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德齐亚公王以八十四岁的高龄长期遭到圣王国军软禁,加上其间家人被当作人质因禁的紧张情绪煎熬,后来在公国联军的攻城战中又被圣王国军扔进了仓库,被联军解救出来之后就一睡不醒,直到主治医师允准访客会面,已经是联军夺回圣卡立昂三天后的事了。
公王寝室一下子挤进了所有联军的重要人物;包含札卡利亚公王还有其他四个公王国的骑士团长等等,每个人都身着骑士正装,让房里充斥着一股完全不像是病人的寝室该有的氛围。
「札卡利亚公爵,老夫这次真是亏欠您了。」
梅德齐亚公王躺在自己的大床上,带着嘶哑的声音表示感激。札卡利亚公王坐在床边,面露高雅的微笑点了点头说:「看您没什么大碍,真是太好了。」
「这次老夫也真是受够折磨了。被圣王国囚禁的这段时间,好几次都后悔着为什么之前没有早点隐居起来。老夫这下子不会再意气用事了,是该把爵位让给小犬来干了。」
札卡利亚公王和众骑士团长听了全都不约而同地笑了。其实,札卡利亚前任公王也是没等自己年纪一大把之前始终不肯让位。
「老夫听说,令千金弗兰契丝嘉小姐现在人在普林齐诺坡里呀!没想到札卡利亚公爵您竟然也有领兵的才干呀?」
老公爵说完,札卡利亚公王不自觉地挑起了眉毛赶紧摇头,「不是不是,带兵的人不是我呀——宝拉,你就别躲了,快点进来吧。快来跟梅德齐亚公爵打声招呼。」
札卡利亚公王转头对着房门唤了一声,原本开着一条细缝的房门旋即啪当一声关上。站在门边的札帕尼亚骑士团长看了大笑,同时把门拉开,伸出手去抓着宝拉的手,将她从走廊上拉进了寝室。
「咦?啊、啊,那个——公王殿下,那个——」
「梅德齐亚公王殿下,这位是公国联军的总指挥官代理——宝拉卿。」
札帕尼亚骑士团长以正经八百的敬畏语气介绍完,又一次大笑出声,笑得宝拉原本红通通的一张脸变得更加羞愧,整个人缩成一团。然而,那天梅德齐亚公王和宝拉见面的时候,宝拉已经是穿着配戴了装饰剑的斗篷,斗篷上绣了徽章,手里拿着指挥杖的指挥官打扮。梅德齐亚公王此时再看到她,那一口白须便即刻随着嘴角上扬,他说:「老夫真羡慕札卡利亚公国,有一群年轻又有才干的人撑着。真好。宝拉卿,老夫很高兴能再看见你呀!」
「咦?啊、啊、呜……梅德齐亚公王殿下看起来气色也不错,那个——」
「一点也不呀,宝拉卿。」
说完,整个寝室随即发出一阵哄笑。
其实,之前在王配侯柯尼勒斯要和圣王国女王希尔维雅在圣卡立昂举行圣婚仪式的时候,就是梅德齐亚公王帮着银卵骑士团的精锐杀进仪式会场的。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已经是非常遥远的事了,当时的宝拉其实也还只是个医务兵而已。
「现在想想,宝拉卿的作战除了最后一仗,从头到尾都是败战收场呀……」
「可不是吗,要是没人跟我们说那些作战计划是弗兰契丝嘉卿留下来的,我军早就撤退回我们公王国去了。」
「对对对对不起——」
宝拉听了即刻连忙跟在场的各国军团长低头道歉。
「唉呀,有什么关系?」
「反正大家不都是说,只要最后赢了就好吗?」
「不管吃了几场败仗,在最后赢得胜仗之前能维持住部队的向心力,那也够厉害的了。」
几名军团长彼此点头谈论着,听得宝拉忍不住咬紧了自己的下唇,眼泪几乎快掉出来了。
回想起当时艾佐罗要塞遭受攻击的时候,联军几乎要四分五裂了。而提议让联军所有部队把银卵骑士团的旗子举起来的人其实是札帕尼亚公国的骑士团长;在面对圣王国军南北夹击的时候一毫不退却地奋战到底,这也是榭露齐尼亚军和齐露玛尼亚军两军的判断。
