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她还不是荷珥佳。
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往事了。
她无法自拔地怀念森林中的一切,同时告诉自己一定要忍耐。一段时间之后,父亲果然疏于警戒,于是她趁夜离开家门,朝着森林的方向前进。虽然不知道森林的小屋在哪里,她却一点也不担心,就算不小心迷了路,也一点都不害怕。她相信自己、相信森林,事实果真如此。
东方的天际浮现一抹鱼肚白,一匹狼出现在她的面前。没错,就是巴尔扎。她往前走了几步,巴尔扎也往后退了几步,似乎想将她引导到什么地方。她的直觉告诉自己,巴尔扎想让她回家。
绝对不回家,说什么都不回去,她干脆坐在地上不肯起来。无计可施的巴尔扎低吼了一一声,似乎是在求援。这时她听见呼唤自己的声音,抬头一看,两个小人正坐在树干上面,正是酋姆和隆罗。
回家去吧!就是说嘛,不要一直待在这里,快点回去吧!
她并未接受酋姆和隆罗的劝说,无奈之余,酋姆和隆罗只好带她回到森林的秘密小屋。魔女叹了口气,责备酋姆、隆罗和巴尔扎。不是他们的错,她替他们说情。于是魔女开口了,那是谁的错?是我的错,她回答。魔女点点头,假装出言恫吓:我要把坏孩子吃掉。那就吃吧!她一点也不害怕。你才不会吃我呢,因为你是善良的魔女。
魔女允许她暂时住在秘密小屋,期限是二天。过了二天之后,人类大概就会放弃搜寻她的下落了。
这二天期间,她跟酋姆、隆罗、巴尔扎以及魔女聊了许多,一起到秘密小屋附近散步,有时还会玩在一起。虽然舍不得离开,却不能破坏约定,再说她也不想害魔女惹上麻烦,更不愿父亲为自己担心。
于是在巴尔扎的带领之下,她离开了森林,回到家中。
父亲喜极而泣,内心也燃起了熊熊怒火。
真是个不听话的坏孩子,亏爸爸这么疼爱你。
于是她又被关在家里了。不管再怎么听话、再怎么懂事,父亲依然不肯原谅她,总是将她
当成一个坏孩子。
入夜之后,她独自哭泣,默默地想念巴尔扎、酋姆、隆罗,以及那个魔女。她无法自拔地爱上了那片森林。
***
司坦列公国自大布尔诺联合王国分裂独立,已经有一百五十年的历史了,李德尔子爵家更是在司坦列公国建国之前就存在的名门贵族,不过现在的权势已经不如以往。随着骑士阶级的抬头,联合王国时代的贵族纷纷走向凋零一途。
克雷特就是位于李德尔子爵领地正中央的小镇。
在此说明一下领地与领地之间的关系。乔纳森的父亲路易斯﹒克洛姆史帝德的领地费尔隆、以及塞尔吉的父亲马卡士•法连德尔所治理的费亚塞德,其实都位于李德尔子爵领地之内。
子爵的领地之中,为什么还有骑士的领地?列列实在是不明白。就算是有人提出详细的解释,恐怕也是无法理解吧。不过这似乎跟子爵家的没落有关,也就是说理论上子爵虽然比骑士伟大,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以贵族的标准而言,李德尔子爵的居所确实是寒酸了些。名义上虽然是城堡,占地也比普通人家广大,只是既没有护城河也没有城墙,甚至连高塔也付之阙如。居所内的用品和摆设十分陈旧,佣人寥寥可数,而且几乎都是老人家。
那是一座寂寥、冷清、沉重,令人喘不过气的居所。
列列一行人位于居所的一隅,正准备晋见城主尼可拉斯•李德尔子爵。子一爵的健康状况似乎不太理想,会面之前必须预作准备,因此佣人请大家先在这间房间等候。
“阿拉贝拉……为什么……这怎么可能……我不相信……一定是哪里搞错了……阿拉贝拉……”
乔纳森坐在墙边的长椅,双手抱头、自言自语。列列和友友并未坐下,而是站在不远处。站在友友身边的人并不是列列,而是塞尔吉。
在乔纳森的哀求之下,列列和友友只好陪着他一起来到克雷特,想不到竟然在城堡的附近遇见了塞尔吉。原来塞尔吉从父亲的口中得知阿拉贝拉遭到逮捕,心想乔纳森一定会火速前往克雷特,因此早一步来到此地相候。
“不过……”
塞尔吉朝着身旁的友友瞥了一眼,双唇微微掀动。
“想不到会在这种情况之下重逢。”
“就是说啊。”
友友披着一件连身的薄斗篷。晋见子爵可是一件大事,太过前卫的穿着恐怕有失礼数,因此乔纳森的母亲特地借了友友一件斗篷。
“没想到贵族也会被举发为魔女。塞尔吉,你认识她吗?”
“嗯。其他国家的人可能无法理解,不过司坦列公国的骑士都是从被称为诸卿的贵族手中领受土地,所以李德尔子爵相当于家父以及乔纳森的父亲的顶头上司。子爵本人是个身段柔软体恤下属的人,掌上明珠阿拉贝拉小姐也很好相处,个性十分开朗,常常主动找我们聊天。”
“她是你的朋友吗?”
