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兹受到雷蒂西亚率领的〈鼹鼠技师团〉雇用已经过了两天。
驻扎在阿连达姆的技师团为了迎接里尔攻城战开打的日子,正逐步进行作战准备。
傍晚时分,天空几乎染红一片。
「步伐太随便了!」
城墙外面距离驻扎地稍远之处传来响亮的刀剑声。
「唔……!」
「林兹,你的视线不专心喔,要仔细看对方腰部的动作。」
夏特蕾儿的剑刺了过来,就像要在林兹的侧腹部钻洞。虽然他立刻闪开,可是他重新摆好姿势之前,侧面的斩击就劈了过来。
嘶砰!
一道刺耳的声音传来。夏特蕾儿的剑结实地打在身上,冲击力强得让人以为肋骨会断掉,林兹发出不成声音的惨叫并倒在长满杂草的地面。
「……!啊、唔……」
「你的身体几乎没有防备,如果不闪躲往前直冲过来的话或许还有胜算。」
真是的。夏特蕾儿边说边垂下肩膀,把剑刺到地面。
她拿的是练习用的木剑,而且林兹还穿着皮盔甲,但他依旧感到剧烈的疼痛。如果用的是真剑……身体绝对会被砍成两半。
「我、我说夏特蕾儿……你出手可以再轻一点吗?」
林兹的呼吸总算恢复正常,他跪在地上呻吟着。
「唔,我没办法更手下留情了。」
她一边撩起随着微风摆动的银白色头发,一边冷淡地说着。
林兹立刻丧气地垂下头。他完全打不过根本没有〈要塞化〉,而且只使用一只手臂对打、还尽全力放水的夏特蕾儿。
「不过,你的剑法素质还不错,只要与拥有〈练兵场〉功能的我持续练习,以后应该会相当出色,但你的剑法还缺少觉悟。你听好罗,无论技巧再怎么厉害,没有做好觉悟的草率剑法无法在危急时刻派上用场喔。」
「……!」
觉悟。
(也就是说,我的觉悟还不足罗?)
夏特蕾儿说的话,让他几近颓丧的心情再度充满热度。
他要亲手夺回艾莉莎,为此他什么都愿意做。
这份觉悟……
(……当时,我什么都做不到。)
沾满技师们鲜血的礼拜堂,发狂般高声大笑的铁面具男子。
以冷酷表情俯视林兹、挥起军刀的沃邦大师。
只不过回想这些情景,恐惧感就从身体中心苏醒。
(……但是,我不会再逃了。)
他张开拳头,握紧木剑。
这项训练的目的不是增进剑术技巧,因为那种力量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学得。这项训练……是为了斩断曾经一度躲避的弱小心灵。
「……夏特蕾儿,再来一次。」
「这才是我的城主。」
夏特蕾儿露出微笑。
「呜喔喔喔!」
林兹站了起来,双手握住木剑全力冲过去。
「——太小看我了。」
剑轻易地就被击飞。
麻痹般的痛苦从指尖窜向手臂。
「还早得很!」
林兹再度握住剑,这次以单手持剑突刺。
「——气势很好,可是动作太简单。」
「话别说太早!」
林兹边叫喊,一边开始进行〈建奏术〉的吟唱。右手〈铭印〉冒出蓝白色火花,原本空无一物的空间里出现了七、八把剑。
出现的不可能是真实的剑。
这只是将影像投射出来的欺敌之剑。
这项技术只要最单纯的吟唱就能使用,也就是〈建奏术〉第一韵律——〈构思〉。
夏特蕾儿脸上浮现惊愕之色。
「我赢了!」
林兹就这样顺势突击。
到手了——就在林兹这么想的瞬间,她的身影从眼前消失。
「……!」
刹那间,林兹的侧腹受到猛烈的膝击,身体呈抛物线飞了出去。
……林兹直到好几分钟之后才恢复意识。
「——林兹!林兹!你没事吧!」
他一睁开眼睛就看见夏特蕾儿的脸,她正担心地俯视。
柔软的银白秀发发梢落到他脸上,让他觉得很痒。
林兹一边痛苦地呻吟,一边慢慢起身。
「……抱歉,我太过火了。」
「不、不要紧,只是我没想到你会使出膝击。」
不过,所谓实战就是这样吧,她将这点教给了林兹。
「夏特蕾儿,请你再跟我练一次。」
「你的精神很了不起,但疼痛消退之前还是休息一下吧。」
夏特蕾儿将手轻放在林兹的肩膀上。
「……我不可以休息啦,艾莉莎正等着我。」
林兹拨开她的手,以木剑代替拐杖蹒跚地站了起来。
他稍微站开双脚,正面对着夏特蕾儿摆好架式。
「我明白你的想法了。」
夏特蕾儿边叹气边耸肩。
接着,她忽然想到什么似地开口:
「刚才与〈建奏术〉组合而成的攻击很棒,连我也大意分心了。」
「嗯,我突然想到,然后就试着用用看……」
「……我想想喔,技巧方面就反覆练习几个标准的技法,好让你能真正随心所欲使用,至于很容易变单调的剑术攻击路线,就用〈建奏术〉制造出人意表的状况来补强,我觉得这样不错。」
(把〈建奏术〉当成战斗技术来使用啊……)
林兹认为这并非不可能。
实际上他看过师父如此使用。
以前林兹他们搭乘的马车曾经遇到山贼袭击,大师瞬间将马车重新创造成一辆带有大镰刀的战车,将山贼们打得落花流水。
「可是,师父对我说过不可以这样使用〈建奏术〉……」
「林兹,连海特,你不是做好了无论如何都要救出青梅竹马的觉悟,还因此与我订下互助关系吗?」
夏特蕾儿严肃的口吻让林兹惊醒。
(——她说得没错,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了。)
他盯着刻在手背上的〈铭印〉。
(只要我能使用这股力量救出艾莉莎……)
我就应该不顾一切使用这股力量才对。
「……我知道了,我会试试看。」
「很好,那么再继续练习吧。」
夏特蕾儿拿起了剑……
嗅嗅。她闭上眼睛闻了闻。
美味晚餐的香气从驻扎地飘了过来。
「……嗯,今天是炖兔肉啊。」
夏特蕾儿喃喃吐出这句话。
「先吃饭吧,因为饿着肚子没办法练习。」
真没办法。林兹看着微微脸红的她,不禁露出苦笑。
◇
——略为凹陷的月亮挂在傍晚的空中。
横跨莱特河的石桥上,有个奇妙的双人组俯视着映照在河面上的月亮。
「今晚即将满月,会不会无法随心所欲使用你的力量?米歇尔,你觉得如何?」
穿着白色连帽长袍的男子如此说道。
声音非常年轻,甚至会让人联想对方是个少年。连身帽的帽沿微微露出银色头发。
他的腰间配着带有护指的细细长剑,还挂着一般不常见到的武器装备——缀着华丽黄金装饰的短枪。
诺因·吉拉哈姆。
他是以回收沉睡在大陆各处圣髑为任务的〈圣殿骑士团〉骑士。
他收到团长的命令要求他回收〈流浪的城姬〉,于是被派来这里。
「是的,我第一次在距离根据地这么远的地方使用力量,但只要满月一到,想使用功能就没有问题。」
站在他身边这名被唤为米歇尔的少女,以不带感情的声音回应。
她的年纪大约十五岁。
淡金色头发在薄暮下闪闪发亮。
她有着深棕色双眼与充满神秘美感的白净肌肤。
是一位穿黑色修道服,像冰霜一样美丽的少女。
她祈祷般合拢双手,仰望挂在傍晚天空里的月亮。
「米歇尔,对方是〈城姬〉,最好别太轻敌。」
「没有〈城堡〉的〈城姬〉赢不了我。」
穿着修道服的少女——米歇尔说完后,将手移到河面上。
她的手上刻着象征〈水龙〉的图案。
「——〈要塞化〉。」
她一低喃,身上穿的修道服就随即消失,仿佛融入黑暗。
原本以缎带绑住的头发解了开来,淡金色秀发像扇子一样披散在肩上。
周围的黑暗化为黑色的皮革战斗服,紧紧包住少女光溜的身体。
这不是骑士的盔甲,简直就像——死神的漆黑礼服。
一把发出微光的银锡杖出现在少女手中。
瞬间变换模样的少女以冻结般的声音宣告:
「百年战争之时,企图攻打我的愚蠢伦狄尼亚军队都沉进海底了。」
几近满月的月亮映照在水面,少女把手移到上面,仿佛想捞起月亮。
「〈流浪的城姬〉也会走上相同的命运
。」
「……唔!」
刹那间,眺望着莱特河水面的诺因惊讶地瞪大双眼。
缓慢且安静。
可是,确实产生了变化。
水势正变得汹涌。
接着……
「来吧,城主,开始狩猎〈城姬〉吧。」
河水冲破堤防倾泻而出。
◇
林兹拖着疲惫双脚返回位于城墙外的〈鼹鼠技师团〉驻扎地时,雷蒂西亚与技师们正在捆绑货运马车送来的建材。
「……这是什么?」
林兹一问,雷蒂西亚就手擦着腰微笑说道:
「这是至今为止在众多城墙上开了大洞的〈鼹鼠技师团〉攻城武器喔,这些零件要在战场上重新组合。」
她自傲地拍了拍绑好的横木,还露出相当自然的笑容,而不是平常那种策士般的骄傲笑容。
她也会露出这种表情啊……林兹稍微心动了一下。尽管雷蒂西亚摆出一副老成的态度,但她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女孩子。
「林兹,你怎么啦?居然被我天真无邪的笑脸迷住了。」
(……我要收回刚才的话。)
林兹在心里叹气。
「嘿嘿,就用我那雄壮的家·伙撞开里尔要塞的大门吧!」
「哇,这家伙真不赖唷!」
捆绑破城鎚的技师说着不入流的笑话,男人们听了哈哈大笑。
「你们稍微自爱一点啦,现在可是有年轻女孩在场耶。」
「唉呀,抱歉抱歉……有可爱的女孩子在一起就会忍不住嘛。」
技师以一副完全没在反省的态度哈哈笑着。
「夏特蕾儿妹妹的反应让我们觉得很有趣啊。」
「就是说啊,团长以前也会有可爱的反应,现在却完全无动于衷。」
「真是寂寞呀,我们实在无法忘记当初那个清纯的团长。」
雷蒂西亚露出微笑。
「去死啦,你们这群变态。」
她一个个踢了部下技师的屁股。
「喔!」「呜!」「哇!」
被踢飞的男子们不知为何露出有点高兴的表情发出惨叫。
她啪啪地拍拍双手,转向夏特蕾儿。
「抱歉罗,我们的团员都是些不体贴的家伙。」
「这、这根本没什么,不要把我当成单纯的小女孩。」
夏特蕾儿的脸微微涨红。
「对了,雷蒂,这该不会是〈破城投石机〉吧?」
夏特蕾儿瞪着货运马车上的横木说道。
「……?嗯,是啊。你很厉害喔,只看横木的零件就知道。」
雷蒂西亚对夏特蕾儿投以惊讶的目光。
「……这就是破城投石机?」
林兹仔细端详堆在货运马车上的横木。
破城投石机是一种设计原理与投石机相异的大型攻城武器。这种武器的构造是在柱子般的横木上安置平衡锤,并使用回旋轴发射石弹,抛出石弹的距离比小型投石机更远,还更具破坏力。
「不过,虽然威力强大却也有缺点。」
「缺点?」
「是啊,这家伙与安装了车轮的投石机不同,完全没有机动性可言,而且又很笨重。百年战争的时候据说甚至发生过很蠢的状况,就是法兰西斯卡军队打算攻打大海另一边的伦狄尼亚群岛国,结果载着这家伙的船因为负重过度翻船了,所以只能这样拆解再到现场组装。」
雷蒂西亚拨开垂在肩上的火红色秀发并耸耸肩。
这时,夏特蕾儿露出不知为何很不高兴的表情,在货运马车四周绕来绕去。
「夏特蕾儿,你在做什么?」
「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到这个就觉得很愤怒。」
「是喔……」
……原来如此,毕竟是〈城堡〉,所以会出自本能讨厌攻城武器这类东西。
她像猫一样重重吐了一口气。
陆续有投石机、破城鎚、攻城塔之类武器的零件送来驻扎地。
「没有大炮吗?」
林兹突然发现,于是询问雷蒂西亚。
尽管命中度低、爆炸的危险性高,但近来十几年间,大炮在战场上的活跃场面飞跃性地增加。其中最为人熟知的事件,就是异教徒军队将坚不可摧的君士坦丁堡攻陷了。
不过自古以来的攻城武器也没有因此废弃,投石机与破城鎚直到现在仍旧是对付城堡的有效武器,这点没有改变。
可是,著名的技师佣兵团不使用大炮还真是奇特。
雷蒂西亚短促地点点头。
「结果后来火药配方的秘密依旧被〈炮术师工会〉独占,我们无法出手。反正只要条件齐全,破城投石机的威力几乎同等于大炮,也没有爆炸的危险。况且使用投石机不只能丢石弹,还能丢火壶或油壶,只要把动物的尸体丢到井里也能让水失去饮用性。」
她双手叉腰讲了一堆会让人退避三舍的话,林兹忍不住挪了一下身体。
就算看起来像楚楚可怜的十七岁少女,她果然还是佣兵团的团长。
(……可是,她为什么会率领佣兵团呢?)
林兹一边望着雷蒂西亚的侧脸,一边在心里喃喃自语。
她根本一点也不适合战场,林兹觉得她若穿上漂亮的礼服参加舞会反而比较自然。
林兹与这名红发少女相识只有几天,可是他注意到少女身上充满了优雅的气质,而且举止有着高贵之人特有的优雅风范。
跟着史多蓝杰大师旅行的时候,他经常造访赞助者的宅邸,虽然那些人都是高阶贵族,但他几乎没看过像雷蒂西亚·艾德尔加德一样举止优雅的淑女。
「我问你……」
「什么事?」
雷蒂西亚转了过来,美丽的眼中映照着夕阳。
「雷蒂你为什么会率领〈鼹鼠技师团〉?」
「……你想听吗?我想那应该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内容,不过你会在意也难免。」
她撩起红发,忽然将嘴唇凑近林兹耳边。
「那你今晚来我的房间,我会慢慢告诉你。」
「……什、雷、雷蒂,你在说什么……」
「开玩笑的啦。」
她呼地吹了一口气,接着露出窃笑。
「……」
满脸通红的林兹想要回嘴的时候……
——最初注意到的是夏特蕾儿。
「这是什么声音?」
「咦?」
林兹与雷蒂西亚也发现异状,转头看着阿连达姆的城墙。
聚在城墙高塔上的卫兵们一阵骚动。
「……水?」
就在夏特蕾儿皱眉低喃的瞬间……
大量的水伴随着惊人水声从敞开的城门冲刷而来。
◇
怒涛般汹涌而出的水流一口气冲毁了设在城墙外的佣兵团驻扎地,帐篷的支架七零八落,货物也从货车上掉落、散在地上。
「这是……」
林兹等人爬上城墙,当他们低头看见成为水乡泽国的阿连达姆不禁一阵愕然。塔上燃烧的篝火照出了街道的惨状。
水位大约到大人的膝盖高度,已经变成河流的商店街街道上漂浮着瓦砾、木材等各种物品,教会的钟声激烈敲响着,市民们则是惊声惨叫不知道该往哪里逃。
「请问是莱特河的堤防溃堤了吗?」
林兹拉住一名慌张的士兵询问。
「嗯,是啊,西边的堤防忽然崩坏了。」
「怎么会这样……连雨都没下呀。」
莱特河上游并没有水门,河川有可能没来由就突然泛滥吗?
「林兹……这些水总让我有不祥的预感。」
夏特蕾儿严肃地小声说道。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可是……」
夏特蕾儿忽然仰望微暗的天空。
即将满月……微微凹陷的月亮正散发着光辉俯视街道。
水位还在增加,突然变大的水势将瓦砾冲了过来。
「唔……」
林兹咬紧嘴唇。再这样下去街道就会被水吞没了。
「我去修复堤防……」
林兹打算冲出去,却突然被雷蒂西亚抓住手臂。
「等一下,你想做什么蠢事?」
「可是,如果我不去做的话……」
「想修复泛滥河川的堤防根本就是脑筋有问题,况且又没有人手,怎么可能完成那么大的工程?」
「我要用〈建奏术〉。」
林兹直直盯着雷蒂西亚的眼睛,将刻在右手的史多蓝杰大师〈铭印〉露给她看。
「……」
雷蒂西亚默默回看林兹的眼睛。
就在这沉思般的数秒钟里——两人对峙着。
然后她放弃地垂下肩膀。
「你办得到吧?」
「……应该可以。」
「这种时候就算办不到也要回答『办得到』啦!我喜欢的是这种男人,你要记住喔。」
「……呃,嗯。」
「那就走吧。」
雷蒂西亚牵起林兹的手。
就在他们打算跑向堤防所在的西城门时……
「——等一下!」
「……夏特蕾儿?」
一转头,夏特蕾儿正以锐利的眼神瞪着天空。
接着——
「——〈要塞化〉。」
就在她低喃的同时,耀眼的光芒包围住她全身。
刺眼的光线让林兹闭上眼睛,当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
眼前就出现了穿着〈城堡〉般盔甲的夏特蕾儿。
戴着粗犷护腕的双手拿着上面有装饰的长剑。
「……!」
雷蒂西亚惊讶地瞪大眼睛。
对了,好像没跟她提过夏特蕾儿是〈城姬〉。
可是现在似乎没那个时间了。
「夏特蕾儿,怎么了?」
「……来了!」
刹那间,夏特蕾儿抓住林兹的脖子,踢了一下城墙跳起来。
林兹一秒钟之前站的地方射来一根长枪般的物体。
铿~~~~~~!