「……我……我其实……什么也没做。」
「你在胡说什么呀?」榭露齐尼亚的军团长交叠着双臂、语带不满地说:「什么前锋部队失败了就快逃,如果被敌军侧面夹击了就快逃,这种命令我们怎么能接受呢!」
「可不是吗!」接着齐露玛尼亚军团长也跟着补上一句:「我们两军的任务不就是替联军确保退路吗!碰到敌军夹击,当然要奋战到底啰!」
「不过,我说呀……」一旁的柯蒙多军团长这时倒是插了嘴:「你们两军之后不是还杀到圣卡立昂来了吗?这不是违背我们指挥官出兵前下达的命令了?」
「那——那是因为前线需要破城槌,所以我军帮忙带过来罢了!」
「对呀!对呀!是你们把运送破城槌的任务塞给我们的!」
「哈!运送两台破城槌需要数以万计的大部队吗!」
「哈哈哈!随便啦!」
一人一句之后,大家全部笑开了。宝拉也跟着笑了。
「宝拉卿,下次可别再有这种情况,请您下达更仔细的命令,再不然就让我们各个部队自行判断行事喔!」
「什、什么?还有下一次啊!这、这不敢啦——」
宝拉缩着身子,双手在胸前猛挥着推托。但这时候四名军团长忽然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宝拉卿,你可是战争女神蓓萝娜的圣女,弗兰契丝嘉·德·札卡利亚选出来的代理指挥官,你觉得圣女殿下会选一个没有指挥官气度的人当她的代理人吗?」
「咦、咦……」
在四人严肃的视线注视下,宝拉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指、指挥官的……气度?)
「你呀——确实大部分的能力都不及弗兰契丝嘉卿,不过呀……」
「不过您也有弗兰契丝嘉卿没有的东西呀!」
「是呀!是呀!」
(弗兰殿下……没有的东西?)
她带着疑惑的眼神依序看着四名军团长。
「什么东西是我有而弗兰殿下没有的?真的……有这种东西吗?」
「——运气呀!」
听到札帕尼亚骑士团长干脆的回答,错愕之中宝拉的肩膀随即垮了下来。
(什么嘛!是运气呀……)
(是啦,人家是只有运气好……)
说到最后委托克里斯和米娜娃执行的作战计划,其实那是为了微乎其微的战胜机率所下的赌注。毕竟王配侯路裘斯会不会亲自杀出来手刃克里斯,这根本是个未知数。而米娜娃必须制止路裘斯,并且一定得由克里斯杀死他。
换言之,宝拉要赌的是,让克里斯杀死路裘斯,并且夺走他催眠之神索姆奴斯刻印的机会,然后再藉由这个刻印之力,在圣卡立昂的圣王国驻军无法辨识的情况下,集结公国联军的七万大军,包围圣卡立昂。
(我只能倚靠根本不知其真正作用的神灵之力。)
这是弗兰契丝嘉绝不可能拟定的作战计划。所以,也许就是宝拉的这项特质而超出卡拉预测的范围。
(不过,我靠的终究还是运气,而我竟然用银卵骑士团全体的性命作为赌注……)
(我真的不够格当个指挥官。)
然而,对于她这样的想法,掌握各国军队的骑士们却都摇头不表赞同。
「宝拉卿,你真的还不知道在战场上运气是什么样的东西。」
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垂下头的宝拉也把头抬了起来。
「在战场上,所谓的运气其实是不断地扔掷骰子,直到胜机出现;在此之前要如何让士兵撑下去,如何撑过所有艰困的场面,这就是一种力量呀!」
一双手强而有力地拍在宝拉的肩膀上,「在你将手中的骰子掷出胜果之前,我们都一直跟随着你,这是什么?这就是你的实力呀!」
宝拉一个人先辞别了梅德齐亚公王的寝室。
独自走在结构复杂的圣卡立昂城堡内的走廊上,心底涌出一股莫名的、冷热交杂的焦虑。
(人家想早点见到弗兰殿下……)
