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话 一个人与一个人

自从山羊多多死去之后,友友就常常在半夜里离开房间,溜进家畜小屋。

当时若问友友为什么要这么做,一定会得到我就是喜欢这样,要不然你想怎样的回答。即使友友在心里面担心失去多多的列列不知道会不会孤单、会不会难过得流眼泪,即使不愿意跟父母亲睡在同一间房间,友友的答案还是一样的。那时的生活,充斥着太多想做却不能做的事情。

自从友友懂事以来,生活中就充满了许多禁忌。这个不行、那个不行、天主禁止我们这么做、不能留那种发型、衣服应该怎样穿才对。女人一旦长出胸部之后,就必须躲在家里足不出户,直到结婚那天为止。为了当一个贤妻良母,从小就得帮忙做家事。媒妁之言是常态,女人的工作就是做家事、生孩子、照顾丈夫、照顾家人。就算厌烦了这种生活,也不能跟其他男人同床共枕,一旦被丈夫发现,不但会受到严厉的惩罚,说不定还会因此离婚。女人是男人的工具,只能乖乖听从男人的使唤,等到老了、做不动之后,才可以前往没有多多的天国。开玩笑,这算什么?

平常不管做什么,总是会遭到旁人的非议、批评、甚至是斥责。为什么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过自己想过的生活?祭司宣称只有从未犯错的人,死后才能进天堂。女人进了天堂之后,会不会依然扮演男人的工具,替男人做牛做马呢?友友不认为死亡可以改变男人的劣根性,她也一点都不想前往那种天堂。

父亲和母亲渐渐发现友友晚上偷溜出去的事情了,可是友友依然故我,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事情总有爆发的一天,到时候父亲和母亲一定会气得七窍生烟。没关系,这样也好,事实上也真是如此。友友和列列名义上是一对兄妹,在塞恩教徒的心目中,近亲相奸是非常严重、无法被天主赦免的滔天大罪。父亲怀疑友友和列列之间有不寻常的关系,于是严厉地斥责列列,更表示不愿再收养列列。记忆中列列当场表达离家出走的意愿,毫不迟疑、毫不犹豫。

那我也要一起走。

她一旦把话说出口,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故乡波结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而且那里正是禁锢友友的牢笼。虽然有父亲、母亲,虽然一有许多朋友,可是友友依然感到孤独,因为没有人了解她。大家连接纳友友都不肯了,又怎么会去试着了解她呢?

可是列列就不一样了。傻呼呼的列列不喜欢思考,友友说东、列列就往东;友友说西、列列就乖乖地往西。稍微对他好一点,他就会像只小鸭子一样乖乖跟在身后。明明是个问题少年、明明是个不相信任何人的乖戾份子,却唯独对友友深信不疑。明明亲手杀害了许多家畜,却唯独不忍对多多下手。好一个矛盾的家伙。不过列列从未发现自己的矛盾,因为他是傻呼呼的列列,从来不会去思考自己为什么疼爱多多、为什么不想杀害多多。一起睡在稻草堆的时候,偶尔列列会想触摸友友的身体,可是他却从未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明明是个别扭的问题少年,个性却跟孩子一样地透明,这点还满可爱的。最重要的是列列接纳了友友。不管友友做什么,列列都不曾出言阻止。在列列的面前,友友就是友友,不是其他人。即使离家出走之后,友友应该也能继续扮演自己吧。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有城镇的地方就有人类,这是理所当然的。人的身上总是有许多有形或是无形的枷锁,除了拿来限制自己之外,偶尔也拿来限制他人。人总是会疏远、排斥、畏惧跟自己不一样的人,所有的外地人都被视为潜在的威胁。不管到哪里,友友和列列永远都是外地人。明明跟当地人长得一模一样,外地人却从来不被当成人来看待。

或许自己的宿命就是一辈子四处流浪,直到死亡降临的那一天吧。

友友的想法有时真的很悲观。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一颗心总是飘浮在半空中,仿佛遭到缉捕的罪犯。远远地,前往地平线的彼端,或许就会找到一块安居乐业的净土。心中抱着一丝希望的同时,现实世界却又让友友感到莫名的恐惧与不安。列列不管到什么地方都能处之泰然,有时友友还真是羡慕他的单纯。

往后还见得到列列吗?恐怕不太容易。没关系,见不到就算了。相信列列一定会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好好地活下去。列列是个坚强的人,耐力十足,而且又很会打架。在列列的心中,友友应该已经死了吧?这样也好,这样子列列才会死心,才会一个人继续生活。

那我呢?

我可以一个人活下去吗?

在这个不被任何人接受的世界,孤独地活下去?

森林中刮起了一阵夜风,友友将毛毯拉上了颈子。

毛毯是优魔吉借给友友的,质料不错,盖起来十分暖和。这里的魔女以及其他种族的人几乎都是盖着这种毛毯入睡的。

优魔吉也正在距离友友不远的地方裹着毛毯呼呼大睡,基奇它卡的大腿正是她的枕头。

基奇它卡坐在床边,将那把弯曲的长剑握在胸前。这间房间位于魔女城堡的最上层,墙上开了一个小洞充当窗户,无论是冷风暖风、抑或是光明黑暗都能进出自如,当然也包括了今晚的月光。基奇它卡双眼紧闭,看起来似乎睡着了。

打量了一阵子之后,基奇它卡睁开了双眼。

「失眠?」

「嗯,算是吧。」

友友叹了口气,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叹气。

「不过倒也不是辗转难眠,我只是因为……」

基奇它卡的双眼半睁半闭、不经意地打量着友友。优魔吉睡得很熟,充分表现出对基奇它卡的信赖。这就是魔王与魔女的关系吗?不知道朵拉可和古鲁布布是否也是如此。说到古鲁布布,之后就再也没见到他了。朵拉可稍早带着班哈德、比巫罗、利巫罗、马努艾尔、路卡欧以及其他的同伴离开这座城堡,其他人在这里休息一个晚上之后,预定于明天早上撤离此地。等到城堡净空之后,友友就会获得解放,恢复一个人的孤独生活。

「魔王都不睡的吗?」

「不一定。」

「意思是因人而异?」

「是的。」

「对你而言,魔女到底是什么?」

「不需要。」

「呃?」

「你不需要知道。」

基奇它卡闭上双眼。就算继续追问下去,大概也不会开口了吧。

友友再度叹了口气,站在房间的中央环视四周。房间大约是半凯恩(约10m)见方的大小,除了优魔吉之外,这间大房间里面还睡了许多人。当然,全都是加入魔女阵营的各个种族。长相像猪的是布德族,肌肉发达的是当古族,身上覆盖鳞片、活像一只巨大青蛙的是卡卡族,全身长满黑毛、狼头人身的是古西族,貌似人类小孩的是波尔莫族,穿着入时的大穴熊是斯欧鲁宾族。恶狼和穴熊不在房间里面,除了这些种族之外,似乎还有其他种族加入魔女的阵营。提到魔女,除了优魔吉之外,城堡里面还有其他两名魔女,她们的身边都跟着魔王。魔女亚娜和魔女洛蒂,她们的魔王都是牛头人身,据说还是一对兄弟。

这么多种族的人齐聚一堂,难道都不会吵架吗?友友的问题惹来优魔吉的一阵大笑。不但会吵架,有时还会打架,而且还常常发生呢。有些种族彼此敌视,也有些人看其他人不顺眼,不过大家都是同伴,为了彼此的XX,大家都很努力地消弭争端。

这些种族一开始都对友友抱以疑惑的眼神。不过友友是朵拉可大人的贵客,大家倒是不敢有所怠慢。尤其是波尔莫族的族人连番前来跟友友聊天,频繁的次数让友友大感吃不消。一开始大家都称呼友友为「人类的女人」,直到友友主动报上姓名之后,大家才改称友友,同时也纷纷说出自己的名字。短时间之内记住那么多人的名字,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波尔莫族的身高虽然不到友友的一半,却拥有一颗聪明的脑袋,尤其擅长学习其他的语言。他们健谈、开朗、风趣,最重要的是正直,别扭的亚人以及难伺候的野兽都跟他们处得不错。多种族混合而成的魔女军团若没有波尔莫族充当润滑油的角色,恐怕早就起内哄了。友友很喜欢波尔莫族。尼姆姆、梅洛尔和蓝拉这三个波尔莫正在不远处呼呼大睡,三人的手脚纠缠在一起,看起来十分滑稽。友友打量着三人的睡姿,眼前顿时一片模糊,心中不禁想起早已死去的多多。继续在这里多住几天,恐怕真的会舍不得跟他们分开。如果他们哭着求自己不要走,友友说不定真的会考虑留下来。

友友整个人钻进毛毯。不知道爸爸和妈妈过得好不好,会不会替我担心。离家出走的这段期间,友友从未想起爸爸和妈妈,不,应该说试着不让自己想起他们才对。当初带着家中所有的现金离开,就已经做好了不再回来的打算,现在更是不可能回去,也不想回去。爸爸和妈妈为了一笔可观的钱财收养列列,结果却让他住在家畜小屋,把他当成奴隶来使唤。人类实在是太丑陋了。可是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我一直没把列列放在眼里,把他当成形式上的哥哥,照顾家畜的佣人,就是从来没把他当成一个人来看

待。没错,我也是丑陋的人类。

脚步声划破寂静传入耳中,友友立刻从被窝探出头来。声音来自房间的出入口,火把的火光逐渐接近。听到脚步声的人显然不只友友而已,布德族、当古族、波尔莫族以及斯欧鲁宾族的族人纷纷起身,基奇它卡也睁开了双眼,不过优魔吉依然睡得正香甜。走进房间的人正是魔女姊妹亚娜和洛蒂,还有牛头人身的魔王闪达以及千德。两人都是又高又壮的彪形大汉,尤其千德的块头特别高大。牛头人身无疑是标准的怪物造型,不过或许是已经看习惯了吧,友友并不觉得特别恐怖。

「起来,大家起来!好了好了,快点起来!」

妹妹洛蒂跟千德一起叫醒尚在睡梦之中的伙伴,姊姊亚娜跟拿着大型火把的闪达则是站在门口。

基奇它卡摇摇优魔吉的肩膀。优魔吉虽然醒过来了,却依然揉着双眼说起了梦话。尼姆一姆、梅洛尔和蓝拉醒转之后立刻跳了起来,缠绕在一起的手脚却让三人跌了个狗吃屎。友友连忙跑了过去,协助三人解开手脚。

「谢谢友友!」「谢谢!」「巫内尔·波·友友!这是穆拉语,谢谢的意思!」「蓝拉,不要胡说八道!」「明明就是当古族的招呼语!」「不对啦,尼姆姆!那是卡卡语,对不起的意思!」「梅洛尔,你才是胡说八道呢!」

