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4 托宣预言

油灯中摇曳的烛火将冰冷的石造床台投影在地板上,形成复杂的黑影。

米娜娃仰躺在床台上动弹不得。她全身上下都使不出力气,只能仰着头一脸茫然地望着头顶上那片天花板。墙边的柱子上刻着几名手持酒壶与竖琴在狂舞的夜之女神。

(这里是……)

指尖传来冰冷与疼痛的触感。

(银阴宫。圣都王宫的地底下。)

(是女王的夫婿……杀死女王的场所。)

她想转头察看四周,却无法如愿。她从眼角余光——披散在床台上的红发延伸处,看到有人正朝着自己走来。

(又来了,是预言。)

(是谁?要杀我的人是谁?是克里斯吗?)

那人高举着双手,手中握着由黑曜石研磨,持柄呈羽翼状的匕首。那是夺走历代托宣女王性命,沾满鲜血的禁忌之剑。

米娜娃这时才惊觉,对方的长袖袖口上镶着翡翠。

(是太王陛下的衣服。)

(那么,这个人是——)

那个人将匕首高举过头,不仅遮住了油灯释放的光芒,同时也让米娜娃无法看清楚他的长相。但是下颔看来年轻紧致,脸颊也显得十分纤瘦。

(是父王陛下吗?)

(换句话说,这并不是预言,而是母后被杀的记忆?)

刀刃尖端映照着烛光闪耀着,在光色变化中缓缓落下,刺进米娜娃的胸膛。

刀尖刺进胸膛时传来一阵剧痛,让米娜娃甚至连哭叫声都发不出来。鲜血由体内涌向喉咙,疼痛蔓延到身上的每一根骨头。

(会痛?为什么?)

(难道这不是母后的记忆,而是托宣预言?)

刀尖缓缓没入心脏。烧灼般的痛楚逐渐在全身蔓延开来。米娜娃扭动着身子想要抓住男子的手臂,但是她的肩膀、侧腹,和手臂却止不住地痉挛着。

白热化的疼痛直冲脑门,呼吸和四肢开始拾回知觉。

“……啊啊啊啊啊啊!”

喉咙呼喊出声音,撼动着裹住米娜娃的血色黑暗。

米娜娃猛然弹起身来。

棉被从肩膀滑落。寒气随即将她包裹,前一刻还侵蚀着全身上下的炽热感受瞬间消失。米娜娃抱着自己裸露的手臂止不住地颤抖着。

她环顾四周昏暗的空间,伸手摸了摸自己坐着的床板。床板不是石头做的,而且也有铺垫被。她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彼方已经微微染上一抹清澄的靛色。

现在大概就快要天亮了吧。

耳边传来脚步声与推门时门轴的摩擦声,一道细长的光线从门缝透了进来。

“……蜜娜?”

是弗兰契丝嘉的声音。米娜娃这才终于回过神来。自己现在是在圣卡立昂城堡内。她就睡在弗兰契丝嘉隔壁的客房里。

“不好意思,我把你吵醒了吗?”

米娜娃一边拨着蓬乱的头发,一边把脚放到床下。

“没有啦,我本来就还醒着……我可以进来吗?”

“……嗯。”

弗兰契丝嘉拿着油灯走进房里。她身上穿的不是睡衣,而是一套她平常穿的黄黑色相间的便服。虽然靠着油灯微弱的光线不太容易看出来,但她的眼睛下缘已经冒出了深深的黑眼圈。看来她又熬夜了吧。

“你还没睡呀?再这么勉强自己,到时候宝拉又要骂人了喔!”

“我的事情你就先别管了。蜜娜,你……又梦到托宣预言了是吗?”

弗兰契丝嘉将油灯放到桌上,走到米娜娃的床边坐下来。米娜娃垂下头轻轻点了一下。看来她不只是在梦中惊叫,在现实当中也大声喊出来了。

“克里斯现在不在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如果《噬星之兽》在身边的话,他就会吃掉米娜娃身上的死兆。一开始,米娜娃也是基于这个理由才将克里斯留在身边的。后来因为有太多理由让她想跟克里斯在一起,所以差点就把最初的原因给忘了。

“我最近每天都会做一个梦。是之前也曾经梦过的预知梦。”

米娜娃环抱着自己的肩膀。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预知梦。”

“怎么说呢?”