(她就快回来了,人家有好多话想跟她说。)
宝拉忍不住想着,要是弗兰契丝嘉回来了,看到她的时候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呢?也许会觉得莫名生气,也许会抱着她放声大哭……
(人家好想早点见到她,然后……然后暂时回去好好当个医务兵……)
这天傍晚,圣卡立昂城堡西北侧面向河川的一扇城门在齿轮的转动声中放下来,架在河川上。克里斯牵着一匹载着少许行李的马,渡过了夕阳下染成橘红的城门桥。米娜娃垂着头跟在他的身后。两个人加上一匹马的影子在夕阳下拖得长长的,越过桥板,一直延伸到河面上。
城墙那头传来隐约的歌声、琴声,还有鼓声;城镇里的居民为了庆祝圣卡立昂自圣王国军手中解放,已经整整狂欢三天三夜了。克里斯心想,这些没有节操的居民在圣王国占领之下,希尔维雅驾临的时候明明还盛大欢迎着呢!
倒是不知道希尔维雅现在怎么样了?还有那个白蔷薇骑士朱力欧……克里斯遥望着西北方——圣都那头逐渐沉入夜色中的天空,忍不
住胡思乱想着。
走过了桥面,克里斯回头。米娜娃停下脚步,没把头抬起来看着他。
——为什么……你要一个人去?
——你真的要一个人去吗?
同样的问与答已经在两人之间不知重复了多少次。他们也知道,除此之外,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
米娜娃先开了口,「等弗兰回来了……我们也会赶过去喔!」
「嗯。」
公国联军夺回了圣卡立昂,现在已经不是跟圣王国继续内战的时候了,双方必须尽早达成议和,交换彼此掌握的情报,分配防守区域,以便和大军压境的安哥拉军队对抗。而圣王国军方面,现在应该了解,关于这件事,他们所能交涉的对象就只有弗兰契丝嘉·德·札卡利亚了。
至于双方议和的地点若不是在圣都,就是在圣都外围的哈德利雅奴斯要塞。然而,克里斯却不打算等弗兰契丝嘉回来,而打算一个人前往圣都。
这件事他只跟宝拉说过。除了他们三个人,银卵骑士团没有人知道克里斯要走。
因为他接下来要和什么东西对抗,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到后来,米娜娃也已经不再强留他了。她始终把一副不高兴的表情挂在脸上,偶尔也会露出寂寞的神情。所以克里斯这时候开口了:
「……我说呀,那时候我说的话不是想安慰你,我是认真的喔。」
米娜娃听到,忽然甩着一头红发猛抬头。那张脸红得连耳根子都发烫了,红得根本一看就知道不是夕阳的关系。
「你、你——你你!你少、你少说这种教人脸红的话啦——」
她把手举起来,带着颤抖的声音咒骂着。但那一巴掌迟迟没有打下来,应该是因为想起了联军发动攻击之前那晚发生的事。
——那天晚上,米娜娃悄悄踏进克里斯的房间。他们交换了几句话,一个甜蜜得要人命的约定……
「我不就是想确认一下我们一直以来的关系嘛。」
「你、你知道你说这话代表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呀,不就是这样吗?」
克里斯窥探了一下米娜娃的表情,那双眼睛此时正浸润在泪水之中。
其实,当时的话克里斯确实是为了让米娜娃安心而说的,不过那也全都是实话,是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米娜娃……我呀,我之前,其实是为了实现亲手杀死你的命运而跟你相遇的对吧?』
那天晚上,克里斯以这句话开头。米娜娃听了带着疑惑的眼神点了头。
