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点整。天气很不巧的是倾盆大雨。
以这个季节来说,太阳应该还高挂在天上才对,但厚实的乌云却遮蔽了太阳,让人无法窥见其光芒。
从学校回家的途中,我路过平时常走的河岸地。
如果没有下雨的话,经常可以看见小孩子们在坡道下方打棒球的景象,但是在这样的大雨中,实在不可能会有正在玩耍的小孩子。
没有人会自己特地跑来淋得一身湿吧。
不时擦肩而过的人们看起来也正急着赶路回家。
「现在就算用跑的也无济于事。」
原本带到学校的塑胶伞不知被哪个学生拿走了。这也是常有的事。
「好歹也先看过天气预报再出门上学吧。」
虽然还有好几支别人留下来的塑胶伞,但我并不想特地偷拿来用。
听着盖过周围杂音的雨声,感觉世界上似乎只剩下自己一人。
烦人的世俗规范和讨厌的视线都被挡在这道雨墙之外,所以我觉得偶尔淋雨回家其实也不坏。
虽然这话听起来有些嚣张,但我并没有看不起这个社会,也无意当个冷眼旁观一切的人。只不过,我也不打算为了世人努力过活。从学校顺利毕业,成为社会里的一个齿轮默默工作,和既不漂亮也不算丑的女同事结婚,然后生两三个小孩,在孙子的看护下自然老死。这样就够了。如果我身旁有好朋友,他们应该会吐槽说「你这人真是没有梦想」吧。不过我从来没有交过朋友,所以也不确定就是了。
我总是只能交到一堆打架的对手。
「今天被我痛扁的家伙们已经回家了吗……我下手好像太重了点。」
我那时因为雨伞被偷而满腔怒火,所以完全没有手下留情。
「算了,不管那么多。」
突然,我看到蹲在高架桥底下的一群小孩。不晓得他们在做什么?在这样的大雨中应该不可能打棒球才对。
我并没有任何意思,就只是把视线移过去而已,小孩们也偶然回过头与我视线相对。
沉默了一会儿后,小孩们露出「糟糕了」的表情,迅速打开雨伞拔腿逃跑,啪沙啪沙的跨过地面积水。
从带着雨伞这一点来看,他们似乎不是在躲雨。
目送小鬼们快跑离去的背影后,我自然而然的往高架桥底下走去。
说不定那里有被人遗弃的小猫。我就只有这种程度的肤浅想法。
虽然裤子被沾着水滴的杂草逐渐弄湿令人不悦,但事到如今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反正就连书包里面都已经湿透了。
走到昏暗的高架桥底下时,我忍不住发出惊叹。
「……喂喂。」
小孩们蹲下的地方就和我想像的一样,确实有东西「被遗弃」在那里。
不过,该怎么说呢,那并不是小猫。
没错,被遗弃在那里的是……人,是一位少女。
不对,「被遗弃」这种说法有语病。
正确来说,应该是碰到某种意外而昏倒才对。
她的年纪应该比我小一些,看起来还是个国中生。裙子略为不自然地掀起,大腿完全露了出来。
刚才的小鬼们该不会做了些不应该做的事吧?
想到他们正值刚开始对异性感兴趣的年纪,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们的行为……但那种事情还算是小问题。
「怎么回事?这身打扮……角色扮演?」
没错,昏倒少女身上的服装和一般衣服有一些……不,有很大的不同。而且头发竟然还是粉红色。
如果有人敢叫我穿这种衣服走在街上,我一定会立刻揍向对方,痛扁一顿之后再处以游街示众的惩罚。
「喂,在这种地方睡觉会感冒喔。」
我试着把她轻轻踢飞出去,但却没有反应。看来她完全失去意识了。再踢一脚看看,果然没有反应。
「她该不会已经死了吧……喂!」
我蹲下来摇摇她的肩膀,但是完全看不到苏醒的迹象。
因为身体还带有温度,所以她应该还活着。光是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虽然想要拜托别人帮忙处理,但这里很不巧的只有我一个人。
我想要叫人并环视四周,但是大雨让视野变得很差,在这个原本就人烟稀少的地方根本不可能找得到帮手。
「没办法,回家吧。」
当作没看到然后转身离开也没什么不好,而且还不会惹上麻烦。
不过,就这样丢下她感觉又有点……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就这样放着不管。我并不是想要逞英雄。
……只是讨厌像这样抛弃别人离开的行为罢了。
吸了水的衣服毫无遗漏地展现出少女的身体曲线,但是她稚嫩的体型并没有让我产生想入非非的情绪。
如果是丰满的金发女性,我可能会有些困惑吧。
「好轻……」
抱起来的感觉跟小学低年级的小鬼差不多吧?不对,我没有抱过小学生,但就是觉得差不多是这种程度的重量。
实际抱起少女后,我发现这种公主抱的姿势有些问题。
这在旁人眼中实在太过显眼了。为了避免发生问题,我先放下少女,然后重新将她背到背上。
「……这样应该就行了吧。」
虽然紧贴在背后的衣服有点冰冷,但少女的体温也同时传了过来。
「我有多久没有像这样与人紧密接触了呢?」
不对,这句话里面绝对没有奇怪的意思喔。谁敢误会我就宰了他。
「要宰了谁啊……」
我吐槽心里的自己,稍微加快了迈向归途的步伐。
啊……对了,话先说在前面。我想要帮助这家伙的理由,还有讨厌抛弃别人的原因。
都只是因为我自己的亲身经验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答案应该不难猜到吧?我以前曾经被人抛弃。