“不,交情还不到朋友的程度。不过若我是个真正的男人,或许情况就不一样了。”
塞尔吉朝着乔纳森瞄了一眼,旋即垂首。
“阿拉贝拉小姐的兄长和姐姐很早就过世了,子爵夫人也在阿拉贝拉小姐四岁那年撒手人寰。周遭的人都劝子爵续弦,子爵却没有这个打算。只有男性才能继承诸卿的爵位,既然子爵不肯续弦、收养养子的规定又十分繁复,避免子爵家绝后的办法就只剩下招赘。”
“意思是你原本有可能成为阿拉贝拉小姐的夫婿?”
“只可惜我不是男人。当然这只是假设罢了,不可能成真的。阿拉贝拉小姐或许是体察我内心的矛盾,所以才对我特别照顾吧。”
“听起来她人还不错。”
“嗯。”
塞尔吉闭上双眼,轻轻地摇摇头。
“我实在无法相信阿拉贝拉小姐是个魔女,一定是欧古邦男爵的阴谋。这种肮脏的伎俩也只有他做得出来。”
友友还来不及细问下去,年老的佣人就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尼可拉斯大人要见各位,请跟我来。”
列列一行人被带到设有暖炉的大厅,暖炉里面当然没有柴火。现在还不到使用暖炉的季节,不过大厅却是格外地阴湿寒冷,窗外的挡雨板纷纷放下,屋内也没有烛火。外头的天色还早,为什么不打开窗户让阳光透进来呢?坐在椅子上的男子,看起来就像是行将就木的老者。
“尼可拉斯大人……!”
乔纳森快步移动,跪在男子的跟前。
“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整件事情我还不是很清楚,现在心里面一片混乱,不知如何是好……”
“乔纳森……”
子爵试图起身,却又无力地坐了回去。
“抱歉,乔纳森……让你挂心了……”
“尼可拉斯大人,千万别这么说!我……我……!”
“乔纳森……别说了……”
“尼可拉斯大人。”
塞尔吉走到乔纳森的身边,单膝跪地。
“在下是塞尔吉﹒法连德尔,代替父亲马卡士﹒法连德尔前来晋见。若有什么可以效力的地方,请大人尽管吩咐。”
“塞尔吉……我很感激你的好意……可是……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子爵轻抚自己的太阳穴,气若游丝地叹了口气。就算当成是临死之前的最后一口气,列列也不会感到太惊讶,毕竟子爵除了年老体衰之外,脸色更是跟死人没什么两样。
“我不懂……这种事为什么会发生在阿拉贝拉的身上……乔纳森……对不起……原本打算让你继承子爵家……这下子……一切都完了……李德尔家将步入绝嗣的命运……”
“尼可拉斯大人!”
乔纳森往前爬了几步,只差没抱着子爵的小腿。
“魔女审判还没开始,现在说什么都言之过早!我相信阿拉贝拉,她绝对不是魔女!阿拉贝拉不可能背叛天主、背叛人类,难道不是吗?”
“没错……没错……谢谢你的鼓励,乔纳森……”
子爵缓缓伸出宛如槁木的手臂,轻轻地搁在乔纳森的肩头,脸上更勉强挤出一丝虚弱的笑容,感觉就像为了安慰乔纳森而笑。
列列看着友友。友友双眉紧皱,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子爵和乔纳森,列列实在猜不出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尼可拉斯大人。”
塞尔吉的语气十分冷静。
“阿拉贝拉小姐被囚禁在欧古邦伯爵的城堡吗?”
“啊……嗯……没错。应该是在阿修隆的秋萨城……独自一人被关在冰冷的地牢……”
友友抱着自己的肩膀,身体微微颤抖。大概是想起了那段往事吧?彭巴德城的地牢也是个恶劣的地方,当时友友在那里被关了好几天。那个守卫在审判中做出虚假的证词,列列至今依然无法忘怀他那张比禽兽还不如的卑劣嘴脸。友友嘴上虽然没说,当时一定很不好受。对了,还有那个只懂得挥动木槌的法官、以及总
是圆睁着一双眼睛的审问官。布朗多罗的居民几乎都恨不得立刻杀了友友,他们无不欢欣鼓舞地希望目睹友友被活活烧死。列列不认识阿拉贝拉,只知道她是父亲疼爱的女儿、乔纳森敬重的未婚妻,甚至连塞尔吉都对她颇有好感。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除非有奇迹出现,否则阿拉贝拉还是难逃一死。
“恕我直言。”
塞尔吉压低了音量。
“这很有可能是伯爵的诡计。”
“……塞尔吉、塞尔吉﹒法连德尔……这番话可是会害你惹祸上身的。”
“尼可拉斯大人,欧古邦伯爵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大家都知道他企图并吞李德尔子爵的领地。根据盟约,一旦子爵领地甚至是男爵领地发生动乱,伯爵有权停止子爵或是男爵的领主权,出面弭平动乱或是收拾局面。就这次的事件而言,伯爵才是最大的得利者。”
“事实上……我也有同感,也不得不去思考这个可能性。可是……巡检祭司所告发的人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不能主持审判。欧古邦伯爵的做法是合法、正当的。”
“就因为合法、正当,所以只能选择服从吗?”
“……还可以向公王府投诉。可是……说来惭愧,我只是一个空有贵族头衔的垂垂老者,实在没有跳过意气风发的欧古邦伯爵、向其他的侯爵和公爵寻求协助的能力……”
“再不想个办法,阿拉贝拉小姐就要接受魔女审判了。”
“应该已经进入调查阶段了吧……阿拉贝拉……或许受到了许多惨无人道的拷问……说不定已经被迫签下自白书……”
“不!”