弗兰契丝嘉将脸凑到米娜娃的面前看着她。于是,米娜娃便将梦里的情况大致说给弗兰契丝嘉听。

“银阴宫……那不是果胎托宣吗?”

“不太一样。这次梦见的人不是克里斯,应该是我的父王。我之前也曾梦到同样的梦。不过,这阵子做这个梦的时候开始会觉得疼痛。”

米娜娃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那是梦里被短剑刺入的位置。如果在梦中死亡时会产生痛觉的话,那便代表这个梦就是预知梦,并不是母亲死亡时的记忆。

(这么说,之前的梦也是预知梦啰?)

米娜娃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

“如果重复梦到同一个托宣预言,那就表示这个预言非常强势是吗?”

弗兰契丝嘉喃喃说道。

“应该说是愈来愈强势……或许比较接近这种感觉吧。”

米娜娃一脸困惑,颤抖着说出这句话。一切就好像过去曾经梦到的果胎托宣——被克里斯所杀的未来,以及被太王所杀的未来,两个未来仿佛在银阴宫这个共通地点融合了似的。

这到底代表了什么意义呢?

“蜜娜,看来你还是不要去圣都比较好。毕竟王宫的死兆就在那里等着你,不是吗?”

“你在说什么呀!”

米娜娃抓住了弗兰契丝嘉的手臂。

“我怎么可以不去呢?既然希尔维雅不在,我当然更得要回去啊!”

一听到希尔维雅的名字,弗兰契丝嘉的脸色忽然沉了下来,她什么都没说。

希尔维雅以圣巡之名前往圣王国北境的德克雷希特,在该处受到安哥拉军袭击后行踪不明。米娜娃深信她还活着,因为她是和自己一样承继了命运女神血脉的妹妹。她们甚至可以预见同样的预言。理应也会承受同样的死亡痛楚。

然而,现在米娜娃却可以冷静地思考救助希尔维雅的方法。她打算接受弗兰契丝嘉的提议,和圣王国对话,双方决定议和,她会以女王身分回到圣都统领圣王国和公国联军的所有兵力,合力阻止安哥拉帝国的侵袭。

“你不会生我的气吗?”

弗兰契丝嘉忽然冒出这句话来。

“生什么气?”

“接下来,我会把希尔维雅陛下的状况当作议和的筹码。”

她打算向圣王国施压,让对方认为,要想从安哥拉帝国的占领区内营救希尔维雅,与东方七国联手是唯一的方法。而圣王国方面恐怕也只能接受这个提议。毕竟希尔维雅被杀的话,圣王国的局势将会倒向拥戴米娜娃的公国联军那一方。

“不会。反正你一直以来都是把我当成道具,当成玩具在使唤的不是吗?”

“听到你把话说得这么白,还真是让人觉得沮丧呢!”

弗兰契丝嘉笑着说道,不过从她脸上完全看不出来有半分沮丧的反应。

“如果可以解救希尔维雅,那我是不会介意的。”

米娜娃紧握放在膝盖上的双手。这时,耳边传来弗兰契丝嘉的嘟哝声。

“谢谢你,蜜娜。”

弗兰契丝嘉真的变懦弱了,米娜娃好几次都忍不住要这么想。如果是以前的她,才不会管米娜娃生不生气,更不可能在事后道谢或怎么样的。

“的确,以前的我才不会做出这种示弱的表现呢!”

弗兰契丝嘉仿佛看穿米娜娃的心思似的自我解朝。

“不过,我最近也察觉到了,这种懦弱其实是必要的。”

米娜娃望着弗兰契丝嘉那张阴郁的侧脸。

“怎么说呢?”

“因为我得让自己还像个人呀!”

