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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七点——这个时间与其说是放学后,更应该称为晚上。
照理说已经没有半个学生的毒蝮学园,只有一间房间还亮着灯。
权田原凛子的房间——自称〈小凛's Room〉,通称〈权田原部屋〉。诡异的歌声伴随着灯光流泻而出。
“企划书~啦啦啦企划书~ 嗯呵呵呵~”
这首歌五音不全得令人头痛——江碕玲绪奈悄悄地打开房门。
只见权田原凛子坐在电脑前,正在滴答滴答地打字。
还不时发出“嘻嘿嘿、嘻嘿嘿嘿嘿嘿……”娇憨与诡谲交杂的笑声。
她似乎正专心地投入某件事,甚至没发觉有入侵者。
“是什么企划书?”
玲绪奈悄悄地在凛子的肩头后方问道。
“哇呀啊!?”
凛子发出响亮的尖叫以后,转头确认是玲绪奈。她杏眼圆睁,惊慌失措地遮住电脑荧幕。这个反应非常美妙,大大地满足了玲绪奈的恶作剧心理。
“这、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学园里面……”
凛子发出高八度的声音这么问。这样的行为等于是漠视玲绪奈的问题而提出反问,但玲绪奈宽宏大量地回答:
“我在单人试胆。”
“单人试胆……?”
“本来应该是多人进行的试胆活动,单人玩起来更加紧张刺激。”
“……那样只会更加寂寞吧……?”
凛子感到不可思议地歪着头,但玲绪奈嗤之以鼻,仿佛表达着‘不懂的人永远不会懂啦……’的意思。
“你相信幽灵吗?我不觉得你是会害怕试胆的人。”
“你真是见识浅薄,权田原凛子。虽然科学不曾证明幽灵的存在,但也无法证明幽灵不存在。所以才需要本天才单人试胆。并、并不是因为我没朋友喔!”
“唉……那么结果呢?”
“刚刚理科教室的人体解剖模型边唱‘※OJAPAMEN!’边跳舞,音乐教室的钢琴也自动演奏了‘GeGeGe盖古克大百科’的主题曲。很恐怖吧!超有感觉的。那么,凛子你在做什么呢?” (译注:日本搞笑团体DOWN TOWN翻唱的韩国歌。)
玲绪奈直呼凛子的名字。
因为找不到其他适当的称呼。被同年龄的女生称为“番长”,想必不会开心吧。
被问到做什么,凛子发出唔一声,顿时为之语塞。
“是、是秘密!这要在明天的例行集会中盛大发表!”
“哦——针对〈例行集会的发表事项〉,做企划书做到这么晚吗?……天色已经暗了,夜路很危险喔。”
“没问题,反正志津会神出鬼没地来接我。”
志津是权田原家的女管家兼忍者,保镳也是她的工作之一。
“喔,那样就安全了。不过,话说回来,凛子你还真是认真……对了,在凛子努力做企划书的时候,真太郎老师正一边应付黏人的阿菊,一边从事文艺社的社团活动。”
“唔!”凛子露出苦涩的表情。
“然后在六点左右结束社团活动……跟铃音两个人一起回家了。’
玲绪奈一报告完毕,凛子就发出“咕咦咦咦咦咦!”的怪声,头用力地撞电脑桌。
她总是藉疼痛纾解负面情绪。
其实在文艺社社团活动开始之前,真太郎来过这里。但是因为凛子想要保密,于是把他赶走了。因此她根本没资格抱怨。
她撞了好几下面以后,缓缓地抬起脸来。
“……那种事,我一点也不在意……!”
看到凛子壮烈的满面笑容,玲绪奈不禁有点同情。
“……为什么你总是要做牺牲自己的事情呢?那份企划书看样子也是为了学园的学生,而不是为了你自己吧?你总是为了他人拚命,那是对笨蛋学生的怜悯吗?”
玲绪奈歪着头认为这并不合理。
但凛子噘起嘴,表示玲绪奈的疑问才是冤枉误解。
“才不是怜悯。人怎么可能会因为怜悯而牺牲自己呢。觉得别人可怜的人,不会有〈自己变可怜的觉悟〉。反正我不觉得我在牺牲自己。”
“那么是为什么?”