乔纳森突然起身。
“绝对不可以!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绝对不允许他们拷问阿拉贝拉!阿拉贝拉不是魔女,而是纯洁的少女!我从未见过像她那种心地善良又慈悲为怀的美丽女子!只要扪心自问,世界上每个人都知道阿拉贝拉不是魔女!她不可能背叛尼可拉斯大人、背叛我、背叛天主、背叛人类!为什么大家都不知道……!”
“……乔纳森……”
子爵倚靠在椅子上,表情十分难过。他是个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不像乔纳森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小伙子,当然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阿拉贝拉是魔女也好、不是也罢,根本就不重要。连不是魔女的友友都被判刑了,真相根本不是他们所关心的重点。那他们到底想要什么?为什么非杀了友友不可?列列不知道答案,只能确定一件事。
算了吧,乔纳森。不管你再怎么挣扎,都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为什么到现在还看不出来呢?
你的心情不是不能体会,换成我的话,或许也会有同样的反应。心里面只要稍微一松懈,就会产生放弃的念头,而放弃也是种解脱的想法。可是我就是不想放弃,就是要坚持到最后一刻,就是相信努力才有希望。
就跟现在的乔纳森一样。
想要救出友友、跟友友见面。无论如何,一定要把她救出来。
子爵轻抚前额叹了口气,视线突然移至列列和友友的身上,混浊的双眼顿时并射出锐利的目光。
“这两位是……?”
“乔纳森的朋友。”
塞尔吉转过身来,向两人使了个眼色。友友立刻跪在地上低头行礼,列列也跟着如法炮制。
“子爵大人,我是友友•伊吉尔。”
“……列列•伊吉尔。”
“原来是乔纳森的朋友……让两位看笑话了。”
子爵闭上精光四射的双眼,又缓缓地睁开。
“乔纳森,面对现实吧。李德尔家已经结束了,往后李德尔子爵领地很有可能并入欧古邦伯爵领地。”
“尼、尼可拉斯大人……!”
“你跟阿拉贝拉的婚约就当作没这回事,往后也要尽力辅佐欧古邦伯爵,延续克洛姆史帝德家的威名。塞尔吉,你也是。”
“尼、尼可拉斯大人,这实在是……!”
“乔纳森!”
塞尔吉握住乔纳森的手臂。
“你以为最痛苦的人是谁?拜托你替尼可拉斯大人想一想吧!”
“可是!我!我……!”
乔纳森奋力一甩。
“我不接受!尼可拉斯大人,对不起,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无法接受您的指示!我不能对阿拉贝拉见死不救!不管别人怎么认为,我都相信阿拉贝拉是清白的!我爱阿拉贝拉,我一定要把她救出来……!”
好一个刚正不阿、拙于言辞又意气用事的傻骑士。只见乔纳森背转过身子之后,迈开大步走向门口……
“慢着,等一下!乔纳森!”
“乔纳森,你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
子爵和塞尔吉同时出言阻止,乔纳森依然没有停步的意思,而且还重重地朝着列列的肩膀拍了一下。
“走吧,列列!朝着阿修隆出发!”
“……什么?”
列列瞪大双眼指着自己。我也要去?为什么……?
***
两匹马披星戴月地连夜赶路,中间只短暂停留了数次,略事休息之后又立刻出发。
是的,两匹马。除了乔纳森的阿逢斯之外,塞尔吉的爱马希莉露也一起同行。握着缰绳的人当然是塞尔吉,坐在后面的友友紧紧地抱着塞尔吉的身体。
一路上乔纳森一次又一次地向列列、塞尔吉以及友友致歉。
“抱歉,把大家拖下水了。如果没有你们,恐怕……恐怕我早就打退堂鼓了。谢谢你们,对不起。”
而且还不断向后座的列列倾诉自己对阿拉贝拉的思念。
“其实早在订婚之前,我就不由自主地爱上阿拉贝拉了。所以当父亲提起这门亲事的时候,我真的有一种置身仙境的感觉。阿拉贝拉并未嫌弃我的身分,对我敞开了心房。我愿意向天主起誓,子爵的地位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不过成为阿拉贝拉的丈夫之后,我还是会履行自己应尽的义务。可是在这之前,我必须先成为足以跟阿拉贝拉匹配的男人才行,所以我努力锻炼自己,期许成为独当一面的圣骑士。即使被其他同事嘲笑,我依然不改初衷,平时努力修练剑术,战时积极挑战敌人,为的就是建立过人的功勋。现在回想起来,这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阿拉贝拉,想不到如今却……”
列列对乔纳森的内心世界一点兴趣也没有,不过他还是静静地聆听。有时忍不住想要出言反驳,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好继续保持沉默。塞尔吉和友友也几乎没开口说话。
第二天的傍晚,众人抵达欧古邦伯爵领地的阿修隆。以正常的速度而言,这段距离至少需要两天,所以大家真的是连夜赶路,恨不得早一刻抵达。
阿修隆是个大城市,不过还是比不上克罗德尔的规模。四周没有城墙,不过市区道路都竖起了栅栏。到处都是新的建筑物,整个市区充满了活力。城市的北边有座小山丘,山顶耸立着灰色的城堡。那一定就是欧古邦伯一爵所居住的秋萨城了。
乔纳森直接前往秋萨城,结果在山脚下被卫兵拦了下来。
“我是费尔隆的骑士路易斯﹒克洛姆史帝德的长子、准骑士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听说李德尔子爵的女儿阿拉贝拉﹒李德尔小姐身在此地,特地前来拜谒!”