「安静。」

姊姊亚娜的语气充满了威严,尼姆姆、梅洛尔和蓝拉立刻闭上了嘴巴。除了这三个波尔莫之外,在场的所有人也都凝视着亚娜,甚至连友友也感受到现场的气氛不太对劲。亚娜环视众人之后,缓缓地开口:

「人类似乎发现了我们的行踪。」

现场的骚动很快就平息了。事到如今,惊慌失措也是无济于事,大家都早已做好心理准备。

「我们有两个选择,第一是立刻撤退,第二是展开迎击。这座城堡本来就要放弃了,大可选择撤退;不过朵拉可的部队才刚刚出发。相信大家都知道,朵拉可是安蝶再世,同时也是我们的希望,不能让她直接与敌人交锋。敌人应该是魔女讨伐队的星锁骑士团,不过他们应该处于半休息的状态。根据斥候的回报,敌人的人数在千人以上,我认为应该是民兵的混合部队。」

亚娜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所以我决定给敌人一个迎头痛击,彻底歼灭敌人的战力。人类过去夺走了我们的土地、水塘以及森林,将大家赶到边境之地,可是人类并未夺走我们的骄傲与荣耀。而且夜色是我们最好的掩护,我们要先下手为强,让人类知道我们的厉害!」

「好,就这么决定!跟他们拚了!」

身高比姊姊略矮、胸部却丰满许多的洛蒂握紧拳头朝天怒吼,布德族和当古族也同时发出低沉的吼叫。卡卡族发出咕咕声,古西族狂吠不已、斯欧鲁宾族嘶嘶作响、波尔莫族则是兴奋得又叫又跳。基奇它卡依然保持沉默,优魔吉则是跟随洛蒂大声吼叫。

战争就要开始了,魔女与人类之间的大战。

「放心吧,友友!」

尼姆姆、梅洛尔和蓝拉跑来安慰友友。

「不会有事的啦!」「就是说啊,友友!我们一定会打败人类的!」「尼姆姆、蓝拉,你们这两个傻瓜!友友也是人类!」「对哦!不过她是朵拉可大人的贵客,应该不是普通的人类吧?」「也是有道理啦!」「友友,你待在这里就好了!那些人类交给我们来对付吧!」

友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不过她自己也知道脸上的笑容十分僵硬。看起来真的像是担心的样子吗?或许吧。不过友友到底在担心什么?友友也是人类!梅洛尔的这句话刺痛了友友的心。尼姆姆、梅洛尔和蓝拉似乎也打算参战,可是又矮又小的波尔莫族该如何战斗?实在是难以想像,他们该不会是在开玩笑吧?希望如此。

这时友友才猛然察觉,原来自己是在担心那三个波尔莫族的孩子。

除了休息时间之外,义勇军今天一整天几乎都在行军,从日出走到日落。

大家的疲惫已经逼近极限,不少人累得连晚餐都吃不下,抱怨腰痛、脚痛,甚至是哭着想回家的人也不在少数。发现今晚得露宿野外之后,众人心中的不满逐渐升高,哪个人去上厕所之后就不见踪影、哪个人早就不知道溜到哪去的耳语不径而走,看来部队里面已经出现逃兵了。

眼见义勇军的士气低迷,骑士和从士提振士气的方法,就是让大家先喝少许蜂蜜酒之后再继续行军。列列不喝酒,婉谢了上头的好意,不过这一招还挺有效的,至少部队的气氛明朗了许多。之后骑士下达就寝的命令,几乎所有的义勇兵都乖乖地铺好毛毯就地躺平,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少部分的人一时难以入睡,躺在地上翻来覆去,不过随着夜色渐深,辗转难眠的人数也逐渐减少。

列列闭上眼睛,间断性地小睡了好几次。他不敢睡太熟,毕竟露宿野外随时都有可能遇上野兽或是强盗的袭击,没办法好好睡上一觉。因此列列早就养成了浅睡的习惯,只要附近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立刻惊醒过来。列列一、两天没睡也不会怎样,行军了一整天固然累人,彻夜不眠也死不了人。不管怎样,列列现在实在没有好好睡上一觉的心情。

一想到友友,列列内心就宛如刀割,巴不得立刻动身搜寻友友的下落,跟她见上一面。可是列列自己也很清楚,漫无目的地寻找并不是办法,因此他只好设法转移焦点,强迫自己去想其他的事情。

扎营处火堆林立,负责站哨的骑士和从士在火堆旁边来回踱步。他们只会在换班的时候低声交谈几句,其他时间都是默默扫视呼呼大睡的义勇军,或是注意森林的动静。东方的天空已经露出一抹鱼肚白了,列列观察了一整个晚上,发现没有一个哨兵在值勤的时候打混摸鱼,证明了这是一支有纪律的战斗部队。当然,这是指受过严格训练的魔女讨伐队,临时成军的义勇军可就不一定了。

这支部队的编成十分诡异。星锁骑士团当然是精锐中的精锐,义勇军却是一群非战斗人员的集合体,这种组合就像是一群聪明的牧羊犬带着胆小的羊群共同行动。绵羊是胆小的动物,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四处逃窜,列列甚至听说过被恶狼追赶的绵羊慌不择路、直接跳下悬崖的故事。这群胆小的绵羊不可能上战场,到时候一定会连累训练有素的牧羊犬。可是说也奇怪,牧羊犬的领导者为什么还要带着绵羊上战场呢?

列列突然听见有人在说话的声音。

声音很小,或者是很远。

……来了……来了……就要来了……

列列坐了起来,看着最靠近自己的那堆营火。现在负责站哨的人正是塞尔吉。塞尔吉似乎也听见了声音,只见她握着剑柄,凝视着森林的方向。

……来了……来了……就要来了……呵呵……呵呵呵……

睡在列列身边的义勇兵立刻坐了起来。

「那是什么声音?」

……呵呵呵……来了……就要来了……呵呵……呵呵呵……

「是谁——」

义勇兵环视四周,摇摇旁人的肩膀。喂,起来!快点起来!被吵醒的义勇兵一脸不悦,不过很快地就听见这道神秘的声音。

……来了……来了……呵呵呵……就要来了……呵呵……

「到底是谁在恶作剧?」

「这好像不是……」

「大家冷静!」

塞尔吉大吼。清醒的义勇兵大概占了十分之一,其中也不乏被塞尔吉吵醒的人。

「这只是呼唤罢了,没什么好怕的!」

……来了……来了……呵呵呵呵……就要来了……

「……呼唤?」

列列身旁的义勇兵小声开口。

……来了……呵呵……来了……呵呵呵……就要来了……

「谁的呼唤?」

……来了……

……魔……

……女……

……就要来了……

魔女就要来了。

数十名义勇军瞬间从地上跳了起来,同时发出凄厉的哀号。有些人往右跑、有些人往左跑、有些人往前跑、有些人往后跑。塞尔吉以及其他负责站哨的骑士和从士拚命地安抚义勇军的情绪,却一点效果也没有。现场的混乱吵醒了其他义勇军,睡眼惺忪的他们一开始还搞不清楚状况,等到发现情况不对之后,顿时也慌张了起来。可是,现在该怎么办?没时间思考了,先逃离这里再说吧!

列列靠在树干上,呆呆地凝视着眼前的混乱。绵羊,真的是一群绵羊,轻而易举地就中了敌人的诡计。而且不过只是声音罢了,既没有人因此受伤,更没有人因此丧命。难道这就是魔女的魔力吗?光是单纯的呼唤,就拥有让人类陷入恐慌的力量?或许列列只是不受影响的少数人而已吧。

大势已去,任谁也无法力挽狂澜。现在该怎么办才好?跟着大家一起逃走,还是留在原地?就在列列思考去留的时候。

「——一群笨蛋……!」

塞尔吉有所行动了。只见她压低身形,徒手撂倒四处逃窜的义勇军。一个、两个、三个,义勇军纷纷跌倒在地。周围的义

勇军眼见苗头不对,全都停下了脚步。塞尔吉抽出长剑,指着其中一名义勇军的鼻尖。

「全都给我冷静一点!听好了,那是魔女的呼唤,她们就是利用这种声音将人类吸引到黑暗之中!一听到魔女来了,就吓得四处逃窜,你们这些笨蛋只会成为她们的祭品罢了!不想死的话,就给我留在原地!」

塞尔吉的说词相当有说服力,而且还有血淋淋的佐证。

刚刚的混乱之中,大约有十几名义勇军逃进幽暗的森林,如今森林的深处传来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那是人类的惨叫声。除了惨叫声之外,还有少数逃回来的幸存者。

「森、森林里面有古怪!好多人都被干掉了!」.

局势顿时为之丕变。列列连忙爬上大树,义勇军则是争先恐后地集中在营火旁边。天色愈来愈亮,森林却依然幽暗,可怕的魔女就隐藏在漆黑的森林之中。幸存者陆续返回,有些人还来不及回到营地,就倒毙在半路上。爬出森林的也有,力竭而亡的也有,每个人的身上都带打人大小小的伤口。重伤,不,致命伤。利刃造成的伤口、钝器造成的伤口、甚至还有被野兽咬伤的痕迹。少部分的人并没有显眼的外伤,可是却脸色发青、口吐白沫,全身上下不停地颤抖。列列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恐惧,过去他曾经听过魔女以诅咒让善良的人类当场横死的故事。死亡的魔法,这一定是魔女的杰作。森林深处躲着会使用可怕魔法的魔女。

义勇军停止了骚动,每个人的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魔女的呼唤结束之后,取而代之的是狼嚎,而且数量十分惊人,远近都有。看来部队已经被包围了。

「不要怕!」

塞尔吉挥动手中的长剑。

「大家听好!敌人的数量并不多,没什么好怕的!包围我们的只是敌人的先遣部队而已!夜袭的小部队!为什么我这么肯定?答案很简单,因为他们到现在还是没发动攻击!敌人打算扰乱我们的军心,趁我们陷入混乱的时候各个击破!这就证明了敌人没有跟我们正面交锋的战力!」

塞尔吉之外的其他骑士以及从士,也分别扯开喉咙向义勇兵做出同样的解释,这才让人心惶惶的义勇兵稍微冷静了下来。不过塞尔吉的说法毕竟只是推论,未必一定是对的,天晓得魔女的手下什么时候会从阴暗的森林蜂拥而出。

若真如此,情况可就不太乐观了。部队太过密集,骑士和从士空有一身战斗力,恐怕也是无从发挥。不过战斗经验丰富的骑士和从士当然也注意到了这点。

「各位,试着调匀呼吸!什么,没办法?当然没办法,谁教你们挤成一团!」

说话的人正是才刚刚下哨的乔纳森。只见他气定神闲的在人挤人的营火之间来回踱步,扯开喉咙大声说话。

「看看你身旁的人吧!是你的女友、你的妻子吗?当然不是!既然不是你的舞伴,又何必黏得这么紧?好,我们先拉开距离!不必太多,一点点就好!手边有武器的人,把你的武器握在手上吧!武器是你的好朋友,一定能保护你的安全!现在再看看你的左右邻居,他们都是最忠实的战友!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们会勇敢地保护你,所以你也要保护他们!」

试图稳定军心、进而激励士气的人,当然不是只有乔纳森一个人而已。在全体骑士和从士的努力之下,紧张的气氛终于逐渐缓和,义勇军纷纷拿起武器,或是回到先前就寝的地方寻找自己的装备。眼见情势获得控制,列列本来想从大树上溜下来,却又改变了主意。

是自己太多心了吗?不,绝对不是。列列的眼睛确实捕捉到了什么。

树上。原来在那里。那是什么东西?昏暗之中看不太清楚,不过刚刚确实动了一下,应该是生物没错。猫头鹰吗?可是猫头鹰怎么会出现在人群聚集的地方……?

