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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本奇迹似的捡回了一命。
幸好他的下方是一片花圃,稍稍达到气垫的功用吧。不过他身上仍有多处骨折,必须住院一阵子。这也是可想而知的结果。
「花圃变成气垫?这种程度对从屋顶上掉下来的人一点用都没有吧?」
第二天,放学后的社办。
孝巳正在将屋顶上发生的始末详细说给琉璃听时,她不带兴趣地嗤之以鼻。昨晚打了好几通电话,她却都没有接。锲而不舍地拨了再拨,最后收到一封写著「你想让我得『Morning Rescue』(注28)症候群吗?」的简讯。问题出在你自己的手机铃声吧!孝巳看了之后朝夜空大喊。(注28:解宿醉饮品,由中居正广演唱的主题曲相当有名。)
「话是这么说,但事实上他就是得救了,也不能怎样吧。」
狭窄却井井有条的室内射进绯红色的夕阳,中间摆了两张并在一起的长桌。在那里的两人懒洋洋地将上半身靠在椅背上对话。
「是翠。虽然没能阻止他掉下去,但至少成功防止了最坏的情形发生。不过这仍旧是那个害臊鬼的失态。」
「鴫原?」
「她的守护灵。之前跟你说过吧?有人可以将灵体那样运用。」
的确有这回事。不过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老鹰。
「不只是老鹰。附在翠身上的守护灵就我知道的有两个,老鹰禽踊君和野狼小牙穿。身为守护灵的它们同心协力,缓和掉落时的冲击。」
鴫原翠果然不是简单的角色。尽管有点在意琉璃帮守护灵加的称谓,但针对这点吐槽也是白费力气吧。
「还有,这个我想应该也说过了。基本上,身上可以附身的守护灵数量是不能随心所欲的。有两个守护灵的翠是例外中的例外……而且要驾驭也不是件简单的事。同时操纵不同种类的兽灵,可以说是稀世奇才。」
琉璃结束滔滔不绝的说明后,突然回过神来,把嘴噘成ㄟ字型。似乎是对唠唠叨叨不停说著翠的事的自己感到气愤。
「哎呀,那都无所谓啦。总之就是翠搞砸了。要是大家知道这是鴫原家第三十七代当家灵导师闯出来的祸一定傻眼到不行。」
「我也有责任。」
忽略鴫原翠的身分话题,孝巳带著诡异的表情,无精打采地站起来。
昨晚辗转难眠,睡意入侵时已经要天亮了。即使在上课时弥补了不足的睡眠时间,但实际上疲累却一点都没减少。
「是我挑衅鴫原,所以她才会分心没注意到武本。」
「哼,武本那种衰弱状态对由香子同学而言也是绝佳的袭击时机。在这种时候大意就是她的不对。」
「那个原因正是我害的。」
降临在武本身上的灾难是因为孝巳的恣意妄为引发,这是不争的事实。
即使以孝巳的立场而言,说这种话有点奇怪,但他当然没有要杀掉武本的意思;只是想把他痛揍一顿,最后让他向由香子道歉而已。可是……这却让孝巳差一点变成杀人的帮凶。
琉璃似乎看穿了孝巳的自责,用责备的眼神望向他。
可能因为这里连冷气都没开,室内像三温暖的关系。她解开领带、制服衬衫的钮扣开到第二个。若隐若现的锁骨,像在彰显自己般地带著微妙的情色感。
「当然,要比蠢你也不遑多让。」
「……」
「我之前应该说过吧?应该有确实传达给你吧?」
「……有。」
「现在的三游亭圆乐(注29:落语名家。「笑点」中的固定班底)是第六代这件事。」
「第一次听说!」
意识因为大声叫喊的关系而更清晰了些。
琉璃在做出「顺带一提,他继承名号前叫三游亭乐太郎。本名是会泰通。」这种完全不重要的补充说明后,将上半身重新靠回椅背,双手交叉在胸前、翘起脚,像在思考著什么。
「好吧。事情既然变成这样,不是说句不知道就可以算了的。」
孝巳听到这意料之外的发言,不禁「咦?」的一声把脸探出来。
「虽然非我所愿,但擅自把我的伙伴整成这种地步,我也有点不爽了。」
「你愿意帮忙吗?」
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会愿意出手。
山根由香子的怨灵之后一定也会盯著武本和濑户川。如果武本由鴫原翠保护,那也需要有人来保护濑户川。
「做公益并非我的本性,不过算了。就给没规矩的家伙一点教训吧。」
面对这一点都不稳重的发言,孝巳伸出手插话。
「等、等一下。给没规矩的家伙教训是……」
「这可是标准的杀人未遂。尽管如此,当然没办法用法律制裁他。所以要用琉璃法。」
「先不管那种跟胖虎没两样的法律,山根由香子算是受害者吧?」
由香子是被迫变成怨灵的存在,袭击他们两人也是他们自己将事情导向这种结果。
确实如琉璃所说,灵体没办法用法律制裁。应该说,灵体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想法,是活著的人们赋予他们思想,由香子只是被当成道具而已。制裁由香子与制裁杀人的手枪和小刀无异。
「该受罚的不是山根由香子,是濑户川圭太。」
琉璃一副理所当然地做出宣告,孝巳伸著手愣在那里。
瞬间被沉默支配的空间内,只回荡著夏蝉朝气十足的重唱。
「……濑户、川?」
「你看起来好像有什么误会,只是我一直都懒得纠正你。」
琉璃对孝巳张开的手掌,无意义地比了剪刀的手势。
「由香子同学才不是怨灵,是濑户川同学的守护灵。」
突然被告知这个事实的孝巳,脑袋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厘清。
山根由香子不是怨灵,而是濑户川的守护灵?所以,发生了什么事?
守护灵如其名,就是保护宿主的存在。既然如此,由香子不可能加害濑户川。
别说危害了,要是本人希望的话说不定还会带来好处。然而山根由香子却想要杀害武本──
「骗人……的吧?」
「这是真的喔。你啊,被濑户川同学操控了。竟然如此完美地随之起舞,说不定你很有舞蹈天分喔。」
窗外的乌鸦就像在嘲笑孝巳一样「嘎」地叫了一声,琉璃也接著嘎嘎地模仿。
「首先你最该做的就是从头认识濑户川这个人。他可不像你想的那样纯朴、胆小又正直。你跟由香子同学都是被他利用的棋子罢了。」
「……」
「濑户川同学自从知道你看得见由香子同学,而且还是我这个有働琉璃的搭档后就开始警戒了,所以才会死命地主张自己被由香子同学盯上……那天就算你不出面阻止,濑户川同学也不会被卡车撞啦。那是故意的。」
「故意的?」
「都那么大声吐槽了,一定会注意到你就在后面。所以濑户川同学才要营造出他受到灵障影响的样子,也就是说都是他自导自演。」
那是一场闹剧的意思吗?
琉璃那时丢下一句话,说濑户川的话「没有听的价值」。她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濑户川的意图了吗?
「不用说也知道,濑户川同学的目的是对武本同学报仇。所以他才想确认我们『除灵研究社』的立场。幸好研究社并没有打算插手这件事。但濑户川同学为了预防万一,才透漏他悲惨的故事给你听。」
「那家伙说的全部都是骗人的啊……」
「不,我想是真的。濑户川同学只是不想让人知道由香子同学是自己的守护灵。而且他一开始应该也没有打算利用你到这个地步吧,只要知道他是个可怜的胆小鬼就够了。结果你不但把武本打到只剩下IHP,还分散搅局的翠的注意,帮他布置了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孝巳完全无法吭声。
仔细想想,濑户川没有一味地主张自己是受害者实在是相当巧妙的手法。分明只要放著让他自生自灭就好了,但孝巳却对他起了莫大的功用。这种误算对濑户川来说简直求之不得。
孝巳双手抱头地瘫在椅子上,对琉璃说的「所以才跟你说,濑户川同学跟你的情况不一样」这句话,一点反应都没有。
「守护灵……要有非比寻常的灵力才有办法得到吧?」
一阵呻吟后,他竭尽全力软弱地问著。
「也就是说,濑户川有强大的灵力吗?」
「应该跟普通人差不多吧,濑户川同学在这方面大概只是个素人。从他拙劣的谎言就看得出来了。」
被那拙劣的谎言操弄的男子就在眼前,说起话来真是半点慈悲心都没有。虽然孝巳也没有辩解的余地。
「再说,绀野同学就算了,我怎么可能分不出来是怨灵还是守护灵呢?他只是连我的等级都搞不清楚的白带小咖。」
「只是个小咖的瀬户川为什么可以有守护灵?」
针对孝巳更进一步的提问,琉璃在「嗯……」的一声后碎念了起来。与其说她瑶不知道如何回答,看起来更像是在
思考该怎么说明。终于,她仰头望向天花板,看著上次才换好的日光灯。
「就算没有任何灵感力,还是有办法可以得到守护灵。」
「可以吗?」
「可以,不过相当困难。」
「是赋予灵体想法吗?心里想著他是自己的守护灵?」
会不会其实就是这么简单?让灵体成为怨灵或守护灵,不就只是想法的正面或负面之差而已吗?
「确实是这样没错,但做起来并不像说的那么简单。灵体出现在眼前却不会抱持任何负面情感的人,实际上是少之又少。不管是谁看到幽灵难免都会惊吓、害怕、困惑。」
「可是,如果那是亲密的人,也会觉得『这个人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出现的』吧?这么想的话,要让对方变成守护灵……」
尽管有些震惊,但只要几分钟后应该就会往这个方向想才对。父母、兄弟姊妹、情人……这些死者的灵不论怎么想都不会觉得是为了对自己作祟才出现,也不希望如此假设。
琉璃却对孝巳的意见眯起双眼表示:「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绝对是这样、无庸置疑、毫不迷惘,连在无意识下都会这样想吗?丝毫不会浮现任何『说不定』吗?」
就算对再三确认的她感到疑惑,孝巳终究没有回应半句话。反倒是这种无意识打从心底相信一切的人,有可能存在吗?