“未经许可,任何人都不得进城!这是城主的命令,请回吧!”
“不,我不回去!除非见到阿拉贝拉,否则我哪里都不去!”
乔纳森跳下马背,一屁股坐在地上。
列列拾起阿逢斯的缰绳,一边安抚阿逢斯的情绪,一边回头看着塞尔吉和友友。两人也跟着下马,暂时在一旁静观其变,并没有介入的意思。只是日夜兼程的赶路让大家都倍感疲倦,唯独乔纳森依然是精神奕奕。
“我是阿拉贝拉的未婚夫,等同于她的丈夫!让我见阿拉贝拉一面!”
“不行!除非获得伯爵的许可,否则不管是什么阿猫阿狗都不能通过!”
“岂有此理,居然把我当成动物!我可是圣骑士团魔女讨伐队的星锁圣骑士!”
“不能通过就是不能通过,你走吧!”
刚开始只有两个卫兵,接着从道路旁边的了望台又走出三个卫兵。如果乔纳森跟这三个卫兵发生冲突,守在山顶城门之前的卫兵应该会立刻冲下来吧。城门附近有四个卫兵,加起来一共是九人,胜算不大。贵族的城堡本来就不是闲杂人等可以自由进出的,乔纳森虽然没有强行突破的意思,强硬的态度却让局势愈来愈险恶。
“如果你还是不肯离开,那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总是跟魔女和怪物在战场上搏斗的圣骑士,还会怕了你们这些卫兵不成!”
“唔唔……!”“年轻人,不要欺人太甚!”“圣骑士就了不起啊!”
“为了保护人类,我们以身体为盾,奉献自己的鲜血,结果你们居然不懂得知恩图报!”
“这是两码子事吧?”“有求于人的态度还敢这么跩!”“我忍不下这口气!”“伯爵一定会原谅我们的,大家上!”
“有种就
尽管来吧!我不会拔剑,让你们见识看看对一个收剑入鞘的骑士舞刀弄枪会有怎样的后果吧!”
“可恶!竟敢瞧不起平民!”“等一下,可是……”“管他那么多!手中没有武器的骑士没什么好怕的!”“没错!修理他一顿!”“可是……”
列列下意识地握住短刀的刀柄。他的长剑在岩山一役当中遗失了,身上的武器只剩下这把短刀。列列知道现在不能拔刀,他也没有拔刀的意思。就让乔纳森自己去收拾残局吧,列列只想立刻带着友友逃走。
在场的卫兵个个杀气腾腾,甚至还有人拿着长枪对准了乔纳森。满脸通红的乔纳森干脆就地盘坐,挺起胸膛抬起下巴,一副要来就来的模样。
列列看了塞尔吉一眼。塞尔吉的表情严肃,似乎拿不定主意。列列啐了一口,将缰绳交给塞尔吉。不只塞尔吉吓了一跳,连友友都露出惊讶的神情。没办法,我可不想卷入这场无谓的纷争。
于是列列冲向前去,从背后将乔纳森一把抱住。
“唔……!列列,你想做什么!”
“起来!”
“不,我哪里也不去!”
“我叫你起来,除非你真的想死在这些人的手上!这么做一点意义也没有!’
“那你要我怎么办?”
“我哪知道啊!如果你真的想救人,就给我自己想办法!I
“我当然是认真的,这种事情能开玩笑吗?可是我这个人脑筋不灵光,就算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妙计!”
“这种事情没什么好骄傲的吧!”
“我没有骄傲,而是引以为耻!可是我就是不懂,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只想见到阿拉贝拉而已……!”
“我能体会你的感受。”
“列列,真的吗?你果然是我的好朋友!”
乔纳森突然泪流满面,真是够了。列列很想撒手不管,却还是忍住了。现在应该不会反抗了吧?于是列列试着将乔纳森从地上拉起来。
“这里在吵什么!”
低沉的嗓音从山丘传了下来。抬头一看,城门附近站着一群男子。男子身穿黑绿相间的衣物,显然不是一般的卫兵,看起来应该是刚从城里走出来。低沉的嗓音就是来自站在队伍最前面的魁梧男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卫兵,他们是什么人?”
“是,罗宾大人!这些人是……”
卫兵们手忙脚乱地排成一列。
“他、他们想要入城,我们不让他们进去。他们还说想见地牢中的魔女一面。”
“什么,想见魔女?”
罗宾应该是这名男子的名字吧。体型相当魁梧,带领着一群身穿同样服装的随从,确实是显得声势浩大,不过却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只见罗宾大摇大摆地走下坡道,站在乔纳森和列列的面前。
“我见过你,你不就是费尔隆那个不成才的小鬼吗?想起来了,那个魔女的未婚夫就是你嘛。”
“阿拉贝拉不是魔女……!”
眼看乔纳森就要扑向罗宾,列列连忙将他拉住。这下可惨了,真的被卷入无谓的纷争之中。
“罗宾﹒欧古邦,阿拉贝拉不是魔女,请你收回先前的那句话!”
“就凭你这个小小的准骑士,也敢直呼我的名讳?而且我的年纪还比你大呢!”
“你的身分不也是小小的准骑士?伯爵是你的兄长,不是你!”