被我唯一的亲人——母亲抛弃。
1
我背着失去意识的少女,抵达位于市中心、屋龄十七年的独栋3LDK自家。
我打开彻底湿透的书包,拿出挂着钥匙的钥匙圈。打开门锁后,尽可能小力地开门,避免让冲击傅到背上。
家里的玄关当然是又黑又安静。
「我回来了……」
没有人会听我的呢喃,话语立刻消失在雨声之中。
我随手抓起放在脱衣间的两条浴巾,轻轻擦去被制服吸收的雨水。
即便如此,还是在玄关到客厅之间的地板上留下了水的足迹。
我把一条浴巾铺在沙发上,让少女躺在上面。
「那么……该怎么办才好呢?」
虽然我稍微帮少女擦拭了手脚与头发,期待能让她早点醒来,但是却完全没有反应。
她的呼吸并不紊乱,看起来像是单纯睡着而已,但是不管我叫几次,失去意识的少女都没有苏醒的迹象。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当我正要用浴巾帮她擦乾头发时才发现这个异状。原本白色的浴巾在不知不觉间被染成鲜红色了。
仔细一看,少女的衣服上也沾有类似血迹的东西,而且量还不少。
看来是因为一开始在河边捡到少女时的天色太暗才没有发现。
赶快叫救护车——我一手抓起手机并找寻少女的外伤。
可是——不管我怎么找都找不到少女的外伤。
「……是在没办法轻易找到的地方吗?」
也就是说,伤口在这件衣服底下。我不由自主地停下想要确认的手。
「失去意识的少女」、「两人独处」、「脱衣服」。不管怎么想,这都不是应该发生的状况。
但是……放着少女受伤的可能性不管反而危险。
这种时候只能做好心理准备帮她脱衣服了。
当我不断尝试脱她衣服并接连失败时,失去意识的少女动了一下。我停下双手呼唤少女。
「喂,振作点。你没事吧?」
少女连一点痛苦的样子都没有,像是很正常地睡觉般翻过身子。从她小嘴中发出的声音莫名诱人。
「呜……不行不行。」
在一瞬之间觉得这种小孩子般的女孩很有魅力的自己实在太丢脸了。
不过,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熟睡女孩翻身的场面,嗯,这实在是不太妙。
哪里不妙?该怎么说呢?那令人印象鲜明得不可思议的艳丽嘴唇、大胆露出的白皙大腿、若隐若现的胸部。
这一切都毫无防备展现在眼前的这个状况,实在让身为男人的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虽然之前没有发现,但少女有着一张非常端正的脸蛋。滑顺的头发看起来就很柔软。不管谁来看都会把她归类在可爱女孩的类别里面。换个通俗的说法,她就像是一具做工精巧的人偶。
趁她现在失去意识,稍微玩弄一下应该不会被发现——
「呃,我是笨蛋吗?这样不就和刚才那些色小鬼一样了吗……」
在心里天人交战的我突然注意到少女背上有一个从未见过的东
西。我之所以会注意到那样东西,是因为那不可能长在普通人身上。
「……这是……什么……」
从背部附近探头出来的黑色物体。
简单来说,就是一般人口中的「翅膀」。
「现在流行这种饰品吗……?」
让我说不出话的理由是这翅膀实在太过逼真。
如果是人工的东西,通常只要看一眼就知道是假的,但这翅膀并非如此。
虽然不曾亲眼见过,但这比较像是蝙蝠的翅膀,而且真实到不寻常的地步。
「简直就像是真的一样……不可能吧?」
无法压抑好奇心的我伸手摸了黑色翅膀。
——这一瞬间,类似麻痹的强烈冲击向我袭来。
「呜!什…什么…这种感觉是……!」
这可不是静电那种简单的现象。劈哩劈哩的感觉从手上直达肩膀。这股疼痛甚至让我误以为自己被雷打到。
看向翅膀又看向自己的手。虽然双方都没有出现变化,但是我的手却依然微微颤抖痉挛。
「怎么回事?现在的感觉……还有这翅膀……」
不管是触感还是温度都让我无法把它当成假货。难以置信的现实几乎让我陷入混乱。
虽然觉得过意不去,但我还是决定检查少女背部确认它是不是真正的翅膀。
因为不知道该如何脱下,所以我直接把衣服掀起来看。白色的肌肤就在眼前。
当然,之前感觉到的魅力全都被这翅膀的存在抹消掉了。
「啊——」
骗人的吧……货真价实、从身体上长出来的翅膀就在那里,正好就在肩胛骨附近。竟然真的从庋肤上长出翅膀……
有这种事吗?从来不曾听说过背上长有黑色翅膀的人类。这简直就是恶魔嘛。
「不管怎样……先拔看看再说。」
当我这么打算并伸手抓向翅膀时,少女的眼睛似乎睁开了一些。
「……嗯……」
这次我确实听到呻吟声了。那对大眼睛缓缓睁开。当然,视线也自然和眼前的我对上。
她有着光是注视就彷佛会被吸进去的深邃瞳孔。实在不像是个日本人。想要一直注视下去的冲动涌上心头。
那是令人不禁感到某种未知恐惧的美丽瞳孔。
「呜……咦……这里是……」
看来她的意识还不清楚,没有办法好好说话。
「你没事吧?」
「咦…我………我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你昏倒在河边。发生什么事了?」
「河…边……那是哪里?我不知道……头有点晕……」
「不要勉强自己起身不是比较好吗?」
少女小声说了句没事,用手倚住沙发椅背撑起上半身。在这种时候就不跟她计较弄湿沙发的事了。
「身上有哪里会痛吗?」
「哪里会痛……?完全没有……」
如果真是这样,那沾在这条浴巾上的血是怎么回事?和这家伙没有关系吗?