就在列列准备凝神注目的时候,地面又起了一阵骚动。

「呜咕呜呜呜呜!」

声嘶力竭的哀号,仿佛内脏翻转似的痛苦呻吟。一名义勇军右手勒住自己的喉咙,左手指向天空,转了几圈之后不支倒地。他的身体不断地痉挛,口吐白沫。魔女!这是魔女的诅咒!死亡的魔术……!骑士和从士的苦心化为乌有,绵羊们又开始惊慌失措地四处乱窜。不过他们并未逃往森林,因为森林里有魔女、凶猛的野兽以及怪物。

列列瞪大了双眼,左手握住刀柄。塞尔吉还说什么敌人不会发动攻击,现在不就来了吗?率先从幽暗的森林中冲出来的敌人,正是打前锋的恶狼,后面依序跟着猪人以及岩石人。骑士和从士纷纷下达迎击的命令,不过靠近营火的骑士受制于四下逃窜的义勇军,根本无法伸展。只见乔纳森戴起头盔、拔出长剑、举起盾牌,正准备冲进森林。不管他的战力再怎么强大,此举无疑是飞蛾扑火、以卵击石。不过乔纳森的剑术果然不容小觑,他先是砍翻了一匹恶狼,接着躲过猪人的战锤之后,手中长剑旋即没入猪人的颈子,最后再举起盾牌将猪人推到一旁。

「善战的勇士才能获得天主的祝福!朋友!弟兄!同胞!不要害怕,发出你的声音吧!愿主保佑我们……!」

愿主保佑我们!愿主保佑我们!愿主保佑我们!齐声唱和的人只有骑士和从士,义勇兵逃命都来不及了,根本没有向天主祝祷的心情。乔纳森虽然勇猛善战,却没有人从后接应,眼看着就要被敌人孤立……不,已经被孤立了。

列列从树上跳了下来。才刚着地,左右两手立刻分别拔出短刀和长剑,险险躲过恶狼的獠牙。列列不理会眼前的恶狼,迈开脚步往前跑。有个岩石人正准备从乔纳森的身后发动偷袭,列列跳上岩石人的背部,瞄准后脑勺就是一剑。岩石人的身体晃了一下,列列的攻击虽然对他造成了伤害,却十分有限。岩石人的脑袋就跟石头一样地坚硬,即使没有头盔,列列的长剑也是砍不进去。

岩石人捂着后脑转过身来。在他圆滚滚的黑眼睛中,没有眼白。岩石人大叫一声,似乎非常生气,巨大的战斧往前一挥,结果却挥过头了。列列轻轻一闪,停不住势的战斧直接陷入地面。列列立刻举脚踩在战斧的斧头与握柄之间的部位。岩石人试图以蛮力举起战斧以及列列,结果列列突然收脚,来不及收势的岩石人顿时被自己的蛮力往后一推,模样十分狼狈。列列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立刻起脚踢向岩石人厚实的胸膛。岩石人一屁股坐倒在地,乔纳森的长剑也在这个时候插进岩石人的头顶。或许是力气的差别、也或许是长剑本身的品质使然,乔纳森的长剑轻轻松松地将岩石人的脑袋剖成两半。

「列列!多谢你的拔刀相助!」

「现在不是说话……」

……的时候。列列踢翻来袭的恶狼,以长剑格档猪人的长枪。猪人用力往后一扯,试图将长枪拉回身边,列列干脆顺势冲进猪人的怀中,短刀刺入下颚、长剑插进腹部。猪人哼了一声,杀气腾腾地瞪着列列,同时放开手中的长枪,试图抱住眼前的列列。短刀拔出来了,长剑却像铁铸般文风不动,显然被猪人以腹部的肌肉用力夹住。猪人打算跟列列同归于尽,列列只好放弃长剑,往后退了好几步。不死心的猪人追了上来,却被乔纳森的盾牌击中脸部。列列并未向乔纳森道谢,他捡起猪人的长枪,刺进乔纳森身后另一名猪人的胸口,接着又转身抱住从斜后方飞扑而来的恶狼,抡起短刀刺进恶狼的头心。随手将恶狼的尸体往旁边一放之后,列列还是没有喘息的机会。只见他身形一矮,敌人的武器从头顶呼啸而过。长剑、战斧还是长枪?列列并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又躲过好几波攻击。列列的身体往左倾倒,手持双剑的岩石人杀气腾腾地俯视斜躺在地上的列列。列列连忙朝岩石人的膝盖猛力一踢,顺势在地上滚了几圈,脱离敌人的攻击范围。起来,快点起来!才刚从地上爬了起来,岩石人的巨剑立刻破空而至。列列不想被砍成肉酱,只好扑倒在地。

这时乔纳森突然兴奋地大叫:

「谢天谢地,我们赢了!」

开玩笑的吧?他的脑袋出问题了吗?

绝非如此,乔纳森是有根据的。

「为主而战……!」

一阵雄壮的怒号、以及马蹄的杂沓。

骑兵。一整群骑兵从义勇军的两侧奔驰而过。当然,并不只是奔驰而已。马背上的骑士纷纷拔出长剑,砍杀挡在面前的猪人以及岩石人。就算砍不进去,在马匹奔驰的重量以及速度加持之下,再怎么强壮的怪物也禁不起这种强大的攻势。骑士的骑术非常高明,没有人撞上森林的大树、也没有人被地上的树根绊倒、更没有人跌落马背。骑兵队冲过去之后,又在前方调头回来,展开第二次的突击,顿时冲乱了敌人的阵脚。乔纳森、塞尔吉以及其他徒步的骑士和从士见状,顿时发出胜利的呐喊。

「现在!就是现在!敌人已经怯战了!鼓起勇气往前冲,让敌人尝尝我们的厉害吧!为主而战……」

为主而战!为主而战!为主而战……!这次连义勇军都一起跟着呐喊。骑兵队再度回头,带着从士继续冲锋。骑兵队之中,有一名没戴头盔的骑士,列列曾经在魔女审判的时候见过他。

只见那名男子举起长剑大吼一声。

「全军冲锋!」

接下来的主角不是骑士,而是徒步的从士。骑兵不适合在敌我混杂的战场上冲锋陷阵。排成一列的从士往前推进之后,敌人也开始后撤。列列追了上去,顺利地解决两名猪人和一名岩石人之后,停下脚步不再追击,负责压制敌人的从士也留在原地固守阵型。天空微微泛白,森林的黑暗也逐渐散去,黎明的浴血战到此告一个段落。骑士和从士接下来的工作,就是设法让过度亢奋的义勇军冷静下来。

列列从猪人的尸体拔出自己的长剑,收回剑鞘。

他抬头一看,刚好跟没戴头盔的骑士四目相对。

列列下意识地低头,背后却被狠狠地拍了一下。对方的力道相当大,列列差点喘不过气。

「列列!你的表现实在是太出色了!果然是一名优秀的战士!有没有兴趣成为星锁的从士?我可以帮你推荐喔!」

「呃……抱歉,我没什么兴趣。」

「是吗?太可惜了!」

「乔纳森。」

没戴头盔的骑士骑在马背上慢慢地靠近,乔纳森立刻挺直了身子,右手握拳抵着左胸。这应该是敬礼的动作吧,列列心想。

「布朗多罗队长!请问有何吩咐?」

「没什么。你跟这个义勇军有说有笑的,引起了我的兴趣。」

「他是我的恩人,为我的剑术带来重大的启发!」

「原来如此。」

男子大剌剌地点点头,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布朗多罗队长,原来他就是星锁的队长、制裁友友的帮凶。

「看来你的功夫不差,叫什么名字?」

「列列。」

「嗯,列列。我叫做比利布朗多罗,星锁的队长。可以请教一个问题吗?」

列列偷瞄了一眼布朗多罗黄褐色的瞳孔。冰冷的眼神,感受不到一丝温度。当时这个人也在法庭之上,难道是怨恨所造成的偏见吗?思索片刻之后,列列点点头。

「这把短刀……」

布朗多罗若无其事地捧起列列的左手,列列无法抗拒。布朗多罗将列列的左手捧起之后,睁大眼睛仔细端详。

「是从哪里弄来的?」

「呃……」

列列为之结巴。并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理由,事实上正好相反,什么都没有。这把短刀根本没什么来历,列列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这是我的短刀,我一直带在身边。」

「哦?」

布朗多罗眉尖一挑,放开了列列的左手。只见他从头到脚打量着列列,这才轻轻地点点头。

「大概是我看走眼了,真是抱歉。对了,你想不想成为从士?」

「队长!先前已经提过了,可是他不愿意!」

「是吗?那就不勉强了。哪天改变了主意,就跟乔纳森说一声吧,你随时都可以加入。」

不等列列回答,布朗多罗立刻翻身上马,扯起缰绳掉头离开。终于走了。我不喜欢那个人,也不想跟他打交道。列列才刚松一口气,背心又被拍了一下。

「列列,队长看到你的表现了呢!我们的队长重视实力胜于身分,只要是有实力的战士,就算是出身低贱也可以加入星锁!这可是你的荣幸,我真替你高兴!」

「……谢谢。」

「谢什么谢?应该的啦!」

乔纳森笑得很开心。他虽然没有恶意,却也够烦的了。不过跟另一个人比起来,乔纳森就显得好多了。

杀气腾腾的眼神。

仿佛恨不得致列列于死地。

塞尔吉法连德尔拉开头盔的护脸,在距离半凯恩(约∞m)之远的地方睥睨着列列。即使询问那个女骑士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恐怕也只会换来一阵砍杀吧。列列实在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得罪她了。