“不要太嚣张了!我可是阿修隆防卫队当中以精实强悍闻名于世的罗宾队队长,不是你这个没没无闻的小人物可以相比的!”
“罗宾队是什么玩意儿?又不是小孩子的家家酒!”
“你……!”
罗宾拔出腰间的长剑,在乔纳森的面前比划。真是惨不忍睹的剑技,简直就是破绽百出。
“给我滚!否则立刻让你血溅三尺!”
“笑话!血溅三尺的人是你才对!”
乔纳森的右手终于握住了剑柄,列列连忙双手压制这只右手。千万不能让他们打起来,否则罗宾一定会惨死在乔纳森的剑下。从刚刚的谈话来判断,罗宾似乎是伯爵的弟弟,万一杀了他,事情可就麻烦了。幸好乔纳森虽然还在气头上,却逐渐恢复了理智。
“……放手吧,列列。不要紧。”
列列松手之后,乔纳森转身背向罗宾。就在这个时候,罗宾队的人和卫兵试图冲上前去,却被罗宾伸手制止。只是罗宾脸上那种高傲自大的神情实在是令人望之生厌。
“算啦,别跟他计较。自己所爱的女人背叛了他,怒急攻心也是可以理解的,这次就放了他吧。”
乔纳森当然也将这番话听进耳中,心中一定是燃起了熊熊怒火,恨不得立刻转身杀了罗宾,至少也要狠狠地瞪他一眼吧。想不到乔纳森竟然并未回头,从塞尔吉手中接过缰绳之后,直接翻身上马。
等到列列也上马之后,乔纳森轻踢阿逢斯的腹部,迳自转身离去。塞尔吉和友友也跟着跨上了希莉露的马背。
直视前方的乔纳森低声开口:
“谢谢你,列列。”
“……我什么也没做。”
“你太谦虚了。刚刚我动了火气,要不是有你的阻止,说不定早就酿成了大祸。”
“嗯,太过冲动总不是好事。”
“没错,说的好。我一定要救出阿拉贝拉,这件事跟作战不一样,绝对不能蛮干。”
作战的时候也不能一味的蛮干吧?不过列列还是选择了沉默。
“列列,你说的对,必须先思考才行。我不知道应该思考些什么,只知道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一定要尽快想个办法。”
“说的也是,可是我们连那个叫做阿拉贝拉的人什么时候接受魔女审判都不知道。”
“没错,的确不知道。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到现在才知道。”
“光靠我的力量还不够。”
废话。这个道理大家都明白,就只有你不知道而已。除了你之外,其他人都了解这件事不是光靠一个人的力量就能解决的。当然,列列依然保持沉默。不小心脱口而出的话,天晓得乔纳森又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就算保持沉默,结果还是一样的。
“拜托,列列,请你助我一臂之力吧。我会好好的报答你的,一定会。只要是我能力所及的范围,什么事都愿意做。列列,请你帮助我吧,拜托!”
***
于是大家分头搜集情报,日落之后再回来集合。列列天生不擅长跟陌生人攀谈,几乎派不上什么用场,反倒是塞尔吉的表现出乎意料地优异。或许是平常习惯扮演男性圣骑士的关系,即使跟路过的陌生人攀谈,也一点都不抗拒。不过塞尔吉的收获还是十分有限,阿修隆的居民只知道李德尔子爵的爱女是魔女,目前被因禁在城里的地牢,其他的情报都是当地居民不知道从哪听来的流言。
搜集情报的工作毫无进展,精力充沛的乔纳森也难掩脸上的倦容。当然,其他人也没好到哪去,毕竟这段期间大家都未曾合眼,除非经过仔细的计算,否则还真不知道自己多久没躺下来休息了。
于是乔纳森花了一大笔钱,在名叫“苍穹亭”的旅馆订了四间单人房。明明是单人房,空间却是出奇的宽广,连床铺都比其他的旅馆大上一号,很明显是专供有身分地位的人落脚的旅馆。住起来虽然有些不自在,至少可以免除乔纳森的梦话骚扰。
当天晚上,四人一起共进晚餐,列列却不记得自己吃了些什么、大家又聊了些什么,更不知道晚餐到底是好吃还是难吃。大家都没什么交谈,饭桌异常地安静。列列只想尽快回到房间,好好睡上一觉,就算有天大的问题,也要等到睡饱了之后再说。
“……真奇怪,明明就很想睡……”
房间一片漆黑。床铺不是稻草铺成的,里面也不知道塞了些什么,软绵绵的有些诡异。枕头也一样,质地轻柔,躺起来非常舒服,仿佛只要闭上双眼,很快就会沉沉入睡,就算睡上一、两天也不成问题。
可是列列的意识却格外地清楚。很困、好想睡、快点睡吧,却怎么样也睡不着。列列翻了个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接着又躺了下去,还是无法入睡。愈是想办法让自己睡着,列列的意识就愈是清醒。
想想别的事情吧。友友在入睡之前,不知道会不会净身。都已经累成那样了,应该不会吧。净身。糟糕,脑海竟然浮现出塞尔吉的身影,一定是当时不小心看到她的裸体。那真的是一场意外,绝对不是故意的。赶快忘了吧,否则友友一定会生气,说不定还会讨厌我。不,友友已经讨厌我了,这几天完全不跟我说话。不过说也奇怪,照理说生气的人应该是塞尔吉才对,友友又在气些什么?我又不是看到她的裸体。
友友什么都不肯说,我也猜不出她的想法,反正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我也早就习惯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友友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兄长?普通的旅伴?还是保镖?