“我只是无法容许眼前有人受苦受难,我痛恨不幸或不平等。那就是所谓的任侠。眼前有人挨饿,就会情不自禁地把自己的食物分给对方;眼前有人受冻,就会情不自禁地脱下自己的上衣帮对方穿上。”
“就算自己会因此挨饿受冻也是吗?”
“任侠才不会挨饿,也不会受冻!”
“那是死撑吧?”
“反正,我做这些事并不是因为觉得他们可怜。我从一开始就没有那个意思。不公不义造成弱小,弱小受到欺凌——这种事我无法容许。但是,如果要改变那种情况,不死撑是办不到的。因为不死撑就办不到,所以高高在上的人的怜悯是拯救不了弱小的。况且,正因为我是舍身死撑的人,大家才愿意把我当同伴,亲近我……如何?一点也不会不合理吧。”
玲绪奈叹气了。
“……你是明知或许会吃亏还这么做的。”
“废话,别把我或阿真和普通的暴力团混为一谈。”
“你……不对,所谓的任侠还真是善良……我茅坑顿开了。”
“咦?”
“眼睛不停※掉下大便。” (译注:原为眼睛掉下鳞片,有恍然大悟、茅塞顿开之意。典故出自新约圣经。)
“脏死了!别靠近我!”
不理会尖叫的凛子,玲绪奈喃喃地说了:“但那样的人要是得不到其他人的善心拯救,就太没天理了。”
“咦?你说什么?”
“没有,我什么也没说。那么我要继续试胆活动了。”
“欸,你说试胆其实是骗人的吧。”
正要离开的玲绪奈顿时停下脚步。
“你就住在学园地底下的研究所,透过监视摄影机掌握了整间学园的状况对吧?这是我听阿真说的。老实说,我是很想拜托你不要连这间房间都装摄影机……不过,其实你不是试胆,而是看我一个人所以来关心一下对吧?你来得正好,我好开心。其实我有点寂寞呢。”
凛子投以笑容。那不是出自任侠的身分,而是她原本的笑容。
“……没想到你感觉这么敏锐,我原本以为你更脱线的。”
“谢谢你,玲绪奈。”
玲绪奈露出宛如吞到铅块的表情,慌慌张张地回头。
“你、你怎么叫我玲绪奈?”
“咦?太、太随便了吗~对不起!”
“不会啦,我无所谓……话说就算有忍者,你还是不可以在学校留太晚。我劝你看时间差不多就收工吧。”
“嗯,你放心。嘿嘿嘿,其实我已经快弄完了。”
“不过,你最好十五分钟以后再走。”
“咦?为什么?”
玲绪奈没回答,只说:
“那么明天见……再会,小凛。”
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凛子老实地听从玲绪奈神秘的忠告,过了十五分钟后——她脱下和服,换上制服离开房间。毒蝮学园虽然可以穿便服上学,不过以前曾指定水手服当制服。凛子顾虑家人的观感,只有上下学会换上那套制服。
走廊上一片漆黑。从窗户照进来的只有月亮或星星的光辉,没有任何人工光源。因为地处乡下,甚至一盏路灯也没有。
凛子摇摇晃晃地走向屋外。她有点累了。
凛子换了鞋一走出川堂,就碰上了意外的人影。
“……阿真?”
*
在我击退贝丝正要准备晚餐的时候,我接到一通奇妙的电话。我用擦碗布擦拭沾到肉汁的手,按下手机通话键。
‘呼哈哈……你的心肝宝贝、可爱的权田原凛子,在我邪恶大总帅※固克手上。呼哈哈……要是你不希望她被*强强强的强暴,就在十五分钟以内到学园校门前来!adieu(再见)!’ (译注:固克,动画‘元气小子’的暗黑魔王;强强强的强暴,原文为“レレレのレイプ”,“レレレ”一词出自赤冢不二夫的漫画作品‘天才笨蛋伯’。)
一听就知道是江碕同学的声音。
居然要我在这种时间到学园,以恶作剧来说也太大费周章了。
可是,江碕同学这个人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搞不好小凛或许会被强强强的强暴。强强强的强暴……真不知道是好笑还是危险的事态,总之江碕同学似乎很High。
十五分钟……看来分秒必争。
虽然我饭煮到一半,但还是交代贝丝“听好,绝对不许动厨房!绝对不许动喔!”就出门了。然而,贝丝竟然说:“*鸵鸟俱乐部!鸵鸟俱乐部!YA!教我怎么能不动手!” (译注:鸵鸟俱乐部是日本搞笑团体,其著名的搞笑桥段‘泡热水’,即是以要求“绝对不许推”来暗示“推下水就对了”。)
总觉得……我身边High过头的家伙也太多了……
——我向表情大吃一惊的
小凛说明了以上经过。
“那、那,你要送我回家喔!”