一道玻璃破裂般的刺耳声音传来……
坚固的石造墙壁被破坏得一片粉碎。
「……!」
雷蒂西亚在碎裂的城墙边尖叫。
(怎、怎么回事……!)
夏特蕾儿就这样抓着林兹降落在房子屋顶上。
她放下林兹之后以严厉的声音叫道:
「什么人!」
「哼,不愧是〈城姬〉,竟然躲得开。」
拍手声随着一道冷漠的声音传来。
「……!」
一转身,就在她怒瞪的视线前方……一名披着白色斗篷的青年站在教会尖塔上。皎洁的月亮就在他身后,已经拔出剑鞘的长剑正刺向这里。
「既然你问了我就报上姓名。我的名字是——诺因·吉拉哈姆。」
青年装模作样地抚弄着微卷的银发,并优雅地行了个礼。
「我是来抓你们的。」
(要塞的追兵吗……?)
林兹一边扶着屋顶站起来,一边屏住气息。
(而且,他·还·知·道·夏·特·蕾·儿·的·身·分……?)
「太愚蠢了,区区骑士以为有办法对付身为〈城堡〉的我吗?」
夏特蕾儿拿好剑,散发出让身体中心都感到震撼的剑气。
她没有解除对周围的警戒,一边留意前方的青年,一边四下张望。
刚才那一击不是青年射出的枪——这点连林兹也知道。某处应该还有另一个敌人。
白衣骑士——诺因·吉拉哈姆笑了出来。
「哈哈,果然发现了吗?没错,真是太可惜了,要与你共舞的对象不是我……米歇尔!」
诺因突然挥起手。就在这一瞬间——
某个黑色物体从汹涌水流中出现!
「……!」
叽——
剌耳的金属声响起。
夏特蕾儿十分勉强地用剑身挡住头顶挥下来的斩击。
「以无主的〈城堡〉来说,你的动作很灵敏,居然可以躲过我的攻击两次。」
「你……!」
夏特蕾儿瞪大双眼。
那是……黑衣死神。
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的淡金色秀发飞舞着。少女身穿礼服般的黑衣,手拿比自己身高还要长好几倍的大镰刀在空中跳跃。
那是装饰着精致雕刻的银锡杖。
鍚杖顶端安放着通透玻璃般的刀刃。
「难道你是〈城姬〉……!」
夏特蕾儿挡住大镰刀刀刃的同时,惊愕地叫了出来。
「什么!」
——为了抓夏特蕾儿,所以将〈城姬〉派过来?
(那么,这场洪水是因为那名少女的力量造成吗?)
林兹感到战栗。
根本不是那种剑术很高超,或能够变出篝火之类的程度。
(这就是〈城姬〉真正的力量……!)
「——喝!」
夏特蕾儿发出气势惊人的剑气并跳了起来。
有着水刃的大镰刀由侧边砍来,她在千钧一发之际闪开——接着朝对方奋力挥动镰刀而有机可趁的侧腹部突刺。这招斩击可说是必杀招数,但黑衣少女却轻松地挡开。
少女面无表情,既不对自己简单挡下攻击表现出自豪,也没有骄傲,只是淡淡地展开下一个动作。她高举单手,尖锐的〈水之长枪〉立刻从水里出现,对准夏特蕾儿攻击过去。
「唔……!」
她闪开两支长枪,一支用剑弹开,但仅隔了些微时间射出的最后一支却整个刺进盔甲贯穿了她的胸口……
「……啊!」
「夏特蕾儿!」
林兹赶过去抱住夏特蕾儿的背。
夏特蕾儿单膝跪在地上,额头上布满了水珠般的汗,表情痛苦地呻吟着。盔甲缝隙间的白色衣服慢慢染成一片鲜红。
「夏特蕾儿……」
「……林兹,我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血。」
夏特蕾儿喘息般发出声音,同时用剑抵住房子的屋顶蹒跚地站起来。贯穿她胸口的长枪突然化成雾气消失了。
「〈城姬〉的血果然也是红的……」
她瞪着浮在半空中的黑衣少女,一边露出凌厉的笑容。
剑柄上的护手发出锵一声,她重新握好剑。
「无主的〈城姬〉——你是赢不过我的。」
少女〈城姬〉摇晃着在月光之下闪耀光芒的淡金色秀发,开口说道。
没有固定形状的水团将她围住似地回旋。
「说我是无主之城,想必你一定是很有名的〈城堡〉罗。」
夏特蕾儿回嘴。
「……我是圣米歇尔。」
少女淡淡说出名字。
「圣米歇尔!」
「林兹,你知道啊?」
「……是啊,在这块大陆上,就连五岁小孩也知道。」
林兹点头,额上冒出汗水。
——圣米歇尔。
法兰西斯卡王国的诺曼第地区沿岸,有个被称为大陆上潮汐起伏最剧烈的圣马洛海湾,圣米歇尔这座坚不可摧的修道院要塞就位于海湾里。
这座修道院要塞盖在岩块组成的小岛上,道路只要遇上涨潮就会完全消失,成为一座四面八方都被大海围绕的铜墙铁壁要塞。百年战争之时这座要塞发挥了最前线要塞的功能,挡下了伦狄尼亚军队的猛烈攻击,而要塞在百年战争之后成为收容政治犯的出名监狱,当时要塞拥有的第二个称号是——
「海上巴士底监狱……」
林兹呻吟般低喃。
「今晚月亮接近满月。」
〈水之城姬〉——圣米歇尔慢慢举起手。
水柱升起,这次有数十支〈水之长枪〉浮在空中。
「……这里已经成为我的〈阵地〉。圣米歇尔是拥有水之加持的要塞,你绝对无法赢过我。」
她沉静地诉说着,那双眼瞳仿佛深不见底的大海。
如果不是在这种状况之下,少女的容貌甚至让人觉得楚楚动人,不过现在她的脸上没有敌意、憎恨、嘲笑与怜悯,不带有一丝感情。
无血无泪的女王——她很适合这般称号。
「……!」
林兹紧咬嘴唇。老实说,他并不认为夏特蕾儿没有胜算。
他不晓得夏特蕾儿是哪一座城的〈城姬〉。
若说到能力凌驾于圣米歇尔之上的要塞,就算在这片大陆上也寥寥可数。
而且敌人为了打造有利于战斗的〈阵地〉,还将大水引入街道。
但是……
「原来圣米歇尔是座如此威震八方的〈城堡〉啊。」
夏特蕾儿擦掉嘴角的血,露出桀骜的笑容。
「既然如此就够资格当我的对手。」
「夏特蕾儿,你的伤不要紧吗……?」
「没事,这里交给我,林·兹·你·负·责·支·援。」
夏特蕾儿打暗号似地瞄了林兹一眼
林兹当下就明白她的意思。
(支援夏特蕾儿……)
她当然不期待林兹与她共同挥剑战斗。
做这种事只会扯她的后脚。
两人无言地互相点头。
当中没有一丝犹豫。
夏特蕾儿信任城主,林兹信赖他的〈城堡〉。
林兹的〈城堡〉——夏特蕾儿正因为水攻而陷入苦战。
既然如此,林兹·连海特现在该做的事只有一件。
林兹在屋顶上奔跑。
他朝着围绕城市的城墙拼命冲刺。
「我不会让你逃跑……」
圣米歇尔立刻举起手。
「……我不会让你碰我的城主一根寒毛!」
刹那间——
夏特蕾儿将射向林兹的〈水之长枪〉一支支斩落。
林兹凭着气势跨越屋顶,重重踏出步伐。
他将身体抛出去似地跳到城墙上。
雷蒂西亚也在同时跟着奔跑。虽然依旧无法理解状况,但聪明的她已经理解该做什么。
林兹跳了起来,后背重重撞到矮墙,让他全身受到
麻痹般的冲击。
他蹒跚起身,再度向前冲刺。
他的目标就是——位在损坏堤防那里的西城门。
只要修复堤防、阻止大水奔腾流入街道……
应·该·就·能·破·坏·圣·米·歇·尔·建·筑·出·来·的·〈阵·地〉。
「雷蒂,目标是西城门,我要修复堤防。」
「我知道了。事情好像开始变有趣罗。」
雷蒂西亚一边跑,一边露出桀骛不逊的笑容。
「怎能让他逃走!米歇尔,我去追那名少年。」
诺因·吉拉哈姆跳下尖塔。
「别想去追!」
夏特蕾儿迅速跑过去。
她拿剑朝着白衣骑士的脚挥出一击……
「无主的〈城姬〉……你的对手是我。」
水之镰刀挡住了她的攻击,发出刺耳声响。
「……!」
夏特蕾儿咬牙切齿,剑刃勉强地掠了过去。
诺因·吉拉哈姆趁隙冲向城墙追赶林兹。
◇
「……话说回来,没想到夏特蕾儿居然是〈城姬〉呀。」
雷蒂西亚一边气喘吁吁地在城市周边的城墙上奔跑,一边对林兹说话。
虽然她的语调没有生气,但却让人觉得有点在闹别扭。
「抱歉,我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你有吧?」
雷蒂西亚眯着眼睛、嘟起嘴。
「呃,这个嘛……」
看见林兹支支吾吾的模样,红发少女受不了似地耸了个肩。
「唉,算了,之后我会请你仔细讲给我听。你看,已经来了。」
「什么?」
就在林兹转头的时候。
「别想逃……喝!」
白衣骑士——诺因·吉拉哈姆从房子屋顶上助跑之后跳了过来。
不,是飞·过·来·的。
他一口气越过了三台马车宽的距离。
(不、不会吧……!)