「只要抱持任何一微米的怀疑就不可能把灵变成守护灵,但这却是没有灵感力的人要拥有守护灵的唯一方法。怎么样,很困难吧?」
「可是濑户川……」
听到孝巳没把握的声音,琉璃啪地拍了下雪白的膝盖。
「没错,就是这个。你懂了吧?由香子同学没有化为怨灵已经很奇怪了,濑户川同学还让她变成守护灵,更是大有问题。」
濑户川把由香子交给了武本。而且因为怕被报复,完全没有找任何人商量。
他确实说了自己背叛她、做了让她怨恨的事──他如此对孝巳说。然而这就是他最大的谎言。
「将由香子同学留在世上的毫无疑问是濑户川同学,他看到现身在自己眼前的由香子同学是怎么想的呢?如果觉得内疚或懊悔,由香子应该会变成怨灵才对。可是濑户川同学想的却是『她想帮我报仇』──这已经无关意识,而是打从内心如此认为。」
心想由香子现在仍爱著自己,想要成为自己的助力。
「也就是说,那是濑户川同学赋予由香子同学的意识。复仇守护灵・山根由香子正式诞生。考量到濑户川同学的力量,由香子同学应该不会是多强的守护灵,要正面对付像武本同学这样体格壮硕的男性十分困难。再加上翠的加护,在这之前都没什么机会得手……但他终于成功了,让由香子同学成功下手了。」
会有这么离谱的事吗?
濑户川对于山根由香子走向灭亡怎么会一点感觉都没有?甚至还持有守护灵、把由香子当成道具,这些事都太奇怪了。
「你好像还无法相信,但这十之八九就是事情的真相──濑户川同学对武本同学的复仇。当然,复仇并不是为了由香子同学,是为了自己。给他一点教训也是合情合理吧?」
琉璃最后加上「不过真要说起来,死者被人们怎么利用都无所谓啦」一句,结束这番长篇大论。
包围在不知不觉中减少了数只的蝉鸣声中,孝巳茫然自失地呆呆望著地上。
孝巳是为了山根由香子痛揍武本,而非濑户川。然而这个行动最后只为濑户川一人带来胜利。明明是为了由香子著想,结果反而害了她。
(对了,所以鴫原……)
鴫原正是为了避免这样,才一直守著武本。
她说过她的行动不是为了武本,也说濑户川的事与她无关。还说过「我的目的是不让由香子同学背上罪孽,把她送回该去的地方。」当初果然应该交给她处理,不该胡乱插手这件事。
将陷入极度自我厌恶的孝巳丢在一边。琉璃忽然看向教室门,不悦地叹了口气后,一脸厌烦地开口:
「有什么事就进来吧。」
就在孝巳「咦?」一声回头的同时,门喀啦喀啦地往旁边滑开。外头蝉鸣声和管乐社合奏融在一起,变成不协调的和弦。
进入教室里的人是鴫原翠。
2
鴫原翠的表情与平常一样冷淡。她用弯到身后的手将门关上,稍稍环视整间教室,眼神就像在看什么可疑的东西一样。不一会儿,那双眼看到坐在右前方深处的琉璃,表情更添一层严肃。
「好久不见呢,有働琉璃。」
翠的语调明显不怀好意,她双手抱在胸前,下巴上抬。那副模样俨然就是时尚杂志的模特儿。
话说回来,第一次看到有働琉璃和鴫原翠两人像这样正面相对。
「嗨,翠。昨天还真是不得了呢。」
琉璃用手遮著嘴,坏心地嗯呵呵抿嘴笑著,似乎一点也不在意翠的眼神。
没错。翠昨天一定是相当不得了吧。
她说孝巳待著事情会变得更复杂,所以叫他回家。叫救护车、向老师们报告、到警察局做笔录,这些全部都由她一个人完成。
等到武本恢复意识,孝巳和他发生过争执这件事大概就会曝光。但是翻过高三公尺以上的围栏把武本丢下去,这对孝巳来说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务。这次的事件应该会以武本自己不小心意外摔落结案吧。翠是这么说的。
「真不愧是你的伙伴。给别人添麻烦的程度真可以说是一等一呢。」
翠话中带刺,同时瞥了孝巳一眼。
「我应该有透过绀野同学转达,山根由香子这件事请你不要插手才对。」
「我可是都照你说的做。」
「骗人,你刚刚说的我在外面都听到了。」
翠美丽的脸庞现在满是怒意。她粗鲁地拨了拨肩上的头发,栗色的发丝像顶级丝绸般跃起,微微飘散著洗发精的香气。
「虽然难得,但可惜没有你出场的机会。山根由香子同学由我来送回去。」
「随你意。我刚才说的是『给濑户川圭太一点教训』。我们的目的并不冲突。」
面对怒气越来越高涨的翠,琉璃始终泰然自若。似乎是心理作用,总觉得连她头上的河童也傲慢了起来。
「翠,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想以逮捕现行犯的方式当场抓住濑户川同学吧?昨天为止的确看不出濑户川同学到底有没有打算复仇。由香子同学如果没有被不当利用,灵导师就没有介入的立场。可是这样下去,由香子同学就太可怜了……真是令人著急呢。」
「没错。就算我强制把由香子同学送回去,她也无法瞑目。要让她完全不带任何罪孽地回去,还是得让濑户川同学露出马脚才行。由他自己解放由香子同学才是最好的。」
即使双方淡然地交谈,周围的空气却更显冰冷。孝巳在脑子里想著「如果她们就这样打起来,我该怎么办?」这种无聊的问题。
令人不安的沉默经过片刻后。
琉璃缓缓地从制服裙的口袋内拿出原子笔,像是故意做给他们看一样,不明所以地大口一咬,用嘴叼著一端。接著用两根手指抽出笔,呼〜地吐了口气。看起来让人一头雾水,但似乎是在假装抽菸的样子。
「翠,我承认我们家的铁拳(注30)的确给你添了麻烦,但追根究柢,也是因为你慢条斯理地摸东摸西不是吗?你也知道由香子同学常常出现在走廊上吧?不要尽说些漂亮话,快点把她退货送回那个世界不就好了。这样不就结束了吗?」(注30:原文为漫画《铁拳对钢拳(ろくでなしBLUES)》。ろくでなし意指派不上用场的人。)
琉璃目中无人地吐著没人看得见的烟。「真像你的想法呢。」翠不悦地皱著脸说。就算如此,那没有半点瑕疵的完美面容仍然秀丽。
「完全没有半点对亡者的敬意,还践踏亡者与遗族尊严,拥有这种令人作呕想法的你,真的是最低级恶劣的怨灵师呢。」
「加上美少女三个字。」
琉璃对恶言恶语完全充耳不闻,嘴角上提冷笑著。俨然一脸坏蛋的模样。
「对我的人身攻击就到此为止吧。难得睽违许久聊这么多,就先针对今后谈些有建设性的话题吧。」
琉璃忽略皱起眉间的翠,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冰箱走去。接连把飮料丢给孝巳和翠后,自己也拿了一罐回到位子上。
「难道濑户川同学的复仇真的这样就结束了吗?」
不管是翠或是孝巳都无言以对。这种事只有问濑户川本人才知道。
「哎呀,不论有没有结束,我都会以我个人的方式惩罚他。根据琉璃法第二十八条,由香子滥用罪。」
「你还打算要搅局吗?」
翠把收下的饮料无情地放回长桌上,琉璃唰唰地左右摇晃她的短发。
「不会呦。除此之外,我还会协助你。根据琉璃法第六十六条,搭档暴动的损害赔偿。」
「协助?」
翠完全无视琉璃法,彻头彻
尾都只紧扣重点回应。孝巳有点想学习她那种态度。
「翠你自己也不认为复仇已经告一段落了吧?所以我说我会协助你,算是带来麻烦的赔偿金。」
孝巳与不甚理解、稍稍倾著头的翠一样歪著头。这家伙说出如此贴心的发言,反而让人有种不祥的预感。
「尽管不知道帮不帮得上忙,但就借给你吧。」
「借给我什么?」
「那个。」
琉璃说著,将下巴指向孝巳。
孝巳和翠下意识地,同时用假音「哈?」地哼了一声。
「只有体力多到不行的样子,你就随意利用吧。不过不要弄坏了。」
「等、等一下你这家伙!」
不祥的预感应验了。自从翠登场后几乎没有开过口的孝巳,这个时候终于忍不住站起来发出愤怒的叫喊。
「这是哪门子的理论?为何我要因为你的个人意见被借出去啊!」
「你不听我的忠告擅自插手,还给翠添麻烦,至少也要做点补偿吧。要不然你就只是个处男舞者而已喔。」
「不要突然毒舌全开!」
即使言词化成的刀剜著孝巳的心脏,他仍无惧地用力拍桌。
「不容许任何异议。」
「少给我自作主张!」
「已经不容更动了。根据琉璃法第九十二条,绀野孝巳使役之术。」
「什么时候列入法条了!」
「有什么关系?偷偷跟你说,翠现在没有男朋友。她如你所见是个铁娘子,继续这样下去,她的单身资历大概会跟她的享年一样吧。现在的她肯定是来者不拒喔。」
这次换成翠满脸通红,砰地捶了一下桌子。饮料罐随之一震,短暂地离开桌面。
「我、我才不想被你说呢!你自己还不是……」
真是难得。应该说据孝巳所知,翠情绪如此激动还是第一次。从刚刚的对话听来,她可能还不知道琉璃有男朋友。
「……怎样啦!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孝巳目不转睛地看著翠,愤怒得颤抖的她则不知为何矛头一转,目露凶光地瞪向孝巳。
他对这突如其来的敌意感到畏惧,摇著头表示没有任何意见。但似乎没有获得对方的理解,翠愤怒得眼角吊得更高了。
「有什么想说的直说无妨!你一定在想『啊……她果然没有男朋友』吧?不但一本正经,约会时感觉会带男朋友去看能剧或歌舞伎,而且只要牵个手好像就会直接把结婚证书准备好……你是这样想的吧?」