「我……我……」
少女恍惚地看着正前方。一阵沉默之后,少女的瞳孔终于取回了神智,然后和我四目相对。
「我在哪里?」
「哪里?这里是我家——」
「为什么我会在这种地方?你该不会是想对失去意识的我做些下流的事情……」
「怎么可能!我还希望你好好感谢我呢!」
我忍不住怒喝一声站起身来。少女从下方用瞪人的眼神看着我。
「真的吗……?我要感谢什么?」
「冷静听我说,好吗?这里是我家。My House!」
「也就是说,你打算带我来这里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吗?哼,还真是恶魔般的主意呢。」
「我就说不是这样了……因为你昏倒在河边,所以我只好把你捡回家。」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也许是还处于混乱状态中,她似乎没有办法把握自己的状况。
「等…等一下!」
少女似平发现自己服装凌乱,赶紧遮住裸露在外的肌肤。
下一瞬间,怨念强烈到足以杀人的凶狠目光便抛了过来。
「……你到底对失去意识的我做了什么?」
「这是天大的错误兼误会啊。说起来,你身上的衣服都是被那些小鬼——啊,不对,绝大部分是我弄乱的……真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个鬼啦!我就让你自己选择要被杀掉还是消灭掉吧!」
「不管选择哪一边都无法得救……」
「恶魔不会救人,只擅长赐予人们绝望!」
什么恶魔啊……算了,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她想要抓狂的心情,现下我也只能想办法让她恢复平静了。
「总之,你先想想自己为何会昏倒在河边吧。」
「为何昏倒……咦?」
少女突然伸出湿淋淋的纤细手腕开始摸我耳朵。她应该不会突然用力拉扯吧……就在我如此警戒的时候,
「为什么你的耳朵是圆的?」
却听到这句没头没脑的话。
「耳朵是圆的……?这么说来,你的耳朵怎么好像有点尖。原来还有像你这样奇特的家伙啊。」
少女似乎也想到了什么,我们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只能稍微听见屋外愈发剧烈的雨声。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这种耳朵的人。」
「那是我要说的话。你的耳朵未免太尖了点吧。」
…………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而且持续的时间比上一次更久。
「你该不会是……人类?」
「废话。难不成我看起来像只大猩猩或黑猩猩吗?」
「看起来像个笨蛋。你浑身都散发出愚蠢的气质。」
好不容易才把她弄醒,没想到却是个嘴巴恶毒的女人……
「骗人,为什么会有人类?咦…咦?」
她似乎仍然搞不清楚状况,因为不知所以的事情而陷入混乱。独自碎碎念了一会儿后,她终于得到结论,冷静地说出这句话:
「我是恶魔。恶魔缇莉。」
恶魔?这家伙怎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讲些不合常理的话啊。
我无奈地摇摇头,看向放在架子上的时钟。
时间马上就要到七点了。继续让不认识的少女待在家里就道德上来说有些危险。
「我是说真的。如果你是人类,那不相信这番话也是理所当然。」
她隐约察觉到我不相信这些话,拚命地开口解释。
少女发现继续说明下去也是没用,就一口气转过身体,展示我最在意的那样东西。
那就是从肩胛骨上蹦出来的黑色翅膀。
「这是恶魔的翅膀。很可爱吧?虽然只有半边而已……」
她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少女背上就只有半边的翅膀。
一般来说,所谓的翅膀不都是成双成对的吗?
如果要扮演恶魔,更是完全没有只装上半边翅膀的理由。
「……这个真的是真货?」
「看就知道了吧?还是说,你的智商低到连亲眼看到的东西都无法辨别?」
「你还真敢讲……这是翅膀?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它能动吗?」
「当然可以。」
少女露出得意的笑容,然后让背上的翅膀拍了两下。
「恶心!超级恶心!」
「什么?我的翅膀哪里恶心了!」
「啊,不,抱歉,你不用太在意刚才的话。我只是不小心说出实话罢了。」
「实话反而更伤人吧!」
我不认为她身上暗藏着操纵翅膀的机关。这不是那种人为的恶心感觉。显然是真货的翅膀就在眼前。
「如何?这样你相信了吗?」
我的惊讶反应似乎让她有些开心。少女悠然地拍动着翅膀。
「……也就是说,你是真正的恶魔?」
「没错。」
「原来如此。」
「看来你终于肯相信了。」
「……怎么可能相信!还不赶快露出你的真面目!」
「等…等等,你想干什么!」
我用旁人看到肯定会误解的势头绕到少女背后,一把抓住她的翅膀。
虽然从手上传来的感触和真货没有两样,但这种时候就不管那么多了。
「如果拔下来之后流血了,我就承认它是真货吧。呵呵。」
「什么?别…别开玩笑了,你这恶魔!好痛!真的很痛耶!」
「怎么会——!」
不管我多么使劲拉扯,也完全看不到能够轻易取下翅膀的迹象。
「好痛!快裂开了!」
不仅如此,少支似乎真的觉得很痛,表情也因为痛苦而扭曲。如果继续拉下去,似乎真的会从她身上扯下翅膀——
「好痛…好痛…我不是说会痛了吗——!」
我慌忙地向一旁跳开,躲过超乎预期之外的强力膝击。如果被踢中肯定会痛苦地倒在地上翻滚吧。
「没想到你瘦成这样还有这么惊人的体能……」
「我要让你知道恶魔的可怕……!」
少女挺身站起并朝向我伸出手。在这之后,诡异的黑色气息开始笼罩少女……应该吧。
在这愈发紧张的局面中,我不得不摆出架势备战——
咕噜噜噜……!