不知道友友会不会害怕。
魔女。
又是魔女的骚动。
实在不想牵涉其
中。
当初从火刑台上救出友友的人就是魔女,可是若世界上没有魔女的存在,友友也不会被当成魔女看待。说来说去,还是魔女不好。
没错,都是他们害的。魔王、魔女。我杀了魔王,到现在依然无法忘怀当时的手感。我好像打坏了什么,魔王当场崩解,魔女在一旁哭得很伤心。
不要怪我,我也是被逼的。这就是战场。当时我只想救出友友,而友友应该是在魔女的城堡。我想要找到友友的下落,可是魔王和魔女却挡在前面,所以我只好大开杀戒,杀了长得跟猪一样的怪物、全身上下像是一块岩石的怪物,对了,还有恶狼。我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他们也打算杀了我,所以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友友曾经说过。
你这么做只是为了救我而已。
就算天主、人类、甚至是魔女都不肯原谅你,我也会原谅你的,列列。
友友愿意原谅我,这就够了。
我并没有做错什么。
可是,为什么我总是高兴不起来?
我又没有做错事。
敲门的声音传入耳中。不知道是谁站在门外。
列列走下床铺,蹑手蹑脚地靠近门口,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倾听。又是一阵敲门声,除此之外什么也听不见。会是谁啊?
“列列。”
声音从门外传来。列列松开门链,打开房门。原来是友友。友友走进列列的房间,坐在床铺上。列列关上房门,扣上门链,一颗心跳得飞快。漆黑之中看不太清楚,友友好像只在睡衣外面披上斗篷。奇怪,她到底有什么事?列列坐在友友的身边,下意识地搔搔后颈。偷偷瞄了友友一眼,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偏偏脑袋却是一片空白。
“还没睡啊?”
最后还是友友打破了沉默,列列连忙点点头。
“嗯。很想睡,却睡不着。”
“是哦。”
“你呢?”
“我也是。”
“是哦。”
已经好久没有跟友友单独交谈了。虽然不清楚友友的来意,列列还是感到很高兴。
“不睡的话,会把身体累坏的。”
“对呀。”
友友转过头来,脸上的表情还是令人猜不透。
“我想睡在这里。”
“什么?”
“不行吗?”
“呃,也不是不行啦!”
“那当然,就不信你敢对我的决定有意见。”
友友脱下斗篷随手一丢,直接床上躺了下来,同时拉起被子盖在身上。床铺很大,友友的身边还有足够容纳列列的空间,不过列列觉得有些不妥。看来只好睡地板了。好不容易才住进旅馆,而且又是单人房,结果还是落得睡地板的下场,真是情何以堪。
“列列,你在做什么?”
“……做什么?”
什么也没做,只是坐在床上而已。好啦,睡地板总行了吧,反正已经习惯了。列列压抑着内心的不满,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为了避免让友友察觉内心的不愉快,列列连忙从床上站了起来,准备躺在地上。
“我问你在做什么?”
“睡觉。”
“睡哪里?”
“……地板。”
“为什么?”
“为、为什么?”
“睡这里不就好了吗?”
友友轻拍身旁的空位,列列顿时感到头晕目眩。不可能,我不相信,一定是误会。没错,千万不要当真,说不定是陷阱。如果傻傻地躺在床上,友友一定会勃然大怒。没错,很有可能。
“列列。”
友友再度拍拍身旁的空位,语气有些严峻。
“过来。”
“……是。”
既然是命令,也只能乖乖服从。于是列列爬上床铺,躺在友友的身旁。床铺再怎么大,躺了两个人一样有些拥挤,于是列列尽量往旁边移动,转过身子背对着友友,这样子应该就不会不舒服了吧。
“笨列列。”
友友替列列盖上被子,这样就足够了。列列不知道足够了什么,只知道这样就足够了,心里瞬间被塞得满满的,不再有其他的需求。令人呼吸困难的满足,事实上列列真的暂时停止了呼吸。
软绵绵、热呼呼的触感。友友的手臂、脸庞、以及胸部。友友从背后贴了上来,背部、颈部、发梢、腰部,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无不清楚地感受到友友的重量、体温、触感。呼吸困难,就快要窒息了。快点吸气、快点吐气吧。心脏不是跳动,而是震动,相当惊人的速度。列列不断眨眼,接着又闭上眼睛、咬紧牙关。没办法,无法忍受。列列不知道自己无法忍受什么,只知道自己就快要忍不住了。
“友……友友,我、我还没净身,全身都是臭汗……”
“我不讨厌你的味道。”
友友一开口说话,列列就感到后颈一阵酥痒,好像有什么东西就快要涨破了。
“不过也不怎么喜欢就是了。”
“是、是哦。不过……”
“你也很累了吧,快睡。”
“嗯、嗯”
不可能,根本睡不着。列列暗自叹了口气,睡地板还比较好过。痛苦,实在是太痛苦了。
每次都这样。跟友友在一起之后,被满足的心总是会无缘无故地开始暴走。列列的心似乎特别容易失控。
友友不在身边,或许还比较好过。
算了吧,不要欺骗自己了。光是想起那段往事,就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不想分开,再也不想分开。再怎么难熬,都比不上跟友友分隔两地的痛苦。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是可以忍耐的。
缩在床上动也不动根本不算什么。没错,一定办得到,没有办不到的道理。只要是友友的命令,就算是要我变成石头、变成树木也没关系。
可是。
为什么友友在发抖?
