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星期六下午的事。
我窝在白己房间看书时,手机突然响起——是星奈打来的电话。
虽然我们为了联络常常互传简讯,可是说到用手机通话,就只有跟夜空等人交换E-mail的那天,在社办里跟夜空用手机讲话。从那天以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用手机通话。
因为那时候夜空也在社办里,所以用手机讲话一点意义也没有。因此,这或许算是我第一次像平常人一样用手机跟家人以外的人通话吧。
我有点紧张地按下通话键。
“喂,啊啊喂!”
电话刚接通,话筒另一端立即传来响亮的声音。
“……啊啊喂?”
“啊你个头啦!喂喂,我是柏崎星奈。”
“星奈,你冷静一点,荧幕有显示你的名字,我知道是你来打的。”
“咦?啊,是、是吗?说的也是……”
星奈有点笨拙地说。
“你为什么那么紧张?”
“吵、吵死了,因为还不习惯啊!这有什么办法!”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失落。
“算了……你有什么事?”
“嗯,你和小鸠鸠今天有空吗?”
“我没什么特别的事,小鸠大概也一样吧。”
“那来我家。”
“啊?”
星奈直接了当地这么说,令我吓一跳。
“上次你不是说过想来拜访爸比吗?”
“啊。”
暑假开始之前,我们的确聊过这个话题。
星奈的爸爸也是圣克罗尼卡学园的理事长,而且跟我爸从以前就是好朋友,所以我和小鸠转进这所学校时,他给了我们很多方便。
“所以,你们今天过来一趟。”
“是可以啦……不过这还真是突然。”
“我也这么觉得,可是,爸比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说想见你。”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总之,你0K吧?”
“……嗯,我会过去。”
我一边觉得疑惑,一边点点头。
确认了地点和时间后,我们便结束通话。
就这样,我和小鸠今天傍晚要去拜访柏崎家。
☆
我们搭上平常上学时坐的那辆公车,在圣克罗尼卡学园过后第五站下车。
顺带一提,我穿的是圣克罗尼卡学园的制服,小鸠也穿着国中部制服。由于她平时可以穿便服上学,所以这是自从她转学以来首次穿上国中部制服。
当我询问如何从公车站牌走去星奈家时,星奈说“下公车以后就会看到了,你一看就知道”,事实上我也马上就知道该怎么走。
在公车站前面,路旁有一座长着高大茂密花草的小山丘,山丘上则有一栋很大的洋房,并有一条石板路通往那栋房子。
在石板路的路口附近,插着一个有点煞风景、上头写着“前方为私人土地”的牌子。
四周几乎没有其他住家,田园风景一望无际。
此地虽然不是都会区,不过这么悠闲的风景,实在让人难以想像自己现在是在同一个城市里。我们仿佛穿越时光来到十几年之前。
那栋房子应该就是星奈的家。
我跟小鸠横越完全没有车辆经过的道路,走上那条石板路。
大概走了十分钟之后,终于到达石板路的尽头。
我们踩着石板,来到玄关大门。
那是充满压迫感的巨大门扉。
……门铃在哪里啊?
我紧张惶恐地在大门四周的墙上找来找去,却看不见长得像门铃的东西。
这时,大门突然发出厚重的唧唧声响,就这样打开了。
小鸠害怕地躲到我身后。
只见一位身穿轻便和服、跟这栋洋房很不搭调的男子,以及一位穿着管家服的女性,就站在打开的大门后。
打开门的是身穿管家服的女性。那是一个身材纤细、头发及肩的金发美人,年纪大约在二千五、六岁左右,不过模样看起来好像更年轻。
(插图117)
她的眼睛跟星奈一样是清澈的蓝眼珠。
因为她像人偶一样面无表情,看起来有点可怕。
身穿轻便和服的男子大概是三十岁上下吧。
他有一头长长的黑发,浏海整齐地往后梳,在脑后扎成马尾。
虽然是个超级美男子,但表情很可怕。
该怎么说才好呢……那种服装跟发型,看起来就像很难相处的大文豪。
这两人突然出现在眼前,要我不紧张也难。
“那、那个……”
“请进。”
管家服女性开着门,请我们进去。等我们走进屋内,她便关上大门。
这栋房子的外观虽然充满怀古风情,但里面的空调很强,屋内非常凉爽。
宽广的大厅里,可以看到四周有几扇门和几条通往屋内的走廊。大厅正面则是挑高设计,可以看到通往二楼的楼梯。
“……你们就是隼人的孩子吧?”