列列叹了口气之后,环视四周。

无法成为战士的绵羊死伤惨重,其中也夹杂了部分恶狼以及怪物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列列却一点也不以为意。一名骑士正准备让眼看救不活的伤兵获得最后的解脱,列列日睹了所有的过程,并没有回避的打算。在这座魔女栖息的森林之中,死亡并不特别,而且是随处可见。这把宰杀无数家畜的短刀,早已凝聚了无数的死亡。或许列列迟早也会成为森林的幽魂,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还不能死,一定要找到友友才行。救出友友之前,说什么都不能死。

魔女城堡的最上层空荡荡的。先遣队的夜袭虽然称不上成功,却也不是毫无斩获。如今元气大伤的魔女讨伐队即将抵达城堡,魔女的军队打算就地迎击,彻底的摧毁对方的战力。

「我也好想上战场杀敌喔。」「没办法,这是亚娜的命令!亚娜是这里最伟大的魔女,没有人敢违抗她的命令!」「是没错啦,不过还是很不甘心!」

尼姆姆、梅洛尔和蓝拉留在最上层。美其名是友友的护卫,其实是魔女亚娜监视友友的眼线。他们虽然对这种安排大为不满,友友的内心却不禁松了口气。波尔莫族不是只有他们三个而已,长得像猪的布德族以及肌肉跟岩石一样坚硬的当古族也不像外表那么可怕。人,没错。他们虽然不是人类,却都是活生生的人。那恶狼跟熊呢?她不知道,她愈来愈迷糊了。

受命留守的人除了三个波尔莫族之外,魔女优魔吉也是其中之一。只见她坐在基奇它卡的肩上,眺望窗外的景色。

太阳已经出来好一段时间了,现在不是清晨,而是上午。

友友走到优魔吉和基奇它卡的身旁。

「就快到了,就快要出现了。再过不久,人类就会特地跑到这来,让我们杀个落花流水了。」

优魔吉的语气既兴奋又紧张。

友友站在窗前环视眼前的森林。魔女城堡是由岩山挖掘而成的,岩山的周围草木稀疏,愈接近森林就愈茂密。不过森林中几乎都是参天老树,空间倒也不怎么拥挤。

眼花了吗?

森林之中好像出现几道闪光。

「优魔吉。」

基奇它卡伸出右手指着前方。优魔吉紧抓基奇它卡的头发,一连点了好几次头。

「嗯!嗯!我知道!来了!终于来了!」

「我也想看!」「我也要、我也要!」「友友!帮帮忙!」

三个波尔莫立刻一涌而上。友友分别将三人抱上窗台,眯着眼睛凝视远处的森林。刚刚森林中确实出现了好几道闪光,现在虽然看不到了,树木与树木之间却出现了好几个正在移动的黑影。距离太远了,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只知道黑影一直在移动,而且正朝着这里逼近。

「来了来了!真的来了!」「哇!好惊人的数目!」「没什么好怕的啦,就跟豆子一样的大小!」「那是因为距离远的关系,笨蓝拉!友友,不觉得蓝拉真的很笨吗?」「才不何

呢!」「不会才怪!友友,对不对?」

友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笑着轻抚波尔莫的头心。我到底在这里做什么?这里真的是我应该待的地方吗?人类,我是人类,我是魔女的敌人。可是离开这里之后,我又能去哪里?

天下之大,竟然没有容身之处。

脚步声从身后传入耳中。回头一看,魔女姊妹和魔王兄弟走进房间。

牛头人身的魔王披上胸甲,手持巨大的战斧,两个魔女也都穿起盔甲带着长剑。银发魔女亚娜略比妹妹高脁,身材看起来格外地修长,却又不失女性特有的丰腴。她就是这座魔女城堡的总指挥。

「优魔吉,我们要去指挥作战,这里就交给你了。」

「放心交给我吧。不过待在这里也无事可做,有没有我都一样嘛!」

「没错,你什么事都不必做!」

金发魔女洛蒂挺起比姊姊亚娜丰满许多的胸部,开怀大笑了起来。

「我们可没有朵拉可的本事,指挥作战的同时还能保护你的安全!而且往后你还有很多知识必须学习,趁现在轻松一下也是应该的!等到成为独当一面的魔女之后,可有你累的呢!」

「人家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啦!」

「笑话,还早得很呢!等一下就站在窗前,看看我们是怎么击溃敌人的吧!」

「放心,我一定会睁大眼睛看个仔细的!」

洛蒂哈哈大笑之后,带着比弟弟更加高大的魔王千德离开房间。这时亚娜的视线停留在基奇它卡身上。

「优魔吉就拜托你了。」

「当然。」

「乖乖地当个保姆吧,哈哈哈!」

魔王闪达的块头虽然比不上哥哥,却也是个魁梧的巨汉。基奇它卡没说什么,只是微微扬起了嘴角。坐在基奇它卡肩上的优魔吉似乎很不服气,两边的脸颊鼓得跟气球一样。

「没礼貌的闪达!人家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哈哈哈哈!是吗?那就是我不对了。如果想要跟我的亚娜拥有一样的好身材,劝你还是多吃几碗饭吧!」

「闪达,话可不能乱说。你我只是血之盟契的同志罢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关系。」

「好好好,别

生气嘛!哈哈哈!」

直到现在,友友还是不明白魔王与魔女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只知道这种关系好像是因人而异,每一对都不同。就算直接提出问题,大概也没有有人肯回答吧。毕竟友友只是被人类当成魔女的人,并不是真正的魔女,自然也没有知道的必要。而且现在也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

亚娜走到友友的身旁,脸上露出优雅的微笑。

「友友,老实说我还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可是又不能在魔女讨伐队兵临城下的现在把你赶出城外。看来只好等我们击退敌人之后再释放你了,还请多多担待。」

「嗯。」

「到时若有个什么万一……」

亚娜收起脸上的笑容。

「还请自己决定该怎么做。人类是绝对不会宽恕跟非人的生物缔结友谊的魔女,小小的波尔莫落入人类的手中,也只会被关进笼子里面当成活展示。不知道有多少波尔莫因此惨死于人类之手。热爱大地的波德族人为了拯救朋友而潜入人类的村子,失风被捕之后,被残忍的人类当成烤肉吃掉。只因为波德族人长得很像人类的家畜,人类想知道他们身上的肉到底好不好吃。」

她光是想像亚娜所描述的画面,就不禁打了个哆嗦。身旁的尼姆姆、梅洛尔和蓝拉的表情也十分严肃。这几个可爱的孩子,真的会被当成展示物?一路扛着友友抵达城堡的班哈德也是波德族人,他们真的会被人类吃掉?真是难以置信。不过这也是因为跟魔女以及魔女的同伴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才会产生这种想法。若是打从一开始就不认识他们,友友说不定也会跟其他人类一样,带着好奇的眼光打量着被关在笼子里面的波尔莫。

友友已经跟其他人类不一样了。

可是她依然是人类。

亚娜轻拍友友的肩膀。错不了,那是人类女性的小手。

「我跟你到底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选择自己的生活、以及能够为这个世界的未来做些什么。」

友友甚至连点头都办不到。亚娜说完之后,便带着闪达离开房间。

友友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更不知道能为这个世界的未来做些什么。她只知道自己不想死。当初还以为自己会被活活烧死,因此才做好了心理准备,放弃了一切,心里面只挂念着列列。没有我在身边,列列一定做什么都很不方便,毕竟他连最基本的算术都不会。不过活下去应该不成问题,只是比较不方便而已。唉,他还是少不了我。

当时曾经问过列列为什么要离家出走,结果他回答不出来,真是一个傻瓜。可是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列列一定会保护我。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除了保护我之外,列列还有什么用处?我负责动脑,他负责出力,职务分配向来如此。突然之间少了脑袋,一定会很不习惯吧?当然,少了身体之后,一样很伤脑筋。

列列不在身边,我也是很不方便的。

好害怕、好孤独,好想见他一面。真是伤脑筋。

一千多人的义勇军虽然还不到全军覆没的地步,却也减少了三成到四成的人数,许多人的兄弟或是朋友都在拂晓的战斗当中不幸丧生。原本就低迷的士气顿时跌落谷底,骑士和从士的激励根本起不了作用。而且自从战斗结束之后,魔女讨伐队的态度突然大为改变,他们开始年起皮鞭驱赶羊群,化身为冷酷无情的牧羊人。

「继续走!不要停下来!看看自己落后多少!应该知道脱队的人会有什么卜踢吧?难道你们想变成魔女的牺牲品吗?」

「什么?累了?脚痛?那又怎样?想想那场战斗吧!不想死的话,就给我继续走下去!」

「想逃走的人就尽管逃走吧,没有人会阻止你!不过少了我们的保护之后,真的能平安无事地回到家乡吗?劝你们还是打消念头吧!」

甚至连笑脸迎人的乔纳森也开始对筋疲力竭的义勇军冷嘲热讽。现在驱使羊群前进的动力不是荣耀,而是恐惧。队伍中甚至还出现连恐惧的力气都没有、宛如行尸走肉一般睁着无神的双眼蹒跚前进的可怜虫。休息时间也缩短了许多,义勇军仿佛成为世界上为了行军而存在的一群人。

天空中的太阳愈爬愈高,穿透枝丫的白光显得格外地刺眼。

「全队停止!」

「停止!」

「站在原地别动!」

「停下来!不许动!」

骑士和从士纷纷发出停止的命令,义勇军三三两两地停下脚步。长途跋涉的疲惫几乎剥夺了他们的思考能力,不过还是有少部分的人发现情况不对。现在还不到休息的时刻,为什么要停下来?有人讶异、也有人怀疑,甚至还有人的心中浮现不祥的预感,害怕得直打哆嗦。骚动、寂静、接着又是另一波的骚动。

无视于义勇军的议论纷纷,骑士和从士开始移动,似乎要变换队形。之前的队形是将义勇军摆在正中间,前后左右配置骑士和从士的小队,如今从骑兵的移动方向来判断,应该是将前后的部队往左右两侧分散。尤其是前面的防御特别薄弱,大概只有一、两排而已。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列列感到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路上跟义勇兵混杂前进的乔纳森以及塞尔吉早已不见踪影。环视四周之后,列列在左侧的部队找到了两人。如今两人戴上头盔、放下面罩,无法辨识长相,不过那个高个的骑士应该就是乔纳森,后面那个身材娇小的骑士大概就是塞尔吉吧?

