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雨下个不停,甚至还转而飘起了大雪的早晨,尼可罗接到报告。搜索队表示已经找到圣王国托宣女王的尸体了。
尸体是在德克雷希特要塞后方的茂密松树林里发现的。
“大雨使军大的嗅觉变得迟钝,因此迟迟没有找到……”
饲育兵抚摸着军犬的头,一脸歉疚地说着。包含尼可罗在内的几名将官,此时聚集在因大雨而崩塌的山崖下方,四周全是坍塌的土石。
“尼可罗,你觉得呢?”
艾格站在遭土石半掩的残破尸体头颅边,看着尼可罗这么说道。尼可罗蹲在地上,捞起一撮沾满了泥巴的红色长发来确认。接着又在尸体的脸部、裸露的肩膀与胸口处摸索着。
“我也只见过希尔维雅女王一次而已。”
他抬起头来望着艾格说道。
“这副尸体烂成这样,真的很难辨认。不过话说回来,拥有这种发色的女孩真的非常少见。再加上这顶王冠……”
他说着将埋在土里、设计简单的银色王冠拉出来。雨水穿过松林落下来,滴滴答答地打在带有浑厚光泽的银质王冠表面。
“没想到圣王国的托宣女王真的死了。而且由这副尸体的状况看来,应该死很久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托宣女王真的已经死了吗?”
艾格面有难色地说着。尼可罗听到之后举起尸体干涸的手臂,摇了摇头。
“这副尸体并不是已经死很久了,而是身上的血被抽干了。”
几名安哥拉帝国的军人听到这个判断眉头皱都没皱一下。他们早已习惯实行安娜丝塔希雅残虐的命令了。
“不过这是为什么?托宣女王是人,可不是牛或猪呀。”
尼可罗没有回答。他站起身。若是关系到托宣女王的血,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但这是安哥拉帝国王室的秘密,不能对外人透露。
“总之,我们先向陛下报告这件事吧。”
艾格听了之后也点点头站起身。
尼可罗看着尸体被装进麻布袋中运走,心里只觉千头万绪,纠结的疑惑压迫着胸口,几乎快要令他窒息。
(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下的手?)
(不可能是安娜丝塔希雅陛下。再说陛下也没有理由杀了希尔维雅却不告诉我们,还要我们派出搜索队去寻找。)
(如此一来……)
尼可罗回到城里马上前往地下室。他拥有安娜丝塔希雅许可的某些特殊权限,因此支开了卫兵和拷问官,独自一人进入牢房。牢房里的血腥味和呕吐物的酸味比起目前更加浓烈,已经刺激到眼睛都难以忍受的地步。他手持油灯在昏暗的牢房中搜索着,好不容易才找到躺在墙角处的白色物体。
这是一个全身裹着白布,卧倒在地上的女人。
“……榭萝妮希卡。”
尼可罗叫了对方的名字,但她却没有反应。不过身为医师的他一眼就可以看出对方没死。也知道她的意识依然很清楚。
“我们找到希尔维雅了。”
披散在地上的一头黑发轻轻晃了一下。
“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杀了她?”
没有回答。她只是扭动着肩膀,伸出了盖在白布下伤痕累累的手臂。
“那是在——活生生的状态下被放血致死的。”
尼可罗在叙述这个状况的同时,甚至觉得咽喉刺痛不已。
“从血被放光的状况,以及连日来的豪雨,还有严寒的气候来看,她早在我们攻下这座德克雷希特要塞之前就死了。是你干的对吧?”
除此之外,尼可罗想不到其他的凶手。他蹲在地上,朝着榭萝妮希卡又靠近了一步。
“你是基于与其让托宣女王的鲜血落入安哥拉帝国手中,不如自己先把它用光这种想法而下手的吗?你真的干了这种蠢事吗?”
(难道是我猜错了吗?)
(敌人的冰象大军就在眼前,怎么可能还有人会把心思放在永保年轻这种事情上?)
尼可罗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榭萝妮希卡已经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张脸晶莹剔透,美丽到有如蜡像般的精致,让人无法想像是已经活了百余岁的老妖怪。
(没错,这女人肯定是利用服侍女王的机会,抽出生血来使用。)
(而且是定期这么做的吧。毕竟听说她的容貌和百年前无异。)
(那么,她真的是为了永保年轻的欲念才当上内宫总司的吗?)