林兹发出不成声音的惨叫。
诺因·吉拉哈姆轻巧地落到城墙上,拨弄一下头发。
「我很擅长跳远。」
他拿着剑身细长的突刺用剑——细剑,摆出本人大概觉很帅气但其实让人觉得莫名其妙的姿势。
「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恶心。」
或许听见雷蒂西亚的低语了吧,诺因的表情忽然变得僵硬。
「哈哈,你还真严厉啊,可爱的小姐。」
「是吗?我只是老实说出感想。」
白衣骑士的表情这次真的僵住了。
「雷、雷蒂,你不必特地激怒他吧……」
「激怒他?我有吗?」
有着火红色头发的少女睁大眼睛询问。
如果说这句话的人是夏特蕾儿,他还会觉得是真的。
(这绝对是故意的吧……)
林兹在心中叹了口气。果不其然,她悄悄吐了吐舌头。
骑士拿着细剑,一派轻松地缩小距离。
「我不打算杀人,很抱歉,能请你们乖乖束手就擒吗?」
「……我不要。」
林兹保护雷蒂西亚般站到前面。
「林兹?」
「这家伙的目标是我,雷蒂你退后。」
「……什么?呃,嗯,我知道了。」
雷蒂西亚怦然心动了一下,脸上泛着微红。
诺因·吉拉哈姆嘴边浮现冷酷的笑容。
「喔——还真会耍帅,虽然我收到指示不能杀你,但夺去你的手脚倒是无所谓喔。」
就在他说完之后踏出脚步的同时,凌厉的突刺就攻了过来。
风被划开的声音传来,血沫瞬间四散。
脸颊窜过一道剧痛。
他完全没看到剑身的闪光,就连遇上什么事都不知道。
诺因·吉拉哈姆虽然是个不正经的家伙,但骑士的称号似乎不是浪得虚名。
「怎么啦,只有一开始有气势吗?」
诺因踏了过来,风切声连续响起。
鲜红血花盛开,耳垂也被割裂,尽管林兹试图找出反击的机会,可是却完全被控制了。
「……啊……唔!」
剧痛让他叫了出来。
没多久他就快被逼到城墙角落了……
剑尖唰一声刺了过来。
「游戏到此为止,再来我要刺穿你的肩膀。」
「……!」
林兹背抵着城墙,他以眼角瞄了城墙下方一眼,看见泛滥大水正滚滚奔流,如果现在跳进去,应该能暂时逃离这个场面吧。
林兹紧握拳头。
(——我才不会逃跑。)
他听见尖锐的刀剑交锋声。她——林兹的〈城堡〉正与〈水之城姬〉战斗,怎么可以抛下独自作战的她逃走呢!
况且……
(……我要救出艾莉莎,我怎能输在这种地方!)
他抬起头,视线直直盯着诺因·吉拉哈姆。
「你已经做好觉悟了吗?」
「我早就已经做好觉悟了,诺因·吉拉哈姆。」
林兹第一次呼唤对手的名字。
他擦掉脸上的血,与眼前这名做作的男子对峙。
诺因眼睛亮了起来。
「喔~~眼神不错,我中意有这种眼神的男人。啊……」
「我叫林兹·连海特。」
林兹紧握右拳说出名字。
史多蓝杰大师的〈铭印〉闷闷作痛。
他想起与夏特蕾儿的剑术训练。
〈构思〉在他脑中快速成型。只要是简单的建筑物他应该能办得到。
(这样就能制造奇袭……机会只有一次。)
他摸着石墙掌握材质。
「……?你在做什么……」
(第十二韵律——〈再构筑〉!)
蓝白雷火从右手迸出,烧灼般的痛楚传遍全身。
他将手指钻进城墙里,接着一口气往前踏出脚步冲向白衣骑士。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
「哼,想死是吗……」
诺因退后一步,将细剑的剑尖刺向前方。
刹那间,林兹弯下身体用手掌拍击地面。
「……什……哇!」
从地面出现的石柱打中诺因的下巴,他因此摔进滚滚河流里。
◇
锵——
夏特蕾儿以剑刃拨开劈下来的大镰刀斩击,接着往后跳。
与攻守皆有着精细动作的剑比起来,圣米歇尔是以巨大的摆动挥舞水之镰刀,要看出动作很简单。说到剑术,夏特蕾儿比对手更高明——不是自夸,而是她真的这样感觉。水的〈长枪〉虽然是难以应付的攻击,但在使出攻击之前会有可趁之机。只要进入接近战,镰刀应该就无法使用。
——话虽如此,圣米歇尔当然也不是个放松心情还能打倒的对手。
横劈过来的镰刀斩击将市政厅的高塔一分为二,巨大石块掉进水里发出惊人的声音。如果被那种武器砍到的话,就算装备着〈城墙〉也不可能没事,只不过夏特蕾儿也不想试。
况且,夏特蕾儿能站的地方只有屋顶,圣米歇尔却能走在水上。只要在她的〈阵地〉里,对手就占尽了地利。
「喝啊啊啊!」
夏特蕾儿高举着剑砍下去,圣米歇尔用镰刀柄将其挡下。水之刀刃当下碎裂,夏特蕾儿趁势不断挥剑……不过,锡杖将水像漩涡般卷起来聚在一起,立刻形成了新的刀刃。
「……什么!」
夏特蕾儿惊讶地叫出来,圣米歇尔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她将水之镰刀反转方向,像是要刺破银白胸甲似地横劈过来。
「只要水之〈阵地〉存在,你就赢不过我。」
「……!」
尽管夏特蕾儿勉强挡住这一击,但她却被迫慢慢向后退。
在她的〈阵地〉里就连单纯的比力气也比不过,夏特蕾儿只能咬紧牙关忍耐。
——她要相信她的〈城主〉。
「——圣米歇尔,〈水之城姬〉啊!」
夏特蕾儿站稳脚步将镰刀刀刃推回去并大叫。
「我们〈城姬〉究竟是什么!」
「……」
少女没有回答,用深棕色的眼睛凝视着夏特蕾儿。
「我想知道自己的来历!」
「无主的〈城姬〉……你在说什么?」
双方刀刃交锋的同时,圣米歇尔疑惑地反问。
这或许是这位〈水之城姬〉第一次表现出来的真实情感。
硬要说的话,或许是焦躁吧。
「我是为了什么原因而诞生——我想知道这件事的意义以及理由!」
圣米歇尔往后方跳跃。
漆黑的衣服飘动着,她在水面上跳跃着移动。
(……糟糕,距离被……!)
升起的水柱在瞬间以螺旋状收拢。
接着变成无数支〈水之长枪〉向夏特蕾儿射来。
她无法全数闪躲,其中一支刺进肩头。
好烫。火烧般的剧痛让夏特蕾儿忍不住哀号。
(圣米歇尔是远距离攻击型的〈城姬〉……要是不缩短距离我就会被打败!)
她用钢铁靴子踢着房屋屋顶,碎裂的红砖瓦坠落之时发出声响。
夏特蕾儿藉着跳跃时的冲力横踢了城墙一下,一口气缩短距离。
「……!」
圣米歇尔瞪大双眼。
夏特蕾儿向前刺去的剑尖感受到撕裂黑衣的手感,她再往前踏出一步。
虽然事发突然,〈水之城姬〉仍旧做出反应,迅速把手伸到胸前保护心脏,刀刃深入肌肉的触感传回了夏特蕾儿握着剑的手。
夏特蕾儿将剑拔出来之后鲜血直喷,圣米歇尔却没有惨叫,连表情也没有变化,她该不会感觉不到痛楚吧。
要是肩膀没有受伤,这击突刺应该可以贯穿手臂。
夏特蕾儿再度举起剑。
刹那间,眼前出现锐利的水之长枪。
(……!在这么近的距离使出〈长枪〉?)
