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时间是下午三点。
和梨央姐结束对话后，我在过峰家的院子用「月华冰刃」练习空挥。
在那之后——
我们告诉艾莉丝跟伊月魔女所说的内容。艾莉丝一听实现愿望必须牺牲七海，立即深受打击，而伊月则将「夜魔」托付给我。
不，正确说来，她非托付给我不可。从和魔女结束对话那一刻起，伊月便无法再使用「夜魔」；我想，那一定是「夜魔」的意志——魔女承认我是拥有者，也希望我使用「夜魔」打倒萨布里娜。
如今——
「唔——！」
我为了抛开脑中的杂念，卯起劲来奋力挥刀。
——集中精神！
现在没时间让我犹豫。
真由香的身体依然掌握在萨布里娜手里。尽管我成为「夜魔」的拥有者，但「夜魔」只能在夜晚使用，可是她随时都有可能来袭。
所以别想太多。
一切的事情，都等打倒萨布里娜之后再来考虑——
「兄长，你别把神经绷得太紧嘛。」
不知空挥多少次后，七海出声呼唤埋头苦练的我。
「……是七海啊。怎么了，你有什么事？」
「不，没什么，我只是想跟你稍微聊一下而已。」
语毕，她坐在宅邸的外廊边缘。
接着，她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她想要我坐下？
「快一点，兄长。」
「呃，等一下。我现在练剑练得满头大汗，所以先让我用毛巾擦汗……」
「我倒希望你不要擦汗。」
「为什么啊！」
「因为练武后的兄长充满男人味，很迷人呀。」
「就算是这样，也不必逼我满头大汗地坐在你旁边吧……」
嘴上抱怨归抱怨，我依然一边用事先准备好的毛巾擦拭头跟脸上的汗，坐在七海身旁。
她刚才那些话，大概只是想缓和气氛吧。
——因为，她不可能在深层对话室听完魔女的话后，还能保持镇定。
假如魔女所言不假，七海她——
「问你喔，兄长。」
七海开口，彷佛想转移我的思绪。
「你还记得吗？我们是在六月相遇的唷。」
「怎么可能忘记？当时我们可是敌人呢。」
「呵呵呵，也对。我——渴望得到自由与家人；只要我们还是魔女遗产，就无法离开这座音原市，有如笼中鸟。所以，我才会意图杀害负责维持结界的姐姐。」
「可是……最后你不是变成我们的伙伴了吗？」
「没错。过去的我渴求自由，但也因此差点失去艾莉丝——失去重要的家人。身为『骨灰人偶』的她，在我心中占有特别的地位；我想通了一件事，那就是：就算得到自由，如果没有人陪伴自己，也只是徒增空虚。不过——」
七海打住话头。
「如果我背叛你们呢？」
「咦——」
「谁也不敢保证没有这种可能吧？你的确成了『夜魔』的拥有者，但萨布里娜·瓦伦泰所带来的威胁并没有改变；再说，假定我们赢了，你也可能为了梨央小姐而牺牲我或姐姐，既然如此——倒不如由我先发制人，将你们一军。」
「…………」
红衣少女的一席话，令我哑口无言。
她无视我的沉默，继续往下说。
「比如说，今天我就来杀了姐姐。一旦她死了，魔女设在这座城市的结界就会解除——我们魔女遗产就能赢得自由。如此一来，我跟艾莉丝就能一起离开这座城市，前往我们憧憬已久的……广大的世界。」
「…………」
七海说得没错。
只要杀了负责维持城市结界的小青，七海她们就能获得自由，不必跟萨布里娜战斗。只要离开这座城市，就能实现她长久以来的梦想。
届时，她将能见识世界——游递七海。
不过——
「七海。」
我非常肯定一件事。
「你才不会做这种事咧。」
「…………为什么你敢如此肯定？兄长，你也知道我曾经想杀害姐姐——」
「但是，现在我们是一家人，不是吗？交战过后，你们不是常常泡在过峰家吗？况且——六月交战时，你并没有使出卑鄙的手段，而是堂堂正正与我们对决。」
「…………」
「所以，你才不会背叛我们——不，背叛小青呢。毕竟小青是你这世上唯一的姐姐，因此你不可能出卖她。至少，我相信你不会这么做。」
「…………」
听完我的话，七海轻叹一口气。
「唉，兄长你也太善良了。如果我刚才不是开玩笑，而是真的想背叛你们呢？」
「可是，到头来还是玩笑啊。」