直觉告诉尼可罗,这样的揣测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榭萝妮希卡的眼神中亦藏有某种执着。那不仅是某种疯狂的气息,也是真切的祈愿。这样的眼神,好比当初尼可罗担任安娜丝塔希雅身边的贴身侍从时,甘愿为了主子牺牲性命的觉悟。
是信仰。
“……不是你杀的吗?”
凶手是榭萝妮希卡的推断其实存在着好几个疑点。首先,果真如此的话,她就没有理由强忍着严苛的拷问而保持沉默,只要说自己已经杀了托宣女王就好了。而且,她若是一次抽干女王的鲜血,全部用在自己身上,难道不会像安娜丝塔希雅一样,恢复成小女孩的模样吗?
然而,除了她以外,又有谁会抽干女王的血,杀了她呢?
榭萝妮希卡此时仍不发一语,目光紧盯着尼可罗。紧咬着的下唇已经渗出鲜血。
(她将托宣女王杀了,并且把尸体藏起来?)
(有这种可能性吗?)
(是因为不希望自己杀死托宣女王的事情被人发现?她有理由这么做吗?)
(不对,她不希望被人发现的,其实是她已经杀了托宣女王的这个事实?)
油灯的火光照在榭萝妮希卡病奄奄的土黄色脸庞上,尼可罗双眼凝视着她,进一步延伸脑海中的想像。
(难道说,她不希望希尔维雅的尸体被人发现……)
(是想隐藏她把希尔维雅的血抽干了的这个情况吗?)
一阵不寒而栗的感受窜上了尼可罗的背脊。
(如果说,她其实并没有杀死希尔维雅呢?)
(若是尸体被找到了,希尔维雅没死的事实就会曝光——)
“——尼可徕。”
尼可罗听到声音回过头去。他完全没有听到身后有开门声或脚步声,甚至连一丝丝气息都没有。但是,确实有个娇小人影站在由走廊上透进的长方形光芒中。那头逆光的银色长发看来有如灰色的朝雾。尼可罗赶紧低头行礼。
“怎么了?你不是在审问俘虏吗?快点继续呀。”
安娜丝塔希雅露出了肉食性猛兽般的笑容说道。
“看你拙劣的审问方式还真是别有一番趣味呢。”
只见在女帝的背后,还有艾格等将官和红衣禁卫队士兵也站在门外。
(被看穿了吗?)
尼可罗的五脏六腑为之冻结。
他将向安娜丝塔希雅报告找到圣王国托宣女王尸首的事交给艾格等人负责,自己先来到这间地牢,为的是想早一步取得希尔维雅的情报。他不相信希尔维雅已经死了。再说,如果希尔维雅还活着的话,自己也希望能帮助她。
这种背叛行径,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安娜丝塔希雅看透了?
尼可罗垂下了目光。
“抱歉,但她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喔?不过问话的人是你嘛。就算她不说,你应该也看出了什么端倪吧?”
背部一阵不寒而栗,安娜丝塔希雅果然全都看透了,她回头命令身后的禁卫队士兵。
“帮她换上一条新布。这里太脏,也太狭窄了。把她带到朕的澡堂去吧。”
安娜丝塔希雅最大的嗜好,就是泡在飘着花朵和香油的浴池里喝火酒,即使是随军队远征也会带着石造的大型浴池在身边。这个浴池现在就摆在德克雷希特要塞南塔一楼的作战会议室大厅之中。
刚换好新布的榭萝妮希卡被抬到了这间大厅,随即被扔到浴池中。这个浴池虽然比不上断绝城塞地下的大浴池,但也可容纳五个成人伸展双腿,同时泡在浴池中。浴池并没有放水,内壁涂上了香油显得非常光亮。
榭萝妮希卡在浴池里坐起身,身上的白布随着她起身的动作而滑落,露出了肩膀、手臂和胸口。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手臂疲累的关系,她似乎不打算将布条拉起来。
安娜丝塔希雅并非大发慈悲,让榭萝妮希卡在这里清洗身体。此时浴室里连一名女官都没有。站在这名女帝身后的,是那群看来强悍的禁卫队士兵,还有尼可罗。
“怎么啦?你看起来一副很扫兴的样子。”
安娜丝塔希雅站在浴池前方,转头对着尼可罗说道。
“你该不会是在期待我让你帮那女人洗澡吧?”