“我当然是这个打算。”我一这么回答,小凛的表情顿时亮了起来。
这时忽然从远处传来“我的戏份没了——!”的惨叫,是我的错觉吗?
总儿得那好像是志津的声音……
“你做什么弄到这么晚?”
因为被赶出房间过一次,于是我这么问。
“不告诉你!嘻嘿嘿……玲绪奈人真好。”
小凛唐突地说了。
“会吗?我觉得她别扭难搞。”
“她对我很好喔。”
直接叫名字……她们什么时候感情变得那么好了?
不过,话说回来,江碕同学为什么要找我出来呢?
实在搞不懂……尤其是※固克这种命名品味。(译注:日文音近“极恶”。)
小凛特地脱下手套再牵我的手。
“不冷吗?”
“不冷喔,好温暖。”
“小凛很喜欢牵手呢。”
“喔!阿真你啊,应该要发觉我的手有多温暖才对。”
小凛很难得发牢骚。
“咦?什么意思?”
乡间道路没有路灯﹒一个人走想必很恐惧不安吧。
而我们两人一起仰望无云晴朗夜空中的点点繁星,踏上归途。
*
隔天例行集会,小凛发布了重大事项。
“……毒蝮学园的、火热冬天……?”
她发下超厚的资料给干部,用白板讲解这项大计划。
计划名称〈毒蝮学园的火热冬天〉——那是林间学校兼滑雪教室兼修学旅行兼毕业旅行的热闹学园活动。
小凛热情演说——已经没有时间了。三年级即将毕业,这样下去,他们将会在几乎不知学生生活乐趣为何物的状态下毕业。
希望能够趁所剩不多的时间,让他们尝到之前没能体验的乐趣。
那就是这次的计划——毒蝮学园的火热冬天。
……原来如此,所以小凛这阵子一直显得很焦虑……
经过前阵子与太保残党火拚后,学生终于在小凛的带领下团结一致,教师空缺也填补完成,学园终于打下稳固的基础。
小凛之所以急着重整学园,就是想趁三年级毕业前,赶快举办这种学生时代必经的活动。
她真是爱护小弟心切。
寒假结束,时序已进入一月,的确已经没时间了。
但是……我额头不禁冒出冷汗,俯视着企划书。
“学园应该没有这种经费了吧……?”
针对我小小的异议,小凛拚命说明节约方案:全程包游览车,夜间行驶一般道路以便节省高速公路过路费,取得优惠价入住学生亲戚经营的旅馆……
“因为是学生亲戚经营的旅馆,某种程度的吵闹都不成问题。应该说,如果不是这样,就不可能收留臭名远播的本校学生。”
“学生亲戚经营的旅馆?也就是说,目的地也势必要配合旅馆地点对吧。话说回来,要去哪?”
我一边翻阅企划书一边问。小凛胸有成竹地回答:
“青森县!旅馆就在因名曲‘津轻海峡冬景色’而闻名的津轻海峡附近!很棒吧!”
小凛最喜欢沧桑的演歌。
津轻海峡……内心刮起暴风雪,我沉默了。
为什么要在这种冷死人的时期,到那种弥漫哀愁的地方……
“毒蝮学园的学生必须为了将来努力打拚,根本没空游玩吧……毕业前夕就更不用说了……”
“才没这回事!”
小凛探身反驳:“人类不可能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努力,偶尔也需要放松!在艰苦时期化为力量的,不就是这种快乐的回忆吗!”
小凛这么主张,“没错!没错!”四大天王跟着表示同意。大家都兴致勃勃。
对喔……以前大家的确跟这种快乐的学校活动无缘吧。
“有什么关系,钱之类的问题总有办法解决的,别那么死板嘛。”
铃音也赞同企划,我转眼间就变成少数派。
不满的视线盯着我。不知不觉间,我成了坏人。
“好、好啦……我也不是真心反对到底!只是因为全场一致通过,会丧失发觉问题点的机会,是风险最高的决定方式,所以我才刻意反对!毕竟斟酌反对意见、解决歧异,能够让企划更加完善对吧!所以我才刻意扮黑脸的!哇,好期待喔!”