『不过,我身上这头野兽吃掉了这样的命运。其实,我很感谢这一切呢!』
『……感谢这一切?』
『嗯,我很感谢那些把我们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神呀,还有那头野兽。因为祂们让我俩相遇了,而且最后还没让我杀掉你。』
米娜娃听了有些羞怯地别开了眼睛。
『……你现在说这些话又想干什么?是你新想到的安慰之词吗?』
克里斯听了笑了。
『不是啦!只是,那个……』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额上的烙印。
『虽然这中间有很多痛苦的事。不过,其实我觉得如果一切能够就这么继续下去,好像也不错。』
『就这么继续下去?』
『就是你继续看见被我杀死的托宣预言,然后再由我身上这头野兽吃掉你身上的死兆。就这样继续下去……我觉得这样好像也不坏。』
『为什么?你的脑袋烧坏了呀!』
『因为,这样我就可以永远跟你在一起了,而且杜克神还会守护这个结果。』
米娜娃整个人僵住了。
『那个……是果胎托宣吗?就是……你预见你的夫婿的那个预言。』
『……那个预言怎么样……』
『如果那个预言里面,没有你被我杀死的结果那……那样……其实那样的未来我觉得还满好的呢!』
米娜娃听了脸上随即涌上一股红潮,红得跟后来在桥上的一样。
『你!你、你知道你这么说代表什么意思吗?』
——生气的方式也跟后来在桥上一样。
『我知道呀——就……就是跟你结婚嘛。』
『你、你是白痴呀!才、才不只这样呢!我、我我!我肚子里会有!会有我跟你的——』
『啊……』
当时克里斯完全忘了果胎托宣其实代表了还有后面这件事。接着,他们两人的视线不时交会又躲开,沉默了好一会儿再度开口,克里斯又不小心说错了话:
『……那个……对不起啦,你……你不希望这样吗?就是——』
啪——克里斯猛然挨了一巴掌。
『笨蛋!』米娜娃大骂了一声之后低下头,支支吾吾地接着说:『才、才不是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问题呢……就是……你忽然说这个……』
「你!你一直都这样!都不考虑我的想法,总是自己一个人横冲直撞的!」
米娜娃带着一张绯红的脸庞一边说,一边跨出一步、两步……走向克里斯,紧紧掐住了他的手臂。
「你那时候也是,还没等我回话就擅自把我消除掉……」
这声夹带着辛酸泪水的抱怨狠狠地搅动着克里斯的心。
「……对不起。」
「之后,我一直待在你身边!结果不只每个人都看不见我!就连你都看不见我了!你自己想一想嘛!你这个笨蛋!」
她一边说着,眼泪又从心里涌上了眼眶。云间透出了红色的夕阳,一股疼痛像是夹带着强酸的针,穿过克里斯的喉咙扎进了他的胸口。
(要是我没有打倒路裘斯,没办法控制这股力量,结果就会永远维持这样……)
(持续着米娜娃明明就在我身边,但我却把她当成自己,无法做出区别的情况。永远。)
这么一来,比起克里斯自己,米娜娃会比他更来得难过。一直以来,他总是让米娜娃处在这样的痛苦之中。
所以,他今天决定问清楚了再走。
克里斯手握着缰绳,毫不闪躲地迎接了米娜娃湿润的目光。
「……我今天会好好听清楚你的想法再走。你说吧!」
米娜娃红着鼻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哭的关系,那一双沉浸在泪水中的双眸视线焦点以克里斯的脸为中心游移着,偶尔转到其他地方。最后,米娜娃终于让自己的目光和克里斯交会了。
「……我怎么可能不希望嘛,笨蛋!」