“不,不过为什么要带她来浴室呢?”
“我已经知道托宣女王的藏身之处了。”
榭萝妮希卡的肩膀忽然抽动了一下。尼可罗则是跪在地上,一脸畏缩地抬头望着女帝那张稚嫩的脸庞。
(知道托宣女王的藏身之处?)
(希尔维雅真的还活着吗?那么,那具尸体又是怎么一同事?)
“你仔细看好了,尼可徕。”
安娜丝塔希雅忽然改用圣王国的语言说话,尼可罗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安娜丝塔希雅在榭萝妮希卡的注视之下,伸手指着她说道:
“这女人在朕安排的拷问官几天不眠不休的折磨下,身上的伤口竟然全都复元了,连个烫伤的伤疤也没有。明明早该被扒掉一层皮了,但她身上的肌肤却完好无伤。”
听到安娜丝塔希雅这么说,尼可罗也将目光移到榭萝妮希卡身上。那名神婢这才想到要把布拉上来遮住自己的身体,无奈手指却使不上力,拉起来的白布又滑了下去。
这个情况确实很诡异。隐藏在安哥拉帝国历史背后发展出来的拷问技术,绝不可能只留下这么一点轻伤。身为医生的尼可罗马上就看出来,那些并不是快复原的伤口。榭萝妮希卡身上的全都是轻伤。
“她身上的伤并不是已经复原。”
安娜丝塔希雅带着愉悦的笑容说着。
“而是恢复成受伤之前的样子。”
榭萝妮希卡紧咬着下唇。
(恢复成受伤之前的样子……时间倒流吗?也就是说——)
“这女人在百年间一直不断抽取杜克神之女的鲜血,然后再注入自己的体内。呵呵,还真是令人羡慕呀。其结果,便是让杜克神的血寄宿在她的身上。”
“你——你为什么……会知道……”
榭萝妮希卡终于出声了。她瞪大了眼睛,双手扶在浴池边缘,撑起身子似乎想朝安娜丝塔希雅靠近。
“……寄宿?陛下的意思是?”
尼可罗丝毫不敢大意地紧盯着榭萝妮希卡,同时开口询问自己的主子,此时他所用的同样是圣王国的语言。安娜丝塔希雅之所以不使用安哥拉语言,应该是想让榭萝妮希卡听得懂,但又不想让禁卫队的队员知道。毕竟是事关杜克神之血的禁忌话题。
“这女人身上的血液几乎跟杜克神之女一样。所以,她可以随心所欲地让自己的身体在时间逆流的过程中,恢复成过去的样子。”
“怎么可能……可是,这么说来,陛下您的身体应该也是一样呀?”
安娜丝塔希雅冷哼了一声。
“光是使用青春之术是没有用的。这女人身上拥有朕所没有的东西。”
尼可罗将目光移到榭萝妮希卡的身上,只见那名神婢之长脸色铁青,嘴唇泛黑地颤抖着。安娜丝塔希雅看破了榭萝妮希卡深怕被人知道的秘密,让她恐惧不已。
(这女人身上拥有安娜丝塔希雅陛下所没有的东西?)
“——丝缪露娜神的……”
“正是。”
安娜丝塔希雅咧嘴露出了笑容,榭萝妮希卡则是忍不住低叫了一声。
“丝缪露娜神不具神力,而是纯粹的侍从神,是杜克神的天鹅——榭萝妮希卡,你的职责就是储存鲜血,准备肉体对吧。”
“……呜、啊啊……”
榭萝妮希卡伸手掩住自己的嘴,但哀嚎声仍从她的口中溢了出来。
“虽然弄脏了浴池会让朕觉得不快,不过,来吧——我们来宰杀天鹅吧。”
“……没、没有用的。”榭萝妮希卡语带颤抖地说着。“不论你们在我身上留下什么样的伤口,用什么方法折磨我,有翼车轮都会倒转,让时间逆流的。”
“那又怎么样?”
安娜丝塔希雅露出一抹极其凶狠的笑容。她举起右手,一幅图样在手背上闪烁着强烈的白光。尼可罗忍不住屏息,赶紧从安娜丝塔希雅的身边退开。就连禁卫队的队员们也全都感受到了从主子背影中放出的杀气而后退。
(要杀死榭萝妮希卡?要怎么做?再说杀了她又能怎么样呢?)
