克里斯追出来凭的全是一股冲动,他其实并不晓得自己到底想跟米娜娃说些什么。
要是米娜娃不把做了预知梦的内容告诉他,原因是出自于无法对他怀有足够的信赖,想到这点确实
会让他觉得悲哀。但现在的他看着心里怀抱无法倾诉的痛苦而难过的米娜娃,却什么忙也帮不上。这样的自己更令他觉得可悲。
「如果妳真的梦到了什么令妳这么难过的事,就算不能一次全说出来,也可以一点一点地说给我听呀……」
「猪头,你少表现出那种无聊的同情心啦!」米娜娃仍旧没有回过头来。「我跟弗兰不一样,那种事情教我怎么拉得下脸来说嘛!」
——那种事情?
克里斯想了想……难道米娜娃难以启齿的事其实不是什么令她觉得难受的事,而是——令她感到羞愧的事?
——对呀,若是终日在战场上穿梭的女性,确实是有可能碰上这般难堪的境遇……
「那个……那个,米娜娃,妳做的梦……」克里斯其实不该脱口说出自己的揣测,但嘴巴却不自觉地动了,「该、该不会是……跟贞操还是……这类的事情有关吧?」
米娜娃转身站起来的同时,凶猛地将一头红发狠狠甩在克里斯的脸上,「你、你——你这个笨蛋——」
接着一击重拳将克里斯打飞,狠狠地撞在军营的外墙上。
结果接下来整整两天,米娜娃见了克里斯又不肯开口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