和服男子用充满威严的低沉声音询问。
顺带一提,隼人——羽濑川隼人,正是我爸的名字。
“啊,是的。”
“我是星奈的父亲,目前担任圣克罗尼卡学园的理事长。”
这个人……
星奈说自己长得像妈妈,这个人的确也跟星奈不像。
如果跟我爸同年,现在应该已年过四十,可是他看起来比较年轻。
“初、初次见面,您好,理事长。我是羽濑川小鹰,这位是我妹妹小鸠。”
我开口打招呼。理事长亲自在门口迎接让我觉得相当惊讶。
“呼……你跟隼人一样,有张天不怕地不怕的脸。”
理事长像是在瞪人似地凝视我的长相。
“至于这一个……”
“呜呜∫
被理事长直直俯视,令小鸠不断往我身后缩。
“……虽然年纪很小,但有艾莉的影子。”
艾莉——那是我们过世母亲的名字。
看样子,他跟我爸妈的确是老朋友。
“过来吧,晚餐准备好了。”
“请等一下,先生。”
理事长转身准备离开,身穿管家服的女性却突然叫住他。
“什么事?”
理事长转过身,她淡淡地说:
“您的自我介绍还没结束,是不是应该向小鹰少爷和小鸠小姐报上您的名字呢?”
“呃……”
理事长不知为何发出痛苦的呻吟。
“我是星奈的父亲,也是学园理事长……学校简介上有我的名字吧?”
“啊……不好意思,我没有仔细看……”
“哼!”
听我这么说,理事长恶狠狠地瞪我一眼。
然后他撇开视线,小声地说:
“我叫柏崎……天马……写成汉字就是‘天上的马’ ”
“……是柏崎天马先生吗?”
这个名字或许比较少见,不过我不觉得是什么奇怪的名字。
“写成‘天马’,但是念成‘佩嘎萨斯’(注5) 。”
这时,身穿管家服的女性毫不留情地大声说出这句话。
“佩嘎萨斯?”我回问一声。
注5 Pegasus,即希腊神话中的“天马”.
“不准用那个名字叫我!”
理事长连耳根都涨得通红,大声怒吼。
然后……柏崎天马(佩嘎萨斯)理事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咳了两声清一下喉咙。
在这种乱七八糟的情况下_
“啊、不是、那个……那个、该怎么说才好?那不是什么有威严的名字……所以、就理事长的身分来说……我希望别人尽量不要用那个名字叫我……”
“我、我知道了。”
理事长跟我刚开始的第一印象差距很大。我虽然觉得有点困惑,不过倒是可以理解他的心情,所以点点头。
佩嘎萨斯……如果是小时候还好,成人之后还叫这种名字实在太丢脸了。
“呃……对了,请问您是星奈……同学的母亲吗?”
虽然觉得对方太过年轻,一定不是星奈的妈妈,不过为了扯开话题,我还是开口如此询问身穿管家服的女性。
“不是,我太太现在国外。”理事长说。
管家服女性优雅地行了一个礼。
“我是家令史黛拉。”
“咖喱?”(注6)
听我这么反间,名叫史黛拉的女性淡淡地说:
“‘家令’也就是所谓的管家,我们每一代都服侍柏崎家。”
“啊……是管家啊……”
我不由得直直盯着史黛拉。
虽然之前就知道星奈是千金大小姐,不过现在才真的有实感。
“小鹰少爷,请不要那样盯着我,会怀孕的。”
““噗!””
理事长和我同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个人竟然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这种话……
“你
这家伙还是这样……我们走吧。”
理事长一脸厌烦地转过身。
星奈的爸爸跟管家史黛拉小姐。
光是星奈家里的这些人,就散发出强烈的“怪人气质”……
这时候——
“啊,小鹰跟小鸠鸠都来啦!”
注6 日文“家令”与“咖哩”同音。
楼梯响起一阵脚步声,只见星奈从楼上跑下来。虽然一样穿着便服,不过跟之前一起去游泳池和KTV时的打扮相比,她现在的打扮稍微成熟一点。
“嗨。”我轻松地打声招呼。
“你们已经跟爸比打完招呼了吗?话说回来,爸比竟然会亲自去门口迎接客人,还真稀奇呢。”
“……顺便而已。”
理事长不高兴地说,但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个顺便。
“先生急着想见小鹰少爷和小鸠小姐,一直坐立难安呢。”
史黛拉小声说道。
“没、没有那种事。”
理事长似乎听见史黛拉的话,声音听起来有些动摇。他一边说着“总之走吧”,一边快步离开。
☆
来到饭厅后,我们在桌边坐下来。
虽然饭厅很大,不过餐桌却小小的,我觉得这样也比较方便交谈。
顺带一提,史黛拉则是在饭厅门前控管上餐的作业。
我们一坐好,菜肴就立刻送上桌。上菜的是跟史黛拉不一样、身穿围裙的两名女性(不是穿女仆装,只是在普通衣服上系着围裙)。
“……怎么不是女仆呢?”