安娜丝塔希雅右手握拳,捏碎了尼可罗心里头的疑惑。
“你看了朕的刻印,也该知道这是哪位神祇的刻印吧。”
“你想用伊诺·摩勒塔神的力量让我进入死亡的世界?试试看吧。这也是时间流动的过程,杜克神的翅膀会让所有一切在时间的逆流中恢复原状的。”
“谁说要让你死了?”
安娜丝塔希雅高举着手贴到自己面前,榭萝妮希卡看到之后一脸震惊和疑惑。
“……你、你想干什么……”
“伊诺·摩勒塔是司掌生命和死亡的女神。不只赐与死,也可以给予新生。”
一股深沉的恐惧涌上了榭萝妮希卡的咽喉。
“愚蠢的天鹅,朕现在就顺你的意,让你身上藏匿的托宣女王再次得到肉身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榭萝妮希卡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安娜丝塔希雅前额和手背上发光的刻印重叠在一起。尼可罗下意识地退到墙边,紧贴在冰冷的墙上,目睹眼前这幕骇人的‘新生’画面。
谁也无法想像,榭萝妮希卡藏匿托宣女王希尔维雅的场所竟然会是——
自己的体内。
榭萝妮希卡确实杀死了希尔维雅。她将希尔维雅身上的鲜血全都注进了自己体内。事实上,丝缪露娜女神的刻印,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存在。为了守护杜克神的血脉,一旦其主面临危机,祂便会献出自己的肉身当祭品,以成就杜克神血脉的苗床。
神婢裸露的胸腹迸出裂痕,大量的血沫从中喷出,甚至还飞溅到了站在墙边的尼可罗前额。
(这女人是真正的……)
榭萝妮希卡以非常凄惨的形式由内侧迸开。尼可罗看着她,一脸茫然地想着。
(这女人是真正的……真正的信徒。)
骨骼断裂,肉块爆开之后飞散出去。安娜丝塔希雅纵声大笑。在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当中,另一种令人忌惮的‘新生’之声也随之而来。沾染在额头上的鲜血模糊了尼可罗的视野。
他用手指抹去眼睑上鲜红色的液体,接着便看见了——
在血泊之中蹲着一个人影。
即使血水顺着发丝流下,那人的发色看来依旧艳红。
那是一名少女。在榭萝妮希卡的肉身炸裂,骨肉飞溅出去之后,流下的血泊当中,有一名裸身少女双手抱膝地蜷缩在那儿。
女孩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着从自己双手指尖滴落的鲜血。尼可罗认得这张脸。即使只见过一次,但他无论如何也忘不掉。
女孩扬起了目光。
“……啊、啊啊、啊……”
从她的唇中溢出的纤细声音并非全然是恐惧,其中也包含了困惑以及生理上的嫌恶。
眼前站着一个幼小的女孩——女帝安娜丝塔希雅——和女帝身后各个一脸僵硬地退到墙边的红色军装男子。血泊中的女孩似乎还无法理解自己已经落入敌军的手中。而且她现在还蹲在一个盛满了鲜血,冒出阵阵呛鼻血腥味的浴池中。只见她铁青着一张脸,与其说是恐惧,倒不如说是满满的恶心感吧。
“欢迎,希尔维雅·圣蒂基玛·伊弗杜娜。”
安娜丝塔希雅以极度傲慢的口吻对着女孩打了声招呼。
“……你、你是……”
希尔维雅抱紧自己裸露的身躯,全身上不住颤抖地询问。
“你尽管高兴好了,朕会报上自己的名字,这可是基于对你身为王族的敬意。朕的名字是安娜丝塔希雅·戈佐娃·安哥娜。”
希尔维雅一张脸顿时僵住了,她现在才知道眼前这个小女孩竟然是安哥拉皇帝。不过,她随即紧咬着下唇,硬是咽下了心中的恐惧。
“……我、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全都不记得了吗?)
(这也难怪,因为她死了嘛。)
安娜丝塔希雅脸上仍是那抹宛如野兽般的笑容,仿佛在说,朕才不回答这么无聊的问题呢!
“……这里是德克雷希特要塞没错吧。榭萝妮希卡呢?她怎么了?还有艾坎杰罗将军呢?”