米娜娃屏息以待,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弗兰契丝嘉却突然举起手,将手张开后对着油灯的方向。只见手背上浮现出淡淡的红色斑纹。

“我知道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将自己性格中的懦弱全都抛弃。他让我有生以来头一次尝到了失败的滋味,却连复仇的机会都不留给我,就走了。”

弗兰契丝嘉在昏暗光线中,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似的握紧拳头。

“但这同时也让我知道,我的胜利方式绝不能像那个人一样。所以我必须拥有懦弱的一面。我必须带着自己的懦弱趴在地上匍匐前进,在吃了一百次败仗之后,拥抱那仅有的一场胜利。一个人的战争本应如此。”

米娜娃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弗兰契丝嘉带着送葬军旅从普林齐诺坡里回来之后,双手手背和额头上便长出了刻印。

米娜娃没有问她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而且也问不出口。

她心里想着,迟早有一天,她们会一起坐在暖炉前干杯,到时弗兰契丝嘉应该就会把事发的经过告诉她吧。为了迎接这一天的到来,米娜娃抓紧了她的巨剑。

中午过后,圣王国军方派人送来哈德利雅奴斯要塞的内部结构图。

“哼,这张图不见得就是真的呀。

“没错,他们一定会安排什么陷阱陷害圣女殿下。”

柯蒙多军团长和札帕尼亚骑士团长瞥了一眼要塞的内部结构图,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这里是城里的议事堂。公国联军的团长们全部围在大桌子前,一起看着那张结构图。由于是军事会议,所以札卡利亚公爵和梅德齐亚公一爵等诸位公王人虽然齐聚在圣卡立昂,但并没有接到出席通知。

(看来,弗兰已经开始凝聚属于她的权力了。)

陪同出席的米娜娃坐在弗兰契丝嘉身边,侧眼望着她的金黄色头发,心情显得有些复杂。

弗兰契丝嘉表示停战协议是战士的工作,因而主张将不谙战事的各国公王排除在外。这些人要是出席的话,肯定会一个接一个地提出停战协定中各个国家该有的利益。

事实上,东方七国结盟终究只是军事上的结盟。圣王国方面邀请的协商对象亦非“七位公王的代表”,而是“公国联军的指挥官”。所以,对方要求的停战协商会议列席者只有弗兰契丝嘉一个人而已。几位公王迟早也会察觉到——他们扛起来的轿子到头来只会重重地压在自己身上。

“我们绝不能让圣女殿下涉险。还是回绝掉对方要求在哈德利雅奴斯要塞议和的提案吧,把对方招来圣卡立昂才是上策。”

“不过,我们可以趁这个机会兵不血刃地得到哈德利雅奴斯要塞呀!”梅德齐亚公国的骑士团长嚷嚷着。“怎么能白白放过一个这么好的机会呢?”

“卿的意思我们当然知道,问题是……”

“圣王国军竟然愿意做出这么大的让步,实在是太可疑了。”

“他们一连损失几名王配侯,又吃了好几场败仗。再加上北方的战火又烧过来了,他们是在焦急呀!”

“可是,万一圣王国方面早已做好准备,可以独力救出希尔维雅女王呢?”

“他们才不可能有这种余裕呢!”

“说得好像你亲眼看到了一样!”

“我们已经决定好了。”

弗兰契丝嘉一句简短的发言,就让几名意见不合的老骑士们全都噤口。她环顾着在场众人,又继续说了下去。

“我们接受对方在哈德利雅奴斯要塞举行停战协商会议的提议。对方表示我方可以指定何时要接收哈德利雅奴斯要塞,所以我们决定是三天后。这个部分要请梅德齐亚骑士团的诸位负责。”

“是。 ”

梅德齐亚骑士团长低头领命。

“当然,接收的同时也要请你们仔细调查整座要塞,好吗?”

“我知道。不管是陷阱还是伏兵,我们绝对会把整座要塞翻过来查个清楚。”

弗兰契丝嘉接着对其他几个公国的骑士团长下达指示,很快便解散了会议。留在这间议事堂里的,最后只剩下她跟米娜娃还有宝拉三个人。

“圣王国方面会派谁出面呢?”宝拉询问米娜娃的同时,流露出不安的神色。弗兰契丝嘉好不容易才回到银卵骑士团,还没有时间休养生息,下一场仗眼看似乎又要来了。宝拉自己也没有时间松懈。

“王配侯格雷烈斯殿下,还有艾比雷欧大将军殿下。这两个合力撑起整个圣王国的人都会来。”

“我也对他们竟然会做出这种程度的让步抱持疑问。”

米娜娃望着哈德利雅奴斯要塞的建筑结构图喃喃说道。

“我不认为他们会让步到这种程度。”

“这等于是把圣都的最后一道屏障拱手让人呀!”