孝巳一边对自顾自地亢奋起来的翠摇著头,一边感到有些意外。看起来像是个完全不在乎周遭看法的人,没想到她似乎十分介意。
「哼嗯〜相当速配的笨蛋情侣嘛。」
「有、有働琉璃……!」
「总之就这么决定了。我暑假打算要努力写搞笑段子,绀野同学要是有时间就出席吧。」
暴君完全不把犹如恶鬼般狠瞪的两人放在眼里,像是给他们最后一击似的作势呼著原子笔。那副令人恨得牙瘫痒的模样,似乎会在晚上以恶梦的形态不断出现。
「接著就看你表现了。或许可以和翠相处的不错呦?破处的心愿说不定也不再是梦想啰。」
「别摧毁我的形象!」
孝巳偶然与翠两眼相对。
她似乎已经放弃与琉璃沟通,不发一语地直直盯著孝巳。
那眼神就像看著绦虫一般。
3
那之后经过数日,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学期的结业式。
成绩单的结果不如想像中绝望,但也称不上能表扬的程度。孝巳将单子塞进包包,暂时如石像般坐在位子上看著教室内。
明天开始就是众所期待的暑假,班上的大家都相当雀跃。孝巳若无其事地找寻濑户川的身影,他似乎已经早早离校。
这么说来,最近班上同学看自己的眼神与以前相比好像改善许多。当然孝巳现在仍是令人恐惧的对象,不过大家闪避自己的程度似乎稍稍缓和了些。
(尽管不想承认,但与有働混在一起的确起了效用。)
有働琉璃这名少女不仅是受到校内外畏惧及敬畏的存在,在普通学生间还意外地评价不差。这么一说,第一次听到她的传言时也是亲昵地直呼她「琉璃」,小田切还用「琉璃璃」这种令人喷饭的称呼。
琉璃的存在稀释了孝巳凶恶的印象,再加上先前学校还接到养老院打来道谢的电话,绀野孝巳终于脱离凶神恶煞的污名半步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完全不想感谢她。)
当孝巳在心里咒骂时,有其他人走进教室。
毫不顾忌地翩翩来到孝巳身旁,大剌剌地窥视著沉默不动的孝巳。一撮艳丽的长发从肩头顺下。
「……没记错的话,爷爷爱用的茶釜也是这种脸呢。」
「好歹也用生物来譬喻吧。」
面对这连声招呼都没有、万分失礼的见面第一句话,孝巳刻意摆出臭脸回应。
眼前是名高䠷的美少女。虽然这副面孔经过这几天已经看习惯了,但不管怎么看都仍美得让人屏息。「美人看三天也会腻」这句话似乎跟「男人重要的不是长相」一样都是谎言。
「今天要做什么?濑户川已经回去了喔。」
孝巳无奈地拿起书包从椅子上站起来,冷淡地问著。
还留在教室内的那几个人的视线令人十分难受。在校内以美少女闻名的名人・鴫原翠,最近每天都来找素行不良的名人・绀野孝巳,大家都无法思考出让人信服的理由。
「现在尽量避免与濑户川同学接触,只要远远地监视就好。」
「我知道。」
「不要偷偷把他打到半死不活喔。」
「就说我知道嘛。」
「到时候不要再说都是我的错喔。」
「……你还满会记恨的嘛。」
孝巳叹了口气,速速离开教室。翠快步追上,与孝巳并肩走著。
『鴫原同学在跟绀野同学交往吗?』
『之前没多久才跟三年级的武本同学走得很近耶!』
『明明是资优生,却喜欢那种混混呢。』
『不过绀野不是琉璃的男朋友吗?』
『一定是被鴫原同学抢走了啦!怎么说她都是全校第一的校花嘛〜』
诸如此类的细语声在走出校舍前都围绕耳边,翠本人将双手放在前方提著书包,腰杆直挺挺地飘然走著。
……忘了是第几条,总之孝巳现在因为『绀野孝巳使役之术』这种无视人权的法条,而像这样与鴫原翠一起行动。
虽然对这种藐视他人的命令感到怒火中烧,但欠翠一个人情是无法撼动的事实。要是没有她,孝巳现在已经是杀害武本的共犯了……为了表达感谢兼谢罪,孝巳决定要协助翠。并非屈服于琉璃法,而是依照自己的意思下定决心,孝巳是这么想的。不这么想就无法继续下去。
「今天要做什么?」
出学校后走了一会儿,孝巳再度提出同样的问题。
「又要去武本那里强化驱灵结界吗?还是要去道场练习武术?」
这几天一到放学,翠都像这样绑著孝巳直到日落。
巡视武本住的医院,在不显眼的地方贴上符咒。接著被带去她认识的武术道场当她对练的对手。
她练的是像合气道一样、利用敌方动作反制的独特护身术。连有不少打架经验的孝巳,在她面前也毫无招架之力。
『以对付暴徒的情境来说算是不错的练习,但还是希望你可以认真一点呢。』
回想起翠如此令人屈辱的感想,孝巳不甘心地噘起下唇。
再说孝已才没有那么无耻,能把这样窈窕娇嫩的美女当成小弟般殴打。而且随著动作微微弹跳的酥胸实在太吸引目光。这种邪念成为孝巳决定性的弱点,使他数次腾空、摔向地板,还更进一步地被踩在地上。
「今天要去的地方不一样」翠看著前方,机械式地回答。从旁吹来的强风将她一头长发掀起,让人可一窥白皙的后颈。
「一直想说有空的时候可以过去一趟,看来今天是个不错的时机。」
所以到底是去哪啦!孝巳很想这样发牢骚,但终究一个字都没说。他知道问了也是白问。
学校的男学生们看见与翠同行的孝巳,莫不露出羡慕的眼神。不过实际上却并不是如此令人高兴的事。
这家伙平常都装得一本正经,大家所想像让人脸红心跳的行为举止完全不会出现。她那低声调说出的词句大部分都是下手毫不留情的猛毒。要是她说「绀野同学,要不要休息一下?」就是得去咖啡店坐坐请她喝饮料的意思。连那个琉璃至少都会请自己喝罐装饮料。
「你啊,跟著武本的时候都像这样吗?」
「让他请喝咖啡、在道场把他摔出去这种事还真的没有。毕竟我连跟在他旁边的理由都没提。」
「你们还真能聊得起来啊……」
「我没有特别给他脸色看喔。可
是你不一样,你是有働琉璃暂时把所有权让给我的。所以你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你的钱包就是我的钱包。」
……没想到这里也有一个胖虎。
折腾人的七月烈日当空,两人走在热得几乎快冒出蒸气的柏油路步道上。孝巳已经流著豆大的汗珠,但翠却连半滴汗都没有,一脸若无其事。
「鴫原,你跟有働是什么关系啊?」
就在两人因路口亮起红色灯号而驻足时,孝巳不经意地提出疑问。
「你问这个要做什么?」翠边用手遮著阳光,边冷淡地回问。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她似乎不太高兴。
「呃,是看得出来你们关系好像不好啦……是灵导师间的不合?」
灯号很快地变成绿色,两人同时踏出脚步。
翠看著地上的斑马线叹了一声,开始娓娓道来:
「我们家历代都是这样,以动物为守护灵,进而锻炼、提升它的灵格再传给子孙。我的守护灵是从双亲那里传下来、有数百年历史的高等灵。我则是鴫原家正传第三十七代灵导师。」
「双亲的守护灵……是两边都传给你吗?」
「照常理来说是不可能的。尽管鴫原家的人天生就有较强的灵感力,但即使如此最多也只能驾驭一个守护灵……一般情况下会将多出来的守护灵封印起来。」
可是,她却拥有两个守护灵。没记错的话是老鹰和狼吧。
「灵导师是什么样的人啊?就像现在的你一样,主要拯救那些被滥用的灵体吗?」
走过斑马线后,可以看见车站就在前方。从步伐的方向看来,两人好像就是往那里前进。
「没有那么了不起。我们只是指引灵体到他们该去的地方而已。虽然从很久以前就有受到一些团体的经济援助,不过做的就是这种朴实的事情……也会接受委托,但基本上我们都不会跟事主收费。」
将灵视作生人的延续给予同情、尊重,并指引他们到正确的方向。而且是志愿无偿的行动。
原来如此,的确是和琉璃水火不容的类型。
「老家里只有我是灵导师。祖父祖母因为我特别优秀,现在都退居二线了。」
翠的口吻不卑不亢,只是淡淡地陈述事实。
不多话的她今天是第一次说这么多自己的事。可以说是给这几天来拚命和她交流的孝巳赏赐吧。
不一会儿,正如预料地来到车站。翠说「四站」,果然打算让他出交通费。孝巳看破一切地到自动售票机买了两张车票,奉上一张给翠。
搭上刚好到站的区间车后不久,行驶的电车使人随之摇晃。
车厢内因为还是上午而空荡荡的。两人挑了在门旁的座位坐下,有些过强的冷气舒适地掠走身上的热气。
「……我和有働琉璃从小学就认识了。」
翠像自言自语般地透漏,她的声音与寂静电车的行驶声参杂在一起。那是针对一开始疑问的回答。
「我们家住很近,那时候常常一起玩。又因为我们都可以看见那些看不到也无妨的东西,所以那时候两个人的感情很好。」
没想到竟然认识这么久。她还特意加上「那时候」,更突显出两人现在的关系。
「她常常来我家住,我也常去她家住。正因为如此,我们每天一起玩、一起泡澡、一起睡觉。」
「喔……嗯?」
这句话怎么好像似曾耳闻。
对了!琉璃也说过同样的话。还说「虽然那些最近都很久没做了。」也就是说……
(该不会那个混帐骗子在耍著我玩吧!)