夏特蕾儿立即判断该往后跳。
她站到屋顶上重新拿好剑,水之长枪的枪尖划过了她的脸颊。
圣米歇尔惯用的那只手受了伤,于是以左手握着水之镰刀。
她淡淡宣告:
「〈城姬〉是守护〈城堡〉的战争兵器,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
她花了几秒才理解这是刚刚那个问题的回答。
战争兵器——这是个过于明快的回答。
可是,这个答案符合道理。〈城堡〉是为了战争而创造出来的设施,既然如此,寄宿其中的〈城姬〉当然同样只是战争兵器。
不过……
这种事情她才不认同。
假如〈城姬〉是只为了战斗而诞生的战争兵器……
(那我们为什么会有自我意志!)
她觉得自己像个吵闹不休的小孩。
但尽管如此……她仍旧无法不呼喊。
自己以〈城姬〉的姿态存在一定具有某些意义,她想要如此相信。
「对于保护城堡的〈城姬〉,你要否定其存在吗?」
「我没有该保护的城堡,我要保护的是信赖我的城主!」
「……无主的〈城姬〉,你的存在太碍眼了。」
既非讽刺也非嘲笑——少女只是讲出事实般宣告着。
焦躁正转化为憎恨。
虽然表情没有变化,不过夏特蕾儿明白这一点。
她静静举起镰刀。
水之刀刃无声无息消失,接着,诡异的寂静布满四周。
(怎么回事……?)
流遍街道的水轰然形成漩涡,围住圣米歇尔四周。
接着,她身后出现一个更为庞大的水柱。
那不是〈长枪〉,那是——正在怒吼发狂的巨大的水龙卷。
「〈固有兵装〉解放……」
「什……么……?」
夏特蕾儿压着疼痛的伤口呻吟着。
她感受到大气正在震动。
巨大的水龙卷一边散发着压倒性的暴戾气息,一边慢慢成型。「〈城姬〉拥有其根据地〈城堡〉的固有能力——也就是〈固有兵装〉。你没有该守护的城堡,这就是你赢不了我的理由。」
这只盘绕的巨大水·龙撕裂夜空般吼叫着。
「——破坏眼前的〈城堡〉吧,〈水龙王的咆啸〉!」
与这句高亢话语同一时间……
水龙以螺旋状冲上天空,朝着夏特蕾儿一鼓作气前进。
夏特蕾儿本能地理解——她·躲·不·过·这·一·招。
(只能忍耐了……!)
对手释放出的水团具有压倒性的重量,将夏特蕾儿全身吞没。
她承受的力量无法以「冲击」这个词简单形容。包覆她全身的〈城墙〉就像受到炮击般剥落,变得一片粉碎。
如同将其存在完全挖除的剧痛,让她几乎失去意识。
全身骨头发出嘎吱声,她咬紧牙关……忍耐着。
「……呜!啊,唔……啊啊啊啊啊啊!」
那让人觉得就像无止境的折磨,也像只有刹那间的时光。
就在她释放的水龙消失之时……
盖在水龙前进路线上的房屋呈直线状被挖除,城墙已经化为一堆瓦砾。
夏特蕾儿的身体往一边倾斜……
慢慢朝水面坠落。
◇
「——林兹,往这里喔,小心不要跌倒。」
雷蒂西亚从篝火那边取了火把往这里跑来。
从城墙处往下看,可以见到莱特河的堤防有一部分损坏,河水流了进来。
不过感觉并不像自然泛滥,水流宛如拥有自我意识般逼近阿连达姆的街道。
有条石造通道从西城门爬下丘陵般向前延伸。
通道前方连接的——就是盖在莱特河上的坚固石桥。
两人气喘吁吁地跑下通道,抵达河面上的石桥。
「〈建奏士〉林兹·连海特,我身为团长可要见见你的实力。」
「知道了。」
林兹点点头,跳上栏杆。
堤防纯粹以土堆筑成,构造比街上的建筑物来得简单太多了。
〈建奏术〉第八韵律——〈修复〉。
他集中意识,在脑中组合出构造式。
就在这时,有个人从远处跑上桥。
「……!」
林兹中断正进行构造的思绪回头看。
军靴的声音十分响亮,白色大衣在黑暗里摆动。
「诺因,吉拉哈姆!不会吧……你不是掉进水里了吗!」
「我很擅长游泳!」
白衣骑士叫完之后,对准站在栏杆上的林兹凌厉地突击。
林兹迅速做出反应。与夏特蕾儿的练习大概只让他学会了如何闪躲,他不顾形象扭着身体跳到桥下。
他背部朝下摔落到几乎崩坏的堤防上,在掉进河里之前尽力站稳了脚步。
满身是泥的林兹瞪着桥上。
「反应很快,不过没有下次了。」
「……!」
他的手传来一阵刺痛,原来是诺因的细剑划破了他的拇指。
诺因·吉拉哈姆跳到栏杆上俯视在堤防爬行的林兹,将细剑剑尖直直指向他。
这时……
「喂,花俏男,可以请你别无视我的存在吗?」
从后方叫住他的人,是拥有火红头发的少女——雷蒂西亚·艾德尔加德。
她将燃烧的火把丢到桥上,手中取而代之握着短剑。
那不是单纯的短剑,剑柄上装设着复杂的金属制机关。
附有掌中火枪的短剑——只能装填一发子弹的剑枪混合武器。这不是实用型的武器,几乎都是为了有特殊癖好的贵族制造的单品。
「雷蒂,你快逃!」
林兹在快要崩塌的堤防上大叫。
诺因·吉拉哈姆是骑士。
用一把短剑与他对抗,不可能会蠃。
而且事情与她毫无关联,不能将她卷进来。
「他说得没错,小姐,不伤害女性是我的个人主义。」
「不必费心,别看我这样,我也是个身经百战的佣兵团团长,不要小看人。」
雷蒂西亚一说完就拿着短剑向前踏,动作就像猫一般。
短剑击中石墙,发出尖锐的声音。
「喔……!」
诺因,吉拉哈姆发出惊愕的叫声,跳到桥面上。
趁白衣骑士还没站稳,雷蒂西亚再次不留情地砍了过去。
「女人,你还真厉害!」
诺因一边用护指挡下短剑剑刃,一边说道。
「对我刮目相看了吗?」
「是啊,你的剑术十分高尚,是历史悠久的贵族剑术。」
「——唉呀,你可真清楚。」
诺因·吉拉哈姆快速向后退。
雷蒂西亚挥下短剑想将他的大衣固定在地面,诺因立刻翻身,短剑剑尖在石桥上弹起来,发出坚硬声响。
「林兹,快将堤防……」
「……我知道了!」
林兹从桥下呼喊回去,接着站起来。
他死命爬上滑溜的堤防,闭上眼睛集中在〈建奏术〉的吟唱。
桥上响起激烈的刀剑交锋声。
他很想立刻去帮助雷蒂西亚。
(……不行,我要集中精神,现在必须做好我该做的事!)
他紧握拳头,力道强得指甲都陷入肌肉。
第八韵律——〈修复〉。他在脑中编织着修复的构造式。
「林兹·连海特刻下铭印——」
大师的〈铭印〉迸出蓝白雷火。
他的身体一半陷入沙土混杂的激流里,吞进泥巴的同时仍继续吟唱着。
身体仿佛快要被急促的水流冲走,林兹紧咬牙关努力支撑着。
红色鲜血从诺因刺中的右手流出并溶入水里,激烈的疼痛窜过体内。
冷汗从全身的毛孔流出,他仿佛叫哑喉咙似地——吟咏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夏特蕾儿与雷蒂正在战斗
啊,如果我是那个人的徒弟,那我一定要做到!)