弗兰契丝嘉将铺在建筑结构图底下的哈德利雅奴斯要塞周边地图抽出,伸手指着地图上的城镇位置。

“这边是山谷,穿过去就是丘陵,哈德利雅奴斯要塞就是建在这座丘陵地上。至于西边则是塔雷米雅湖,看懂了吗?”

通晓用兵之道的宝拉比米娜娃更早一步反应过来。

“……要塞西边可以轻易展开大部队攻击这座要塞。”

“没错。对方无条件地将要塞交出来的确是做了很大的牺牲,可是,每个人都自以为接收这座要塞就跟打下圣都没什么两样,未免太过乐观了。”

米娜娃将双手交叉在胸前注视着地图。

“这么一来,不就更不能相信圣王国开出来的条件了吗?我们应该趁这个机会把那个王配侯,还有圣王国大将军给杀掉。”

“对方很清楚我们不可能办得到。”

“怎么说?”

“你想想看嘛。虽然东方七国隶属于圣王国几乎可以说是徒具形式而已,但终究还是圣王族册封的诸侯,是圣王国底下的诸侯国。若是把石头扔进河里,河水高涨之后终究会往低处流。”

“那又怎么样?”

“王配侯跟大将军如果杀了我,他们仍然握有号令东方七国的权力。但对我来说,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米娜娃看着坐在弗兰契丝嘉对面的宝拉,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思考着。

弗兰契丝嘉虽然被奉为战争女神蓓萝娜圣女,但终究只是个没有爵位的公爵千金。自己国家姑且不说,她在杜克神信仰普及的女王直辖领地中没有任何权力。而这个国家所面临到的情势,势必要即刻整合圣王国军和公国联军两股势力,以对抗安哥拉军。要做到这点,除了延长既有的领导势力以外别无他法。

“那、那个……结、结果,我们根本没有赢是吗?”

宝拉一脸畏缩地开口说道。

“简单来说,确实是这么回事没错。”

弗兰契丝嘉摸摸宝拉的头。

“我只是把我的蠢爸爸跟蠢爷爷们所欠下的债还清了而已。”

(这样啊……不过,现在每个人都一副打了胜仗而气焰高涨的样子呢……)

弗兰契丝嘉打下的胜仗当中,最显赫的成就便是夺回了普林齐诺坡里和圣卡立昂。虽然战功彪炳,其实说穿了也只是收复公国联军的失土罢了。

“现在两名王配侯被杀,圣王国军陷入一片混乱,只会让安哥拉在一旁窃喜而已。”

“不是有我在吗?我可以以女王的身分号令全军呀!”

“如果你那头红发站出去就能让圣王国军乖乖听命的话,我早就这么做了。”

说的也是。米娜娃紧咬着下唇。一个国家的结构绝对没有这么单纯,因为是数以万计的人民各自拥有不同的生活,怀抱着不同的想法聚集起来的集合体。

“总之,对方还是有人拥有刻印之力。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刻印之力,但我们只能靠你了,蜜娜。”

米娜娃点点头。所有神灵的能力都对拥有末世女神之血的她无效。

然而,她没把握能否安然守护弗兰契丝嘉。而且也不知道对方的刀刃和箭矢什么时候会飞过来,又会从哪里飞来。

(若是冲着我而来的杀意,我便可以预先查觉。但是——)

(吉伯特现在受伤不能动,保护弗兰的责任就落在我身上了。)

“还、还是跟对方提议更改停战协商的会面时间跟地点吧?虽然到时候军队会部署在要塞的四周,不过那终究还是敌人的势力范围。弗兰殿下要是遇到什么万一……”

弗兰契丝嘉温柔地圈住宝拉的脖子,将她拉到自己面前。

“所以你们两个人要留下来喔!”

“咦……”

“我想以人的身分,打赢那些仰仗神力的人。我要打倒他们身为人的部分。唯有如此,我才能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王国。”

(打倒他们身为人的部分?)

“我要配合他们的计划,然后在他们面前将他们击溃。”

“要、要怎么做呢?我们甚至不知道对方在耍什么手段呀?而且主事的王配侯一定会用诡异的力量——”

弗兰契丝嘉以手指抵住了宝拉的双唇。

“这真的是非常危险的作战计划,也许是我们成军以来最危险的一次。不过,这个任务也只能交给你们两人去做了。这是命令喔!”