“友友。”
“干嘛?”
“你不害怕吗?”
“有什么好怕?”
友友的身体有些僵硬。
“这不算什么啦。如果转身就走,势必得过着暗不见天日的逃亡生涯。开玩笑,我可不想变成听到魔女两个字就吓得六神无主的胆小鬼。”
没错,友友一直在跟命运搏斗。
“我不是魔女。友友•布蕾蒙上不白之冤,已经被当成魔女处死了,死于那些愚蠢的人类之手。现在的我是友友•伊吉尔,列列的妹妹。没有人可以在我背后指指点点,即使是在大太阳底下,我也会抬头挺胸昂首阔步,大大方方地走在道路的正中央。”
“嗯。”
“一开始塞尔吉怀疑我的身分,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她对我非常信任。其实塞尔吉是个老实的好人,可是她不能轻易地吐露心声,也找不到谈心的对象,只能将满腹的委屈藏在心里。只要是身为骑士,塞尔吉就必须不断欺骗自己,我很同情她的处境,所以才跟她成为朋友。”
“是哦。”
“我一点也不害怕。”
“我会保护你的。”
“少在那边说大话了。”
“抱歉。”
“阿拉贝拉•李德尔真的是魔女吗?”
“不知道。”
“如果不是的话……”
“就算不是魔女,也改变不了什么。”
“说的也是。”
友友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
“不想办法救她出来,到时候一定会被送上火刑台活活烧死。”
友友手臂一紧,列列的胸口顿时感到一阵压迫。事情没那么简单,当时克罗德尔的居民无不希望烧死友友,大家的脸上都露出兴奋的笑容,静待友友的身体被黑烟围绕、消失在熊熊烈焰之中。友友忘不了那一幕,或许直到死前也忘不了吧。列列也一样,那一幕残忍的景象,深深刻划在两人的脑中。友友的身体剧烈的颤抖,就像是那只山羊。山羊多多身体虚弱,尤其耐不住寒冷,每当冷锋来袭的那天夜晚,身体总是会不听话的颤抖,让列列担心得要命。那时列列总是紧紧地抱着多多,现在他也忍不住想要抱紧友友。
“——痛……!”
耳垂被咬了一口。
“你是不是想转过身来?”
友友盈盈而笑。
“不是说过了吗?我可以碰你,可是你不可以碰我。”
“……抱歉。”
“而且我还没原谅你呢。”
列列一愣,不明白友友的意思。
“你是不是看到塞尔吉的裸体?”
“呃?唔……”
列列不知该如何回答。不过在这种情况下,诚实绝对是上上之策。
“是、是看到了没错。”
“你喜欢看女人的裸体吗?”
“这……不是。”
“不想看吗?连我的裸体也不想看?”
“呃……我……”
“是哦,原来不想看。”
“也、也不是不想……”
“那就是想啰?”
友友贴在耳边轻声细语,列列顿时感到
一阵酥麻,只能闭上眼睛猛力点头。
“——好痛……!”
耳垂又被咬了一口。友友低声轻笑,整个人贴在列列的背上。
“你想得美喔,下辈子吧!”
友友不再颤抖,这样也好。一阵说不出来的惆怅掠过心头,列列知道今晚大概是睡不着了。没关系,忍着点就好了。反正一晚没睡又死不了,只要友友陪伴在身边就够了。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类开始认为魔女住在森林的深处。当然,这并不是迷信。
森林魔女居住在人迹罕至的森林深处,在森林的呵护以及野兽的陪伴下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森林魔女并未与魔王订定血之盟契,大部分都是未婚者。
森林魔女熟知药草,也具备医学方面的知识。环境清幽适合养生的森林小屋之中,总是不乏前来接受治疗的伤患。
她所居住的森林小屋之中,也有好几个原本只是前来疗伤、最后干脆直接住下来的同伴。
奥德洛伊就是其中之一。人称虚之贤者的穆拉族人外表与人类相似,体型却只比波尔莫族大上一些。拥有雪白的头发和眉毛,留着一缕漂亮的长胡子,有时编成长辫、或是直接束起。穆拉族是个长寿的种族,年纪愈大、愈受到族人的尊敬,因此穆拉族终其一生都不会修剪毛发,以彰显自己的年纪。
“凯塞尔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奥德洛伊在战争中伤了左脚,从此不便于行,即使坐在森林小屋的椅子上,依然紧紧地抓着手杖,以便在遇上突发状况的时候可以及时反应。奥德洛伊每天都瞒着大家偷偷地锻炼左脚,心中还抱持着重回战场的梦想。
“隆罗已经在外头等候了。”
听到她的回答之后,奥德洛伊心不甘情不愿地咕哝了几句。兰德尔族的达尔金看到这一幕之后,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兰德尔族的脚程非常快,平常不爱说话,除了身处战场之外,很少发出声音。他们崇尚勇气,是天生的战士,无论是身高或是体型都优于人类,而且下半身特别强壮。全身覆盖着又粗又硬的短毛,不过从后脑一直延伸到臀部却长着色彩鲜艳的长发,他们称之为鬣毛。男性的兰德尔族人习惯将鬣毛编成长辫,女性则是直接束起。
达尔金的鬣毛是褐色的,并未编成长辫,直接从后脑披散下来。
达尔金的右手臂受到重伤,伤口深可见骨,她虽然尽力治疗,却依然束手无策。由于伤口可能会对生命造成威胁,只好忍痛切除右手臂。失去惯用的右手、同时也失去战士的骄傲之后,达尔金陷入了绝望,好几次试图自我了断。幸好这阵子的情绪稳定了许多,目前正以左手练习舞剑,同时协助森林的巡逻工作或是帮忙大家搬运重物。或许达尔金的内心深处,也希望自己能早日回到战场吧。
“时候差不多了。”
奥德洛伊喃喃自语。
这时躺在她脚边的巴尔扎突然抬起头来。
巴尔扎缓缓地起身。森林之狼库欧德族拥有比一般的野狼更庞大的身躯,而且又很聪明。虽然无法直接交谈,相处一段时间之后,就能理解对方所要表达的意思。对她而言,巴尔扎绝对是无法取代的好友。
“凯塞尔回来了。”
她从椅子上起身,在巴尔扎的陪伴之下走到门口。森林小屋并不是她所建造的,而是传承了好几代的老建筑。如同长满青苔的巨岩、藤蔓纠结的古木,虽然古老,却十分坚固。她才刚伸手,达尔金就抢先一步推开了门板。柱着拐杖的奥德洛伊赶在她的面前走出门外,朝着待在屋檐下凝视着前方的波尔莫族人开口:
“隆罗,凯塞尔回来了!”