左右两侧加强防御的队形固然免除了三面夹攻的隐忧,却也带来了无形的压迫感,因为退路全都被截断了。义勇军被骑士和从士三面包夹,他们不是敌人,而是自己人。理应是自己人的骑士和从士将义勇军团团团住,阻绝了他们的生路。

「各位勇敢的义勇军!不,请容我称呼各位为星锁的同志……!」

嘹亮清澈的嗓音,传遍魔女森林的每一个角落。声音来自前方,又是那个没戴头盔的男子比利·布朗多罗。全体义勇军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站在后面的人甚至伸长了脖子,一起注视着眼前的布朗多罗。

「各位辛苦了!历经艰苦的行军、与人类的敌人浴血奋战,这些苦难你们都挺过来了!请不要怨恨曾经怒斥各位、责骂各位的骑士以及从士,这一切都是出自我的命令,都是为了带领各位参与伟大的圣战!要怪,就怪我好了,我愿意承担一切的责任!为了贯彻天主赋予的使命、为了消灭可憎的敌人、为了替那些丧生于魔女、魔王以及其他怪物之手的无辜人民报仇雪恨,这是必要的手段!若认为我是个冷酷无情的指挥官,请尽管指着我的鼻子厉声斥骂,我一定虚心接受!可是……!」

布朗多罗拔剑向天。

「身为荣耀的圣骑士、身为星锁的队长,我现在必须向各位下达命令、必须要求大家的协助!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骑士和从士大声附和。

布朗多罗转过身子,剑尖指向前方。

岩山。

耸立在眼前的岩山。

「因为我们的敌人就在前面!人类的大敌就在前面!我们必须勇敢地歼灭敌人!为了天主、也为了我们白己!大家不要忘了,敌人杀死了我们的朋友、我们的兄弟、我们的姊妹、我们的父母、我们的妻儿、我们的邻居、还有我们的同胞!」

「没错!」「没错!」「没错!」「没错!」「没错……!」

「请各位回想敌人的姿态、敌人的容貌、敌人杀害同胞的模样!各位的心中应该燃起了熊熊怒火!这就是我们的理由,打倒万恶的魔女以及魔王的理由!天主赐予我们打倒敌人的使命!不要再迷惑了!不要再犹豫了!让我们同心协力,手刃万恶的敌人!粉碎、歼灭、血祭!不留活口!抛弃你们的恐惧,拿出你们的勇气!我们不需要武器,你们就是最强的武器!愿主保佑我们……!」

愿主保佑我们!愿主保佑我们!愿主保佑我们!愿主保佑我们!

愿主保佑我们!愿主保佑我们!愿主保佑我们!愿主保佑我们!

除了骑士和从士之外,义勇军也跟着大家一起握紧拳头、提起武器、卖力地在地面踱步。宛如行尸走肉的义勇军似乎真的相信自己是星锁骑士魔女讨伐队的一份子,就好比温驯的绵羊以为自己是受过训练的猎犬。受到袭击的羊群只能四散逃逸、躲在角落瑟缩颤抖,难道大家都忘了吗?或许吧,绵羊都被催眠了。

比利·布朗多罗,一切都是他的杰作。

简直比变魔术还要神奇。

「目标,岩山的魔女城堡!发现魔王、魔女、恶狼或是怪物的踪迹,一律格杀勿论!」

「遵命!」「遵命!」「遵命!」「遵命!」「遵命……!」

「各位同志!倾听骑士和从士的声音,把他们视为自己的兄长!兄长将替你们领路,挺身保护你们的安全!」

「遵、遵命!」「遵命Fa」「遵命!」「遵命!」「遵命……!」

「星锁……!全队前进!为主而战……!」

「为主而战……

!」「为主而战!」「为主而战!」「为主而战……!」

星锁上下一条心,勇敢地往前推进。他们速度不快,脚步却十分踏实。在布朗多罗慷慨激昂的演说催眠之下,义勇兵无不抬头挺胸,踩着整齐的步伐走向战场。列列也试着融入大家,心情却说什么都亢奋不起来,前后左右信心十足的义勇兵更是让他内心的不安逐渐扩大,脑中更是浮现出不祥的预感。斗志可以让绵羊化身为猎犬吗?当然不可能,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唉,友友。如果友友在这里,如果聪明的友友在这里,一定可以看穿其中的阴谋诡计,找出让列列感到不安的原因,再告诉列列该如何因应。

我不是个聪明人,当然看不出其中的奥妙,也找不到正确的答案。事实上我连自己为什么跟着其他的义勇军一起前进都不知道。我想见友友一面,我不要她离开。当着友友的面前说出这种话,一定会被她嘲笑,说不定又会骂我是笨列列吧。没关系,我不在乎,只要友友回到我的身边就好。

我突然被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当时我还小,语言又不通,干脆闭上嘴巴不说话。我一直都是孤独一人,家畜虽然可爱,最后却难逃一死,或是被宰杀的命运。我很喜欢多多,最后它还是死了。

有时友友会在入夜之后钻进我的稻草堆。之后我每天都在等待,都在期待,都在猜想友友会不会出现。

印象中友友曾经问我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当时我回答不知道、没有想过。没办法,我做事情本来就没有计划。

友友是我的唯一、我的全部。我从未想过离家出走之后,可能就看不到友友了。可是继续留在家里,似乎又会替友友添麻烦。友友跟我不一样,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家中的宝贝,所以离开的人应该是我,那个家最不需要的人就是我。不管怎样,名义上我也是友友的哥哥。总有一天友友会结婚,也会生孩子,到时候她应该不希望自己有个跟我一样的笨哥哥吧。换成是我的话,我也不要。

我也不想见到友友变成别人的。

友友,我好想你。碰不到你也没关系,我只希望你留在我的视线之中。就算不再对我微笑也没关系,可是,我还是希望看到你的笑容。

那座岩山是魔女的城堡,友友应该就在里面吧。不,一定在里面。非得在里面不可。

可恶,真是一大失策。应该在骑士和从士包围义勇军之前偷偷溜走的。反正我现在知道地点了,大可一个人偷偷地潜入。慢着,还是不对。我是在部队变成现在的队形之后,才知道那里有座城堡的。可恶,我真是笨得可以。

太迟了,已经开战了。

右前方。那是什么?好像是一团烟雾。冲击、巨大的声响,骑兵被抛上了半空中。不是只有一个骑士和一匹马而已,连同好几个从士都跟着遭殃。距离太远看不清楚,不过他们应该都会重重地摔在地上吧。希望他们平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义勇军停下脚步,有几个人甚至开始退缩了。

「不要停下来!」「继续走!」「前进、前进……!」

骑士和从士立刻下达指令,甚至还有几个骑士拔出长剑在半空中飞舞,仿佛是鞭策绵羊的牧羊人。义勇军再度迈开脚步,步伐却显得迟钝了许多。这该不会是魔术吧?不知道是谁喃喃自语。魔术?没错,一定是魔女的魔术。好几人,不,好几十人开始喃喃自语。魔术、魔女、魔术、魔女。声音逐渐往外扩散、膨胀,眼看着就要爆发了。

上次是右边,这次轮到左边。距离比先前又近了一些,声音和冲击都大了不少。地面为之震动、腹部为之翻搅,整个胃袋都缩了起来。这次的牺牲者是好几个从士和义勇军,这些在外力的作用之下被抛上天空的人,就像是没有生命的玩具。双脚被硬生生地扯断,体液、肉块和内脏洒在义勇军的身上,现场顿时传出阵阵惨叫。

不知道是谁声嘶力竭地大吼:

「这是魔术……!魔女就在前面……!」

「住口!」「不许吵闹!」「继续前进!」「前进!前进……!」

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听得到骑士和从士的声音,大概连一半也不到吧。可是他们只能前进。左边和右边都挤满了人,停下脚步的话,又会被后面的人往前推。好挤,手脚伸展不开。虽然还不到挤死人的地步,行动却大受影响。而且骑士和从士开始慢慢地从左右和后方对义勇军施压,逼得义勇军非前进不可。原来这就是他们的用意。可是,为什么?列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连忙伸长了脖子看着队伍的最前面。怪了,原本站在最前面的骑兵,居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前进、前进……!」「不许停下来!」「为主而战!」「为主而战……!」

义勇军已经不是主动前进了。除了前进之外,他们无路可走。事实上最前排的义勇军是被后面的人推着走的。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想停也停不下来,一路被人推着前进。放眼望去,身边净是恐惧、茫然以及泫然欲泣的脸孔,可是大家却加快了脚步。原来如此,我懂了。他们想要逃跑,所有的义勇军都想要尽快逃离这个战场。

「全军突击……!」「突击!」「突击!」「还不快点动作!」「突击!突击……!」

拉满的藤弓终于射出了箭矢。最前排的义勇军大吼一声,没命地往前冲。后排受到影响之后,也发出怪声拔足狂奔。义勇军瞬间化成一道浊流,朝着目标迅速地蔓延。不能被浊流吞噬,一定要跟上去。除了狂奔之外,没有其他的选择,否则就没命了。这简直就是集体逃亡。每个人都发疯似的拚命逃跑,完全不在乎魔女的城堡就在前面。从这里到岩山的山麓大概有多远呢?恐怕连1卡列尔(约2㎞)都不到,说不定只有一半而已。

周围的草木逐渐稀疏,照理说视野应该为之开朗才对。可是列列依然什么也看不见,只恨自己长得太矮了。除了恐惧还是恐惧,再也没有比对眼前的局势一无所知的情况更令人畏惧的了。

突然之间,前方传来一阵凄厉的呼声。不,应该是怒吼,或是叫唤。冲突,跟什么人发生冲突?敌人吗?没错。前进的速度突然减缓,大家几乎都原地停止。这时义勇军突然四处逃窜,原来是包围左右的骑兵远远散开了。散开?为什么?不管怎样,箝制住义勇军的枷锁终于解开了,人群的密度变小,前方的景象清晰可见。列列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别闹了,这是在开玩笑吧?