米娜娃看着弗兰契丝嘉刻意佯装出冰冷的眼神,接着又转头看着眼眶泛泪的宝拉。

只见宝拉点了点头。弗兰契丝嘉看到之后一脸哀戚地笑着。

“对了,宝拉,你有从尼可罗那边学习过毒药的相关知识吧?”

“……呃、什么?”

米娜娃听到后也惊讶得瞪大眼睛,愣愣地看着弗兰契丝嘉。

“我希望你能帮我准备毒药。”

(毒药?)

(为什么?她刚才不是说她不可能杀死王配侯或大将军的吗?)

紧接着,弗兰契丝嘉垂下目光开始喃喃细说着自己的计划。

正如她所说的,这是《札卡利亚的女狐狸》谱出来的最惨烈的战争——至少对米娜娃来说是如此没错。

*

“——弗兰契丝嘉·德·札卡利亚这个人终究还是不能杀。”

大将军艾比雷欧仰望着玻璃天窗,以沉重的语气开口说道。

倾斜的阳光洒向玻璃天窗,经过复杂的折射后,分解成五颜六色的光彩落在房间中央那个圆形床台的纱帐上。

这里是圣都王宫里的核心位置,也是

女王的寝室,但现在房间的主人却不知去向。王配侯格雷烈斯就站在床台那头,刻画着神话情节的雕刻隔板后面。

两位掌管圣王国政治与军事的领袖,在女王寝宫这个内宫禁地进行密谈。因为在这里谈话消息走漏的危险性最小。

“你害怕了吗,艾比雷欧?”

格雷烈斯的口吻藏不住他心底的不满。

“我不是害怕,只是希望殿下可以将那个女狐狸的事全权交给微臣处理。”

“你让她活着,接下来又打算拿她怎么办?”

“情况不一样了。那个女狐狸被选为大主教代理人,我相信这点就连殿下也没有预料到吧?”

格雷烈斯板着一张脸没有回话。

过去圣王国就算打下了帕露凯教廷掌管的各个主教领,甚至是教廷所在地普林齐诺坡里,始终无法剿掉当地的帕露凯教会。因为圣王国政府害怕一旦信仰被摧毁,人民会产生暴动。再加上杜克神信仰与帕露凯诸神信仰是源自于同一个神话,所以圣王国也对帕露凯诸神信仰抱持着一定程度的敬意。

“要是现在杀了弗兰契丝嘉·德·札卡利亚,帕露凯教廷还有信徒会化成一群野兽的。”

“不趁着这个机会杀掉她,等于是白白把哈德利雅奴斯要塞送给他们了!”

“那是殿下不懂得战争才会这么想。哈德利雅奴斯要塞是圣都面向东边的一面巨型盾牌,若是从圣都这边进攻,很轻易就可以攻破。”

“唔……”

“那只女狐狸不会不知道我们想要算计她。换句话说,她只是佯装被我们的鱼饵钩上来而已。她心里头肯定在盘算着什么。”

“大将军卿是认真想要在哈德利雅奴斯要塞跟那只女狐狸谈停战协定是吗?真是愚昧。”

“愚昧的未必是微臣。那只女狐狸的存在,可是让帕露凯教廷的大主教之位空出来了。您就不能把这个状况看做是圣王国的机会吗?”

格雷烈斯斜眼瞪着这名年轻的大将军。

(这男人到底打算做什么?)

“士气被拉上来的终究只是公国联军方面,帕露凯教廷的凝聚力反而大幅衰退了。毕竟现在所有人的心思都不在普林齐诺坡里,而是聚集到那个甚至连圣职者都不是的小女孩身上。”

“……你想说,那个小女孩推崇的其实是我们圣王国崇拜的杜克神之女吗?”

艾比雷欧点点头。

他要说的是,现在正是以托宣女王为中心,统一圣王国全境百姓信仰的好机会。

“笑话。就算属于同一个神话体系,两派宗教拥戴的神祇毕竟不同。杜克神在帕露凯诸神信仰的教义中不过是世界的起点,他们是如此看待神圣而绝对的杜克神的呀!”