“咦?真的吗?”
波尔莫族的隆罗看了奥德洛伊一眼,旋即凝视着前方。
“我什么都没看见,是天色太黑的关系吗?而且也听不到脚步声。”
“看来波尔莫的眼睛和耳朵不怎么管用。”
“是吗?我对自己的眼力和听力很有自信呢,至少比你好多了。”
“不是我察觉到凯塞尔的气息,而是巴尔扎。”
“真是的,怎么不早说呢?既然是巴尔扎发现的,那就错不了啦!”
“可恶的波尔莫,狗嘴吐不出象牙!”
奥德洛伊是不好相处的穆拉族人。很久很久以前,穆拉族另有一支血缘相同、本质却十分邪恶的古拉族。古拉族与穆拉族互相交流,最后被融入穆拉族之中,奥德洛伊似乎继承了许多古拉族的特征。不过他跟隆罗虽然常常吵架,两人的感情却很不错。可以跟任何种族和平相处,就是波尔莫族最了不起的天赋。
巴尔扎举头向天,发出低沉的狼嚎。
她凝视着黑暗的森林。
隆罗突然惊叫一声。奥德洛伊幸灾乐祸地窃笑,旋即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数量不多。”
达尔金喃喃自语。
自黑暗的森林中现身的凯塞尔是巴尔扎的血亲,一样都是森林之狼库欧德。外表酷似巴尔扎的凯塞尔还很年轻,身手格外地矫健,个性当然也是十足地飞扬跳脱。不过跟年纪相仿的库欧德比较起来,凯塞尔多了一份领导人的威严,堪称是继巴尔扎之后领导众狼的最佳人选。
凯塞尔在她的请托之下前往遥远的森林,如今终于回来了。她写了一封信,吩咐凯塞尔带给遥远森林的魔女,请魔女针对信上的提议斟酌考量。虽然她并不期待对方会鼎力相助,可是万万也想不到凯塞尔竟然只带了五只吉德涅回来。斑狼吉德涅的体型比库欧德瘦弱许多,跟人类所饲养的家犬差不多大小。它们很重朋友,动作敏捷斗志高昂,可是面对手持武器的人类,多少还是有点吃力。
“辛苦你了,凯塞尔。”
她往前走了几步,轻抚凯塞尔的头心。凯塞尔以歉疚的眼神抬头看着她,口中发出撒娇似的声音。她解开绑在凯塞尔颈部的竹筒,取出里面的信件。达尔金拿着烛火靠了过来。她读完信中的内容之后,立刻将信纸烧成灰烬。奥德洛伊举起手杖往地上一跺。
“上面写些什么?”
“现在只能派出这些斑狼,不过最近似乎有些同伴正陆续集结在荒废已久的城堡,不妨试着与他们联系。”
“意思是要我们继续等下去吗?天晓得会花费多少时间。”
“没错。”
“看来只好我们自己动手了。”
这是奥德洛伊当初的主张。她抬头看着身材魁梧的达尔金,达尔金虽然不发一语,双眼却闪烁着异样的光彩。看来达尔金也是斗志高昂。隆罗应该不会反对,巴尔扎率领的库欧德以及凯塞尔所带回来的吉德涅应该也十分乐于伸出援手。在场众人当中,只有她一个人拿不定主意。
“就看你的决定了。”
奥德洛伊并不是询问她的意见,而是直接请她做出定夺。奥德洛伊看穿了她内心的胆怯,说不定还有点鄙视不敢上战场的她。穆拉族向来是足智多谋,过去侍奉魔女安蝶、让她再度复活、甚至是促使魔女朵拉可诞生的人,就是名为库达拉奇的穆拉族人。奥德洛伊虽然是个可靠的伙伴,却丝毫轻忽不得。穆拉族人拥有将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能力,魔女在穆拉族的面前一定要保持强势。
“好,我们自己动手。”
“这就对了。”
奥德洛伊哈哈大笑,连白色的长胡子都为之颤动。
“荷珥佳,这才是真正的魔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