铜墙铁壁,猪人、岩石人、狼、熊以及其他的怪物所组成的铜墙铁壁。他们不只是挡在义勇军的面前而已,甚至还是一道主动压迫的人墙。惊慌失措的义勇军纷纷被这道移动的墙壁撞飞、践踏、蹂躏,可怜的义勇军不再是人类,而是卑微的蝼蚁。虐杀蝼蚁的凶手正是那些家伙,身形巨大的牛。不,应该是牛头人身、头顶和肩膀上还长了两支角的怪物。怪物总共有两个,右边的那个身形比较巨大,不过左边的也瘦小不到哪去。两个怪物挥舞着跟人类差不多高的大型战斧,屠杀、抑或是消灭义勇军?不,屠杀抑或是消灭还不足以形容眼前的惨状,应该是破坏才对。魔王,那就是人人间风丧胆的魔王。魔王的身边站着身披盔甲、手持长剑的女子。两个魔王和两个魔女率领他们的部下,彻底粉碎义勇军的身躯。

浊流遭遇高墙之后四下乱窜,还有一部分往后回流。

他们不再是义勇军了。

羔羊。

四下逃命的羔羊。

列列回头一看,原本在队伍的未端压阵的骑士已经不见了,也就是说没有人稳住羔羊的阵脚。为什么?难道是为了失败吗?千里迢迢地带着羔羊前来此地,难道只是为了让魔王和魔女屠杀?实在是搞不懂。

列列不想死得不明不白,不,他不想死。逃命吧,列列转身面向前方。随着义勇军的溃散,魔王和魔女的军队也跟着往前推进,眼看着就要杀到跟前了。双方的距离大约只剩下半那德(约50m)。不行,没希望了,快点逃命吧。先保住性命再说。

列列正打算转身逃跑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突然捕捉到异样的景象。

骑兵。

奔驰而来的骑兵。

出现在左侧。

骑兵团打算从侧面攻击魔王以及魔女。

不对。

所有的骑士在距离敌人约l凯恩(约20cm)的地点同时止步,马匹以后足着地,前脚在半空中挥舞。疾驰到急停的时间非常短暂,普通的马匹绝对办不到,那一定是受过训练的军马。所有的军马保持直立不动的姿势,从列列的角度看过去,刚好排成一线纵列,数量大概在二十、三十匹左右。马背上的骑士没有长剑、没有盾牌、也没有长枪,手中拿着类似铁棒的物体,前端对准了敌人。一阵轰然巨响之后,铁棒喷出了火光,之后又冒出黑烟。那是什么?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铁棒的前端飞了出来。东西不大,看起来小小的。弓箭吗?不对。到底会是什么……?

猪人和岩石人纷纷倒地,大概有五、六个之多。敌人停止攻击,发出惊人的怒吼,朝着骑兵团冲了过来。这时骑兵团早已掉转马头离开了。列列的视线转向右侧,清楚地看到、抑或是感觉到骑兵团

的出现。当然,是另一队骑兵,数量应该差不多吧。敌人正好背对着这群骑兵,现在正是背后偷袭的大好机会。第二队骑兵比第一队骑兵更加接近敌人,之后又戛然止步。马背上的骑士拿着同样的黑色铁棒,巨响、火光、黑烟,小小的物体以惊人的速度划破空气,眼睛虽然跟不上,却还是能看到飞行的轨迹。其中有几条轨迹不偏不倚地命中了魔王以及魔女……

……右侧比较高大的牛头人身魔王,以及身旁的金发魔女。

高大的魔王只是身体一震,金发魔女却差点摔倒在地。虽然勉强撑住,却还是单膝着地。

另一名魔王和银发魔女连忙跑了过来。

高大的魔王注视着金发魔女的脸庞,旋即转头看着不远处的骑兵队。骑兵队正打算撤退,高大的魔王立刻举起战斧朝天呐喊。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列列不禁捂住耳朵蹲了下来。除了耳朵之外,连双眼也隐隐作痛。他的脑浆翻腾、内脏扭曲。死定了,这下子死定了,列列第一次|>z'1f到死亡近在眼前。无法呼吸、心跳几乎快要停止。之所以能够死里逃生,大概是看到骑兵队离去的背影吧。骑兵队只是停顿片刻,旋即整顿队形迅速离开。这幅画面让列列稍微恢复r冷艀。没错,魔王的咆哮一定是来自他的魔力。

列列站了起来,″子持刀、右I持剑。

义勇军纷纷倒在地l:痛井地挣扎没有·个例外。

猪人和岩石人看起来似乎不受影响,不过他们也呆呆地站在原地,脸上尽是困惑的神情。

安静无声,诡异的宁静。

「千德,带着洛蒂离开这里!」

银发魔女高声呼唤,同时以手势做出指示。大块头的魔王立刻将金发魔女抱了起来,看来似乎准备撤退。就在魔王将魔女抱在胸前转过身去的那一瞬间……

「魔王撤退了!」「我们杀了魔女!」「干掉一个!」「魔女死了!」「还有另一个魔女!」「大家上!」「杀了魔女!」「杀了魔王!」「为主而战……!」

从士吗?应该是。为主而战!为主而战!为主而战!在从士的激励之下,恢复冷静的义勇军纷纷爬了起来。不过他们也只是爬了起来而已,没有人冲向敌人,也没有人转身逃亡。不过从士已经展开行动,从左右两翼包抄敌人了。除此之外,骑兵团也再度掉头回到战场。好快的速度,骑兵果然是骑兵。人数虽然不多,声势却跟大军团不相上下,如同旋风一般席卷战场。

第一道旋风来自左侧,将猪人和岩石人吹得七零八落。还来不及喘息,第二波又从右侧掩袭,夹带着腥风血雨冲乱敌人的阵脚。紧跟在后的是从士集团,第一波骑兵也在这个时候掉转马头杀奔而至。原本以为是人马一体的第三波突击,结果骑士却纷纷跳下马背,以身穿重甲的肉体冲撞敌人。集合速度、重量与装备的身体冲撞威力惊人,几乎是一击必杀,成功地削弱敌人的战力。而且大部分的骑士完成攻击之后,立刻重整态势,拿起手中的武器砍向其他的敌人。

为主而战!为主而战!为主而战!为主而战!为主而战……!声音从战场上的四面八方传来。义勇军,一部分义勇军开始面向敌人。风向,战场的风向改变了,大家都看到了胜利的契机。没错,魔女死了,魔王撤退,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站起来勇敢杀敌吧!杀死那些可恶的敌人,为自己的同胞报仇……!

列列也跟着大家往前冲。感觉不太对劲,明明是自己的身体,却好像不听使唤,仿佛被什么人在背后操纵似的。没关系,这样也好。友友,我要找到友友,然后救她出来,所以必须先扫除障碍才行。敌人、敌人、敌人!列列的长剑插入恶狼的头顶,接着又反手将短刀送入猪人的侧腹,再抽出长剑重击猪人的后脑。浑身黑毛的怪物压低身形冲了过来,列列纵身一跳闪过黑毛怪物,朝着眼前的鳞片蛙人挥出长剑。剑刃划开鳞片蛙人的肩膀,却怎么也砍不下去。鳞片蛙人以短枪展开反击,列列身形一扭险险躲过。后面,接近了,又是那个黑毛怪。列列往旁边一滚,黑毛怪一头撞上鳞片蛙人,双方都不支倒地。列列从地上爬了起来继续往前冲,却感到一股劲风呼啸而至,连忙往旁边一闪。巨剑,岩石人的巨剑。第二击,列列出剑格档,手臂顿时一阵酸麻,长剑脱手而出。岩石人打算发动第三波攻击,列列舔舔嘴唇。来吧,怪物。来吧,巨剑。看到了,看得很清楚。列列躲过巨剑,往左前方一个垫步,趁着岩石人来不及收势的时候,往他的背上一踢。岩石人立刻往前扑倒。趁着岩石人还没起身的时候,列列随手从地上抄起一把长剑,继续往前奔跑。敌人、敌人、敌人。只要干掉那个家伙,就可以结束战斗了。

牛头人身的魔王,以及身后的银发魔女。两人背对着大树,猪人和其他的怪物则是分布在两人的左右以及后方。骑士、从士以及义勇军在其他地区的战斗当中略占上风,唯独这个区域刚好相反。魔王的战斧才刚粉碎了两名从士的身躯,肉片、碎骨和内脏如同血雨一般从天而降,淋得大家满头满脸。硕大的身躯拥有惊人的怪力,而且动作还十分敏捷。魔王的体力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丝毫没有疲倦或是乏力的迹象。每当挥出战斧,口中就会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咕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咕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虽然没有第一次的骇人,却还是令人为之胆寒,身体和心灵大受震撼,几乎快要失去理智。若不是强打起精神奋力抵抗,恐怕会当场失去行动力。不要靠近那个魔王,这根本就是白白送死。真不知道骑士和从士哪来的勇气跟那个怪物交手。可是唯有打倒那个魔王才能结束战斗,任凭那个怪物耀武扬威,局势很有可能再度翻转。或许这就是骑士和从士视死如归前仆后继的原因吧。

「——一群傻瓜……!大家一起上!从士队,摆枪阵!」

比利·布朗多罗的声音。原来他也在战场上。魔王的正前方不远处,手持长枪的从士排成横三列的队形。

「突击……!」

「遵命!」「遵命!」「遵命!」「遵命!」「遵命!」「遵命……!」

布朗多罗号令一下,三列横队立刻朝着魔王发动攻击。魔王当然也不是省油的灯,手中战斧一闪,顿时砍断了十数把长枪。可是从士的人数实在太多了,而且又不是排成一列,虽然前排的长枪被砍断,后排的五、六把长枪还是刺入魔王的身体。万岁——!可是众人的欢呼很快就消失了。身中数枪的魔王满不在乎地往前一踏,挥动巨大的战斧。长枪立刻被砍成两截,还赔上了好几名从士的生命。列列不禁呆立原地。怪物,这才是真正的怪物,人类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不过布朗多罗却笑了,而且笑得很开心。

「好一个强大的魔王!骑士啊,这可是扬名立万的大好机会!取下魔王和魔女的项上人头,立下万古流芳的功绩吧!没有人愿意挑战吗?好,我亲自上阵!为主而战……!」

布朗多罗不只是口头说说而已,他真的抽出长剑举起盾牌,准备策马冲向魔王。眼见队长亲自上阵,骑士和从士的士气立刻大受鼓舞,大家都朝着魔王展开突击。为主而战!为主而战!为主而战……!敌人也纷纷展开迎击,现场立刻陷入大混战。列列穿过热战方酣的敌我双方,迅速逼近魔王。这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列列看得很清楚,魔王的动作失去了先前的敏捷,原因有两个:第一个原因当然是留在体内的长枪。列列不知道这些断枪会不会让魔王感到痛苦,不过露在外面的枪头枪柄势必会对魔王的行动力造成某种程度的影响。第二个原因,则是局势的转变。原本守在左右两侧的自己人纷纷趋前应战,这下子魔王可没办法跟之前一样大肆杀戮了。哼,这些怪物也会担心伤到自己人吗?