“不是一样吗?”

艾比雷欧的反问,让格雷烈斯忍不住蹙起了眉项。

“……你说什么?”

“有关这点,殿下应该知道得比我更清楚吧?帕露凯诸神不过是一尊巨大神祇的各种面貌罢了。”

“你、你说什么……”

“地上的一百一十一位堕神的力量,全都是从那头深渊之兽身上夺来的。天堂的女神也是如此。比方说,战争女神蓓萝娜打开地狱之门,但其号令死者的能力其实也是野兽的能力。”

“你不过是个武人,现在也想插手管神的事了是吗!艾比雷欧!”

格雷烈斯的声音颤抖着。

(这个男人已经调查到这种程度了……)

(错不了。这家伙打算将三大公家从圣王国的政治圈中踢出去。)

“殿下,您不该再假装视而不见了。弗兰契丝嘉·德·札卡利亚已经昭示出这个王国真正该走的路了!她会帮我们达成这个王国百年来无法完成的悲愿,她会帮我们打倒帕露凯教廷!要是在这时候杀了她,这个国家不仅会一分为二,更不可能击退安哥拉帝国的侵袭!”

格雷烈斯转过身背对着大将军艾比雷欧。

“下手的方式不同,不一定会造成你所说的结果。”

“……殿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由我来动手吧。我绝对不会弄脏自己的双手。弗兰契丝嘉·德·札卡利亚不是希望在哈德利雅奴斯要塞的正面大厅举行停战协商吗?我会弹劾她反叛圣王族的行径,让她为了赎罪而当场带着懊悔的眼泪自刎。”

艾比雷欧听到之后,一张脸顿时失去了血色。

“……您、您说什么?”

“听不懂就算了。”

格雷烈斯以不屑的口吻说道。

(这家伙虽然调查得很透彻,但那终究只是军方的谍报系统,根本不可能掌握神灵之力真正的面貌。)

“艾比雷欧卿,你最好知道自己的分寸。不管你有多少能耐可以探究神灵的领域,但有些地方是人不能碰触的。”

“殿下。”

格雷烈斯无视于艾比雷欧的厉声叫唤,推开刻有翼车轮浮雕的房门,朝走廊方向走了出去。

(没想到这家伙是个如此危险的理想主义者。)

他走在寂静的米白色回廊中,咬牙切齿地思索着。

(乱世有其存在的必要,这家伙为什么就是搞不懂呢?)

(若是统一信仰,那只会加速圣王国毁灭的脚步罢了。)

这般怒气即便穿过好几根石柱,走了好一段距离了仍旧无法压抑下来。

(这家伙终究是个军人。)

(跟那只女狐狸之间的交涉工作,还是应该由我一个人去执行。至于艾比雷欧,就让他去镇守北方的领土好了。现在这么做还不算太晚……

格雷烈斯的思绪忽然因身后一股身体被人凿开的错觉而遭打断。他停下脚步回过头,并下意识地想将手放到额头上。

“别动!不准你触碰刻印!”

一道年轻的叫声划破宁静的内宫。

一个娇小的人影站在格雷烈斯的视线角落。起初他还以为那是一根柱子,双方都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接着,仿佛弥漫在走廊中的白雾缓缓散去一般,对方的轮廓逐渐由模糊转为清晰。

那是一名少年。他身着黑灰色相间的简易铠甲,背上背着一把长剑。这下子,格雷烈斯不用多加确认了,他认得那张五官锐利且充满危险气质的美丽脸庞。尤其是额头上那幅宛如火焰般焕放着白光的刻印,他绝对不会看错的。

(嗯,真的很像。)

(那张脸同时兼具柯尼勒斯残虐的锐利特质,和梅克留斯过分惹人怜爱而显得危险的容貌,但还要更加深沉黑暗。)

格雷烈斯的意识忽然莫名沉淀下来,甚至觉得安心。

他迟早要和这个人见面的。或许自己心里其实是盼望着这一刻能早日来临。

“……你就是王配侯格雷烈斯·尼洛斯吧。”

少年开口了。

格雷烈斯将举到一半的手放下,正对着他回答:

“对,我就是。欢迎你,克里斯托弗洛·艾比梅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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