希尔维雅故作镇定,但话里的颤抖却怎么也藏不住。安娜丝塔希雅咧嘴说道:
“他们都不在了。”
她一步、一步地走向希尔维雅。
“你仔细看看脚下吧。因为你是从身体里迸出来的,所以那颗头还留着。”
听到这句话,希尔维雅又是一脸疑惑。她颤抖着将目光移到浴池的血泊当中。尼可罗此时瘫坐在墙边,因此看不见浴池底部的情形。但是,他知道安娜丝塔希雅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榭萝妮希卡的头颅就在——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希尔维雅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哀嚎。安娜丝塔希雅则是带着残虐的愉悦眼神,双手撑在浴池的边缘,随意地将上半身往前探出。
“这可是保护了你的天鹅神婢呀,如此出色的表现应该可以颁给她圣位了。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保护你了。一个也没有了喔!”
安娜丝塔希雅刻意拔高了音量,让人听了很不舒服。
“朕把你当王族的对待方式也到此为止。接下来,朕也会把你当成一只天鹅,拔光你的羽毛,掐住你的颈子,先杀了你然后再吊起来,榨干你的血。呵呵,朕对你的肉体没
有兴趣,到时看是要拿来喂狗,还是要拿来犒赏拷问官再说吧。”
“啊、啊……呜、呜呜……”
希尔维雅瞪大眼睛猛摇着头,喉咙发出异样的哀嚎声,此时所感受到的恐惧甚至扰乱了她的呼吸。
“很好听的声音,再多叫一点呀。整天被关在这个乡下城堡里面,朕的心情每天都很郁闷呢。呵呵呵、哈哈哈~~你再继续哭、继续叫吧,拖着长长的口水向朕求饶呀。最好让恐惧跟绝望使劲地折腾你的心脏,让你在头颅落地的那一刻,鲜血也一口气全部喷出来,这样朕就省去榨血的手续了。”
“啊啊、啊、啊啊……”
“呵呵,好,很好。朕养在漆黑地牢里的杜克神之女——那些你的眷族们,因为没有灵魂,所以也没有恐惧跟痛苦。比起来,你就美丽多了。来吧,多感受一些绝望!让你的眼泪变成鲜血,浸润你的身子!肢体和内脏一起扭动挣扎吧!”
安娜丝塔希雅双手掐住了希尔维雅的脖子,将她拉了过来。那一刻,尼可罗忽然感觉到整个大厅有一股骚然的空气在震荡着,因而挺起了身子。紧接着,便看到好几名红衣士兵朝着安娜丝塔希雅的方向跑去。
“陛下——”
他正准备要站起来的时候,发现眼角余光出现一抹艳红色。然后就被掐住肩膀,猛然朝墙壁撞了上去。
“——呜挖!”
背后传来一阵钝痛,同时嗅到一股异样的气息。对方一共有两人,他们抓住了尼可罗的双手,以令人窒息的强大力道将他的身子抵在墙上。两人身穿红色军服——是禁卫队的士兵。尼可罗从两人间的缝隙看到另外四名禁卫队士兵正冲向浴池,齐身上前制住了安娜丝塔希雅娇小的身躯。
“你、你们!”
尼可罗大叫着,扭动身子试图挣脱,但王室禁卫队可是帝国军中严格挑选出来的精锐,自己根本动弹不得。尼可罗这时才察觉这些禁卫队士兵眼神空洞,而且额头上全都焕放着青色火光。
(刻印——)
(可恶,跟那时候一样吗?)
(不对,不一样!对方竟然可以一次操控这么多人!)
“陛下,您没事吧?”
他除了大叫之外什么也办不到,双脚同样被对方踩着,完全使不上力。
(没想到对方竟然有这种刻印——)
(是我的调查工作做得不够仔细吗?可恶!)
腹部忽然受到一股有如被贯穿般的疼痛,尼可罗吐了一地,屈膝跪下。是右边的禁卫军士兵以坚硬的膝盖狠狠顶了他一下。
“——呜……呜……”
尼可罗即将趴倒在地之际,耳边响起了安娜丝塔希雅尖锐的咒骂声。
“你们这群软弱的家伙!”
女帝甩开压制住自己肩膀与手臂的禁卫军士兵们,将他们撞向天花板和墙壁上。有人还撞到浴池侧面的墙上,尼可罗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竟然如此轻易就屈服在敌人的控制之下,你们把帝国军人的矜持和刚强的意志全丢到一边去了吗!”