果然,那种怪胎怎么可能有男朋友。继续追溯记忆,那家伙还说过「认知的不协调就是搞笑的王道」这种话。
孝巳咬著牙,从口中挤出一句「可恶……」在旁的翠一脸疑惑地盯著他。孝巳慌慌张张地整理自己的表情,催促她继续说下去。
「所以,要说我们两个的关系,不仅是小时候的玩伴也是宿敌,互相对立又彼此瞭解。可说是爱得越深越恨之入干细胞吧。」
「单位有点不妙啊。」
「你不也有深刻的感受吗?像她如此让人气得牙痒痒的人,不管在现实中还是故事里我还真没看过第二个呢。」
「……我也没有。」
就在两人达成共识时,不知不觉已经抵达目的地了。
孝巳被带来的地方是一座巨大的墓园,座落在从车站出来,爬约十五分钟的坡后出现的丘陵地上。抵达时他又再度汗流浃背。
翠在入口附近买了花(幸好是她自己付钱),中间走错好几次路,终于到了目标的墓前。
……那是山根由香子的墓。
这里似乎是绿地新开拓的一角,是个还只散落著零星几座墓石、有些冷清的地方。她的墓比其他的还要小,不过每个角落都打扫得相当乾净。墓碑被阳光照得像镜子般闪闪发光,墓前横放著两朵濒临枯萎的绣球花。
「你既然已经和她有所牵扯,应该要来造访一次比较好吧?」
如此说著的同时,翠熟练地换上新的花,捡起落在地上的几片花瓣。接著从孝巳搬来的水桶上抽出勺子,仔细地用水淋著墓石,把上头的灰尘冲洗乾净。已经毫无生命力的绣球花则由孝巳回收。
「确实是应该要来拜访一下。」
尽力不妨碍翠地帮了忙后,两人一起对著墓合掌膜拜。
原本并不打算持续这个动作多久,但张开眼时翠已经放下双手,不知为何一脸不可思议地盯著这边看。
「你还真是相当认真地膜拜呢。」
「我在跟她道歉。」
「……」
「因为从各方面来说我都算是搞砸了吧。我说这次想要好好地帮她,希望她愿意让我帮忙。」
老实说出自己的想法后,翠那张如白瓷般的脸蛋稍稍浮现惊讶的神情。「你该不会……」她如此低语著,但那句话被静谧的空气所吞噬,没有完整传到孝巳耳里。
「……哎呀?」
此时,背后突然传出声响。孝巳与翠同时转身。
回头一看,一位女性站在那里。以中年妇女来说看起来相当年轻,是位文雅又温柔稳重的家庭主妇。提著比孝巳带来的桶子还要再小一号的木桶,手上果然也拿著绣球花。
翠立刻上前一步,礼貌地鞠了个躬。
「不好意思,请问是由香子同学的母亲吗?」
眼前的女性对翠的提问点点头,「你们是她的朋友吗?」她温柔地展开笑靥。
翠配合地摆出开朗的表情。与平常那张板著的脸完全相反,是像普通的可爱女生一样清新可人的微笑。这家伙也会有这种表情啊。
「是的,我们之前和由香子同学感情很好。这次代表朋友过来打扰了。」
孝巳也附和谎言,郑重地点了个头示意。他并不打算说出真相,也没有说破的必要。
由香子的妈妈高兴地笑著,不经意地将视线停在孝巳夹在腋下的枯萎绣球花上。
「该不会你们就是一直过来供花的人?我听门口的管理员说,有学生常常带花来看她。」
翠与孝巳对看了一眼,旋即摇著头回应:
「不是。不过,除了我们以外也有很多很喜欢由香子同学的人……我想大概是那些人吧。」
否认的说词也毫不马虎。由香子的妈妈没有特别怀疑地接近墓碑。
「明明身边就有这么多好朋友……真是傻孩子呢。」
那在墓前蹲下合掌的身影,让人实在有些不忍见。
孝巳不知道山根由香子是怎样的人。但是,只要有一个人会为她的死哀悼,她的逝去就是相当令人悲伤的事。不仅留下来的家属,那位带绣球花来祭拜的人,在这之后也会一直背负这层心灵的伤痛继续活下去吧。
这个世界是生者的世界。死者就算消逝,留下来的人们还是会继续他们的人生。所以比起那些已逝死者,应该优先为活下来的人著想才对……在心中浮现的这个想法,和有働琉璃的主张似乎有些雷同。
之后持续一阵对话后,孝巳与翠十分有礼地告别,离开墓园。
两人一路上没有流连地直接返回车站,搭上回程电车。车票又是由孝巳负责。
「山根由香子就长眠在那座墓里吗?」
在电车内经过数分钟,孝巳耐不住沉默、不加多想地抛出问题。这次两人没有坐座位,而是并肩站在门旁。
「当然没有,毕竟她现在是濑户川同学的守护灵。」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去那里啊?」
「我已经调查过了,由香子同学的母亲会在那个时间去祭拜。我们去是为了要让她知道有人会因为她女儿的去世感到难过。比起一个人,两个人一起去一定比较好吧。」
我是拿来凑人数的意思吗?
就算是好了,但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孝巳这么问,她则回答「关怀生者的灵魂也是灵导的工作之一」并用那双宝石般的明眸往上看著孝巳。
「不只是由香子同学的母亲,你的灵魂也是。即使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小慰藉,但我认
为也做不到比这个更有用的事了。」
的确,孝巳跟由香子道歉后,除了心理上的自我满足以外,心情也感觉轻松了些。万万没想到翠竟然在为了自己著想。
「又欠你一次啊……」
「不用算也没关系,这是灵导师该做的事。而且──也有了个对你刮目相看的机会呢。」
翠不算是展开笑容,但表情确实显得柔和。只是这样,她看起来就比平时更添了数倍魅力。
那之后一如往常,先绕去武本的医院再到同样那间道场。孝巳被狠狠地扔出去、数度因为脱水而倒下,终于在日落时获得解脱。
4
「哎呀,好久不见呢。」
八月的第一天。琉璃在她平常的位子上微微举手示意,欢迎许久没出现在社办的孝巳。
昨天,翠一说「明天就休息一天吧」,孝巳就情不自禁地手握拳,做出运动家常用的胜利手势。记忆中,这应该是自国中的全国优胜以来的第一个胜利手势。他在回家路上正打著一整天吹冷气、睡懒觉的如意算盘时,手机传来琉璃的讯息。
『你明天好像放假的样子。中午十一点在社办等。』
孝巳没有回覆,打算跟她说没注意到讯息。
结果,五分钟后又有简讯传来。
『早上十点在社办等。』
时间早了一小时。
我什么都没看到。今天把手机忘在家里了。
『早上九点社办』
第三封。又早了一小时。内容变得简短到让人有点毛骨悚然。
『早上八点』『七点』『六』『五』『死』
她如此纠缠下,孝巳终于放弃挣扎地打下『拜托,十一点好不好。』寄出。孝巳对于自己竟屈服于这种山寨版玛莉(注31)的精神压迫而感到丢脸,但他仍像现在这样现身社办。(注31:著名都市传说「玛莉的电话」中的人偶玛莉。主角将玛莉丢弃后不停接到她的来电,每一通电话玛莉都报上所在地。而电话所说的地点离主角越来越近,最后则是在主角的身后。)
「和翠的恋爱冒险怎么样了啊?」
琉璃将两肘靠在桌上、双脚交互上下晃著,用明显在逗弄孝巳的眼神看著他。
「没怎么样啊。」
「至少亲过了吧。」
「喔,是啊。跟道场的地板。」
孝巳自虐性丢下这句话,拒绝任何追问地迅速坐到椅子上。与坐在最里面的琉璃中间隔一个空位的椅子,现在已经是孝巳的专属座位。
全开的窗户外一如往常,吵闹的蝉大声叫著。而远远地,运动社团彼此大声对话的声音参杂其中。自己还会有加入他们的一天吗?
「你不是说要教训濑户川?那件事现在怎么样了啊?」
「啊,那个啊。还不到时候啦。我这里也是有很多事忙得不可开交。」
琉璃一副对濑户川的事不感兴趣的样子,拿垫板对自己扇著风。配合动作而飘荡的墨色浏海看起来就像门帘一样。
「比起这个,绀野同学,叫你过来是有其他事。你知道青鹤祭吧?」
琉璃出其不意冒出一句话,孝巳只说「那什么东西」随便敷衍回应。
「简单说就是夏日祭典。每年八月下旬都会在青鹤中央公园举办。公园里面会有很多摊位,晚上还有烟火大会,虽然规模比较小。特别舞台会有志愿报名的乐团演唱、儿童卡拉OK大赛、还有地方委员会的才艺表演。以现在的地方活动来说算是相当活泼,很多人都会来参与,是相当快乐的两天活动。」
「……」
都说明得如此详尽了,孝巳不可能没有浮现任何不祥的预感,他还没有迟钝到这种地步。
额头上冒出的汗珠感觉好像急速冷却。特别舞台?这家伙该不会……
「等、等等有働。你等一下。」
「可以让大家见识一下我们的威力不是吗?」
「都跟你说等一下了!」
这如同恶梦的一句话,从她小小的嘴里无情地流出。威力是指什么啊?
「你还没学到教训吗!」
「上次的漫才不是大成功吗?而且这次还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准备万全地挑战喔。那天我们就让青鹤町被搞笑漩涡给吞噬吧!」
「是被搞到笑不出来吧!听好,就算我会被诅咒杀掉,也绝对不会上场表演!」
既然是公共场合的舞台,就表示台下观众是养老院没办法相比的。依照地点来看,学校里的人说不定也会来,甚至以前的队友也有可能出现,实在是最糟的情况。
「我早就预料到你会抱怨个没完,所以已经报名了。」
「你、你、你这混帐……!」
「这股怨气发泄到漫才上吧。我们的心情都是一样的,我也很不甘心啊。」
「事情的元凶不要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那不然要怎么办?乐器什么的我可是不会半样喔。」
「报名参加这件事本事就是错的吧!」
那之后的几分钟,吵吵闹闹的争论持续著。唯我独尊的暴君没可能屈服,倒是孝巳声音嘶哑、喘不过气地瘫坐在地上。
琉璃似乎也觉得他这样很可怜,便将垫板朝他啪搭啪搭地拓出微热的风。老实说,这根本算不上任何补偿。
「真是的。不要对女孩子这样大吼啦。被这么凶地大骂,就算是我也都快哭了。」孝巳无视这句半点可信度都没有的话,蹒跚地坐回椅子上。想哭的是我吧。
「……不能取消报名吗?」
「不可以,也没有这个必要。好,成功的话就给你三个坐垫吧,这可是收集到十个就可以和我做很多『好事』的梦幻坐垫喔?这样应该比较有干劲了吧?」
少女用相当不熟练的动作搔首弄姿,孝巳则以废人般的眼神望著。反正最后大概收集到九个左右就会被全部没收,八成就是这种结果吧。
「你啊,是打算以谐星为目标吗?」
面对这个没有特别含意、随意提出的问题,琉璃把眼睛瞪得圆圆地、头微微地倾著。
「你不是说过,要把人生都奉献给搞笑吗?」
执著到这种地步,已经不能说只是兴趣而已了。
但是琉璃心中的困惑如实浮现在脸上,依旧茫然地盯著孝巳。
「谐星?」
「你的志向不是谐星是什么?」
「你不说偶像也不说演员,跟我说谐星?」
「你给我客气一点!」
琉璃双手叉在胸前,搔了搔眉间,调整坐姿后做出宣言。
「我没有打算要以搞笑维生喔。虽然会去养老院和夏日祭典,但我不会参加漫才大会或是选秀会。对我而言,搞笑不是技能,只是我的人生课题而已。」
「人生课题喔。」
「硬要说应该是治愈生者的灵魂吧。我自己也包含在内。」
她所说的话竟然与鴫原翠说的一样。
说不定有働琉璃灵导的方式就是『搞笑』。她不以死者为对象,而是滋养生者的灵魂也不一定……这样想是不是太看得起她了呢?