「啊……」
人生中听过许多次、令人无力的声音在屋内响起。恶魔迅速按住自己肚子。
「我肚子饿了……」
方才的怒气消失殆尽的少女抱着肚子瘫倒在地上。
「我是因为生气才会肚子饿。」
然后她瞪了我一眼,像是在说给我负起责任准备食物一样。
不管是恶魔还是人类,只要肚子一饿就会发出声音啊……总觉得我好像开始相信恶魔的存在了。
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虽然难以置信,但还是有必要试着了解彼此。
「我们要不要先冷静一下整理状况?」
「虽然那样也不错,但我不是说我肚子饿了吗?」
「……啊,也对……」
看来要晚一点才能整理状况了。方才感觉到的诡异气氛已经像雾一般消失无踪。
现在我眼前就只有要求食物的恶魔少女而已。
「我喜欢吃肉。」
我明明没问,她却主动告诉我。也就是说,她是在叫我给她肉吃的意思吗……?看来是这样没错。
继续跟她讨价还价也很麻烦,我直接走向餐桌。记得昨天的马铃薯炖肉好像还有剩。
我把装在盘子里的马铃薯炖肉放入微波炉稍微加热,然后拿掉保鲜膜端到少女面前。
少女接过我递给她的盘子,用不可思议的眼神从上到下看来看去。我顺便把筷子一起拿给她。
「用这个夹起来吃吗?」
「就是这么回事。」
我为了拿饮料而走到冰箱前面,拿出装有麦茶的罐子并在杯中倒入麦茶,还顺便帮那个自称恶魔的家伙倒了一杯。然后端着麦茶回到客厅。
「呜嗯呜嗯。哈呜哈呜。」
恶魔少女在沙发上拚命吃着马铃薯炖肉。至少她没有露出「难吃死了!」的表情。
仔细一想,这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让别人吃自己做的料理。看到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总觉得有点高兴。
「你有好好拿着筷子吃吗……看来没有……喂……」
少女完全不在意变得黏答答的手,直接用手抓起马铃薯炖肉放入嘴里。
「这个还挺好吃的……」
「你为什么要用手抓来吃!我不是有给你筷子吗!快把手擦干净!」
「吵死了,那东西太难用了嘛。我擦我擦。」
「没错没错。好好把手擦干净……不要用我的衣服擦!用你自己的衣服!」
「擦在衣服上不是会弄脏吗?我才不要。」
我的衬衫下摆沾上了茶色污渍。
「哇啊!制服发出马铃薯炖肉的味道了!」
「衣服看起来变好吃不是很棒吗?当然,如果自己的衣服沾上这个味道,我一定会觉得很讨厌。不,是会发飙才对。」
「你竟然对别人做出自己讨厌的事情?这样对吗?」
「当然,我可是恶魔。」
恶魔毫不迟疑地点头。虽然我用手边的面纸拚命擦拭,但看来不拿去洗就无法完全清理干净。
「可恶,和恶魔在一起真是累人……」
「啊,你终于肯承认我是恶魔了?」
「比起种族上的意义,我觉得你的行动与态度更像是个恶魔。」
把空盘子放到桌上后,恶魔带着满足的表情点点头,然后一口气喝干我拿给她的麦茶。
「话说回来,你的吃相可真是豪迈。好吃吗?」
这个问题让她稍微想了一下。
「难道说不好吃吗?当然,敢抱怨我就揍你,但我也不允许真是好吃这样的客套话。」
「以人类来说,这要求还真是不讲道理呢……算你厉害.」
因为奇怪的原因让她感动了。
「总之先把其他食物拿来吧。我肚子还饿着呢,感觉还吃不够。」
「没了。放弃吧。」
「不可能没有吧,快拿出来。」
「啐…烦死了。好,你等我一下,我去拿加了致死性毒药的食物过来。」
「我无所谓,反正毒药对恶魔没效。」
「……你打算坚称自己是恶魔到底吗?」
我慢慢开始认为不管这是实话还是谎话都无所谓了。
我开始真心希望这家伙早点离开。即便如此,少女却像是待在自己家里般放松休息,还翘着二郎腿看向我。
「喂,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不重要,拜托你赶快回家吧……」
「告诉我又没差。一直你你你的叫不是很奇怪吗?」
「……聪一郎。」
虽然怀疑自己为何回答得这么干脆,但想必是因为我已经了解反驳她只是在浪费力气。
即使和这家伙正面冲突,也只会被岔开话题或拒之门外而已。
「聪一郎……嗯,这名字真怪。刚才已经说过了,我叫作缇莉。虽然你叫我回家,但其实我连自己怎么来到人界都不晓得。」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我可不想和什么恶魔还是其他莫名其妙的麻烦事情扯上关系。」
「我是说真的。我是恶魔的事情,还有不知道回家方法的事情都是真的。」
虽然很想立刻拉着手把她丢出屋外,但我却隐约觉得静静说话的少女……缇莉说的话似乎是事实。
缇莉的视线缓缓移向窗外。横向飞舞的雨滴用力拍打着窗户玻璃。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去地狱……」
「所谓的地狱……就是你居住的恶魔世界吗?」
轻轻点头后,缇莉指向并排在桌上的两个杯子。
「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世界的结构,但是地狱与人界原本无法轻易往来。假设这里是地狱……这里是人界。」
两个杯子分别象征着地狱与人类居住的世界。
「听说在这两者之间有着像门一般的东西,平常无法通过。」
缇莉又把空盘子摆在两个杯子之间。
「如果不是这样,人界不就全都是恶魔了吗?」
「也对……如果你说的地狱真的存在,郡么恶魔就算大量涌人人界也不奇怪。」
毕竟我直到今天才第一次遇见认真自称是恶魔的家伙。
虽然这家伙很嚣张,但似乎真的对现状感到困惑,直盯着杯子和盘子不放。