就这样,名为〈毒蝮学园的火热冬天〉的计划确定执行。
“不过……我的一票居然跟流一或阿菊的一票等值,总觉得很空虚,或者该说无力……”
我不禁怀疑起民主主义的正当性。
现在应该采行柏拉图提倡的哲王思想才对……
我一手拿着超厚的企划书,在操场上漫步。
我正在找一朗。他似乎有来学校,却没出席例行集会。今天的集会内容很重要,必须把文件交给缺席的他,并好好解释会议内容才行。
他不只是今天缺席而己,这阵子他的缺席情况格外严重。
差不多该提醒他一下,问问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行……
现在是午休时间,操场上有几个好动的流氓学生在踢足球,里面没有一朗的身影。不过他要嘛也是打棒球,而不是踢足球吧。
在远离暗一嚣的操场角落,终于发现他了。
一朗在操场角落,神情严肃地练习挥棒。
我见状不禁犹豫该不该出声,但他主动发现我,停止挥棒动作。
我简单说明〈毒蝮学园的火热冬天〉,把企划书递给他。
“……毕业旅行吗?”
一朗一边浏览企划书,一边喃喃说了。
“这么说来一朗也是三年级呢,我们会很想念你的。”
从一朗那张过度成熟的胡子脸也看得出来,他的年纪比我大。过去曾是番长的亲信,在四天王中别具威严。
“阿菊也是三年级喔。”
他喃喃这么说,“咦咦!?”我吓了一跳,仿佛世界倒过来般震惊。那个阿菊的年纪竟然比我大……?
原来我之前都被年纪比我大的女生搂搂抱抱吗!?
怎么会这样……我的意识稍稍飘走。一想到她年纪比我大,甚至还觉得有点性感。
“不需要吓得翻白眼吧。”
一朗看不过去地提醒,让我瞬间恢复意识。
然后一朗把企划书卷成筒状插进口袋,再度握住球棒练习空挥。
球棒刮起的风压,吹动我的浏海。
学生踢足球的喧哗声,听起来远如另一个世界。
一朗一边练习挥棒,一边淡淡地低声说:
“真教人感激不尽呢。虽然我在这所学园一事无成……不过在这段短暂的时间,我跟大家成为伙伴。结果我在这所学园还是无法将功赎罪,也帮不上任何忙……但大家还是愿意找我参与这么开心的活动。”
我再度吃惊,因为我发现若无其事地挥棒的一朗,眼角闪烁着光芒。
我第一次亲眼确认即将毕业的三年级生的心情。
至今我从来没用心思考过他们的感受……
一朗用力挥棒,掩饰不小心夺眶而出的眼泪。
“就算哭喊,也马上就要毕业了。而我们三年级没有一个人有希望达成老师为我们立下的目标……对不起。”
我找不到任何话回应。
目睹了至今仍然无法痊愈的内心伤口,我只能怀着沉重的心情,守在一旁看着一朗练习挥棒直到钟响。
可是,毕业以后……他的心伤还有机会痊愈吗……?
放学后的社团时间,我一直心不在焉。
就在我始终无法专心而准备回家的时候,贝丝跟在我后面。
“别跟着我!”我言词辛辣地想赶她走,她却笑着说:“有什么办法,谁教我们同方向。”
自称专业女仆却转进毒蝮学园二年级就读的她,当然也会参加这次的旅行活动。
不久之前她明明还闹得天翻地覆,真是得寸进尺。
话说,似乎是因为我答应兼顾学业与小说创作,所以她或我的家人也会协助毒蝮学园。
虽然老实说我不是很想求助贝丝他们……
来到住家附近时,邻居的大婶叫住我:
“哟,五十岚家的少爷!竟然带着可爱的女孩子!!是女朋友吗!?”
只见贝丝摆出胜利的姿势回答:
“我是他妈!!”