在圣都王宫的中枢、六重同心圆的环状回廊包围之下的内宫中央,是托宣女王的寝室。作为屋顶的一整面玻璃天窗洒下阳光,照在一座垂着半透明纱帐的床台上,烘托出一股神秘的氛围。
内宫中原本就是王宫的至圣所,必须保持绝对的安静,而现在更是沉浸在一片毫无生机的宁静之中;除了托宣女王之外,神官团的人也几乎都没有留在内宫里面。
然而,这间女王陛下的寝室现在却站着两个人影。
其中一人是身着紫色斗篷、身材纤瘦的秃头老人。
另一人是一名壮汉,他身上披着绣有飞龙徽章的斗篷、一套轻铠甲;铠甲上的外罩衫则别着一只白色蔷薇徽章。
「……敢问殿下,为什么我们必须在这样的地方碰面?」
大将军艾比雷欧抬头畏光地半眯起眼睛,望向屋顶的玻璃天窗问。
「因为这里是最不可能将我等的对话泄漏出去的地方。」
王配侯压低了音量答道。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虽然对陛下不敬,不过我们还是在这儿说话吧。」
「卿不与北伐部队一起出发吗?」
听到格雷烈斯的问话,艾比雷欧摇摇头说:「路裘斯殿下过世了,圣都的军队不能没有人坐镇指挥。」
「哼,卿该不会认为只要有米娜娃陛下,就算希尔维雅陛下遭遇不测,这个国家还能够维持下去吧!」
「格雷烈斯殿下,您太小看我了。照您的说法,那等于是要把整座王宫拱手让给那个札卡利亚的女狐狸一样了。」
「卿知道就好。」格雷烈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毕竟北伐军由梅克留斯跟……朱力欧去了。」
提到朱力欧的名字,说话的艾比雷欧和听话的格雷烈斯同时都显出了一脸苦涩的表情。
这人现在已经不再适合用朱力欧这个名字来称呼了。
「我们一定得把希尔维雅陛下救出来才行。」格雷烈斯说。
「不过,现在另一个迫切的问题是,我们得跟弗兰契丝嘉·德·札卡利亚率领的公国联军达成议和吧。」
「艾比雷欧将军,卿以一介军人的身分,什么时候可以对国家政事插嘴了?」格雷烈斯的反诘中明显表露了不悦的语气。
「殿下,您才该看清楚现实。现在圣王国的王配侯已经只剩殿下您一个人而已了。还有,微臣已经接到报告,说野兽之子好像一个人往圣都来了。」
大将军面不改色,仍然一副严肃的表情。格雷烈斯听了则是翻搅着口中苦涩的唾液,将之咽下了喉咙。
「这方面的问题我会处理,但这不是卿可以过问的事。」
「正是碍于微臣的身分,所以微臣现在才要请求殿下将这件事委任给微臣处理。」
听到艾比雷欧的发言,格雷烈斯忍不住咬牙切齿了起来。
三大公家对于圣王国的影响力已经式微,这是任谁都可以看得出来的事。柯尼勒斯之后,连路裘斯也被杀了。这两人都是受到神灵祝福的王配侯。这在圣王国的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事。而且,这种罕见的状况所以接二连三地出现,看在任何人眼中,这都是「大公家已经式微了」的象征。这点格雷烈斯无法反驳,也是最令他感到愤恨的事。
(不过,现在不是去计较这个问题的时候。)
「好吧,议和地点应该会选在哈德利雅奴斯要塞。到时候卿就跟我一起出席,至于日期就由卿来安排。」
艾比雷欧听了领命地低下头,而当他再度把头抬起来的时候,那张脸上尽力压抑着的凶暴表情就好比无法遮掩的炽烈火焰。
「……那么,格雷烈斯殿下,您打算怎么做呢?」
「这还用问,卿以为我为什么把卿找来这里的?」格雷烈斯不屑地说:「当然是要在会议中杀掉那个弗兰契丝嘉·德·札卡利亚。」
吹皱塔雷米雅湖水的窸窣风声在身后逐渐远去,此时耳边只剩下树林间军马粗鲁的铁蹄声。这里没有风,每个旗兵肩上的圣王国军紫色飞龙旗全都垮垮地垂在旗杆边。太阳快下山了,这一列军旅的行军速度愈走愈快,不知道是不是大家的错觉。