「你是恶魔,而且不知道自己如何来到人界,也不知道回去的方法。这些话都是真的?你能发誓自己绝对没有说谎吗?」
「可以,我绝对没有骗你。」
盯着我的那双眼睛告诉我这并不是谎言。不,就算是谎言,我也已经觉得无所谓了。
不光是因为觉得麻烦或是懒得理她。我真心认为她现在有家归不得的处境非常悲惨。
「我相信你。」
「咦……?」
少女……缇莉因为我的回答而惊讶。她八成不认为我会相信吧。我知道她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老实说我现在还是半信半疑。不过,我只知道那只翅膀不是冒牌货。既然这样,我也只能暂时相信你说的话了。」
「是吗……嗯,谢谢你……」
我的信任似乎让她感到高兴,因为放心而松了口气。
「虽然聪一郎很罗唆,但说不定是个好人?」
「什么?我不可能是个好人吧。睡昏头了吗?笨蛋。」
「哎呀?你在害羞?」
缇莉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低头窥视着我别开视线的脸孔。
「给我出去。现在立刻给我出去!」
「不要。」
缇莉扑通一声重新坐回沙发,水滴也顺势飞溅到地板上。
「真是的,不要这样!你浑身都湿透了,会弄脏屋子啦!」
「话说回来,为什么我会湿成这样?」
「无论如何先去洗个澡再说。这样下去会感冒啦。」
我带着湿淋淋的恶魔来到走廊。她似乎因为身体湿透而感到不高兴,默默地跟了过来。
虽然我想直接走到门口和她说声再见,但是她应该没有那么容易就愿意离开吧。于是我乖乖地带她来到位于走廊底部的脱衣间。
「这里是脱衣间。在这里脱衣服,然后进去这间浴室。」
「这里是洗澡的地方?」
「没错。然后转开这个就会有水。」
「哇,这是什么?水跑出来了。好厉害……」
「稍等一下就会变成热水。」
「骗人……咦?好像慢慢变热了。」
我一转开水龙头,缇莉便因为惊讶而感动地接连点头。
「然后这是装热水的地方。」
浴缸里面当然还是空的。幸好我平常就有勤加清洁,所以浴缸并没有呈现出见不得人的状态。
「人类竟然可以做出这种东西……挺厉
害的嘛。」
「哼哼。还好啦。」
「虽然厉害的不是聪一郎就是了。」
「……对啦。」
「那我就洗吧。不过,我没有换洗的衣服……」
「等我一下。」
我把缇莉留在原地,打开隔壁空房间的门,然后从衣柜中随便拿出一套衣服。
缇莉不可思议地歪头看着我拿给她的衣服。
「这是……人类穿的衣服?」
「都是女用服装,我想应该可以穿吧。」
「……难不成你有穿女装的兴趣——」
「才没有!这是我妈以前穿的衣服。」
没错,这是老妈年轻时穿的衣服。因为她生性节俭,所以就连学生时代的制服都一直保留到现在。
「内衣……就放到这台干燥机里面。只有那点衣服应该马上就干了吧。」
稍微说明用法后,缇莉立刻就理解并点了点头。
「丑话先说在前面。如果你敢偷看,我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做成串烧烤来吃。」
「真可怕……放心吧。就算你拜托我也不会偷看。」
「我听说男人都是野兽。」
「谁管你那么多。赶快去洗澡。」
「如果你敢偷看,我绝不轻饶。」
「不要给我立奇怪的旗,去去。」
缇莉像是要把我赶出去般关上门,我不以为意的重重叹了口气。
小学时的老师曾经说过……捡小猫回家的行为是一时的伪善与长久的后悔。
凭着随便的心情捡小动物回家,只会换来之后无尽的后侮。他说得对。我的脑袋里就充满了后悔的念头。
「我却偏偏捡了个恶魔回家?我果然没有办法过着平凡的人生吗……」
回到客厅后先把沙发周围清理干净吧。
湿浴巾和洒满水滴的地板都还没有整理呢。
我抓起用过的浴巾仔细擦拭沙发。
突然,我看到沾在浴巾上的鲜红色污渍并回想起刚才的疑问。
「这么说来,这些血到底是怎么回事?」
至少绽莉看起来完全没有受伤,甚至连疼痛的样子都没有。
难道说,这些并不是缇莉的血——?
「呀啊啊啊——!」
在我认真思考的时候,浴室突然传出撕裂丝绸般的惨叫声。我出于反射动作冲到脱衣问前面。
「喂,你怎么了!吵到附近邻居了啦!要是被别人听到该怎么办啊!」
没错,如果只有单身男性居住的我家突然传出女性的惨叫声,别人当然会认为里面出了问题。
然后在不知不觉间就会闹到警察局。呃,不对,问题不光是这样而已。
「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顾一切奋力敲着脱衣间的门,但却完全没有反应。搞不好她在不熟悉的浴室里面跌倒撞到头了。
我可不想在隔天的新闻上看到自己的名字变成杀人嫌犯。
为了确认她的安危,我伸手握住脱衣间门把,然后在最后一刻停下来思考。
刚才假设的事故当然有可能发生,但这难道不是那种惯例吗?
一打开门就看到裸体的女孩子,然后就听到一声「变态!」并被脸盆砸个正着。
不好意思,我可不是会遇到这种事件的角色。难不成你要拆旗吗?就算这样骂我也没用。
如果她真的出事了,就到时候再想办法吧。
当我转过身的瞬间,原本应该没有开成的门擅自打开了。
不,正确来说,是从另一边被打开。我忍不住回头一看。
「这是怎么回事……最糟的情况?」
全裸的缇莉随着这样的声音以最糟糕的形式出现了……
彼此的视线交错在一起后,便同时陷入既不算长也不算短的瞬间沉默。
虽然我一点、连一丁点都不曾在意,但还是缓缓朝下方移动视线。
从稍微、真的是只有稍微隆起的胸部,一直到下半身……
「原来真的是个女孩子啊……」
不,我当然知道她是女孩子,但是看到那种态度和幼儿体型,总是不免会怀疑对吧?