「我说过我不喜欢做慈善或志工,不过那只有在灵体相关方面而已。毕竟除灵可是我的技能呢,要我表演当然要收钱啰。」
「我的灵魂就不用治愈吗?」
「身为我的搭档在说什么啊……话说回来,绀野同学。」
琉璃又做出一副言归正传的样子,「啪」地合掌。这家伙每次都一下子岔开话题,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几天来我一直都在考虑。」
到这里不过才二十分钟左右,体力就已经见底。接下来不管被问什么,都没有力气做出对应了。
「琉璃控,这个怎么样?」
孝巳无法理解含意,回问「什么东西?」琉璃控……听起来像萝莉控,一点也不好。
「我和你的团名啊!」
「团、团名?」
「要组团的话,团名是必要的吧。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为什么我非要跟你正式组团不可啊!」
孝巳像职业病似的扯嗓大喊,琉璃看到后就像松鼠一样鼓著双颊。
「没办法啊,主办单位说在活动当天前要跟他们说嘛。把两个人的名字拼起来变成琉璃控,代表色也包进去了(注32),可以吧?」(注32:绀野的「绀」日文发音为Kon,与「琉璃色」同指靛蓝色。)
「不是名字好不好的问题!你听好,再怎么说我都只是临时团员而已!」
「那叫萝莉M好了?你是萝莉控,我是M,把两个人的性癖合而为一组成的名字。」
「我一点都不想听你这让人措手不及的自爆!」
「不服气的话你也帮忙想嘛。我觉得还不错啊……萝莉M。」
「琉璃控跑哪去了!」
狂暴的孝巳与哈哈大笑的琉璃。
与每三分钟就要离题一次的她说著说著,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要西沉了。
孝巳对于白白浪费一天的休假感到沮丧,不过意外地从那之后,翠就常常让孝巳放假。
因为濑户川没有任何动作,所以可以在不疏忽的前提下稍稍放松。但没事的日子就会被像是早就锁定好的琉璃叫出来,实际上放假的日子可说是一天也没有。
「你对搞笑有兴趣吗?」
进入八月后不久,某个烈日高照的午后。这天孝巳也被叫了出来,以随从之姿与翠同行购物。
就在车站前的咖啡厅里,好不容易能喘口气时,她忽然问了这个问题。
孝巳将送来的冰咖啡插上吸管,粗鲁地回问「为何」。是连为什么今天要帮她提所有新买的衣服和鞋子走来走去也一起问的「为何」。
最近翠的行动变得相当地多彩多姿,而且不乏许多个人行程,这成为孝巳的担忧之一。
她不只是做和由香子有关的事,连逛街买东西、看电影、去电玩游乐场,甚至连到寺庙和神社打招呼都要孝巳一起出动。虽然没有连玩乐的钱都让他付,但自己可是从早上就开始折腾一整天,希望她也能替自己想一想。
「那里是『搞笑研究社』吧?你应该也是有兴趣才加入的吧?」
翠边戳著金鱼钵大的巨大圣代,边摀嘴咀嚼著。一开始将她的脸完全挡住的水果鲜奶油高山已被漂亮地铲去三分之一了。
「才没有兴趣咧。我当初只是去请教她除灵的事而已,结果──」
「现在变成有働琉璃的奴隶,是这样吧。」
「不要说这种让人痛不欲生的事。」
「那应该改叫仆人吗?」
「……你没资格说吧。」
即使外表相互对比,但在对孝巳的不合理对待上,翠可是与琉璃不相上下。难道灵能力是会让人性格扭曲的东西吗?
「我好像有点瞭解了,你也是那样吧。对别人没有半点尊重的类型。」
「不要把我跟有働琉璃相提并论。建立良好人际关系的手段这种东西,我可是已经领会了呢。」
翠看见孝巳怀疑的眼神感到有些意外,生气地噘著嘴,是带点恶作剧气息的闹脾气。看起来不像是制服每天都一样乾净严谨的她会做的事。
走在街上,擦肩而过的男生大部分都会回头看翠,然后再看著她身边这一脸凶狠的男子,摆出无法接受的表情。自己对她来说一定也有「挡箭牌」的功用吧,孝巳最近才终于注意到这件事。
「我对人与人的关系十分重视,也做了许多功课。」
翠一本正经地宣告,她的表情因为大口吃著香草冰淇淋而舒畅地荡漾。
据她本人所言,她从以前就一直梦想来吃这家店的特大圣代。反问她「这种东西什么时候都可以来吃吧?」却被她说教:「你觉得一个女孩子可以来点特大圣代吗?难道你去拉面店会只点小碗白饭吗?」让人一头雾水。
「我可是一点都没有疏忽人际关系。」
「难说喔。」
「我有好好下过一番苦工,用函授教学的方式。」
「──啊?」
一开始还以为是听错了。孝巳花了将近十秒的时间才领悟到她刚刚是在装傻。翠在这期间,一直时不时地往上盯著孝巳观察他的反应。最后一脸难为情地拿起餐巾擦擦嘴巴,脸上微微泛起红润。
「你没吐槽我呢。」
「呃……」
「我看刚刚的时机还满适合的,还是我搞错了?」
「啊……所以说,你果然是在装傻吗?」
面对有点困惑而搔著头的孝巳,翠也不甘示弱地搔搔脸颊。
「装傻的话就要吐槽,不是你们那个世界的规则吗?刚刚那个人家可是还满有自信的。」
不知道她说的到底是哪个世界,但至少孝巳不是那种世界的居民。虽然搞不懂她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装傻,总之孝巳先岔开话题,对不服气的翠说明:
「呃……我想那需要有一定程度的意识交流才行喔。」
「什么意思?」
「我到目前为止完全不认为鴫原是个会装傻搞笑的人,所以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这样的话没办法吐槽啦。」
翠边点头,边用拇指与食指捏著下巴。看起来非常认真在听的样子。
「就像你说的,时机有抓到,装傻本身没问题。但要让对方吐槽的话,至少得让他看得出来你正在装傻才行。」
「我原本就打算来个让人措手不及的突袭。」
「这种定位应该针对第三者的观众才对。这里只有你和我两个人,如果想被吐槽的话,像这样的奇袭是行不通的。你必须要让我有心理准备才可以。」
一开始遇见琉璃的时候,因为不知道她是这种类型的人,孝巳也只是满脑子疑惑,并没有吐槽。
现在则十分轻易就能知道琉璃正在酝酿装傻磁场。不过,和琉璃的对话也不是特地要表演给谁看的。
「原来如此……意识交流啊。」
翠脸上带著奇妙的表情,点了好几次头。
她再度拿起盛满鲜奶油的汤匙往嘴里送。幸福地舔著嘴唇的模样与平常有些落差,看起来不可思议地年幼,让孝巳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至少要和负责吐槽的人有交流吧。如此一来就可以像『不要突然装傻!明明就不像个会搞笑的角色!再说怎么会是函授教学啊!』这样,连装傻的主旨都帮忙补充进去,这样一个桥段就成立了。你听起来可能觉得很容易预料到,但对旁人而言已经是相当令人措手不及的突袭——」
说到这里,孝巳突然回神。
我这么热切地在解说什么啊?这是什么课?我是谁?
「真是深奥……」
翠莫名佩服地低语著。最后抬起头对孝巳说出「你真不是泛泛之辈呢。」她的眼神与目前为止完全不同,带著充满尊敬的光芒。
孝巳心情复杂地抱著头,将视线移向旁边的窗外。第一次被称赞却是因为这种意义不明的讲解,令人喜悦之情大减。
「你把刚刚的都忘掉。我没有特别有搞笑造诣,只是个素人而已。」
「不会,很有听的价值呢。真不愧是有働琉璃看上的人。」
一点也不高兴。应该说,要是连翠都开始往搞笑这条路迈进的话,孝巳就每天都陷入吐槽炼狱里了。灵能力也会让人变得爱装傻吗?
