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军!白玲大小姐!……你们、你们平安就好…………」
穿过『亡狼峡』后——到了西冬东方边境的大河支流。
这是返回敬阳所面对的最后也是最大的难关。
白须白发的老将——礼严率领军队在这里等候我们。
他一个汉子哭得泪眼滂沱,丝毫没有顾及他人的目光。
「老爷子,别在敌国哭啊。总之,我和白玲都还活着。」
「礼严,谢谢支援。不过……这到底是?
朝霞,你稍微放开下。」
白玲被侍奉自己的女官紧抱着,她回头看向后方,一脸不可思议地提问。
——本该什么都没有的河面上架起了三座『桥』。
都是使用小船作为基底,用木板搭起的浮桥。
我和白玲虽然是最后渡河的,但这并不是对浮桥的强度感到不安。
得益于天候,士兵和马匹都平安渡河了。
本来我都做好了觉悟,在这里耗费时间渡河的话,最坏可能要与敌军战斗来拖延时间……
礼严捋着白须。
「啊,说起这个啊。」
「当然!是我安排的!!」
「「!」」
突然,不应在场的少女声音传入了耳中。
坐在附近的岩石上的瑠璃「……呜哇」小声低语着。
戴着橙色帽子、身高如同孩童的少女——王明铃大步走到我的面前,挺直了背。
她帽下浅栗色的头发摇曳,脸上浮现出无所畏惧的笑容。
「哼哼哼……我就想到会这样!所以搭起了只影大人以前跟我说过的小船浮桥!!
来,请您抱紧我,然后说『真厉害!太了不起了!愿意为我来到敌国,明铃,你才是和我般配的妻子!』吧!!!」
「……我还不准备娶妻。」
这家伙,又实现了我和她的闲聊吗。
以前的明轮船也是……王明铃,真是出人意料。
我和侍立在旁的黑发美人静小姐目光相交,对侍从小姐表示谢意后
「真心感谢,『火枪』和『火药』帮大忙了。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我轻抚她的脸颊。
明铃眨巴着眼睛,笑容满脸,看起来十分幸福的样子。
她开始左右晃动身体。
「——……诶嘿、诶嘿嘿~~♪只影大人~~☆」
「呜喔!」「唔……」
她在极近的距离下抱了过来,我没能躲闪开,被少女抱住了。
理所当然的,我身上满是战尘和血污以及自己的汗渍……。
「喂、喂。我身上很脏啊?」
「我完全不~~在意!
……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欢迎回来。」
明铃脸埋在我胸前,做出欢快的回答。
接着,如同祈祷般地闭上了眼睛。
她的头发上还带着些许枝叶,是亲自指挥架桥时沾上的吧。
哪怕没有上战场,她也跟我一起战斗了呢。
就在我为少女取下枝叶,避免弄脏她的头发的时候。
一双细手伸到了她的腋下。
「好了,到此为止。」
「喔?」「唔呜!」
白玲挣开了朝霞的紧抱,把明铃从我身上拽了下来。
然后,她将浅栗色头发的少女放到地上,对她低下头。
「明铃,我也要对你说声感谢。多亏了你,才不用游过河。
……我本来都想好了,要抱着只影的背渡河的。」
这是、感谢的话吧?
朝霞——不行,静小姐正在安慰她,朝霞看来派不上用场。
金发少女军师摆出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咬着明铃她们带来的新鲜桃子。
王明铃露出微笑,挺直背和银发美少女对上视线。
「白玲小姐也是,平安无事就好。
但、是!『只影大人的背』这个词,我可无法当作没听见!请你好好解释!!
反~~正,你也趁着激战间隙,对只影大人撒娇了吧!?」
「——……这是你的臆想,没有根据。」
白玲语气平淡地回应。但是,她移开了目光。
你、你这个反应会被误会的!