注意到自己不小心脱口的话并惊觉不妙时已经太迟了。
「你这变态~~~~~~!」
「唔喔。」
我出于反射动作抓住挥过来的手臂,结果她的裸体就这样牢牢贴在我身上。
「不要啊啊啊啊!要被侵犯了————!」
「谁要侵犯你啊!话说,你没事干嘛全裸跑出来!」
脱衣间的镜子在一瞬间映照出我们两人的状况。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我都像是正要侵犯女性的罪犯。
「放开我!变态!别碰我!不要看我!」
「真是的!吵死人了,你先回去脱衣间再说!」
我强硬地把她推回脱衣间,然后立刻把门关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要说的话—真是的,这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有血沾在上面!」
从脱衣间里传来这样的声音。
血……?她应该是指沾在浴巾上的血吧。
「一般来说都会被吓到吧!」
「你身上有哪里受伤吗?」
「……咦?嗯……应该没有……因为我完全不会痛。」
「即然这样就先用淋浴洗掉,之后再来谈这个问题。」
从脱衣间里传来缇莉深呼吸放松心情的吸气声。
「那我要回去客厅了。」
「那个……聪一郎,我等一下有话要跟你说。」
……没有包含感情的淡薄话语不知为何给我不好的预感。
2
当客厅打扫完毕时,我听到从浴室回来的脚步声而转过头。
「喔……」
缇莉穿着我借给她的衣服站在那里。
衣服的尺寸刚刚好,看起来非常合适又可爱——只要她闭上嘴巴的话。
「我现在要用恶魔的法术消除你的记忆,给我躺在那边。」
可惜只要一开口就会变成一点都不可爱的嚣张小鬼。
「啊?」
缇莉用可怕的表情瞪着我,并笔直地伸出手指。
「你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了,明白吗?」
「不该看的东西是什么?小屁屁?胸部?」
「~~~~~~!」
刚才的冷静模样全是装出来的,实际上她的怒气已经累积到最高点,一副随时都会扑上来乱咬的样子。
虽然说是意外看到裸体,但我确实认为自己对不起她。
不过看到这家伙的态度后,我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老实道歉。
「先不管这个,你真的没有受伤吗?」
既然如此,我只好转移话题。
「咦?啊……没有……」
虽然看起来仍然有些不满,但她还是轻轻点头,然后表现出手脚和其他地方都没有异状的举动给我看。
「那么那些血到底是怎么回事……?」
放到洗衣机里的浴巾毫无疑问地沾上了大量鲜血。
而且我确定缇莉的衣服上也沾着鲜血,
「恶魔的伤好得比人类快。说不定是在我失去意识时治好的。」
恶魔吗……如果真是这样那当然非常厉害,但总不能叫她现在故意弄伤自己,让我见识伤口治愈的瞬间吧。
「话虽如此,能够立刻治好的也只有小伤。所以我才会感到惊讶。真是的,感觉糟透了……」
「我的感觉也糟透了。」
「虽然嘴巴上这么说,但之后还是会回想我的裸体做些下流的事情对吧?」
「才不会……」
「明明就像是要舔递全身一样用热情的视线从头看到脚了。」
我并没有用热情的视线看她。真要说的话,被害者应詨是我才对。我一点都没有做错。
而且就算想要做些下流的事情,回想那种贫瘠的裸体也没有任何帮助吧。
「下次再犯我绝不轻饶。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你到底打算待多久……」
「当然是待到找到回去的方法为止。只要找到就立刻回去,应该说,其实我恨不得早点回去。」
缇莉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摆出了不起的样子说着抱怨和任性的话。
难道没有人可以帮忙处理一下这个嚣张的麻烦人物吗?
「也就是说……在找到回去地狱的方法之前,你要一直住在我家?」
「嗯,没错。」
「不不不……千万不要。对了,就从通往地狱的门回去吧。说不定门现在正开着呢。」
「你挡到路了,滚开。」
缇莉一边从嘴里吐出「笨蛋、去死」这样的恶言恶语,一边把我从沙发上赶走,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
看来她很中意那个位置,态度就像是女王一样。
「我又不知道连接人界和地狱的门在哪里。」
「……你不知道?」
「如果知道我早就离开这种鬼地方了。总之就是这么回事。」
连自己怎么来到人类的世
界都不清楚,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吗?
虽然我也不期待能够用常识看待会说出地狱和恶魔这种话的家伙就是了……
「唉,我还真是不幸。」
「那是我要说的话!」
真是的,这样一来不就根本不晓得她会待多久了吗……
不久前还平凡无奇的一天现在已经像是遥远的回忆了。
「人类还真是做了很多奇怪的东西呢。」
缇莉环视客厅内部。
「这是什么?」
缇莉似乎对会移动的针感兴趣,拿起时钟左看右看并用拳头敲了两下。
「那是时钟。可以知道现在时间的东西。」
「嗯嗯。那这个呢?」
下一个被拿起来的是客厅的必备物品。
「那是遥控器。可以切换那台电视的频道。」
缇莉按了几下按钮,每当频道切换时就露出小孩子般的笑容。频道不断来来去去的重复切换。
「人类明明很弱小,却连这种东西都做得出来呢。」
我有一种预感……这家伙一定很快就会适应人类世界的生活。
「那这个又是什么?」
她朝向我伸出食指。
「鲛岛聪一郎。微不足道的独居男子。喂,你够了喔!」
「哈哈,聪一郎还挺有趣的呢。」
我可是一点都不觉得有趣……缇莉瞥了茫然的我一眼,然后便死盯着电视不放。
看来她马上就喜欢上电视了。
「你决定要赖在我家不走了吗?」
「决定了决定了。你就看开一点当作自己倒霉才会救我吧。」
「唉…真是的……」
在不知道如何解决目前事态的情况下,今天也只能乖乖让她住下了。
明天……还是出门去找专家来除魔吧。
3
当我在自己房间做完学校功课来到客厅时,缇莉已经完全成为电视的俘虏了。
她一手拿着遥控器,横躺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已经完全像是个人类了。
我在地板上坐下,自然而然的跟着一起看电视。
虽然电视里传出笑声,但缇莉并没有笑,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视。
恶魔看电视时都在想些什么呢?可惜我完全没有办法想像。
不知为何保持沉默的我决定试着打听关于缇莉居住的世界的事。
「喂,地狱是什么样的地方啊?」
「想知道吗?」
「如果要说想知道还是不想知道,应该是想知道吧。」
「那就把食物交出来。你想知道地狱是什么样的地方对吧?有食物可使恶魔推磨喔。」
「什么态度……那就算了,反正我没那么想知道。」
「真冷淡。这当然是开玩笑的嘛。」
缇莉从沙发上轻轻爬起。看来她似乎打算讲地狱的事给我听。
「地狱是个阴沉、不管走到哪里都剑拔弩张的地方……因为大家都喜欢孤独。」
「不会像电视里的人们那样胡闹的意思吗?」
「那是无庸置疑的事。因为恶魔认为所有人都是自己的敌人,所以就算看到人类谈笑的场面也只会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这样她才会在应该笑的时候笑不出来吗?