列列的眼中只看得到魔王,他注意到魔王的动作有个奇怪的习惯。手肘。魔王的左肘总是贴在身上,以手臂、拳头和战斧的斧柄遮住左腰到右胸的部分。而且次数非常频繁,仿佛是在保护什么似的。列列凝视着魔王。只要杀了他,就可以结束战争。杀了他,他是我的猎物。不知道他在保护什么。左腰、右胸。胸档,就是那里吗?列列日不转睛地凝视着魔王。

突然有个物体冲到列列的面前。

猪人。

距离很近,近到不能再近。对方似乎也吓了一跳。列列立刻举起长剑,刺入猪人的咽喉。猪人身体一抖,武器掉落在地,下一秒钟却抱住缠住列列握着长剑的右手。想拚个同归于尽吗?好可怕的力量。列列左手抄起短刀,刺入猪人的眼睛。猪人发出一声哀号,列列立刻一脚将他踢开,顺势松开手中的长剑。紧接着又拿起猪人掉在地上的战锤,击中试图从旁边发动偷袭的恶狼。恶狼发出一声惨叫,列列也在同一时刻发足狂奔。闪过骑士和从士之后,魔王的身影就耸立在眼前。这时有人呼唤列列的名字,应该是乔纳森吧?不要吵,我正在盯着他。他也转过头来,似乎注意到我的存在。魔王,好大的块头,壮得跟一头牛似的。可是他的双眼,却不是牛的眼睛。

「人类…

…!」

魔王的声音,人类的语言。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站在原地不动。

数名骑士冲向魔王,其中也包括了乔纳森。魔王奋力挥动战斧,两三下就逼退了来犯的骑士。乔纳森整个人撞上身后的大树,头盔不知道飞到哪去了,盾牌也扭曲变形,躺在地上动也不动。他死了吗?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的敌人是眼前的魔王,我的眼里只有眼前的魔王。

一定要杀了他,杀了我的猎物。不知道他在保护什么。有人大叫,敌人和自己人都在大叫,在战场上跑来跑去。啰唆,给我安静一点。我朝着魔王冲了过去,他也注意到了我这个敌人,将目标锁定在我身上。只见他往前踏出一步,缩回了左臂。就是这个动作,就是这个多余的动作。魔王应该不知道这个多余的动作让我发现了他的秘密吧。趁魔王尚未挥动战斧之前,我掷出手中的战锤,他想也不想挥动战斧击落我的战锤。应该是反射动作吧?我毫不犹豫地逼上前去,在地上滚了一圈,拾起从士的长枪。虽然是断成两截的长枪,只剩下枪尖和半截的枪柄,不过也够用了。在这种近距离之下,战斧根本派不上用场。魔王轻噫了一声,试图缩回左臂保护不知名的东西。我立刻举起小刀刺入魔王的左臂,右手的半截枪尖也几乎在同一时刻刺进他的左腰,斜斜地刺了进去。放开刀柄之后,左手也握住了枪柄,使出浑身的力量将枪尖往里面送。我看到了,看得很清楚。就是这里,就是胸口中央偏右的位置。枪尖穿透了胸膛,贯穿了不知名的物体。魔王低头看着我,发出惊人的咆哮。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可是我并不害怕,一点也不害怕。咆哮?不,那是魔王的哀号。

我从魔王的左臂拔出短刀,往后退了好几步。

魔王依然站在原地,胸口剧烈地起伏。

「……你怎么知道……我的心脏……在哪里……」

「闪达……!」

银发魔女跑了过来,从后面抱住魔王的身体。魔王试着保持直立的姿势,却已经力不从心了。只见魔王的身体开始瓦解,一开始是手掌和脚掌,旋即蔓延到手肘和膝盖。魔女紧紧地抱着魔王,试图阻止魔王的瓦解,却依然是徒劳无功。

「闪达……闪达……!」

「亚娜……我的亚娜……」

魔王伸出逐渐融化的手臂,试图抱住眼前的魔女,却无法如愿。手臂已经完全溶解,化成一堆粥状物了。

「活、活下去……亚娜……去找一个……新的魔王……」

「不要说了。」

魔女捧着魔王已经不成原形的脸庞,亲吻原本是鼻尖的位置。

「我已经立下誓言,将自己的身心奉献给你了!其他的魔王……」

「……亚娜……拜托……我……你……」

「闪达!我的闪达!求求你,我真的不愿意……!」

「我、我是……你的……」

「当然,要我说几次都可以!你是我的闪达!我唯一的闪达……!」

银发魔女哭得声嘶力竭。

魔王露出一丝微笑之后,就此化成一摊软泥。

「请节哀。」

身材娇小的骑士走了过来。虽然看不见面罩之下的脸孔,不过从背影来判断,应该是塞尔士口。

「还没结束……!」

魔女站了起来,拔出腰间的长剑。直到现在,列列才发现这个魔女是一个绝世美女。即使脸上沾满泪水和魔王的残骸,五官因为愤怒而扭曲,依然不减她的美貌。

「这场战争还没结束!还不到结束的时候!朋友们!拿起武器,战到最后一刻……!」

「给我住口!卑劣的人类叛徒……!」

塞尔吉冲向魔女,其他的骑士和从士也跟在身后。呆呆地站在原地的敌人正才大梦初醒,拿起武器展开反击。塞尔吉的一轮猛攻逼退了魔女,后面就是一颗大树,已经无路可退了。魔女大叫一声,塞尔吉也提高了音量。列列不知道她们说了些什么,也不想知道。他低头往前冲,闪过了塞尔吉与魔女,从敌人与自己人之间穿了过去。不,现在已经分不清楚谁是敌人、谁是自己人了。列列穿过互相厮杀的生物之间,朝着岩山、也就是魔女城堡一路挺进。一定要抵达岩山、抵达魔女城堡,否则列列就快要吐出来了。残留手中的感触令人作呕。我伤害了许多生命,可是我一点也不想这么做。我只想见友友一面,就这么简单。

「这、这怎么可能……」

优魔吉脸色发青,连嘴唇都变成紫色的。友友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三个波尔莫更是缩在一起微微颤抖。唯一还能保持冷静的人,大概只有魔王基奇它卡。

友友是人类,不是魔女的同伴,更能体会到这场战争的惨无人道。

骑士和从士将义勇军当成陷阱。他们将义勇军逼上前线,任凭魔女军团蹂躏践踏,等到魔女军团准备追击四处窜逃的义勇军,再从两侧发动奇袭。陷阱?不,根本就是牺牲品。

这是被允许的战术吗?当然是被允许的。就是因为被允许,魔女讨伐队才得以存在,才得以被当成人类的英雄,才得以成为孩子心目中的偶像。

再过不久,圣骑士一定会带着胜利的骄傲凯旋归国。至于那些不幸阵亡的义勇军,大概会被当成为了人类而牺牲的英勇烈士吧。人们将会在丧亲的悲痛中庆祝苦涩的胜利。

是的,他们胜利了。

魔女城堡的最上层离地甚高,离森林甚远,在林木的遮蔽之下,难以辨识林中的战况。不过声音倒是听得见,那应该是魔王闪达或是千德的吼叫吧。不,听起来像是临死前的哀号。再加上优魔吉的表情,更证实了友友内心的推测。看来闪达或是千德已经阵亡了。

先前就已经看到闪达和千德撤退的身影,魔女军团陷入了危机。

大概再过不久,就会全军覆没吧。

到时人类的部队一定会入侵这座城堡。

「尼姆姆、蓝拉!我们走!」「没错,我们走!」「嗯,梅洛尔!」

波尔莫互相点头之后,从窗台跳到房间的地板。友友试图阻止他们。明知波尔莫不会乖乖听话,还是非阻止他们不可。

「等一下!你们又能改变什么?」

「总比待在这里干着急要来得好吧!」「没错!」「对不起,友友!我们不能继续陪你了!」「祝你好运,友友!」「有缘再会了,友友!」

三人不时回过头来挥手,调皮地眨眨眼睛,甚至还送出好几个飞吻之后,这才笑着离开房间。友友只能目送他们离去的背影。或许他们是对的,或许他们真的可以拿起长剑加入战局。波尔莫的身材虽然娇小,力气虽然不大,一定有其他的作战方法。可是,为什么?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战?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脚步声传入耳中,不知道是谁正逐渐接近最上层的这间房间。

友友屏息以待。

基奇它卡将优魔吉扛在肩上,右手握着剑柄,不过很快就松手了。

「洛蒂……!」

优魔吉差点从基奇它卡的身上摔下来。基奇它卡接住优魔吉之后,将她放在地上。优魔吉立刻朝着门口飞奔而去,友友也紧跟在身后。

金发的洛蒂被魔王千德抱在怀中,伤势看起来颇为严重。不是刀伤、也不是箭伤,胸前的盔甲开了好几个小洞,腹部以及左上臂也有好几处圆形的伤口,流出大量的鲜血。脸色十分苍白,全身冷汗直流,濡湿的鬓角紧紧地贴在脸上。

「……优魔吉……」

「洛蒂!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太大意了……这就是……骄兵必败的道理……」

洛蒂露出虚弱的微笑,颤抖着右手轻抚优魔吉的脸颊。

「优魔吉,快逃吧。」

「咦?」

「基奇它卡。」

洛蒂轻咳数声,苍白的双唇立刻被鲜血染红。

「你一定逃得出去……优魔吉就……拜托你了……顺便替我转告朵拉可……请她为了我们……好好地努力……」

「好。」

基奇它卡不由分说地将优魔吉扛在肩上,像一阵旋风似的离开房间。优魔吉的哭喊愈来愈小声,到最后终于听不见了。洛蒂朝着千德点点头,千德默默地将洛蒂放了下来。洛蒂的伤势十分严重,连站立都很困难,不过她还是靠着自己的双脚稳稳地站在地上。

「你叫做友友?」

她的双瞳还隐藏着一丝力量。不是如雪片般即将消逝的力量,而是绽放出炙热的火光、即将燃烧殆尽的生命力,连说话的声音也不见先前的虚弱。

「抱歉,我别无选择。优魔吉是个非常重要的魔女,不是我跟亚娜可以相比的。我希望基奇它卡可以专心地照顾优魔吉,所以不能请他一起把你带走。」

友友摇摇头。洛蒂说的没错,这是唯一的选择。

洛蒂解开挂在腰间的短刀,递给了友友。

「要不要使用这把短刀,由你自己决定。带在身上吧,总比赤手空拳来得强。」

「……谢谢。」

「祝你好运。」

面露微笑的洛蒂轻拍友友的肩

膀,旋即转身离去。千德连忙伸出双手,搀扶脚步踉跄的洛蒂。

「事情都交代完毕了。千德,陪我战到最后一刻吧。」

「当然。」

「这才是我的千德。」

「跟爱人一起共赴黄泉,是我最大的幸福。」

「彼此彼此。」

洛蒂笑得十分灿烂。为什么她现在还笑得出来?答案很简单,因为千德陪伴在她的身边。他们两人是真心相爱的。

房间里面只剩下友友了。她鼓不起勇气站在窗前俯视战场。慢慢地将短刀拔出刀鞘,抵着自己的手掌,掌心立刻出现一条淡淡的血痕……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一点都笑不出来,也无法跟优魔吉一样,在别人的保护之下逃离战场,更没有跟尼姆姆、梅洛尔和蓝拉一样浴血奋战一的理由。这里没有别人,只剩下我一个。举起短刀抵着脖子,慢慢的闭上双眼。不敢用力,列列,我不敢用力,我真的好孤独。