大婶和贝丝齐声哈哈大笑。这是老样子了。虽然非常教人心烦,但事到如今也阻止不了她们。
伊莉莎白——我明明一点也不想要,父亲却安排她代替母职照顾我。
但是因为前阵子的事件,我似乎能理解父亲的意图。
我排斥贝丝,立志独当一面,凡事都不靠她而自己来,这点想必也正中父亲下怀。不管怎么说,拜此之赐,我成为一个懂得自理生活的人。
但是当我排斥贝丝的同时,却也开始浮现这样的想法。
凡事自己来,未必就是独当一面。
其实大人之中也不存在那么完美的人。
人家都是跟其他人携手协力过活……
就像权田原组的流氓一样,团结会让人变强……
所以,父亲大概是这么想的——如果我能够跨越对贝丝的复杂心结,坦率依靠她……
到时候我才算真正成为独当一面的人。
我明白这个道理——也知道我的心结是孩子气的执着,更知道贝丝对我很好。死去的妈妈一定也不希望我一直困在悲伤的泥淖中。
但是,我一想像自己依赖贝丝就会全身起鸡皮疙瘩。
回家路上,我忽然想起一朗练习挥棒的身影,对贝丝说:
“话说我之前立下目标,要让学园的学生进入理想的大学,让他们找到正途……但是即将毕业的三年级,好像没有希望重现这个目标。”
我此刻的心境有如坦承做坏事,不安让肩膀紧绷。
前阵子我才夸下海口——她会骂我不负责任时?
“三年级吗,这也没办法吧。”
没想到她却说得很干脆。
“小真和他们都尽全力了吧?起步太晚,剩下的时间也太少了。这就像是不可能破关的游戏。虽然后悔英及,但就算可以从头来过,结果大概也不会有任何改变。那本来就是不可能办到的事,世上有不少这样的事。”
她的当头棒喝,让我备觉无力。
为什么我会告诉贝丝这件事?
明明可以不讲的。
我或许是想挨骂……
但是贝丝却不斥责我。
时间是残酷的,无论是他人的好意、还是当事人的死命努力,都无力扭转。
不管再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的残酷现实,在世上多得是。
……但是一朗练习挥棒的身影,始终留在脑海中。
贝丝看着我的侧脸,皱起眉头。
“我劝你不要迟疑不决。与其为本来就办不到的事情后悔,不如笑着送三年级离开,这样他们会比较开心。”
她既温柔又残酷地这么说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迟疑不决地叹气。并不是我们偷懒,既然尽了全力却还是来不及,这也没办法……
至少在最后为他们准备了学生时代必经的愉快活动……
虽然经历风风雨雨,最后还是庆幸能成为毒蝮学园学生的愉快回忆……
这是唯一能替他们做的事。
*
铃音躺在床上看时装杂志。
晚餐后的休闲时间。
符合她个性的简约房间,重视机能胜于装饰。不过,最近书架及小说的数量开始增加。
铃音在符合她个性的房间内,不符合她个性地翻阅时装杂志。
时装杂志——她第一次买这种东西来看。
这次旅行,她决定不穿平常的便服——即指特攻服——而是要穿更女性化的服装。
她说服自己,这么做并没有特别含义,倒不如说女高中生本来就是这样才自然。完全不是因为在意某人的缘故。
但是铃音实在不懂时尚,她平常都穿特攻服,从来没看过时装杂志。她也不看电视,完全不晓得何谓流行。
所以她才更加正经地钻研一般女生的装扮。
但是这……
‘就是要古着混搭!恰到好处的涉原系辣妹造型,立即掳获肉食男!’
‘Girly风味穿搭,就是选择粉红为辅色,营造百分百约会感!’
‘少女之夜用金葱粉开花……天使向我呢喃,嗨上加嗨。’
‘豹纹迷倒众生,这就是女人的狩猎本能!真皮与性感虎纹2010!’
‘*namaste!只有甜当不了万人迷☆微辣休闲造型,*把印度人甩向右方!’ (译注:namaste是印度、尼泊尔等国家的问候语;“把印度人甩向右方”,出自日本电玩杂志GAMEST著名的误植。)
‘无尽的夜夜欢场。睫毛火力全开的小恶魔魔法。现在就让凤蝶停驻你的眼睛。’
铃音抱头苦恼。
“……鬼才看得懂。这是哪国话?真的校正过吗?”
这就是所谓的普通女孩吗?
百合地狱团还比较符合常识……
铃音翻阅字典或上网查看不懂的单字——辅色似乎相对于决定整体印象的主色,是用来画龙点睛的配色。
铃音为之愕然。虽然不是很清楚,不过时装光是一个配色就有非常严密的原则。要是不遵守原则随便乱穿,铁定会被别人当笨蛋!