“什么嘛!难道你真的比较喜欢女仆装吗?”
听到我的喃喃自语,星奈翻着白眼说。
“才、才不是!我只是想说既然有管家,应该也有女仆才对……”
我慌慌张张地解释,星奈仍旧是一脸怀疑。
“正式在我们家工作的只有史黛拉和大厨冰川而已,其他人都是打工的帮佣。”
“咦……”
这样啊。
“咻噜。”
坐在隔壁的小鸠看到满桌菜肴,不由得流出口水。
今晚的菜色不是西餐,而是以生鱼片、天妇罗之类的日式餐点为主。我虽然有点意外,不过看起来还真是豪华又美味。
“那么,大家开动吧。”
理事长用右手画一个十字架,一边说着“我开动了”一边拿起筷子。
星奈只是很平常地说声“我开动了”。
我跟小鸠也很平常地说声“我开动了”,然后开始吃饭。
真不愧是柏崎家的晚餐,很好吃。
虽然很好吃,我却有点食不下咽。
最大的原因,大概是那个同桌吃饭却一脸严肃的理事长吧。
总觉得只要发出一点声音就会惹火他。
小鸠似乎也很紧张。她的表情僵硬,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饭。
“那、那个。”
我鼓起勇气跟理事长说话。
理事长放下筷子,应了一声:“什么事?”
“那个……呃,我们转学过来时谢谢您的帮忙。我爸爸好像麻烦您很多地方……”
“的确很麻烦”
理事长看起来好像很不高兴。
“我本来想说入学的作业终于结束,好不容易可以喘一口气的时候,那家伙突然跑来说:‘我儿子跟女儿要转学过来,你在学校里帮我照顾一下。’当时我真想对他大吼说:‘你开什么玩笑!’连续七百一十六天都没有半点音讯,那个笨蛋竟然还敢……”
看到理事长的太阳穴暴起青筋,我也慌张了起来。
虽然听爸爸说他们从以前就是好朋友,但是,难道他们其实没有那么要好吗?
“对、对不起……”
“哼……你不必道歉。你虽然是他的儿子,但很懂得礼貌,还知道特地过来拜访”
“正因为是那个人的儿子,所以我一直叮咛自己一定要更注意这些事才行。”
“嗯,原来如此。”
理事长露出微笑,现场的气氛顿时缓和下来。这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吧?
“啊,对了,这是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我把之前一直找不到机会拿出来的伴手礼递给理事长。
“……实在很有礼貌,真看不出是隼人的儿子。”
“哪里哪里。”
下午跟星奈通过电话之后,我在网路上查询“拜访”、“礼节”等关键字,这才知道去别人家里应该要带伴手礼,于是慌慌张张地买了东西带过来。不过,这种事当然不能说出口。
“你带了什么东西过来?”星奈问。
“这是‘又咸又辣、味道具有深度就像人生一样的辣油’礼盒。”
“什么东西啊……”
星奈露出露骨的奇怪眼神,我向她说明:
“这种辣油真的很美味喔。虽然只是辣油而已,但不管是配白饭、义大利面、炸鸡都好吃,不管跟什么都很搭,连不敢吃辣的小鸠也很喜欢这个。”
“……我可以打开来尝尝看吗?”理事长说。
“啊,请。”
理事长小心地拆开包装,从礼盒里拿出一瓶辣油。
史黛拉把剩下的东西收走。
理事长旋开瓶盖,用汤匙盛了一匙“又咸又辣、味道具有深度就像人生一样的辣油”,拌着白饭品尝。
我们有点紧张地看着他。
“……很好吃。”
理事长喃喃说着,虽然从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一点都不好吃。
“咦?真的吗?”
星奈从理事长手中接过瓶子,倒了一点辣油在天妇罗上。
“啊!真的很好吃耶。”
“你们喜欢我就放心了。”
“……老哥,人家也要。”
小鸠小小声地说着,所以我从星奈手中接过辣油、递给小鸠。
小鸠在白饭、天妇罗、冷豆腐上都淋了满满的辣油。
然后,我也在白饭上淋一匙辣油。
“呼……话说回来,隼人也很擅长发掘这种奇怪的食物或调味料……”
理事长像是很怀念地说着。
然后我详细地把我们十年前离开这条街,在日本全国各地不断转学的事告诉理事长。
十年前突然搬来这条街上又突然搬家——这段期间里,爸爸跟理事长几乎没有联络。
有时过了几个月或几年,爸爸会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打电话给理事长,但是当理事长想要跟爸爸联络时,我们已经搬到别的地方。这种情况一再发生。
我们搬家的次数似乎超过理事长的想像,他恨恨地说:
“那个男人跟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你们也很辛苦吧?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把小孩拖下水,整天沉迷于挖掘遗迹。那个垃圾……”
“我爸才不是垃圾!”