「是……吗?瑠璃,你在他们身边,你怎么看?」
明铃双手抱臂,用盘问的口吻把仙女卷了进来。
吃完桃子的瑠璃从岩石上下来,露出嫌麻烦的表情,走近二人。
「晚上是跟我一起睡的,不过每天早上她会兴冲冲地爬起来,一脸高兴地跟他一起锻炼、聊天。
然后白天——基本上一直呆在只影身边,上战场也是。」
「瑠、璃!?」「瑠、璃!?」
白玲和我由于战友的背叛而慌张了起来。
明铃双手一拍,做出一脸恶相。
「……白玲小姐,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我可是非~~常宽大的,听听你的辩解也行喔~~★」
白玲焦躁地用手一甩银发,青梅竹马的少女也微微鼓起了脸颊。
「——……我可没有理由被你说呢,这是我和只影之间的事。」
「噫——!你说什么!?这个『因为我们之间相互信赖』一样地说法。
瑠璃,你也觉得这个女人没救了对吧!是这样没错吧!?」
「瑠璃是站在我这边的,经过这次战争,我们是好朋友了。对吧?」
明铃和白玲几乎同时逼问蓝帽子少女。
她有着吃惊地眯起右眼,看向我。
「……喂」「军师先生,之后交给你了。」
「喂、喂!?」
我将瑠璃的抗议抛在背后,来到站在岸边的礼严身旁。
因为收拢了败兵,军队人数比远征开始时还增加了。得让希望返乡的人返回故乡。
从死战中活下来的庭破注意到了我,气色十足地行礼后,离开了这里。
我盯着眼前缓缓流淌的河流,平静下令。
「老爷子,之后要立刻拆毁浮桥,要是被敌军使用就糟了。」
「是,我也是这么想的,已经在准备了。」
不愧是老爹的副将。
我把手置于剑柄上,向他询问。
「关于战况,你清楚多少?」
「大致上都已知道——禁军、宇家军失去了主将,遭到歼灭。
徐飞鹰大人率领的残部也在撤退中受到了追击,与敌交战后败溃,遭受了巨大损失。
飞鹰大人勉强逃过一劫,但想要重建军队,估计要花费一段时间吧。」
是吗……退往南方的徐家军也被逮到了啊。
我想起了青年。哪怕失去了父亲,他也拼命朝前看。
恐怕,他不会认为只要逃出西冬就好了。
我用左手按住额头,闭上眼。
「……我跟飞鹰说我们要往东撤后就分开了。分别之际,我还忠告过他要『避开战斗』。
我们也跟『灰狼』交战了,凭借站在那边的瑠璃的计策,斩杀了灰狼。今后,要把她当我们的军师对待。」
礼严白眉一挑,神情惊愕。
最新的情报还没传到吗。
「竟然……又斩杀了『四狼』之一」
「只是运气好罢了,而且……」
「只影大人?」
阵风刮过,水面摇荡。
——黑色大剑的妖冶之光在脑海中闪过。
杀死『灰狼』,那个男人会继任也说不定。
我停止妄想,松开剑柄。
「没什么。向『白凤城』派出使者吧,关于今后的防御准备,我有话想跟老爹谈。可能的话,越快越好。」
「当然没有问题……只是,少将军认为今后的战局会恶化到那种地步吗?」
「……嗯」
怎么也避免不了自己的话音转冷。
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回头看往白玲她们。
「所以说,瑠璃就像我妹妹一样!」
「不,瑠璃是我的妹妹,才不会给你。」
「……我,不是你们的妹妹吧……?」
瑠璃被夹在白玲和明铃之间,一脸难办。
她的四周白花舞动。
静小姐和朝霞望着她们,连士兵们也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忽的,我的内心也变得轻松起来了。
我把自己关于战况的见解告诉了老将。
「我们在此战中得到了瑠璃这位来之不易的仙女助阵,白玲和庭破还有士兵们也成长了。只是死者又未免太……太多了。
阿台恐怕注意到了这点吧,我完全不认为他会错过这个好机会。【凤】鸟折羽、猛【虎】碎牙……能够保护这个国家的,已经只有【张护国】和临京的老宰相阁下了。」
*
玄帝国首都『燕京』。
皇宫最深处的内庭,我——哈硕跪地,禀告战况。
我是和也先大人一起从西冬返回的。
冷汗顺着脸颊躺下,打湿地面。
身体的颤抖完全止不住。
这是纯粹的
畏惧所导致的战栗。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畏惧着这个坐在我面前、宛如少女般的人。
「……上述便是此次战事的战果,阿台皇帝陛下。」
从幼时起,我就察觉到了自己的聪慧。
『千狐』首领发现了我的才能,我受到了他的推荐成为玄国军师。在我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生者中可与我匹敌者,惟有那个趁我大意胜过我一次的不知名少女。
即便是皇帝陛下,要是比试军略,我也能赢——我曾经在心里这么自负过。
呜呼,然却……
我咬紧嘴唇,头埋得更低了。
「关于『灰狼』之死,他本人和副将也先并无过错。全是我疏于临阵指挥……」
噩耗传到兰阳时,我简直不敢相信。
『撒兀儿・拔都将军——败于张只影、张白玲,当场阵亡!』
继『赤狼』后,玄国引以为傲的『四狼』又败于可恨的张家子女之手。
陛下起身,我颤抖不已。
我的视野里掠过白色长发,降下清脆之声。
「张泰岚、徐秀凤、宇常虎。此次战役,我军因你的献策,杀死了闻名于世的【荣国】三将中的后二者。」
「!」
我极力忍住了将要脱口而出的呻吟。
——陛下把他那虽然娇小、但却沉重的手掌置于我的肩上。
「歼灭了十万余敌兵,连西冬民心都倒向我国。
又怎能处罚这样的功臣呢,我可不准备当个昏君。是吧,哈硕?」
「是、是,臣无可辩解。陛下宽宏,令臣汗颜之极!」
我流利地编织着言辞,可是心中却掀起了风暴。
『灰狼』中了敌人计策而死。
愚弄了我的张家之人,有军师相助。
这份耻辱,我一定要洗刷掉。
就在我跪倒在地而暗下决心的时候,陛下开口了。
「也先,张家的幼虎们如何?」
「女儿不是我的敌手。只是,挥舞着神秘黑剑的儿子……」
勇士抬起头。
「他的威胁——或可匹敌张泰岚。」
「……是吗」「…………」
张只影。击退也先大人,斩杀撒兀儿大人之人。
……他到底是什么人。
陛下合上书。
「干得不错。这是我刚想到的,以后——你可自称『黑狼』,这个称号作为你的奖赏代替。」
「……恕臣冒昧」「也先大人!」
我慌忙想要阻止我军第一勇士。
陛下再怎么宽宏大量,如果拒绝的话,最坏可能被处以死罪。
娇小白皙的手抬了起来。
「不许抗命。我等将即日继续南征。『四狼』若是仅剩二人,岂不寂寞?