「你也是孤独一人?有家人吗?」
缇莉的表情瞬间覆上一层阴影,所以我立刻就明白了。
说不定这是不应该提起的事情?当我发现这一点时已经太迟了。
「他们被其他恶魔杀了。」
虽然小声漏出的话语中并不是没有带着悲伤,但也早已完全枯竭。该说是她和我一样习惯了孤独吗?我只知道这份悲伤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时间是温柔且残酷的。时间一久,曾经流过的眼泪也会渐渐淡去。
「就连我也有好几次差点被杀掉。地狱就是这样的世界。」
「这样不是刚好吗?」
「……刚好什么?」
「就算回到地狱也没有人等你不是吗?既然如此……就算待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吧。」
「聪一郎……」
缇莉一脸惊讶地看着我。她八成没有想到我会这样说吧。
总觉得有些难为情,我不由得移开视线。
「啊,当然,我明天就会立刻开始寻找把你送回地狱的方法。别以为可以一直赖在这里喔。」
「……谢谢你。」
露出笑容的缇莉让我稍微放心了些。
4
「那么……差不多该睡了。」
时间来到晚上十一点,眼皮便开始重了起来。
「我该睡在哪里才好?」
「我会在空房间铺上多出来的棉被。」
「什么~~~~~~?」
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表达不满……
「光是有棉被可以睡就应该心怀感激了。你是客人吧。」
「聪一郎睡的地方在哪里?」
这个问题让我低头不语。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给她看,不,是绝对不想给她看。不用想也知道空房间和我房间哪一边比较好睡。如果实际看过房间,这家伙一定会说:「我要睡在二楼的房间(也就是我房间)!」
「我的预感告诉我,聪一郎睡的地方比较好。」
「我可是屋主耶?睡在好房间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吧。」
「哼哼,果然。别小气了,快让我看看。之后再来讨论这个问题也不迟。好吗?」
缇莉带着无畏的笑容拍拍我的肩膀,擅自往走廊的方向定去。
「喂,听我说话……」
因为无法继续隐瞒下去,所以只能在她吵闹之前带她过去了。
「……话先说在前面,里面什么都没有喔。」
我带着缇莉来到自己位于二楼的房间。
总觉得有点讨厌让别人看自己房间。第一次的体验让我忍不住停下手。吸了一口气后,我握住门把缓缓开门。
进到视野中的当然是我熟悉的房间。
「这里是聪一郎的房间……?还真是什么都没有呢……」
「我喜欢质素的房间。」
「也就是说,你是没办法在人生中找出一点乐趣的无聊男子吗?」
好想从不断点头的恶魔头上狠狠敲下去。
「不过二楼还真是不错呢。决定了。我要睡在这里。」
缇莉的如意算盘已经显而易见。她八成完全不曾感谢过我这个屋主让她寄居的恩情。
她似乎明白我对于这个要求感到不满,像是要追击般开口说道:
「这样不是很好吗?重要的客人就应该好好招待,不是吗?」
「请问你是在什么时候、几点几分几秒变成重要客人了?」
不但一点都不重要,而且我也不记得曾经招待过这位客人。
「我说决定了就是决定了。」
缇莉一口气飞扑到床上。
「哇,好厉害,竟然这么柔软……舒服舒服……」
「……一楼的空房间也差不了多少,睡在那里不也一样?」
「不要,二楼比较好。」
缇莉擅自钻到棉被里面。
「我再也出不来了。」
「要不要我现在立刻拔掉那只翅膀,油炸之后附上柠檬给你当消夜?」
她似乎没听到我的挑衅,完全没有从棉被里出来的意思。
「这里好像有聪一郎的味道。真是令人不快。」
「好,你现在立刻给我从二楼窗户跳下去。要我帮忙也行。」
「骗人的、骗人的。我一点都不茌意。我可以忍受这个味道。」
难道我出借自己的安息之地还非得被人嫌弃不可吗?
「喂,这本书是什么?」
缇莉完全不在意我的威胁并拿起枕边的漫画。
随便翻了几页后,她似乎察觉那是有趣的东西而决定从头开始翻阅。
「随便你吧。跟你讲话真累。」
「也就是说,你是在双方同意的情况下让出这间房间对吧?」
「随你怎么说。我要去楼下睡觉了。」
拗不过她的我,决定立刻撤退。
「嗯。晚安~~~」
我讨厌嚣张的家伙。原因?当然是因为同类厌恶。因为我也是嚣张的家伙。
「……呜——!」
正准备踏出房间时,背后突然感到强烈的疼痛。
我不由得双腿一软,用手扶住墙壁。那是好像在身上植入某种东西的抽痛感。
「哈啊……呼……」
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这样的疼痛……
静静忍耐没多久后,疼痛便慢慢退去了。然后我立刻就明白疼痛来自哪里。
正好就在肩胛骨附近。我试着转动手臂去摸,但是并没有发现异状。
撞到什么地方了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不过,我也不想继续想下去。虽然还留有些许疼痛,但我还是缓缓走下阶梯。
5
「真是的。事情变得麻烦了。」
跟别人同居?话说,光是同居就已经是不得了的事情了,
对方竟然还是女孩子。
而且还是意想不到的恶魔,这实在让人无法接受。
「真是恶梦。」
当我一个人自言自语不停抱怨并在脱衣间脱下衣服时。
「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突然想起背上的疼痛和那种奇怪的感觉。难不成我在打架时就受伤了吗?
虽然我记得自己连一拳都没被打到……但还是为了谨慎起见而决定亲眼确认。镜子里映照出让我怀疑自己眼睛的景象。
「这…这是什么……」
肩胛骨的部份看起来异常隆起。当然,隆起的不是宴会的气氛。这出人意料的景象就是会让人忍不住想到这么冷的笑话。(注:日文的「隆起」和「炒热」的发音相同。)
隆起的部分现在也一剐好像有某种东西要从皮肤底下冲破出来的样子。
这简直……就像是正要长出和缇莉一样的翅膀嘛。
「我身上也会长出恶魔的翅膀?哈,这怎么可能……」
我因为自己说的话而露出苦笑。
尽管如此我却没有办法放声大笑,这果然是因为现实中真的存在着恶魔吗?
还是因为人类的恐惧心而让脑海中浮现出要是有个万一的感情呢?