「就趁这个机会,从你这边学习搞笑入门。」
「喂,你的目的变了喔。」
「没有变,只是增加而已。不要那么小家子气,教我搞笑的技巧吧。」
「不是说了我没有可以教人的技巧吗!」
「真是不乾脆的男人。宽松世代(注33)就是这样所以才讨厌。」(注33:日本于一九八七年后出生的世代。受到将教学大纲减少三成的宽松教育影响,普遍被认为学习能力与竞争力下降,态度也较不佳。)
「你这家伙也是吧!」
翠对激动吐槽的孝巳嫣然一笑,微微倾著头:「像这样子吗?」
这学生实在是太优秀了。
5
自武本从屋顶上摔落以来,濑户川似乎真的没有任何动作。
濑户川在两人监视得到的情况下,每天都平静安稳地享受极为普通的暑假,尽是些和班上小团体去游泳池、或在餐厅里聊天之类的活动。今天也是过了中午之后就跑去KTV,已经进去两个小时了。
「说不定濑户川那小子已经满意气消了?」
「也有可能呢。比起复仇这种没有建设性的事,和朋友快乐地过日子一定比较开心吧……在世界的正中央〜回转著星野〜♪(注34:源自《超时空要塞F》主题曲「Lion」,歌词经过谐音或双关语改编。)」
「那小子如果不打算报仇,我们要怎么办?」
「到暑假结束他都没动静的话,不得已也只能跟他正面交涉了。请你让由香子同学解脱吧——也只能这样拜托濑户川……一打喷嚏某处的〜树林里便有蝶野乱舞〜♪」
据她所言,只要濑户川没有滥用守护灵,这边似乎就不能用武力解决。守护灵和怨灵不同,基本上并不是会散布灾厄的存在。他们终究只是为了保护宿主而已……就是这样。
「但是濑户川已经有一次几乎杀了武本,这还不能构成叫他解放山根由香子的理由吗?」
「你能证明这点吗?目击者可就只有我和绀野同学两个人,这样的证言没办法成立……好想留下〜♪好想留下~♪还想要继续承受〜♪」
「又不是法庭审判……」
「正因为如此,才更有合情合理的必要啊。要是依照主观意识就可以恣意妄为,这世界不就无法无天了吗……被宿命纠缠的〜北极熊正燃烧著〜♪(注35:此处开始源自《超时空要塞F》片尾曲「Northern Cross」,歌词经过谐音或双关语改编。)」
所以翠才一直放著由香子不管啊,为了要当场逮到瀬户川报仇的证据。那个时候濑户川一定躲在屋顶附近,
却因为要救武本而错失良机。翠似乎到现在都还为那次的失败懊悔。
顺带一提,即使今天她也是穿著学校规定的制服。不知道是否是过于认真的个性使然,明明是暑假,她的打扮却一点也没变。这就算了。这就算了……
「喂!」
「你〜用什么刷锅子~~鬃刷还是锅刷呢〜♪」
「谁知道啊!」
漫长的忍耐到达极限,孝巳终于一把抓起遥控器、按下卡歌键,不久后音乐随之停止。
正摇摆著裙子翩翩起舞的翠,以锐利的眼光瞪来。
「你做什么啦?」
「我才想问吧!为什么兴致勃勃地唱起歌来啊!」
现在,翠和孝巳正在KTV的包厢里。看见濑户川等人进来店里后,两人也随后跟上。
濑户川他们有好几个人来,想必不会那么快离开吧。与其在外头待机,不如也一起潜入店里……而结果就如同各位所见。
翠一进来后就异常兴奋,等注意到时,她已经开起动漫歌曲的演唱会了。孝巳边愕然地望著完美重现舞蹈动作热唱的翠,边没心地搭配节奏、摇著被硬塞到手上的铃鼓。
「你忘记监视濑户川这件事了吗?」
「你才忘记了什么事吧?这里可是KTV呢。」
「要说的不是这个吧!」
完蛋了。翠确确实实地慢慢被搞笑侵蚀了。
「没问题啦。如果他呼叫由香子同学,我还是可以感觉到。别太小看鴫原家的灵导师。」
用那种透过麦克风而充满回音的声音说,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他们之后得知,濑户川一行人早就已经结帐离开了。
正想著果然该念念她时,变得老实的翠以像蚊子般微弱的声音低声说:「对不起。但是……还可以找你一起来练习吗?」结果孝巳也不由得放弃这个打算。
关于鴫原翠这个少女,有些事直到现在才瞭解。
虽然常常因为成熟的脸庞和难以接近的气场而被误会,但其实除去身为灵导师这点,她也只是个极为普通的女孩子而已。
看浪漫爱情片会抽著鼻子哭泣,搭上刺激的游乐设施也会大声尖叫。在她毫无掩饰地展现真实的一面时,孝巳也曾想过她该不会对自己有意思,不过重点应该是她没有什么朋友吧。单纯只是找人陪她,一起去些一个人没办法去的地方而已。让人不禁想吐槽她口中那良好的人际关系跑哪去了。
从KTV出来后,完全失去濑户川行踪的两人在街上来回寻找,直到傍晚终于放弃搜索。
拖著疲惫的脚步,走在可以往下看见潺潺流水的堤防上。机会难得,孝巳便提议下去河边走走。
繁盛地长满杂草的土壤,沿著巨大的河川一直线延伸出去。两人偶与慢跑或是带狗散步的人擦身而过,漫步走向河边。
「有事一直想问你。」
走了不久,翠突然发问。
「绀野同学不生濑户川同学的气吗?」
「当然会啊。就跟有働说的一样,那小子可是杀人未遂。本来想痛揍他一顿。」
孝巳满脸不悦地说著,但翠却摇摇头说「不是这个。」夕阳照在摆动的发丝上,看起来跟河面一样闪闪发光。
「我看得出来,你因为他利用由香子同学报仇这件事怒火中烧,但是绀野同学你不也被他设计利用了?你不生气吗?」
「关于这个,我没有生气的权利。被骗当然是很不爽,可是你和有働已经狠狠地警告过我了。跟我做的事情比起来,濑户川对我说的谎根本不算什么吧。」
听到孝巳如此坦率的想法,翠不禁噗哧笑了起来。
这反应以平常一直保持严肃的她来说十分稀奇,不过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奇怪了。尤其是看过她在KTV的狂态后的现在,更是不足为奇。
「和武本起冲突也好,与有働琉璃间的关系也好,你真是个天生的滥好人呢。」
「有够刺耳。」
「为别人的事情竭尽全力,自己却落得凄惨的下场。」
「可能跟待过球队有关系吧。也因为这样,不管以前还是现在我总在做些一厢情愿的事。」
「……可是,我并不讨厌喔。像你这样的滥好人。」
「是吗?」
「嗯。」
翠笑著点头,紧接著却突然脸色大变,猛力地摇著头、挥舞双手。不知为何忽然动摇了起来。
「不、不是啦!」
「什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
「什么意思啊?」
她的双眼飘移得相当厉害。脸颊异常地泛红。
「把刚刚的都忘掉。都是幻听啦!我、我才不是说你是我的菜啦!」
孝巳不懂为什么她如此慌张,只能倾著头表示疑惑。才刚开始觉得她只是个平凡的女孩子而已,果然还是个怪人。
令人不解的动作持续一阵后,翠夸张地咳了一声,尽全力回复原本的表情。
她将双手放在后方,原本就已经非常傲人的胸前起伏又更为突出。那到底是什么罩杯啊……说到罩杯,对只瞭解捕手护档的孝巳来说,女性胸围尺寸什么的可是个完全未知的领域。
「……这么说来,那名彻底实践无法无天四个字的暴民现在在做什么?」
「你说有働吗?那家伙拚命地在想段子呢。濑户川的事早就不知道被拋到哪去了吧。」
上次就是这样,竟然说「濑户川?哪里的河川啊?」依照那家伙变幻无常的个性来看,给他惩罚有可能只是冲著当下的心情说出来的话而已。
前进了一阵后,一颗脏兮兮的破烂棒球从草丛间探出头来。
是颗缝线松脱散乱、外皮蜷起,已经无法使用的硬球。有人把它丢在这儿的吧,孝巳心想,并在经过时捡起那颗球,无意义地单手把玩著……上次摸到棒球是什么时候呢?
「很厉害嘛。简直就像被吸在手上一样。」
翠看著孝巳流畅摆弄著球的手指,不禁发出赞叹。
「不管是谁,持续好几年每天碰的话都可以做到啦。」
「说到这个,这跟刚刚讲到的团体竞技没有关联──听说你国中时期是有名的投手?我完全不知道呢。」
「明明跟你也是同一所国中吧。毕竟你不是有働从小以来的好友吗?」
翠忽然沉默不语,霸气全失地低著头。她将视线投向河川,终于像在回忆般地开口:
「上一次跟她好好对话……应该是两年前的事了吧。」
那声音听起来格外感伤,似乎连走路的步调都慢了下来。黄昏景色中的那张侧脸看起来比平常更加虚幻、寂寞。
「她从以前就是那样,对我的忠告充耳不闻。是个任性又我行我素的霸王。」
只要话题转到琉璃身上,她都会变得爱发牢骚。说不定兴起学搞笑的念头也是与琉璃的抗争心在作祟。
「对象是那家伙的话动用武力不就好了?鴫原的话应该做得到吧。」
「难说,她不是那种会简单屈服的角色。」
「可是你不是有厉害的守护灵吗?而且还有两个。」
「她可是有数量优势呢,再说……」
翠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一小段沉默过去,终于,她用有气无力的声音说出出乎意料的话。
「我和伯父……她的爸爸约好了。」
「有働的老爸?」
「会一直当她的朋友、陪在她的身边。但是,现在我──」
「……」
「所以我觉得很内疚。她会变成那样,我也有责任……」
翠的话语再度停止。不过这与刚刚的中断不同。
她冷不防抓住孝巳的手腕,促使他停下脚步。面对讶异得皱起眉间的孝巳,她朝著前方微微抬下巴示意。
「啊……」
随著她的视线看过去,遥远的前方有两个人影。因为天色昏暗所以到现在才发现,不过他们似乎已经走在前面很久了。
那是两个娇小的身影,其中一个人孝巳与翠都认识。虽然距离约二十公尺左右,但应该不可能看错。
濑户川圭太和一个女生漫步著。他屡次向她靠近然后被推开,即使如此他仍不畏缩,不停逗弄对方,开心地笑著。
「那小子在干么啊?」
「看这个样子,是正在和女生调情吧。」
孝巳不太瞭解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因为,濑户川还有由香子这个守护灵在身边。
难道他已经让由香子成佛了吗?不出所料,让武本受重伤就算报了一箭之仇吗?孝巳对目前的情况也只能做出这种程度的分析。
「由香子同学还在濑户川同学的身上。」
「还在?那他为什么还把别的女生?」
这问题实在太愚蠢了,翠回答,且用极其冷漠的眼神瞪著孝巳。
「你也该瞭解了吧,他对由香子同学一点感觉都没有。」
被明白指正的孝巳,心脏加速跳动。
考量到濑户川为了复仇而利用山根由香子,这样的结果当然
也不难预料。但是孝巳内心的某处一直否定这个可能性。
瀬户川确实在不正确地利用由香子的灵魂,对此孝巳也十分愤怒。可是那只因为他的个性有些乖僻。就算形式有点扭曲,但也是因为他爱著由香子……所以才会失控吧?不是这样吗?
把为了自己而牺牲的情人、才刚过世两个月的情人毫不留恋地当成守护灵,这种无情的人怎么可能存在。这是孝巳以自己的常识为基准所导出的个人见解。
(濑户川,我又太过信赖你的人品了吗?)