原来不可以一味穿自己喜爱的颜色的衣服!
她感觉就像脚下崩坍了一般,完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仿佛随便踏出一步就会直接坠落地狱底层。
更恐怖的是,时装杂志仿佛认定读者都知道这些知识一样,根本没有解说专门用语,让人愈看愈觉得疏远。
简直像是真太郎老师第一次写的小说……(独特的专有名词接二连三地出现,却没有任何说明就继续推展故事情节。)
生性正经的铃音,偏好有模式可循。不如说,没有模式可循就觉得不自在。但是时装的模式过于复杂奇怪,实在搞不懂。教科书发挥不了教科书的作用。
现在的铃音,根本就是未经训练便被丢进战场的新兵。
“我对天下事真是一无所知.这样或许当不了编辑……”
精疲力尽的她丢开杂志,心情委靡不振。
这时后面冷不防有人出声。
“※别放弃。现在放弃的话,比赛就结束了!” (编注:出自‘灌篮高手’中安西教练的名台词。 )
铃音吓得转头看向背后,原来是坂本铁子。
“阿姨!你怎么会在这里!?”
铃音跟母亲和好后,现在已搬回家里住。
“我不是教你不许擅自进我房间吗!”
铁子是母亲的妹妹,自从那起事件后,就常常回家串门子。然后,每次都会来关心铃音的情况。铃音既开心,又觉得不自在。
“阿姨我好开心!”
铁子完全无视于铃音的抗议,大声说了:
“混太妹的外甥女,终于开窍萌生少女心了!这不是一大快事吗!……不过,话说回来,你不觉得阿姨这个称呼不太好听吗?坦白说,我跟姊姊的年纪天差地远,如果你愿意叫我铁子姊.我会很开心。”
“谁理你啊!”
铃音厌烦地叹气。但是,铁子眉开眼笑地擅自翻动铃音的衣橱,取出一件大衣,小声说:
“也对啦,总不能穿这种大衣去旅行嘛。”
“哇——!”铃音尖叫着扑了过去。
那是一件夸张的长大衣,有如银色塑胶的光亮布料,印了无数骷髅头及十字架。看起来廉价又过度装饰。银色金属配件钉铃铛锒,内里是浓密的绒毛,应该相当保暖……铃音自己直到去年都还不以为意地穿着这件冬装,但如今看过时装杂志后总觉得很丢脸。
“住手——不要随便看我的衣橱啦——”
铃音泪眼汪汪,铁子反省自己做得太过火,摸摸她的头安抚。
“好,姊姊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铁子挺起波涛汹涌的胸膛。
闹脾气的铃音投以怀疑的眼神。
“……铁子阿姨怎么可能懂时装啦。”
“别小看人好吗?我几年前还是人称女大学生的女人。”
花样的女大学生!这个充满威严的词汇震慑了铃音。
“……但是要我帮忙有条件。”
“条件?”
“呐,你会突然注重服装打扮,就表示你有在意的男人吧!你想要新衣服,向某人展现女性化的一面吧?快说是谁?毒蝮学园的男同学?打工同事?快跟铁子姊姊说!”
一把年纪还交不到男友的女人,对他人的恋情反而兴致勃勃。
“呜呜呜!”铃音的脸渐渐变红。
“才、才不是那样!”
她走投无路地大叫。
“什么,是那样吗?什么嘛,真没意思。”
对方说什么就信,这是铁子的憨直之处。
“那么明天我们一起去买衣服好了……去涉谷。”
“涉谷!?”铃音胆怯起来。
“涉谷的……109百货。”
“109!?”铃音畏惧了,“不、不用特地去东京啦!”
“这么说也对。不然闹区有家畅货中心,就去那里好了。铁子姊姊我大学时代也常跟朋友一起去。”
铃音一点头答应,铁子随即离开房间。
房间只剩铃音一个人。
铃音忽然想到,不知道凛子现在是什么心情。
平常忙得没时间跟真太郎在一起的凛子,对这次旅行想必有所期待。
当然凛子身为组长,旅行中也一样忙碌吧……
不过,这么一来,因为无事一身轻而像这样讲究服装的自己就显得很卑鄙,感觉像偷跑。
不对,自己对真太郎又没有特别的想法……
手机冷不防响起,打断铃音的沉思。
是打工处的前辈来电。
不久前
铃音还跟对方分租房间。在那里家事都由铃音一手包办,但因为铃音突然离开的关系,生活变得一团乱,对方因此常常打电话给铃音。
‘噫——!好寂寞啊、好寂寞啊!而且房间堆满垃圾啊!好想吃铃音煮的饭啊!噫——!你回来啊、你回来啊!’