「算是吧。偶尔开开这种玩笑也不错，因为兄长说了我目前最想听的话。」
「七海……」
「好，基于以上理由，我想请兄长答应我一个请求。」
「……请求？」
七海闻书，缓缓露出微笑。
「能不能陪我出去一下？」
X X X
当然，我知道现在绝对不是悠哉出门逛街的时候。
萨布里娜随时可能来袭，而我们也还没想出打败她的方法，最重要的是——我不知道集齐所有魔女遗产时，我该如何抉择。
然而，我却无法拒绝七海的请求。
我不忍心拒绝她。
「……好香喔。」
身穿连身裙的七海沐浴着夹带淡淡海潮香的微风，轻吐一口气。
这儿是海岸。
这座城市——音原市，是沿海地区的观光胜地，因此这个季节的每座海水浴场到处人山人海，但是，其中还是有鲜为人知的清幽处所。
那就是我们目前所处的小沙滩。
「话说回来，真亏你知道这种地方呢。」
「以前我曾经跟老爸和妈妈一起来过这里。当时梨央姐跟真由香好像也在吧？这里没有海滨茶屋或海水浴场，但是很清幽吧？」
「是呀。真叫人心情平静。」
七海戴着草帽走在沙滩上，一边说道。
是的，这家伙在过峰家的院子所说的「请求」，就是想来看海。
所以，我与她相偕来到这座海滩。
「七海，这样真的好吗？只有我们两个溜出来……」
「别担心，我想萨布里娜晚上才会攻过来。那个人想和我们对战，因此应该会等我们整顿好战力。」
「『应该』是吧。」
「如果不是这样，昨晚我们早就全军覆没了。她放我们生路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渴求与旗鼓相当的对手决战。」
「她的想法，好像跟『白兔』很像耶。」
「是呀。『白兔』曾说她们是老交情……说不定『白兔』的想法受到了萨布里娜的影响。无论如何，她都是难缠至极的对手。此外……」
七海脱下高跟凉鞋，赤脚踏在沙滩上。
「就算成功打倒她、救回真由香小姐，还有一项选择等着你呢。没错吧？兄长。」
「……七海，我……」
「不必道歉。我明白你对家人的执着，因为我也跟你一样。从没尝过亲情温暖的我……曾经非常憧憬这种羁绊——不，我现在也一样憧憬，所以非常明白你想复活梨央小姐的心情。可是……」
「梨央姐说她不复活也无所谓。」
老实说，这句话带给我很大的打击。
因为我少了一个奋战的动力。
心中好像开了一个洞。
我靠着加强「想救回真由香」的意念，企图埋住那个洞。
不过——
「现在回想起来，那的确是梨央姐的作风。」
「月华冰刃」的意志果然是梨央姐。
我非常肯定这一点。
即使只是残留思念，梨央姐还是梨央姐。
否则，她不可能说出这种话。况且，她绝不会为了强装坚强或逞强，说出这种话。
或许她真的心满意足。
过峰梨央。
虽然这个女孩已在三年前的惨剧中死去，仍和我们共度了半年时光。
脑中浮现梨央姐临终前的模样。
那一刻，她的心情是——
「兄长，你也过来这边嘛。」
赤脚踏入岸边浪花的七海朝我唤道。
……真是的，这家伙可真天真。
想想我们现在的处境，根本不适合做这种事。
不，或许正因为如此——她才想尽情享受所剩不多的时间。
七海推测萨布里娜将在今晚来袭。
那么，我们剩余的时间，或许只剩下半天。
「对了，七海。」
我走近岸边，朝她开口。
「为什么要来海边？」
「咦……」
七海闻言，略显讶异。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耶。」
「……你该不会只
是心血来潮，就把我带出来吧？」
「呵呵！大概吧。我只是想看海而已啦。不知道为什么，当我思考该和兄长到哪儿独处时……脑中第一个浮现的就是大海。」
七海啪唰啪唰地走在浪花里，如此回答。
——啊，对了。
仔细一想，这家伙的名字是——
「兄长。」
七海对站在一旁眺望水平线的我说道。
「世界是很宽广的。」
「…………」
「我们所住的音原市只是小小的一块角落，世界……海的另一端肯定有更多有趣、美好的事物。即使如此，我还是选择跟你们在一起，因为……虽然我的世界很小，但只要有你跟姐姐她们陪伴，到哪儿都很开心。」
「嗯。我也喜欢跟你在一起——不过我好像被你整了很多次耶。」