我试着伸手摸向隆起的部分。没有疼痛的感觉。
「好像有某种坚硬的东西……」
那是我从未体验过的不可思议感觉。有某种东西埋在里面。
「骗人的吧……?」
我不再背对镜子。因为继续看下去只会让心情更差。
只是刚好这个部位肿起来罢了。我在心里如此说服自己并开始淋浴。
「希望……明天早上一起床就发现根本没有什么恶魔存在。」
我悄悄许下这样的愿望。
6
虽然自己说这种话不太妥当,但小时候的我是个非常乖的小孩。
真要说的话,就是那种个性内向、感觉总是走在某人身后的小孩。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正要放学回家的我被高年级学生田中与横岛带到河岸地当他们的相扑练习对手。
虽然没有受到太过分的欺负,但我毫无疑问是他们捉弄的对象。
体格差距、年龄差距、再加上个性不擅长拒绝别人,我只能不断地被摔飞出去。
因为前一天下过雨,地面满是泥泞,害我全身都被泥巴弄脏。
就算快要哭出来也得不到解放,结果那天我一直被欺负到两人厌倦为止。
但是回家路上的步伐并没有那么沉重。因为这样母亲就不用担心我没有朋友了。
她看到每天都很早回家的我时总是会露出寂寞的表情。
当我偶尔晚回家时,她会问到「今天和谁出去玩了?」;如果我弄脏衣服回家,她就会笑着说「今天玩得很疯喔」。
所以我认为她今天也会对我露出笑容。这样一来,刚才的讨厌回忆也能得到些许回报。
我家是母子二人的单亲家庭,父亲在我小时候就因为交通意外而过世。虽然母亲凭着一个女人的力量独自抚养我长大,但我至今还是不太清楚她到底如何赚钱谋生。
一定很不容易吧。我用衣服擦拭沾满泥巴的手,但因为衣服上也沾满了泥巴,所以这行为其实没什么意义。打开家门后,我藏起低沉的面容并刻意装出笑脸。
「我回来了!」我尽全力喊出声音。不过,不管过了多久都没有传回「欢迎回来」这句话。
虽然我因为发现玄关没有鞋子而得知母亲不在家并感到失落,但也不能就这样一直杵在这里不动。
我用沾满泥巴的脚踏着地板走进浴室。在完全忘记必须清理脏地板的情况下,回到自己房间陷入沉睡。
当我睁开眼睛时,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我因为肚子饿而前往一楼,但屋子里的电灯却连一盏都没开。
这是母亲第一次晚上不在家。我这时才开始感到不安。
依然污黑的地板正是母亲没有回家的证据。
我赤脚穿起倒在地上的鞋子,慌忙地跑出家里。在一起去过的邻近超商、书店、理发厅等地方来回奔走。
然后我又找了许多地方,但直到最后都没有找到母亲。就结论来说,母亲凭空消失了。
传闻难免会进入耳中。母亲先前就不只一次说过「生活艰苦」、「孩子这个负担太过沉重」这样的话。
即使哭红了眼,眼泪也没有停止流下。就连亲戚们在讨论该由谁来收养我时,我也哭个不停。
亲戚们对于收养我一事的态度显得十分消极。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养育不是自己亲生骨肉的孩子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最后,住在附近的亲戚不得不出面解决这件事。但我拒绝离开家里。
亲戚当然不允许我这个小孩独自生活并为此生气,但我还是每天偷跑出亲戚家并回到自己家里。
说不定有一天她会偷偷回来。我一直等待母亲一边说着「对不起,我回来晚了」一边打开家门。
亲戚终于不再多说什么,只为了安全起见给我一支手机,然后留下一些伙食费而已。我一点都不难过。
母亲消失后的那阵子,高年级学生完全没有欺负我。恐怕是父母和老师要他们放过我吧。
但是,他们不过是群孩子,过没多久就没再管大人的话了。反而还变得开始显露出没有恶意的恶意。
就和这样的形容一样,某一天放学后,我又被田中与横岛带到河岸地当他们的相扑对手。
我被打倒了许多次,身体的每个地方都在痛。不过,怯懦的我只能任由他们欺负。
「你妈妈失踪了对吧?」我已经不记得说出这句话的人是田中还是横岛了。
忘记这件事的原因是,以这句话为开端后,他们两人都说了我母亲的坏话。
「该不会已经死了吧?」「八成是和男人跑掉了。」「什么时候才要轮到你消失啊?」我只记得他们好像说了所有小孩子想得到的坏话。
看着无法反驳只能哭泣的我似乎很有趣,他们说的坏话不断增加。
我打从心底感到愤怒。你们又不认识妈妈,凭什么说这些鬼话!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我打从出生以来第一次揍人了。
说揍人是比较好听的讲法,但正确来说其实是推倒才对。我现在依然记得自己推倒正在比试相扑的横岛的景象。
因为不曾想过我会反击,所以才没有站稳脚步吧。那家伙因为愤怒而发狂般地扑向我。
之后就不是相扑,而是小孩子的打架了。头发被抓、手被咬,总之我被打得落花流水。
虽然被反过来击倒,但我还是很高兴自己能够含着泪水挺身奋战。我这才明白只要肯做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从此之后,不管对手是谁,只要有人敢来侵犯,我就一定会奋战到底。虽然几乎每战必败,但我从未屈服。
我的体格在升上国中后成长了不少,又因为无数的打架经验而让我渐渐变得所向无敌。没多久,当我注意到的时候自己已经变成众人害怕的知名不良少年了。
我从来不曾在毫无原因的情况下主动招惹别人,就这样顺利升上高中直到现在。虽然亲戚把我当成烫手山芋,但现在也依然提供着些许的生活费。
其实我并不想动用那些钱,但自己毕竟还是个高中生。这个社会可没有简单到只靠暑假和寒假打工赚来的钱就能过活。
一旦步入社会上班,我就要先还清那些钱,然后与亲戚断绝关系。我早已如此决定……啊,差不多该醒了。
很久没有作自己小时候的梦了。我一边感受着即将觉醒的意识一边稍稍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