不自觉地快速往那里走去,眼中映出濑户川频频伸手搂抱女生肩膀又被拨开的景象。
(你竟然在山根由香子面前把那个女生吗!)
不爱她的话为什么还要把她留在这里?为什么不让她直接到另一个世界去?与濑户川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翠在身后喊了好几次、劝阻孝巳,但他的双脚却停不下来。
(不是因为不想跟她分开才把她留住吗?)
实在搞不懂濑户川,事情不是这样的吗?难道他打从心底认为自己完全是个受害者?
你弄脏由香子的手,还摆出那副笑容吗——
「濑户川!」
就在与濑户川之间只剩几公尺时,孝巳大声吼了出来。
彻底被女生给迷住的瀬户川,听到叫喊才发现孝巳的存在。他与那个女孩子同时回头,愣了一下,随即不安了起来。居然在这种时候遇到……他的脸上如此写著。
「绀、绀野同学……」
「濑户川,你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嘛。在做什么?」
孝巳极力压抑住内心的激动,站在两人面前。仔细一瞧,发现女方自己也见过,是班上濑户川常常巴著不放的小团体里的人。
「从车站前的聊天以来就没说过话了呢。我们继续上次的内容吧,关于山根由香子的事。」
「我已经没有什么话……」
「武本从屋顶上摔下来是你让山根干的吧?」
旁边的女生搞不清楚状况,呆呆地站著,濑户川则是明显惊慌失措。
孝巳更加咄咄逼人地进一步逼问:
「山根由香子是你的守护灵吧?」
「绀、绀野同学,这个话题今天有点……」
「我不会让你走的,武本的事我也有责任。不把事情问个水落石出我不会善罢甘休!」
看著怒气冲冲的孝巳,两人畏畏缩缩、脸色更加苍白。尤其是女方,学校首屈一指、凶暴至极的混混突然出现在眼前,让她一副快要落泪的模样。
「你说过吧?山根由香子恨你,自己尽做些让她怨恨的事。这也是骗我的吗?」
「都、都说了这个下次再说。今天没办法,已经跟这个女生约好了。」
「你可是杀人未遂欸!还在那边说什么屁话啊!」
濑户川被这一声当头棒喝吓得缩起身体。
自己现在的行动,恐怕会让之前为了这件事做的努力全都白费吧。就像那时把武本揍倒在地一样,又在做些徒劳又自以为是的事了吧。真是糟糕的丑角呢。
但也没办法。不管是放任由香子一直这样下去也好、摸不透濑户川的想法也好、还是为这件事烦闷苦恼的自己也好,孝巳已经不想再忍受下去了。
「绀野同学,拜托你。今天就放过我吧……我好不容易可以和森岛同学两个人独处。」
濑户川频频注意著身旁的少女。
叫做森岛的女孩到现在都还搞不清楚状况,只是畏惧著孝巳。
「森岛同学,不好意思喔,今天麻烦你先把濑户川借我吧。我不会动粗,不用担心。」
濑户川抢在森岛前「不、不要!」地发出惨叫抗议。
「绀野同学自己不也是,明明有有働同学这个女朋友了,还跟鴫原同学走在一起吗!和全校第一美女一起!」
被如此一说,孝巳才终于发现翠就站在自己身后。
翠已经放弃制止孝巳的念头,静静地看著事情的发展。
「我也想要交女朋友啊!好不容易有机会一起喝茶。你知道我为了这个提起多大的勇气、付出多少努力吗?」
濑户川的口吻就像今天是他人生的分歧点一样说个不停。
他顽固地坚持自己的立场,孝巳的怒火逐渐高涨,咬牙切齿地说:
「你想交女朋友?」
让由香子附在自己身上、甚至还利用她复仇的情况下?
唉,这小子果然就是这种人。
「所以今天不行!拜托你了绀野同学!既然知道我发生过什么事,就应该知道我是多可怜的——」
「那、那个,我还是先回去了。」
濑户川话还没说完,森岛就像求饶般颤抖著开口。
「毕竟绀野同学好像有很重要的事要说……而且,我也只是因为濑户川同学说要请我喝咖啡才……只是这样而已。」
「怎么会?森岛同学!」
濑户川匆忙紧追在掉头就走的森岛身后,抱著她的手臂,闹脾气地跺脚。
「太过分了!你这个骗子!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放开我!绀野同学都那样瞪你了,你到底做了什么好事?开什么玩笑!?」
「不是你想的那样啦!」
「我不管,放开我啦!」
森岛硬是把矮小轻盈的濑户川推开,跑了起来。
但……那双脚跑没几步就停住了。
她像是半途被拉住似的,面向前方,却开始慢慢地一点一点后退。双脚在地面划下拖痕,不听使唤地向站起身的濑户川身旁移动。
「咦?咦?怎么回事?」
她的双臂紧贴著身体,下巴不自然地上抬露出喉头。森岛慌乱地大叫。
孝巳哑口无言地仔细盯著在濑户川旁边直立不动的森岛。他已经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山根……」
──山根由香子从背后抱住森岛。她用长长的手臂紧紧缠绕森岛的上半身,一脸虚无地望著天空。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我动不了?」
森岛没有发现由香子,身体突然无法动弹让她惊慌失措。
翠偷偷在愣住的孝巳耳边轻声呢喃。
「绀野同学,不要轻举妄动。我的不安成真了。我一直都没有什么动作的另一个原因,就是避免刺激濑户川同学……果然变成这种结果。」
6
森岛因为身上突如其来的超自然现象感到恐慌,终于哭了出来。
由香子将看不见的手指塞进那张嘴里,让她连呼气都没办法。好几次乾呕后,她眼眶泛泪、流著口水,露出求救的眼神。
在孝巳与翠的注视下,濑户川低著头直挺挺地站著。他看向地面,肩膀小幅地颤抖,小声嘟哝著什么。
空气中飘荡一股紧张的气息。傍晚的凉爽气温令孝巳感到异常寒冷,他咽了咽口水。
「濑户川同学。」
站在孝巳旁的翠盯著濑户川,以她平常那毫无抑扬顿挫的口吻,接著说:「放开森岛同学。」
濑户川像是没听见似的,仍旧低著头,嘴唇微微动著。不久,他慢慢抬起头,脸上因泪水而变得模糊不清。
「为什么。」
他一边啜泣,转瞬间像个小孩一样大声叫喊:
「为什么要妨碍我!跟女生好错了吗!」
「……等等再慢慢听你抱怨,先把森岛放开。」
情况不妙,这样等于他手上握著人质。
没想到濑户川竟然会在这里放出由香子,实在出乎意料。不,气得脑充血的孝巳根本没考虑到事情会发展至此。他任由情绪操控的轻率行动,让事情变得更加恶化。
「为什么每个家伙都要惹我生气!我绝对不服气!」
濑户川的情绪更加激昂。
「武本是自作自受吧!他只是受到报应而已!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难道我要为了由香子孤独一生吗?明明就是她背叛我的!」
「山根背叛你?」
「不是吗!要是真的喜欢我,怎么可能去当武本的女人?分明除了我以外根本没人要跟她交往,还有脸一被其他男人示好就马上变心……你们不知道我被她伤得多深吗!」
「不是这样吧!山根会去武本那里,是因为你每天都被揍得……」
「已经够了,没关系。」
翠叹了一声,打断孝巳。她的眼中充满深深的遗憾、嘴巴紧闭成一直线,再度叹口气,一脸苦涩地对濑户川说:
「这结果都是身为灵导师的我不成熟所导致的。坚持要用最理想的办法将由香子送回去、错估绀野同学的忍受度、磨磨蹭蹭地浪费时间……我的修行还远远不够。」
翠噘起朱唇,轻轻咻地吸了口气。
半透明的巨大老鹰随著这声口哨显现在她的肩上。翠的守护灵──禽踊。是只全身散发出邪门的灵气,以极快的速度翱翔、撕裂敌人的老鹰。
「相当遗憾,看来必须要强制让由香子同学成佛了。不过能当场阻止濑户川同学如此利用她,实在是不幸中的大幸。」
「不、不要过来!过
来的话我就杀了她!」
濑户川大叫的同时,由香子瘦骨嶙峋的手掐住了森岛的脖子。
森岛痛苦地扭曲身体,掉了一只鞋子的双脚晃动挣扎。她的脚尖离开地面,全身悬在约数公分高的空中。
「我只要一声令下,由香子什么都会做!不管是什么都会!这也是当然的,她可是为了对我赎罪才回来的呢!」
盛气凌人的濑户川大声放话。由香子似乎对他的话做出反应,指头更加用力地陷入森岛的脖子。
看到像鲤鱼一样嘴巴不停开合的森岛,翠的脸上出现一丝迟疑。她察觉到气得昏头的濑户川现在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你们一定觉得我不会杀她吧?少小看我了!就算我杀了她警察也抓不了我!因为是由香子做的!」
与濑户川等人的距离不到五公尺。这个距离下,禽踊逼近由香子不需半秒,但能不能成功救出森岛仍然很难说。
对方应该有办法在老鹰移动的瞬间就掐断森岛的脖子吧。由香子的力量可是足以将武本悬在围栏外……刺激到濑户川真的是太失败了。
(这个状况都是我造成的。)
孝巳必须打破这个僵局。
(如果能把山根调离森岛旁边,鴫原一定有办法解决。)
孝巳下定决心,小声叫著眼前的翠。
他尽全力将自己所有的想法寄托在眼神中,与转过头的她四目相交。
她像看出孝巳的心意一样,微微点头后再度转向濑户川,说了一句「不要以为你可以脱身。」吸引他的注意。
(竟然这样就可以知道我在想什么,这几天陪她到处跑果然没有白费。)
意识交流、突发动作的心理准备……她的敏锐令人再三佩服。
孝巳留下这名优秀的学生,慢慢地往后退。虽然濑户川投以戒备的目光,不过往后退开对他应该不构成刺激吧。
(这附近吗?不,还没到。)
再一步、两步、三步……快了。机会只有一次,只准成功不许失败。与其说是依赖记忆,应该更近于凭藉身体的感觉。抵达大概的地点后──孝巳从口袋拿出刚刚捡起的东西,一颗破破烂烂的棒球。
「不准再靠近我了!要是过来的话,我可不知道会叫由香子做出什么事!好了!你们快点消失吧!」
濑户川可能是看到孝巳退开而感到安心,更进一步地威吓。
孝巳朝著他,不加思索地高举双臂。
他不奢望能像以前那样正常投球,所以距离取得近了些。在这种天色微暗、让人看不清的情况下不可能躲得过。如果濑户川被硬球直击,一定会出现破绽。
(山根,你一定也不希望事情变成这样吧?想让肚子里的小孩安静地长眠吧?)