迸射而出的蓝白雷火击中水面、四散反射……
桥上的诺因·吉拉哈姆啧了一声。
「小姐,差不多该结束这场舞了吧?」
「是啊,因为你跳得真差。」
「哼,你这女人一点都不可爱!」
诺因挥起细剑斩断了雷蒂西亚的发带,使得火红秀发披散开来。
雷蒂西亚被压制住了,不,说被耍着玩或许比较好。白衣骑士只要想做的话,随时都能给她致命的一击,看来他说自己的个人主义是不伤女性,这点似乎是真的。
「……!」
雷蒂西亚使出的一击远远偏离目标,打中石桥弹了起来。
「喂喂喂,你在瞄准哪里啊?」
诺因耸肩嘲笑。
「你·的·脚·边。」
「……什么?」
雷蒂西亚将手指放在附枪短剑的扳机上,冷静说道:
「鼹鼠技师团是〈破坏〉的专家集团,比起与人战斗,更擅长对付建筑物。」
「……?你在说什么……」
「不过呢,这么坚固的桥还真的让我花了不少时间。」
刹那间——
刻在她右手的〈铭印〉迸·出·鲜·红·的·雷·火。
「——崩坏吧!」
她以双手扣下扳机,枪口喷出火焰。
附着在子弹上的鲜红雷火弯曲射出,打穿了石桥好几个地方。
「……!」
啪喳。
瞬间,坚硬物体裂开的声音传来,石桥上出现龟裂。
龟裂有如数道闪电般扩散,接着……
矗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桥的中心部分发出巨响后,整个崩落下来。
碎裂的巨大石块倾泻落进莱特河,激起高耸的水柱。
「哇……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自衣骑士诺因·吉拉哈姆惨叫的同时,被河水洪流吞没了。
「再见啦,骑士先生。」
雷蒂西亚将冒出白烟的短剑收到腰间,灵巧地从桥面往下跳,艳丽的火红秀发在黑暗中飞扬。
林兹满身是泥,愕然地瘫坐在堤防上。
「雷蒂,刚才那到底是……?」
「〈崩坏之绯〉。这就是像我这种小女孩能率领最强技师佣兵团的理由。」
刻在她手上的〈铭印〉现在仍旧如同炽热火焰般闪耀着红光。
「不会吧……!」
〈崩坏之绯〉——他听师父说过。
在建筑物的崩·坏·点钉进肉眼看不见的楔子,让房屋崩毁。
与〈建奏术〉一样,都是在建筑士工会里传承的奥秘技法。
原来如此,如果拥有这般能力,也就能够成为专职破坏的技师团团长了。
「真厉害……」
林兹看着完美崩坏的桥,不禁发出感叹。
「拜托,我觉得你的〈建奏术〉比较厉害吧。」
雷蒂西亚露出苦笑,受不了似地垂下肩膀。
在她视线前方——筑出了一道由土堆盖成的坚固堤防。
◇
「什么……!」
圣米歇尔惊讶地叫了出来。她将无主的〈城姬〉击落到水之〈阵地〉里,再用不可能逃脱的水狱将其封闭——本来应该是如此。
但是,夏特蕾儿还屹立着。
她单膝跪在水里,手拿着剑,眼中没有失去战斗意志。
「固有兵装的功能让我用掉太多力量了……不,这是……我的〈阵地〉被破坏了!」
她一脸愕然地转头看着河的方向。
水势已经很明显地减缓,视线所及之处的水位也开始降低。
「……林兹·连海特,真不愧是我的城主。」
夏特蕾儿将剑插进地面,一边露出桀骛的笑容,一边站起来。
蕴含着熊熊蓝白火焰的双眼中,亮起了骄傲的光芒。
她重新抓好剑并擦掉嘴角的血,瞪着〈水之城姬〉。
「……!」
圣米歇尔挥起锡杖,水之镰刀瞬间出现。
她落到地面,将镰刀刀刃对着夏特蕾儿。
「〈水之城姬〉啊,看来刚才的攻击已经耗尽你的力量了。」
「我剩余的力量也足以打倒你,无主的〈城姬〉。」
两个〈城姬〉对峙,视线相互交错。
「喝啊啊!」
率先行动的是夏特蕾儿。
她一边踩着地面的水、溅起水花,一边朝着面前的〈城姬〉冲刺。
接着她用力踢了石板地往前踏,凭着这股力量将敌人重重挥来的一击打下。
这无关华丽的骑士剑技。她不在乎技巧,只是忘我地挥剑。
高亢的金属敲击声响起,武器交锋时四散出火花。
她的举止拙劣得跟先前的动作不同,使出的剑法也很单调,但唯独气势不断释放。〈水之城姬〉无法完全承受那像野兽般的斩击。
这无关本事。尽管已经满身是伤,夏特蕾儿的剑法却益发精湛,内心也澎湃地跳动。林兹·连海特已经回应了她的期待,夏特蕾儿希望以他的〈城堡〉身分,对他的意念做出回报。
「圣米歇尔,你说我并未拥有该保护的城堡,所以蠃不过你,对吧!」
锵!夏特蕾儿奋力击碎了她以剑接住的水之镰刀。
水之刀刃的碎片在月光下闪耀着光芒。夏特蕾儿毫不在意那划过脸颊的碎片,重新挥起了剑。
「可是,我有必须保护的城主!」
「……什……么!」
〈水之城姬〉脸上头一次浮现恐惧的神色。
她忽然伸出手张开〈水之盾〉。
水柱瞬间升起,三层屏障出现在她面前。
夏特蕾儿毫不在意地踏进去,突击的剑尖与〈水之盾〉摩擦冒出火花,玻璃互磨般的刺耳声音响起。
夏特蕾儿没有停止,她发出惊人剑气的同时奋力地刺出剑。
劈哩——龟裂声传来。
圣米歇尔的表情变得僵硬。
「〈水之盾〉怎么会……!」
紧接着,破碎声响起。
闪耀的碎片只留下碎渣,〈水之盾〉轻易地就破裂了。
如果她的水之〈阵地〉依然完好的话,这副盾牌应该能化身为有办法抵挡各种攻击的最强之盾,不过她力量泉源的水已经消退了。
夏特蕾儿的剑击碎三重盾牌,一口气刺穿过去。
刺进去的剑尖贯穿了圣米歇尔的胸口。
肋骨碎裂的声音,以及刺穿肌肉的厌恶感传了过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叫喊着,缠绕着蓝白火焰的银白秀发宛如汹汹火焰般翻腾不已。
她就在刺穿了〈水之城姬〉娇小身躯的状况下向前冲,将对方压在城墙上。接着她快速拔起剑,血花猛烈地喷出,将夏特蕾儿的盔甲染红。
「呼、呼、呼……」
她双手握住剑柄,高高举起剑。
剑的尖端瞄准圣米歇尔的喉咙挥了下去……
就在这时——
「……夏·特·蕾·儿!」
「……!」
夏特蕾儿就这样维持举剑的姿势僵直不动。
她缓缓回头。
她的城主——林兹·连海特就站在那里。
他满身是泥,模样狼狈。
「……林……兹?」
「夏特蕾儿,够了,已经够了!」
林兹抱住她整片是血的背大叫。
「林兹,你……你在说什么!」
「因为,那个女孩……已经无法战斗了啊。」
「……」
夏特蕾儿举着剑重新转身面对〈城姬〉。只见圣米歇尔瘫坐在血泊中痛苦地喘息。
「难道你要放过她吗!他是来追捕我们的〈城姬〉耶!」
「……可是、可是,她是女孩子啊!」
「你是笨蛋吗!」
夏特蕾儿的情绪立刻激动起来。
她甩开林兹的手,挥下手中的剑……
「夏特蕾儿!」
林兹突然挡到夏特蕾儿前方。
瞬间——
「呃……?」
林兹发出听起来傻傻的声音,接着瞪大双眼。
林兹的腹部冒出一支锐利的长枪。
从水面刺出来的水之〈长枪〉贯穿他侧腹。
「……咳……唔……!」
「林兹!」
夏特蕾儿大叫。林兹在吐血的同时倒进她怀中。
水之〈长枪〉立即溶解消失。
「……你所守护的城主似乎十分天真。」
垂坠着一身漆黑的服装,圣米歇尔站了起来。
「无主的〈城姬〉,你总有一天会后悔侍奉那样的城主。」
〈水之城姬〉的黑衣进入水中,迅速消失不见。
可是,夏特蕾儿看也不看她一眼,只顾着不停呼喊。
「……林兹!振作点,林兹!」
◇
晨雾迷蒙的森林里,清澈的湖水映照着一座雄
伟的白色城堡。
那座城宛如展开翅膀的天鹅般美丽。
就像将林兹理想中的建筑具体呈现出来的城堡。
湖畔放了一个极为不相衬的物体。
黑·色·棺·木……有位少女在里面沉睡。
她拥有围绕着蓝白火焰的银白色秀发,以及白净瓷器般的肌肤。
染着淡粉红的微殷双唇正吐着气息。
棺木是用来埋葬死者的物品。
……少女为何会在那种地方沉眠?
就在试着接近的时候……
映照在湖面的雪白城堡开始晃动并消失。
眨眼后的下一瞬间,少女已经不在棺木中。
而是出现一只展翅的天鹅在蓝天里翱翔。
(夏·特·蕾·儿……?)