尼可罗非常清楚自己的主子即使不倚靠刻印之力,本身也是个拥有超人臂力的战士。但这幅景象活生生地在眼前上演,还是让他错愕不已。若非如此,安娜丝塔希雅也无法在宛如毒蛇窟般的安哥拉王室中存活下来吧。
尼可罗在地上挣扎着,想要往安娜丝塔希雅爬去,却被人一脚踩在背上。
脸颊贴着冰冷的石质地板,在疼痛和无力感中,他看见大厅的门再度被推开来。
接着响起了两个不同的脚步声。
(……那是……)
他看见两个人影,身上分别闪耀着一道金光与银光,好比太阳和月亮同时照耀着这间充满血腥味与黑色欲望的大厅。
是两名少年。
(那家伙是——)
梅克留斯一踏进这间作战会议室的大厅,便在人群中发现了窝在大型石造浴池里的红发。
“陛下!陛下——”
他正要趋向前去,肩膀却被身旁伸出来的手以蛮横的力道拉制住。
“不要急躁,安哥拉的女帝还可以活动呢!”
听到朱力欧的话,梅克留斯硬是忍住了想要将他的手甩开的念头。
一名少女身着紫黑相间的衣裳,头戴白金王冠,站在几名倒在地上的男人之中。她的身高和年纪均与梅克留斯相差无几,但强悍的眼神和气势却非比寻常。更重要的是,她前额上的刻印此时正燃放着强烈的火光。
“——朱力欧!朱力欧!”
在女帝身后,那头红发的主人——希尔维雅猛然抬起头来。她察觉到两人赶到,从浴池中站了起来。此时的她全身上下沾满了鲜血,而且还一丝不挂。
“啊啊……朱力欧,梅尔……”
梅克留斯听到她的啜泣声,整颗心都纠结了起来。不过,安娜丝塔希雅却抓住希尔维雅的手,将她推回到浴池中。也许是因为身体虚弱的缘故,希尔维雅像是吊在身上的钢丝断掉了似的,再度瘫软地坐回去。
“你这家伙——”
梅克留斯欲拔剑冲上前去,朱力欧以手指狠狠地掐住肩膀将他制止了。
此时,安哥拉女帝从地上一名士兵的腰际抽出了长剑,朝着他们走来。
“你们真是太有礼貌了,贵国的使节都是这么出使他国的吗?”
她嘴角上的笑靥并没有消失,看来非常瞧不起眼前的访客。
“哼!”
朱力欧嘴角扭曲,同时向前跨出一步。
喀哒一声,原本躺在地上的安哥拉王室禁卫队士兵们同时爬了起来。这些被莫尔菲斯刻印之力夺走身躯的战士们与朱力欧一样,脸上带着同样的笑容朝着安娜丝塔希雅跨出一步。那画面看起来有如一张挂在会议室大厅的红色布幕向内收拢一般。
“真教人不快,简直就像是看着一面肮脏的镜子似的。”
朱力欧瞪着安娜丝塔希雅如此说道。一旁的梅克留斯完全可以理解这样的感受,他光是站在两人的身边,内心的恐惧和不快就快要满出来了。拥有稚嫩肉身的安哥拉女帝,与寄宿在朱力欧体内的太王提贝烈斯,这两人确实非常相像。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吧。
两人并没有进一步交谈。只见女帝猛力蹬了一下地面,化为紫色闇影冲了过来。
朱力欧拔出细身剑,不料却被安娜丝塔希雅拨开——两刃交锋迸出火花。才一瞬间而已,这名女帝已经拉近距离,由下往上又使出一记攻击。
“哈!太慢了!”