「呵呵呵！对不起，因为跟兄长在一起实在太开心，我总忍不住想欺负你。可是——我也喜欢跟你在一起喔。」
七海语重心长地说道。
她说出口了。
「兄长，问你唷。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啦？」
「如果我有了万一，艾莉丝就拜托你了。那孩子不擅长表达，我想她应该对你很有好感。」
「……真亏你能在这种情况下说出这么不吉利的话。」
「哎呀，有什么关系呢。人总得学着喘口气嘛，再说——」
七海睁着清澈的眼眸，注视着水平线另一端的广大世界。
「世事难预料呀。」
「…………」
「不是因为我们身处战乱，我才这么说；换成一般人，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平安迎接明天的太阳。所以，我们才应该活在今天——活在当下。」
「这是人类才会说的话吧。」
「哎呀，我这个魔女遗产说出这种话，令你很意外吗？姐姐八成会说：『魔女遗产和人类的时间流动速度不一样。』但我不这么认为。无论是魔女遗产或是人类，终究难逃一死，唯有这点是公平的。重要的是——在走到尽头之前，可以做些什么。」
「…………」
「我……想见识世界。我想前往海的另一端，想见识七大海洋，才不枉我特地为自己取这个名字。不过——这恐怕不可能实现，所以——」
事情实在发生得太过突然。
「！？」
海潮声回荡在耳，嘴唇上多了一股柔软的触感。
七海吻上我的唇。
「什……你、你！」
我赶紧抽身，出言抗议。她扬起淡淡的微笑。
「如此这般，刚才那一吻是给我的补偿。」
「补、补偿……」
「其实，我比较想跟姐姐一样成为兄长的魔女遗产，不过我没有拥有者也不会怎样，而你也不可能同时拥有四项魔女遗产呀。」
语毕，七海咯咯一笑。
……受不了。
我真拿这家伙没辙。
看来，贯彻自我原则的人，并不只梨央姐一个。
雾谷七海。
遗产No.2「红柩」。
封印魔女遗产的魔女遗产。
无论处于任何逆境，这家伙都不忘贯彻自己的原则……不，应该说拚命遵守自己的原则……
「总之呢，事情就是这样。我尊重兄长的选择。」
「……啥？」
等一下。
她说的选择，难道是……
「意思就是你想拿我们怎样就怎样啦。其实我并不在意让梨央小姐复活。」
「…………！你是认真的吗！届时你跟小青会——」
「闭嘴，兄长。否则我就再塞住你的嘴喔。」
「不要若无其事地发表强吻宣言——不，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七海，我拜托你认真——」
「我一直都很认真呀。」
她的手，似乎正微微发抖着。
……开什么玩笑。
为什么啊。
为什么即使颤抖成这样，却仍愿意将生命托付给我？复活梨央姐，可是意味着她们必须消失耶。
难道她不怕吗？
「————！」
不，不可能不害怕。
否则她就不会发抖了。
日常生活。
我们所共度的时光。
这样的生活，其实是有办法长久维持下去的。
可是，这家伙却自愿放弃希望，将生命托付给我这种人……
「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不代表姐姐的意见唷。姐姐应该有她自己的想法，回本家后你可得好好问她唷。」
「…………！」
一阵沉默。
浪花拍打着海岸。
夕阳逐渐靠向地平线，染红了我们。
「这样真的好吗？」我问。
这是最后一次发问。
我想知道，她是否真的愿意将生命托付给我。
其实我也认为，问这种问题实在很不寻常。
然而，七海却毫不在意，坚毅地露出微笑。
「是的。」
她笑着点头。
「因为我最喜欢兄长了。」
「…………！」
她的唇瓣，再度印上我的唇。
第二次的吻，比第一次稍微久了些。
不过，也只是仅仅数秒钟。
稍纵即逝。
然而——
「————」
不知怎的，我真希望这样的平凡生活，能永远持续下去。
即使我明白这只是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