这里是魔女的城堡,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山洞,而且是有人居住的山洞。真的是人吗?算了,那不重要。总之应该是将自然形成的山洞予以改造,或是人工挖掘的山洞。石造的地板还算平坦,有楼梯也有木门。走道的周围设有点了火的烛台,视野还算清晰。洞穴里面几乎没有生物。刚刚有三个小矮人跑下楼梯,不过列列躲得很好,没被他们发现。之后又有一个高瘦的男子从上面走了下来,好像还扛着一个小孩子。魔王跟魔女吗?那个魔王应该已经发现列列了,不过却选择了离去。谢天谢地,列列身上只有一把短刀,根本不是魔王的对手。

友友在这里吗?列列很想大声呼唤她的名字,却还是强行忍住,蹑手蹑脚地走上楼梯。

令人作呕的感觉突然又涌上心头。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想像友友的脸庞、友友的声音、友友的身影。住在友友家中的时候,我很孤独,也很痛苦,几乎都是夜不成眠,好几次想要放弃。可是友友改变了我。自从多多出现之后,友友开始跟我说话。只要友友陪伴在身边,再怎么痛苦也能忍耐。我以为自己是孤独的,事实并非如此,因为我还有友友。友友有父亲、母亲、还有朋友,或许没把我当一回事;可是我就不一样了。每当想起两人之间的差异,心里面就酸酸的。只是一下子而已,没什么大碍。只要友友陪在身旁,这一切都不算什么。

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离家出走,应该跪在地上磕头认错,拜托友友的父母继续收留我,或许就可以获得原谅,也不必四处流浪。直到友友跟别人结婚之前,我都可以跟她在一起,友友也不会被当成魔女。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

加快了脚步冲上楼梯。

我尽可能地放轻步伐,以免被别人发现。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到友友。如果找不到友友,如果友友有个什么万一,如果没办法救出友友,人类、魔女、魔王、其他的生物、这个世界,一切的一切都将变成毫无意义。

爬了一段时间之后……

突然之间,我的心中浮现一个疑问。为什么要往上走?友友不见得就在城堡的顶端,我的内心不禁紧张了起来。难道在下面吗?竖耳倾听,好像真的听见了什么。骑士和从士应该已经进入城堡了,一定要赶在他们之前找到友友。上面,一定是在上面。我清楚地听见声音从上面传来。

脚步声,而且还逐渐逼近。有人走下楼吗?快点躲起来。糟糕,这里是楼层与楼层之间的阶梯,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我握紧了刀柄,看来是别无选择了。没错,跟他们拚了。为了友友,我什么都愿意做。一定要先下手为强。呼吸……可恶,呼吸紊乱,赶快让自己冷静下来。

于是我咬紧牙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继续往上走。一阶、又一阶,脚步声逐渐接近,两个人的脚步声。抬头一看,前面刚好是个左弯,视觉上的死角。敌人就在那里,我又加快了脚步。还差一阶,就是这里。楼梯在这里形成大角度的左弯。脚步声突然停止,跟我保持了一段距离。看来对方正在等我上来,相当精明的敌人。拚了吗?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做?我无法下判断,毕竟动脑筋不是我的强项。

我屏住呼吸,绕过左弯爬上楼梯。

敌人就在前方俯视着我。

金发魔女,以及牛头人身的魔王。又高又壮的魔王手持巨大的战斧,魔女则是靠着墙壁支撑身体。她受伤了,血流不止。胸口、腹部和左臂,甚至连嘴角都流出鲜红的血痕。

魔王紧握着手中的战斧,往下走了一阶。

列列摇摇头,刀尖缓缓垂下。

「不是。」

我到底在说什么?

不知道,可是真的不是。

魔王停止了动作,魔女也露出疑惑的神情。当然,我也没好到哪去。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只知道这不是我想做的事情。我不想跟你们交手,胜负对我而言一点意义也没有。

不是,真的不是。我只是—

「友友。」

魔女变了脸色。

她知道。

知道友友在哪里。

列列爬上台阶。魔王发出威吓的低吼,列列却毫不在乎。只见他推开魔王,来到魔女的面〦刚。

「你知道友友在哪里,对不对?」

「你——」

魔女才刚开口,就痛苦地咳了好几声,甚至还咳出血来。魔王连忙抱起魔女,温柔而又坚

定,轻轻地将魔女抱在怀中悉心呵护。魔女以衣袖拭去嘴边的血迹,凝视着眼前的列列,眼神

仿佛能看穿一切似的。没关系,尽管看穿我的内心世界吧。列列正面接下魔女的视线,魔女终

于点点头。

「友友在上面,快去……!」

「嗯。」

跑了几步之后,列列才想起忘了跟魔女道谢。

他停下脚步转身一看,抱着魔女的魔王也正回头看着自己。

哀戚的眼神。

魔王正在哭泣,无声地恸哭。一颗心就像被撕裂般的痛苦,令人不忍卒睹。

列列背转过身子,再也没回头。

我坐在冷硬的岩石地板上,凝视着明亮的刀尖。

好几次想拿着短刀割腕,或是割断自己的颈动脉,却还是鼓不起勇气。顶多只是在皮肤留下浅浅的伤痕、流了一点血,就这样罢手了。原来我是一个这么胆小、这么没用的人。如果敌人出现在眼前,我就跟对方拚了;可是面对自己的时候,却又像只乌龟似的缩了回来。人前总是展现出自己强悍的一面,孤独一人的时候,就又无比的软弱。简而言之,我只是一个虚张声势的胆小鬼罢了。像我这种没用的废物,活在世界上又有什么意义?魔女讨伐队就要来了,到时候我一定会被他们带回克罗德尔,绑在火柱上活活烧死。不,不要,我不想死,到头来我还是很珍惜自己的生命。可是,应该还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事。

或许我真的是一个懦夫,或许我真的只会虚张声势,不过我并未抛弃自己的尊严。与其死在愚夫愚妇的手中,还不如自己了断生命。当时也是如此。等到卫兵在火刑台上放火、眼看就要被浓烟呛死的时候,我一定会先咬舌自尽。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咬舌自尽的能耐,万一真的又被架上了火刑台,我一定会这么做的。

双手紧紧地握住刀柄。

先前的几次尝试,让刀刃沾满了血迹。手腕、喉咙。不,应该是心脏。举起刀子往心脏一刺,就可以结束一切了。为了穿过肋骨之间的缝隙,刀刃必须与地面平行。我将刀刃对准了自己。如果身体在双手使劲的同时往前倾倒,效果应该会更好吧。

列列。

好想见你最后一面。

好想跟你道别。

我紧闭双眼,深吸了一口气。

「友友!」

不会吧。

居然在这个时候产生幻听。

「友友……!」

而且还听见两次。

甚至连脚步声都听见了。

「友友!友友……!」

我不禁睁开眼睛,凝视着房间的入口。

全身为之虚脱,视野逐渐朦胧。要不是死命撑着,恐怕早就昏倒了。这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列列来了,从房间的入口跑了进来,趴在我的面前。列列的身上满是伤痕,幸好伤口不深,几乎都是擦伤。我也浑身是血,真不知道我们两个到底在做什么。两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凝视着彼此的瞳孔,怀疑对方到底是真人、还是幻觉。辨别真假的方法当然不是没有,伸手碰碰看就知道了。可是我好害怕,万一眼前的列列在我碰到他的那一瞬间突然消失……!

列列的双眼,乍看之下是黑色、仔细一看却又是蓝色的双眼流下透明的液体。静静的,没有半点声响,缓缓地滑落脸颊。没有呜咽、也没有抽搐,好美的哭法。

「列列。」

他是真人,不是幻觉。

他真的是列列。

「友友。」

列列的眼角和嘴角微微抽动,大概是想挤出笑容吧,却怎么也挤不出来。列列伸出双手,这时友友才发现自已也哭了,不知不觉地哭了,而且一哭就停不下来。

呜咽的友

友正在等待。

等待列列伸手触摸自己,确定彼此都不是幻觉的那一瞬间。

可是却怎么也等不到。

列列的双手停在半空中。

「怎么啦?」

「因、因为……」

列列低下头去,以受伤的眼神看着友友。

「因为友友说过列列不能碰友友,友友可以碰列列。」

「傻瓜列列!」

友友紧紧地抱住列列的身体。

啊,列列。

真的是我的列列。

我不再孤独,身边还有列列陪伴。都已经抱得那么紧了,列列的双手却依然不敢搭上友友的肩头,怒从中来的友友咬了列列的耳垂。好、好痛,友友。不会痛的话,我咬你做什么?不是所有人都会被我咬呢,这可是你的荣幸。无言以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海一片空白,恨不得时光就此静止。

可惜世事总是不如人愿。

脚步声,一大群人的脚步声逐渐逼近。列列的身体顿时为之僵硬,大概也听见了吧。这时列列终于抱住友友的身体,不过是为了保护友友。抱着友友的列列立起单膝,凝视着房间的出入口,友友也转头看着门口。

带头的骑士没戴头盔,友友在法庭上见过他。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如影随形的随从。接着走进房间的是身材高瘦、顶着一头红中带黄的头发、长相凶恶的男子,他的身上并没有盔甲。

「等一下。」

在法庭上见过的男子伸手制止准备进入房间的其他骑士,他应该就是星锁的队长吧。身后的随从,大概是他的副官。副官吩咐其他骑士退下之后,又回到了房间。

「原来如此。」

队长点点头,嘴角浮现一抹笑意。他的视线不是落在友友的身上,而是列列。

「列列,这就是你加入义勇军的目的吗?」

「……你认识他?」

友友小声询问,列列摇摇头。

「只跟他聊过一次而已。」

「没错。我不认识你,只知道曾经有个义勇军勇敢地杀死了魔王。如果他还活着,我一定会提拔他为从士,甚至是推荐他为圣骑士。唉,只能说是天妒英才。」

队长故意皱起眉头,将视线移至友友的身上。

「火刑已经执行完毕,至少在记录上确实如此,你应该改名换姓。」

「不用你多事。」

友友忍不住回嘴,她无法忍受对方自以为明白一切的嘴脸。不过话才出口,友友立刻就后悔了,因为男子的态度显然是打算放友友一条生路。万一友友的回嘴激怒了男子,让男子改变心意,恐怕连列列也难逃一死。幸好男子只是微微一笑,丝毫不以为意。

「死人可是得不到任何的奖赏,列列。不过——」

队长笑了几声之后,背转过身子。

「对你来说,她就是最好的奖赏。」

骑士纷纷离开房间,没有回头的迹象,列列不禁松了口气。友友很想狠狠地咬一口列列的耳垂,但她眼珠子骨溜一转,还是打消了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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