前辈在电话另一头哭得像老婆跑掉的男人,铃音拚了命安慰她。
*
这时候,凛子在自己的房间内检视旅游行程。
这里当然不是学园的权田原部屋,而是住家的房间。
她虽穿着睡衣,但却神色严肃地坐在书桌前。
首先,从第一天检视起。从搭游览车开始。
“……坐在阿真旁边,直到抵达青森都跟阿真一起……”
不不不,慢着慢着!凛子用力摇头。
她有责任在身,她是团队的领导人。
必须在有事时能够立即应对才行。
那么座位应该在一回头就能环视所有人的最前排。到时候就跟铁子老师一起坐吧。
……虽然令人扼腕,但是不得不放弃坐在阿真旁边。
抵达青森后,第一天是林间学校,所以是健行。白神山地及十和田湖畔所在的青森县是健行圣地……如果不是冬天的话。
“……跟阿真一起徜徉在青森的大自然中……”
不不不,慢着慢着!凛子用力摇头。
身为组长的她,健行时必须在前方带队才行。
但是阿真体力不好,所以会在后面慢慢跟进吧。她有责任在身,不能跟他一起走在后面。
……虽然非常遗憾,但是必须放弃跟阿真一起健行。
接着,结束健行回到旅馆后,各自进房。
“跟……跟阿真同一个房间!”
凛子不自觉激动得眼睛充血。不不不,慢着慢着慢着!凛子更加猛烈地摇头。男女生是不可能住同一个房间的,当然洗澡也一样。
这是当然的,何必激动得眼睛充血?
“……奇怪了?总觉得好像根本不能跟阿真在一起?”
凛子继续检视之后的行程,但是无论在何种情况下,她都有责任在身,显然不可以随心所欲地跟阿真腻在一起。
凛子失望地垂下肩膀,但立刻坚强地抬起头。
这也没办法,因为她已经下定决心做任侠了。
最近因为学园渐上轨道的关系,她过于松懈,这不是好现象。
“……您好像很烦恼呢,凛子小姐!”
志津从天花板咻哒一声降落在背后。
“我又没叫你。”
“怎、怎么这样!……对不起。”
“啊,等一下,要是有话想说就说吧。”
只见志津清了清喉咙以后,开心地说了:
“凛子小姐,既然您好像有困难,只要使用我们伊贺一族相传的兴奋药就行了!只要用了这个,青春期的高中生马上变成发情期的猴子!用、用了这个以后,旅馆那晚将会……咿呀,我不方便再说下去了……呜啊!”
“猫神拳!”
凛子施展猫神拳吐槽。
她的猫神拳是连成年人都能击倒的必杀技。乒乒乓乓!志津飞了出去。
如果她不是忍者肯定会出人命吧。
凛子讨厌成人话题。
“你可以走了。”
凛子气呼呼地说了。
“……对、对不起。”
只见志津窸窸窣窣地从墙壁爬上天花板,掀开天花板的一角躲进里面。好像蟑螂……就算这么想也不可以说出口。她毕竟也是女孩子。
“真是的,什么兴奋药……”
凛子红着脸,往床上一倒。
她是有责任在身的组长,不能因为旅行就被兴奋冲昏头。
她不可以主动黏着阿真。
她也无意那么做。因为她是任侠,这是当然的。
不过……既然要外宿三晚,就算她什么都不做,或许偶然也会发生酸酸甜甜脸红心跳的插曲吧!
不,应该要有才对。没有反而不自然吧!
只是她绝对不会主动触发。
“嘻嘿嘿……嘻嘿嘿……”
凛子在脑子里妄想,不自觉发出危险的笑声。她在床上抱紧玩偶,羞得滚来滚去——就这么睡着了。
——那天晚上,凛子梦到在流氓环绕下,扮成白马王子的真太郎来迎接她,两人骑着自马,一个“啊哈哈……”,一个“呵呵呵……”,在青森的苹果园奔驰,梦境既浪漫又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