朝天空伸去的手臂……已经触碰不到了。
◇
「……!」
从床上起身的时候,睡衣已经被汗水湿透。
「是梦啊……」
他将手放在胸前喘了口气。
心脏剧烈跳动着。
身体中心十分躁热,他在茫然之中认为自己或许发烧了。
一在床铺上扭动身体,腹部就传来一阵闷痛。他以指尖抚摸侧腹之后,发现上半身被绷带整个包了起来,干涸的血渍啪沙啪沙地剥落。
(话说回来……)
林兹环视周围。
(……这里是哪里?)
看起来很像某处旅社里的房间。
床单散发着刚清洗完毕的干净气味,床边放着装满水的桶子。
温和的阳光从窗帘缝隙照进来,现在好像已经早上了。
(我为什么睡在床上……?)
还无法运作的脑袋浮现疑问,这时……
门轴发出叽一声,房门打开了。
走进来的是一名有着银白头发的少女。
「林兹,你醒了啊。」
「夏特蕾儿……」
林兹总算想起一切,叫了出来。
前来抓林兹他们的双人组。
一个是圣殿骑士团的骑士——诺因·吉拉哈姆。
一个是〈城姬〉圣米歇尔。
(对了,我被那名〈水之城姬〉刺穿腹部……)
一开始回想,腹部就窜过一道闷痛。
夏特蕾儿静静关上门走到床边。
她手上捧着新毛巾与水壶。
一直都是她照顾自己的吗?
「……」
夏特蕾儿沉默不语……好像在气些什么。
等她在床边的椅子坐下后,林兹开口问道:
「……呃,我睡了多久?」
「不严重,只有大约半天。」
夏特蕾儿淡淡地说着。
「……半天?可是……」
林兹再度抚摸自己的侧腹部,闷痛感让他露出痛苦表情,可是没有痛到无法忍受,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
圣米歇尔射出的〈水之长枪〉应该贯穿了他的侧腹部才对,但是……
「〈城堡〉也有〈医疗设施〉,所以我也具备简单的治疗能力。」
「是吗?是夏特蕾儿你……谢谢……」
「林兹·连海特!」
说到一半的道谢话语被夏特蕾儿严厉打断。
「……你·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她以燃烧般的锐利双眼发问。
严肃的声音就像那天在森林里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一样。
「什么意思?」
「那个时候你阻止了我!」
(啊……)
对了,夏特蕾儿那时……
她正要拿剑刺向圣米歇尔的喉咙。
当时她身上穿戴的〈城墙〉被对方喷出来的血染红,表情也冷若冰霜。
(我那时……)
林兹回忆的同时盯着自己的手。
……他并非因为某种明确的理由才加以阻止。
发现的时候身体自己动了起来,并紧抓住她。
或许因为那位〈城姬〉——圣米歇尔的少女外貌看起来像与艾莉莎同龄,这点也的确是动机。
但是,他当下怀的念头是……
(……我大概不希望夏特蕾儿杀害那名少女。)
她在森林里从要塞追兵手中搭救林兹的时候……
——她说自己讨厌杀人。
梦中见到的白色城堡,与夏特蕾儿的印象重叠在一起。
或许,那座城堡并没有执行战斗要塞般的功能——只是一座为了献给崇高美感而创造的壮丽城堡。
他不希望那座美丽的〈城堡〉沾满鲜血。
「假如你那时没有阻止我,我就可以破·坏那名〈城姬〉了,而且……你也就不会受这种伤。」
夏特蕾儿沉静地用责备口吻说道。
「……」
事实上的确是因为林兹才让圣米歇尔逃掉,夏特蕾儿会生气也难免。
可是……林兹心想。
如果她那时把剑挥下去……
夏特蕾儿一定会承受很大的创伤。
他觉得夏特蕾儿会后悔。
「你不是说过吗?你说你讨厌杀人……」
林兹说完后,夏特蕾儿却摇摇头。
「林兹,我们〈城姬〉虽然有着人类少女的外表,不过本质却是战争工具……那名〈城姬〉也这样说过。对于要破坏她这一点,我完全没有犹豫。」
「你在说什么,夏特蕾儿你就是你啊!」
林兹忍不住用强硬的态度回话,仿佛对于夏特蕾儿把自己当成跟物品一样的说法真的生气了。
可是,夏特蕾儿却无动于衷。
「那时你也看到了我们〈城姬〉战斗留下的爪痕不是吗?见到那些,你还有办法说这种话吗?」
「……」
两名〈城姬〉战斗的城市中心区。
林兹赶到的时候,周围的城墙与建筑物都被破坏得体无完肤。
有如惊人暴风席卷过后的景象。
「不要把〈城姬〉想得跟你们人类一样,这种天真的想法会害你丧命喔。」
「可是……可是,我不认为夏特蕾儿你是兵器!」
林兹坚决地摇头叫道。
他紧紧盯着夏特蕾儿的眼睛。
这股气势让夏特蕾儿一瞬间露出着迷的表情。
她的脸稍稍涨红。
「那、那你是怎么想的?林兹,你·是·怎·么·看·我·的!」
「这、这个嘛,呃……」
她突然抛出这个问题。
林兹犹豫地支支吾吾起来。
我是怎么看夏特蕾儿的……?
夏特蕾儿将两手放在膝盖上,表情认真地等着答案。
林兹咽了一口口水。
(……要怎么回答才好?话说回来,我总觉得问题的出发点好像已经偏离了吧!)
「……怎么了,你果然回答不出来吗!」
「不,不是这样,该怎么说呢……」
林兹搔着头,慌张地移开视线。
我是怎么看夏特蕾儿的?林兹认真地思考……
然后他做出决定。
他直视夏特蕾儿的眼睛。
那双湖面般的清澈双眼,仿佛能立刻看破任何谎言或欺骗。
所以……
「我觉得夏特蕾儿你……」
林兹以颤抖的声音老实说出心里真·正·的·想·法。
「是个高尚、可、可爱,而且很温柔的……女孩子。」
「……!」
夏特蕾儿的表情随即僵硬。
她低下头,肩膀不停颤动……然后从椅子上猛然起身。
不晓得是否因为生气,她的脸像喷火般涨红。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
她背对林兹,朝门口走去。
然后忽然停下脚步。
「林兹·连海特,你真的……太天真了。再天真也该有限度。」
这是压抑着愤怒的沉静声音。
「大概吧,可是,我……」
「就是因为你的想法这么天真,才·会·无·法·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事·物!」
「……!」
房间里的空气为之冻结。
林兹原本正要起身追夏特蕾儿,但他的动作就这样僵住了。
她说的这句话,像钻洞似地刺进林兹胸口。
「你是指……艾莉莎吗?」
他也知道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
「夏特蕾儿……」
「没·错。」
夏特蕾儿就这样面对门的方向点头。
「你没有办法保护艾莉莎·伊斯特伯拉特,这是事实。」
「……!」
林兹紧紧咬着牙。
(是因为我太天真,艾莉莎才会变成那样吗……?)
这样……实在太过……
他的头脑一下子躁热起来,心中涌现一股自己也无法压抑的冲动。
「是、是啊,没错,我的确没能保护艾莉莎。我不只脚软,还难堪地在地上爬……可是,你说说看那
时的我又能做什么!因为夏特蕾儿你是〈城姬〉……因为你有力量才会说这种话!」
当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说出了这番如同重击她后背的话。
他无法停止言语,发泄焦躁般叫喊着。
「如果我像你一样会耍剑,还拥有一个不会受伤的身体,那时我也有办法保护艾莉莎啊!」
「……」
夏特蕾儿静静回头。
她朝林兹投以愤怒的视线——林兹是这么认为的。
不对。
——她·哭·了。
泪珠从她白净瓷器般的脸颊流下。
「……林兹,你认为……我自己希望成为〈城姬〉吗?」
「——!」
他并不打算说这些。
只是忍不住脱口而出罢了。
她对于自己身为〈城姬〉感到烦恼、苦闷。
这点林兹也明白。他应该……明白才对。
她突然被丢进这个世界,遗被赋予了莫名其妙的能力,而且不晓得自己是谁。这名少女在这种不安之中持续着流浪之旅直到现在。
那究竟有多么让人不安、多么让人恐惧呢?