梅克留斯骑在马上发出了叹息。
此时他身上穿戴的,是他一直以来极为向往的纯白色肩带,还有和他的蔷薇徽章同样颜色的披肩。披肩上绣着由两匹独角兽合拱着一面徽章的艾比梅斯家徽。这些衣饰都是为他娇小的身型订做的,但却也是不折不扣的骑士正装。
他一直梦想穿着这身装扮踏上战场。而且,这次出兵还是为了营救女王陛下的重要战役。现在围绕在他身边,守护他安全的骑兵全都是铠甲磨得晶亮的红蔷薇骑士;身后带领的步兵也全都是强悍的精锐。虽说他只有形式上的职位,但好歹名称也是大队的指挥官。
然而,处在这个情绪理应非常亢奋的情况下,梅克留斯却显得异常消沉,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明明过去脑子里想的全都是要如何在战场上立功,攀上将军职位,然后——尽管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杀掉那个与三大公家为敌的野兽之子。一直以来他都是为了这些目标,拼了命地锻炼自己,更通过考验得到了骑士勋章……
他在内宫里面遇到了许多人——女王希尔维雅、榭萝妮希卡,还有卡拉等等,这些邂逅都是在战场上,手拿着剑的时候无法遇到的。不过,这些人现在却都不在他身边。
(……他们都不在了。)
(大家……都丢下我走了。)
更重要的是,朱力欧也不在了。
此时和梅克留斯坐在同一张马鞍上的人从他的身后抱住他,这人身上一缕银色发丝贴到了他的脸上,轻拂着他的脸庞。
「怎么了?你在发抖吗?战场还远着呢,呵呵。」
这人清澈的声音梅克留斯再熟悉不过了;然而,现在听来却让他不由得毛骨悚然。
(朱力欧也丢下我,一个人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身后那人举起纤细的手指轻触着梅克留斯的下巴,掐着他,让他转过头来。梅克留斯看着他那双宛如蔚蓝晴空般澄澈的眼眸,在斜阳下闪耀着银色光芒的发丝,还有那一张如少女般美一丽的脸庞。
然而,这张脸上此时展露的却是宛如毒蛇一般的狞笑。
每次看到这张脸,他的心里便觉得痛苦。
「你跟在朕的身边就好,不用真的上场打仗。因为朕的莫尔菲斯神的刻印是为了统领整个世界而存在的霸王之力。」朱力欧的额头泛出了朦胧的刻印之光。他伸出手,不断来回地抚摸着梅克留斯的额头,「安哥拉帝国的军队根本不足为惧……呵呵,朕的希尔维雅不要多久还是要回到朕的手上。」
耳边传来朱力欧的声音,和另一个人的话语。梅克留斯不禁想起希尔维雅和朱力欧两人在内宫庭园里的笑容。当时他也和他们在一起,就好像他们两人的小孩一样,对着他们任性地胡闹,挨他们骂,跟着他们学习让松鼠爬在自己手上的方法,还有在哭泣的时候听着他们的安慰……他忍不住别过头。
「怎么了?梅尔,你不笑吗?你现在可是待在霸王的军队中呀!」
梅克留斯听了摇摇头。接着,朱力欧握在缰绳上的手转了过来,用手背对着梅克留斯。手背上的刻印微微地放出青光。
「笑吧,朕要你笑。」
忽然间,周围的骑士全都把头转了过来;走在部队前方的士兵也在持续的行进中以不自然的动作回头。梅克留斯瞬间成了数百人目光的焦点。他勒紧了喉咙的肌肉,试着不让自己心里的恐惧化成声音逸出喉咙。
接着,这些战士们同时做出一样的表情——一张宛如毒蛇般的狞笑。
「笑吧!」
朱力欧的声音在他耳边重复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