朱力欧无法化解这一记攻击的力道,往后弹开。梅克留斯看准对方伸出手臂的机会,朝着她没有防备的侧腹部挥出一剑,没想到对方以令人难以置信的臂力将剑拉回来,硬是挡下了这记突袭。接着,安娜丝塔希雅的剑像一道漩涡般,瞄准了梅克留斯的手掌。他在千钧一发之际以剑柄挡开,在差点被对方撂倒的同时,向后跳开拉开了距离。
(朱力欧……)
梅克留斯瞄了一眼趴倒在地上的朱力欧,那头银发就在安哥拉王室禁卫军的人墙脚边。
“蠢蛋。”安哥拉女帝露出了狡狯的笑容。“就算一下子控制了这么多人的意识,但你能好好操控每个人的行动吗?看来不过是一尊尊的木偶罢了。”
梅克留斯忍不住咬牙。安娜丝塔希雅说的一点都没错,这群红衣壮汉此时全都弓着背,双手垂在身体两侧,眼神空洞地站在原地。那是因为提贝烈斯虽然抢走了这些人的肉身,但灵魂却还没有安定地附着在这些人身上的缘故。
“——喝啊啊啊!”
梅克留斯大叫了一声,再度冲了出去。他利用全身重量挥出了长剑,却在距离对方额头两指幅处被对方给挡下了。等落地之后他又侧向劈了出去,转身朝着对方的背部挥出一剑。接着又是一记突刺,但是全被安娜丝塔希雅的剑挡了回来。而且针对梅克留斯瞬间露出的破绽祭出反击,在他的脸上、手上留下了无数道浅浅的伤痕。
(真是失算,没想到安哥拉女帝竟然强到这种地步?)
(不对,我梅尔比她更强,这个女人根本不算什么!)
这时候,双方的剑锋相交。随着锵地一声,一阵绝望的手感甚至摇撼了梅克留斯的骨髓。剑的重量自他手中消失,剑刃有如将死的飞蛾在地上跳动。
剑断了。断掉的剑身则是掉落在安哥拉女帝身后的石质地板上。
梅克留斯瞪大眼睛,四肢在紊乱的呼吸中僵住了。年幼的少年少女肩比肩地身形交错。安娜丝塔希雅的剑身嵌进了梅克留斯的侧腹,鲜血顺着剑刃滑落。梅克留斯手中的剑若是没断,此时理应贯穿了安娜丝塔希雅的喉咙才对。但这把剑已经从剑柄处折断,只是徒劳地举在半空中罢了。
“……你们国家竟然还拿这种废铁当剑用呀?”
安娜丝塔希雅在梅克留斯的耳边嘲笑着。
“——啊……啊……”
炽热的感受伴随着疼痛传入脑中。地板、天花板也开始旋转起来。
“——梅尔!”他听到有人以哀伤的声音呼唤着自己,应该是希尔维雅
吧?
梅克留斯屈膝跪地,抓住眼前那套紫黑色相间的礼服衣摆,勉强不让自己倒下。女帝伸出指尖蛊惑地贴着他的下颚。
“呵呵……你还真是可爱呢!”
安娜丝塔希雅笑了。
“你的眼神,你的意志,具有好好摧残的价值呢!”
(输了?)
(我梅尔输了?)
(要是我在这里倒下,那么朱力欧——还有希尔维雅陛下……)
侧腹部的伤口不断淌出温热的鲜血,但冰冷的无力感却在意识里蔓延开来。刀刃折断的剑柄从梅克留斯的手中滑落。
(不要,我才不要像这样,什么事情都还没有做就——)
朦胧的视野中,一幢幢红色的人影开始聚集。梅克留斯听见几名男子的声音,是安哥拉帝国的语言。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成为莫尔菲斯刻印俘虏的禁卫军士兵们已经回复了意识,将躺在地上的朱力欧团团包围住,有人抓住他的银发想要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住手,不准碰朱力欧。)
梅克留斯的意识逐渐消失,开始意识不到周围的一切。
(我什么都办不到吗?)
(难道我就这么弱吗?)
(我的力量,波柏斯的刻印只要没有其他人在身边,就什么事情也——)
意识中,只剩下身上的一处热源——右手手背上的光明之神波柏斯的刻印。他无意识地举起右手,贴到了额头上。光和热瞬间膨胀。
他以空下来的左手握住了什么。
那是某人的手。是纤细冰冷,女孩的手。耳边传来某人屏息的声音,两幅重叠的刻印开始产生共鸣。接着,传来一阵欲压过刻印共鸣的声音,是大地血脉流动的隆隆巨响,还有成千上万的纺织机干涩的滚轮转动声。
这是生命流转的曲调。
“……你、你做了什么——”
安哥拉女帝提高嗓门的叫唤刺激着梅克留斯的耳膜。随后便转为一声凄厉的尖叫。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