濑户川察觉到眼前的事态,大吃一惊。
孝巳发现了他的反应,但无所谓。他照著身体曾经的记忆,从膝盖、腰、胸一路往右肩回转──
将球猛烈地丢出去。
「由、由香子!」
濑户川对著像箭般往自己飞来的刚速球半发狂地喊叫。
由香子马上离开森岛站在濑户川面前,双臂无力地下垂,面无表情。即使如此,她仍然如同献身似的,以自己为肉盾保护濑户川。
不要以为你可以脱身──就跟翠说的一样。有了濑户川的命令,由香子可以做出物理性的干涉,孝巳清楚知道这件事,况且那颗球也不会打中她。
一瞬间,球开始下坠。
正如预料,球锐利地转向,弯了个近乎直角的角度,穿过由香子消失的脚……不知道是不是眼花,球的轨迹后好像带著淡淡的光芒。
一声沉闷的声响,球击中濑户川的胫骨,他「啊!」地滚地大叫。
在这之前,翠早已开始动作。以惊人的脚力迅速来到由香子旁,在她眼前用力合掌,与相扑的虚晃奇袭(注36)如出一辙。(注36:原文为「猫ダマシ」,是相扑的奇袭招数。在敌人眼前拍掌使对方暂时闭眼,制造空隙。)
啪!的声音回响在人烟稀少的河滩,由香子脸上似乎浮现了首次的惊吓神情。
「以鴫原家第三十七代当家灵导师,鴫原翠之名。」
由香子被嘹亮的声音吸引,双眼直盯著眼前的少女。
「我将拋开枷锁,洗涤你现在的业障。」
由香子无力的肢体开始抽搐般蠕动。涣散的眼神聚焦,一脸震撼地凝视著翠。
「山根由香子──前往彼方吧!」
本来以为她会咏唱复杂的长篇经文,结果美丽灵导师要说的话就只有这样而已。濑户川抱脚昏了过去,没办法目睹这一切。他失去了为过去的恋人与自己的守护灵送行的机会。
在他终于发出呻吟、眼眶泛泪地看向这里时……山根由香子已经从这个世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7
「算是告一段落了吧?」
突然从正后方传来声音,孝巳不由得跳了起来。
一回头,站在那里的正是琉璃。
她穿著一袭浅粉色的背心洋装,肩上背著托特包。第一次看到她穿便服的样子,全身的装扮包含脚上可爱的凉鞋都相当适合她。头顶的鸭舌帽别了平时夹著的河童发夹。
「真是的,打一开始就这么做不就好了吗?要拖拖拉拉到什么时候啊。」
她边说边移动到孝巳身边,透过遮阳的手窥视前方。投手丘到捕手间大约十八公尺。但因为距离取得短了些,孝巳他们大约站在距离十五公尺左右的地方。
仔细一看,翠正照顾著失去意识的森岛。旁边的濑户川仍然跪在地上,失了魂般地恍惚。想必他也知道由香子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有働你什么时候开始在这儿的?」
「大概是从你开始找濑户川同学麻烦的时候。我今天在图书馆写段子,回家路上正好看到。真是Nice Picking呢(注37),肩膀已经没事了吗?」(注37:琉璃刻意将Pitching(投球)说成Picking(撬锁)。)
「我又不是闯空门的。」
简短回覆后,孝巳用左手压住右肩。
如今才发现肩膀隐隐作痛。只要一动,疼痛就更加剧烈。虽说过去肩膀也曾受过一次伤,不过这次痛得锥心,与那次完全不同。
「连暖身都没做就投球啊……这下子没救了。不过以最后一球来说相当漂亮,是个令人佩服的指叉球呢。」
原本就派不上用场的右肩,以山根由香子成佛的代价而言可说是十分划算。毕竟到最后都给由香子添了麻烦。
「虽然规模非常小,但这也算是我的引退赛嘛。」
「真是一段佳话啊,不过你的吐槽点呢?」
连这种时候都要追求搞笑,她的神经到底是什么做的啊?
算了,果然像是她的作风。孝巳只能傻傻地苦笑,单手重现自己投出的球轨。
「不是有吗?球一直线漂亮地掉下来了啊。(注38:吐槽点原文为「オチ」,与掉落的「落ち」同音)」
「……」
「呃,就是球……」
「然后?吐槽点呢?」
「……你对别人的装傻有够严苟的。」
琉璃没有理会不服气地瞪过来的孝巳,突然踏出脚步。孝巳无奈地追上去后,她看著前方三人再度开口:
「本来以为这一幕会更早出现。」
「咦?」
「原本预估你会更早就暴走的。这种无聊事究竟要拖住我的搭档多久啊?真是意料之外。得跟翠索取延迟费才行。」
「我说啊……」
「好啦。时机正好,差不多可以做个总结了。」
琉璃如此拉高声量说著时,那三人已经近在眼前。
她对翠怒瞪过来的目光斜眼以对,站在濑户川的正前方。他无力地往上看向琉璃,河童少女则是坏心地笑著回应:
「唉呀濑户川同学,看起来很痛的样子呢。被森岛同学甩掉、失去由香子同学、没杀成武本,再加上被小混混用球打了一记……可以说是惨兮兮呢。」
濑户川的表情扭曲,不发一语地瞪著琉璃,眼神看起来充满怨恨。
「对了濑户川同学,最后有件事想跟你确认……山根由香子同学肚子里的小孩,是你的吧?」
孝巳和翠代替濑户川发出「咦?」的一声。
「什、什么意思?」
「就是我说的意思啰。啊,我只是基于兴趣想知道而已。」
「濑户川是……小孩的爸爸?」
「从绀野同学那边听说『由香子自杀的时候已经怀孕了』这件事之后,心思敏锐的我就一直在想,如果武本是小孩的爸爸,由香子应该不会寻死吧?不管是堕胎还是怎样都好,但她的脑中却没有这个选项。为什么呢?」
孝巳贫乏的想像力完全无法瞭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要是小孩的爸爸是濑户川,就没有什么好不可思议的了。先不论有没有办法堕胎,由香子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拿掉。因为那是濑户川的小孩,她最爱的人的小孩。」
濑户川沉
不住气,以「才没有」开头插话,可是琉璃毫不在意地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就想,她自杀真正的理由,是因为濑户川否认他就是小孩的爸爸。因为被所爱的人拒绝,又被怀疑自己红杏出墙吧?」
正所谓绝望是致死的疾病呢(注39)──琉璃最后耸了耸肩。(注39:丹麦思想家、哲学家、神学家克尔凯郭尔(Kierkegaa)的著作《致死的疾病》。书中以「致死的疾病」譬喻绝望。)
「怎么可能是我的小孩!那一定是武本的不会错!」
濑户川像要压过琉璃似的情绪爆发。捶著地面反驳的他,脸上浮现的神色是平常完全联想不到的。
「到了这种地步还有脸回头啊?和武本大肆亲热,怀孕之后才想找我收拾吗!别开玩笑了!才没有这么好的事!」
濑户川一点都不重视由香子,这件事孝巳已经知道得清清楚楚了。即使如此,他把由香子骂得这么难听,还是令人听不下去。
「那个女的说什么一起休学搬得远远的!还说两个人一起工作养孩子!这不对吧?是她背叛我欸!所以我跟她说,关我屁事,你要去哪随便你!」
「你这家伙……」
「结果她就自杀了!还变成幽灵回到我这里!她死了之后终于清醒了,知道她有义务向我赎罪!」
「原来如此,事情我大致瞭解了。」
听完怨言后没有特别感伤的琉璃乾脆地点头,往右一转踏出脚步。虽然尝试叫住她,但徒劳无功。琉璃只是一直说没有继续待在这的必要了,就飞快地离去。
「等一下,有働琉璃。」
让琉璃伫足的是翠一句话。
翠放下森岛站了起来,眼中似乎要冒火一样瞪著琉璃的背影。那比目前看过她的任何一个表情都还要愤怒。
「你……这种事到底要做到什么时候?操弄灵体、把他们当作玩具!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要罢手!」
「要是对我的生存之道有意见,随时欢迎你来踢馆。」
孝巳慌张地追在再度起步的琉璃后面。疑问得尽量简短解决才行,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把濑户川和森岛交给翠一个人照顾。
「喂!有働,怎么回事?鴫原为什么这么生气?」
琉璃的表情一如往常潇洒。她脸朝前方,叹了声气的同时将帽子拿下。四散的黑色柔丝轻飘飘地在风中荡漾。
「日本兵。」
孝巳听到琉璃突然迸出的单字,皱著眉发出疑惑的声音。
「我说过我身上的怨灵里有个日本军人吧?他现在已经不在我这了。」
「不在你这?」
「刚刚附在濑户川同学身上了,对我的憎恨也原封不动让濑户川同学接手。翠是因为注意到这件事才生气。」
「什……」
孝巳反射性地回头仔细看著濑户川。
他还是一样坐著不动,看起来没感觉到半点异状。
「少了一个对我不会有任何影响。但是对濑户川同学而言可是不得了呢。」
「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他浑身战栗地询问,琉璃却只是若无其事地低语「给他的惩罚」。
「我的力量可以跟翠抗衡,所以我丢在他身上的怨灵即使是翠应该也没办法轻易驱除。哎呀,暑假一结束我就会帮他把怨灵收回来啦,不过也要他能平安无事度过整个暑假才行。」
此时,孝巳第一次打从心底感受到琉璃的恐怖。她是个能将附在自己身上的怨灵转嫁给其他人,而且还一点都不加思索的人。
「这是我个人为了伙伴的复仇。我虽然看起来这样,但其实……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呢。」
孝巳强压住浑身发寒、不停颤抖的身体,所能做的只有呆呆地回望那双黑色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