若是你对撒兀儿的死怀有悔恨——那就应该用战功雪耻。听明白了吧?」
「——遵命……」「谢、陛下」
我和也先大人一起低下头,握紧拳头。
绝不能忘记受到的耻辱、还有失去战友的痛苦。
张只影、张白玲,还有那个敌人军师。
我一定会杀死你们!
阿台皇帝陛下威严宣告。
「下一战——才是统一天下的决战。兵马要养精蓄锐,以备再战。
哈硕、也先,辛苦你们了,退下吧。在返回西冬前,洗去战场的疲惫吧。」
*
让不成熟的军师和寡言的勇士退下后,我——玄帝国皇帝阿台・鞑靼,坐在椅子上自语。
「又是、张只影和张白玲干的吗。阵亡之地还是『亡狼峡』……撒兀儿有成为名将的资质,真是可惜了。」
『赤狼』阮嶷。
『灰狼』撒兀儿・拔都。
不论哪个都是难得的忠臣,也是勇将、良将。
虽然——理所当然地比不上『皇无敌』,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遍读过史书,因此可以断言。
在这千年间,没有诞生过一个可以胜过我前世畏友的将领。
对上全盛期的英峰,哪怕是也先的武艺,也会黯然失色。
……如果那家伙在的话,我早就统一天下了。
世事不能全如愿。
明明我都这样重生了,那家伙转世一下也行吧。
想着这些无用之事,我抚摸插在容器中的『老桃』花朵。
然后平静发问。
「所以?你想说张家幼虎佩戴的黑剑和白剑,就是我所寻找的【天剑】吗?」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情况似乎如此。【尊上】也持相同见解。」
视线尽头,一名佩戴狐面之人现身。他矮小的身体披着外套。
潜藏于黑暗中,名为『千狐』的密探组织成员。
……不光是这个人,沉迷仙术、在暗处支配【西冬】的妖女也是吧。
密探将金属断片扔到桌上,似乎是大剑的碎片。
「【黑刃】和【灰狼】的大剑是天下闻名的利器。前者已破烂不堪……后者也被两断。一时之间,还令人难以相信。」
「…………」
生前的英峰手持【天剑】,斩断了人力无论如何也无法斩断的『老桃』巨岩。
我拿起锐利的金属断片,平静地说出我的看法。
「我还是难以相信他们手里的是真正的【天剑】,即便张只影使过了黑剑。
不过——『狼』被他接连打倒是不争的事实。若是张泰岚的儿子和女儿拿到了天剑,那么就更有必要戒备。」
我把金属断片刺入摊开的战局图上。
那里写的名字是——『徐飞鹰』。
「因此,就让我用上可怜的『凤翼』遗孤埋下一子吧。
参与此次出兵的愚蠢副宰相和『老鼠』也跟计划的一样,活了下来。
顺利的话——」
黑云掩住太阳,雷鸣放响。
「可以趁机除去临京的那个棘手老人。」
【凤】鸟折羽、猛【虎】碎牙。
剩下的敌人惟有张泰岚,
以及——老宰相杨文祥。
密探转身,外套扬起。
「……可怕的男人啊,不知道把天下托付给你的『皇英峰』会作何感想。
下次相见就是春天了吧,如果哈硕的才智不足以……」
我缓缓摇头,手肘撑在椅子上,苦笑。
「不必了。那份『若是比试军略,不会输给世上任何人』的稚气十分可笑,完全跟前世的我一样。
在经历过撒兀儿之死后,他多少也会成长一些吧?」
「…………果然是个,可怕的男人啊。」
狐面向内庭走去,最终消失不见。
我眺望着插入战局图的金属断片。
连前世的我都只能佩戴,而不能正经地使用【天剑】。
那对双剑——会择选真正的英杰为主。
虽然听起来令人无法相信,但如果是真正的天剑……
我再次回忆起那个庙中空无一物的事,心中憎恶蠢动。
「……在战场上,挥舞着本应无法拔出的【黑星】和【白星】之人吗……」
天上再次雷鸣,回应我的自语。
黑云依旧,仍然不见北天【双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