那一定……是种无法想像的孤独。
「夏特蕾儿,呃,我……」
林兹很明显失言了。
他发现这点并打算道歉的时候……
「林兹·连海特,我要在这里与你分开。」
夏特蕾儿唐突地诉说。
「什、什么……你在说什么啦!」
林兹急忙从床铺起身,短剑的剑尖却抵住了他的喉咙。
「……」
林兹倒吸一口气。场景犹如当初在森林里与她的相遇。
不过,夏特蕾儿脸上没有当时的严肃表情。
她沉稳地微笑着。
那是……完全摆出拒绝态度的微笑。
「……林兹,你太温柔了。抱歉,我觉得要求像你这样的少年成为我的城主太过沉重了。」
「怎么会这样……」
林兹茫然地喃喃自语,紧紧揪住床单。
被抛弃了。林兹如此想着。
林兹·连海特没有资格担任夏特蕾儿的城主。她所表达的是这个意思。
夏特蕾儿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当她踏出鞋声走向房门时,停了一下脚步。
「——再见,林兹·连海特。」
这是决定性的离别话语。
房门静静关上。
◇
阿连达姆市内进行着清除满街瓦砾、木头的工作。
铺着石板的街道路面排水功能很优良,下水道也修建得很完善,或许因为这次大水不是自然洪水,而是〈城姬〉的力量引起,所以城市里原本淹满的水几乎都已经消退,只剩下各处可见的水洼。
〈鼹鼠技师团〉的团员们与市民们一起拉着货车,将水冲来的瓦砾运走,穿着工作服的雷蒂西亚在城墙上俐落地对团员们下达指示。
林兹一爬上城墙,雷蒂西亚就转过来,火红的秀发飘扬着。
「林兹,是你啊,你的伤已经不要紧了吗?」
「嗯,因为夏特蕾儿帮我治好了。」
林兹短促地点点头。讲出她·的·名·字时,胸口抽痛了一下。
吹过城墙上方的冷风让林兹发抖。
这个区域是两名〈城姬〉战况最激烈的地方,不只建筑物七零八落地崩塌,连石造城墙都被打出巨大的洞。
在阳光下看到这片惨状,让人更强烈感受到〈城姬〉战斗的凌厉。
「都是因为我们来到这座城市才会这样……」
「就算你自责也没用呀,虽然情况这么凄惨却没有人死伤,光这点你就应该觉得万幸了。」
雷蒂西亚耸耸肩,然后以严肃的表情低喃:
「我听夏特蕾儿说了。我本来以为〈城姬〉是到处旅行的吟游诗人口中的童话故事……不过看到这种景象也不得不相信了。」
「……对不起,呃,我没有对雷蒂你坦白。」
「一般来说,就算知道也不会相信的。我们佣兵团里也有很多人跟你们一样有自己的故事,所以我不会特别在意。」
「……嗯,不过,还是很抱歉。」
林兹沮丧地道歉。
他并非不相信雷蒂西亚,只是他觉得夏特蕾儿的存在应该尽可能别让太多人知道,因此刻意不提起。
「……唉呀,那种事情就算了,比起这个,公主殿下今天早上到我这里来了喔。」
「夏特蕾儿吗?」
「是啊,那个女孩脸上有泪痕。」
「……!」
看到林兹一脸惊讶,雷蒂西亚稍微露出坏心眼的眼神。
「看来你心里有数喔。林兹你竟然让女孩子流泪,还真让人不能小看。」
「……不是那样啦。」
林兹低着头摇头。
重新回忆起她哭泣的脸,林兹就因为后悔而胸口疼痛。
(……我本来并没有要说那些话。)
他对夏特蕾儿说了真的很过分的话。
即便是〈城姬〉,也不可能连内心都筑起城墙。她的内在其实是个纤细、容易受伤的普通女孩。
……他明明就知道。
「她对我说,希望我们技师团能解雇她。我虽然有挽留她啦,可是啊,插嘴管男女之间的事情就太不知趣了,对吧?」
「……我就说不是那样嘛。」
「开玩笑的啦,因为我总觉得你们看起来很像爱闹别扭的情侣。」
雷蒂西亚用手遮嘴,呵呵笑着。
「……我被她舍弃了,她说我的想法太天真。」
「是吗?很难说吧,你认为那真的是她的真心话吗?」
「……那种事我不知道。」
林兹重重地叹息。
(我被夏特蕾儿抛弃了,以后我该怎么办……)
「真是太不聪明了,你与那个女孩都一样。」
雷蒂西亚撩起红色的头发。
接着,她忽然将刻在右手的〈铭印〉亮给林兹看。
那是以红色楔子为图腾的花纹,是她师父阿尔伯蒂大师的〈铭印〉。
「……」
她要做什么?林兹凝视着那个图案。
「我的〈铭印〉很棒对吧?」
「你只是想炫耀啊!」
林兹不禁吐嘈。
雷蒂西亚呵呵笑着,随后突然换上一张严肃的脸。
「——林兹,那个时候你不是曾经问我,为什么会率领〈鼹鼠技师团〉吗?」
「是、是啊。」
……为什么忽然提这件事?
林兹一脸疑惑地看着雷蒂西亚。
「我小时候曾经是某个小国的公主——如果我这么说,你相信吗?」
「什么?」
林兹忍不住反问。这名像猫一样的少女是公主殿下……?
「你忽然对我说这些,我也……」
林兹讲到一半就闭上嘴。
……不对,雷蒂西亚的举止确实具有贵族特殊的高尚优雅感,而且那不是商人靠金钱堆积出来的暴发户贵族,她拥有真正的贵族散发出的高贵气质。
「……呃,真的吗?」
「是真的,只不过虽然称为国家,却是个类似小领邦的地方。我这样也还算是第三公主喔,如何,稍微对我刮目相看了吧?」
雷蒂西亚挺起胸,林兹慌张地说道:
「啊、呃,我、我之前说了很多失礼的话……」
「你在拘谨什么啦,态度跟以前一样就好了,况且那个国家已经不存在了。」
「——什么?」
已经不存在?这是怎么……?
「我七岁的时候邻国攻了进来。我的国家只拥有小型的城堡与不过数十人规模的骑士团,几乎没能做什么抵抗就简单被灭亡了。我的父亲与母亲被杀害,两位姐姐遇到比被杀更悲惨的遭遇,只有我好不容易幸存下来。」
「……」
林兹屏息听着雷蒂西亚淡淡诉说自己的惨烈过去。
她失去家人与故乡,持续着没有目标的逃亡之旅,之后被〈石之兄弟团〉的商队收留。她的才能被看上,于是在有名的大师手下展开修行的日子。
后来,她在十四岁的时候继承了〈石之兄弟团〉的奥秘技法——〈崩坏之绯〉,并离开师门,利用这份能力创立了佣兵技师团。
「现在这个世界上,想闯出一番事业最快的捷径就是佣兵团,我要在战场上立下更多丰功伟业,让这个〈鼹鼠技师团〉更强大,然后……」
雷蒂西亚咬紧嘴唇。
「总有一天我要取回被抢走的故乡。」
她的声音沉着且冷静。
光是这点,就能感受到她决心的强烈程度。
「……」
林兹闭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雷蒂西亚忽然放松肩膀的力气,转向林兹。
「……事情就是这样。大姐姐我给你一个建议。林兹,你从你师父那边继承而来的〈铭印〉拥·有·创·造·崭·新·事·物·的·能·力,不像我只有破坏
的力量。你要为了很多事情烦恼也无所谓,但现在你应该思考自己能做什么,又应该做什么。」
林兹惊醒似地凝视刻在自己手上的〈铭印〉。
他不像夏特蕾儿那样拥有〈城姬〉的力量。
也不像雷蒂西亚那样组成了一支佣兵团。
但是,他的手上有着从伟大大师继承而来的〈建奏术〉。
(……没错,我要夺回艾莉莎,现在我只要思考这件事就好。)
「……谢谢你,雷蒂。」
对于夏特蕾儿的事情,他还没有将心情整理完毕。
尽管如此,他认为现在要去思考自己该做的事。
「嗯,你的表情变得比较认真罗。」
雷蒂西亚一边用手指戳着林兹的额头,一边露出微笑。
「我教你一件事。女孩子呀,最无法抵抗男孩子努力认真的模样喔。」
火红的秀发落在嘴唇上。
充满魅力的笑容让林兹不禁心跳了一下。
她能够率领佣兵团的理由,其实不是因为〈铭印〉的力量,而是因为这张笑脸吧……林兹甚至这么认为。
「……你怎么了?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的脸,难道……你爱上我了吗?」
「不、不是啦……你、你在说什么!」
「呵呵,脸都红罗。啊,可是我有点高兴喔。」
「……就说不是嘛。」
林兹慌张地摇头,就在这时……
「团长!」
一道呼唤声传来。
一名年轻技师从楼梯爬上城墙。
「什么事?」
雷蒂西亚立刻表情严肃地回头。
「〈诸侯同盟〉位于里尔的部队传令来了。」
她接过技师递出来的信,快速地浏览内容。
最后,她嘴角扬起不逊的笑容朝这里说道:
「你们两个,去做出发的准备吧。大人们好像终于有行动了。」
「什么?」
「——里尔要塞的攻城战要开始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