喀咚!
我反射性地站起身,粗鲁地大叫。
站起来之后,这才发现星奈和小鸠用惊讶的表情看着我,我的脸颊不禁发烫。
可是,这句话我一定要说。
“……我爸爸……不是垃圾……虽然,他可能真的是个笨蛋。”
然后,我静静地坐回椅子上。
“哼……那种事我当然知道”
理事长用不高兴的声音说着,嘴角却微微上扬。
☆
“你们今晚就住下来吧。”
虽然发生一些令人紧张的插曲,但是多亏“又咸又辣、味道具有深度就像人生一样的辣油”,总算是和平地吃完晚餐。
我们向理事长告辞时,他却邀请我们留下来过夜。
“这样真的很不好意思,已经让您招待晚餐,怎么还可以继续添这种麻烦……”
“不用客气。”
……并不是客气,而是我不曾留宿在别人家里,所以真的想推辞。
光是上门拜访、在别人家里吃晚餐,我就已经要有相当的心理准备。现在还要留下来住一晚,对我来说难度实在太高。
“对了,周末的时候,过了晚上八点就没有公车开往圣克罗尼卡学园。”
史黛拉静静地走近理事长身后,淡淡说道。
“咦……”
我看了一下手机的时间,现在刚好过晚上八点。
在这种几乎没有民宅的地方,公车班次或许真的很少……糟糕,要是我之前有先查过公车时间就好了……
“如果您真的要回去,我可以开车送您,但老实说这样很麻烦。”
“什么麻烦……”
这个家令讲话也太直接了吧。
“小鹰,你们就住下来嘛一星奈轻松地说。”
“可是,我没带睡衣什么的……”
“穿我的睡衣就好,隼人临时来过夜时都是这样。”
理事长淡淡说着。
“可是,小鸠的睡衣……”
“我以前的睡衣应该都还留着。”
“啊,那房间之类的……”
“没问题,我们有客房。”
“呃……”
我看了一眼身旁的小鸠。
“嗯呼
……”
小鸠吃饱之后似乎很想睡,已经开始摇头晃脑地打瞌睡。
“你看你看,小鸠鸠好像很累了。”
星奈很开心地说着。
“对了,这家伙昨天熬夜……”
于是,我放弃地叹一口气。
☆
在星奈的带领下,我背着睡着的小鸠走进客房。
这里简直像是饭店的房间一样,除了床铺之外,连桌子、衣柜、电视都一应俱全。
因为床还没铺好,所以我先把小鸠放在沙发上。
“对了,爸比好像很喜欢你耶。”
星奈说。
“我好久没看到心情那么好的爸比。”
“……那叫心情好啊?”
“他的心情超好呢。平常他根本不会说些没有必要的事,尤其是在吃饭的时候。”
“咦,”
“虽然他主要都是在跟你说话啦……”
星奈有点不满地嘟起嘴巴。
就在这时候——
“唔……老哥这是哪里……”
小鸠睁开眼睛爬起来。
“嘿嘿~”
星奈露出有点色色的表情。
“刚起床的小鸠鸠也好~可~爱~哟-=”
她窸窸窣窣、窸窸窣窣地挨近小鸠。
“小鸠鸠,我们睡觉前一起去洗澡好不好?”
“嗯……去……洗澡……”
大概是昏昏欲睡的关系,小鸠没有像平常那样拒绝星奈。
“嗯,那就一起去洗澡吧!”
星奈牵着小鸠的手走出房间。
虽然我有点担心,不过洗个澡应该比较好,所以我只叮咛一句“不要太乱来喔”。
星奈和小鸠离开之后,我也没什么事情好做,于是坐在沙发上发呆。这时,一阵敲门声传来,我打开门一看,是理事长和史黛拉。
史黛拉抱着床单和棉被,理事长不知为何拿着红酒和酒杯。
“那个……理事长?”
理事长瞥了一眼迅速整理床铺的史黛拉,把红酒放在桌上,然后在沙发上坐下,拔开红酒瓶拴。
“隼人和文莉都是海量,你应该也能喝吧?”
“……嗯,还可以”
因为老爸常找我喝酒,所以我知道自己的酒量不错。
“是吗?那么,坐下吧。”
理事长在两个杯子里倒了酒,并把其中一个杯子递给我。
没办法,我只好伸手接下酒杯,并在理事长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学园理事长叫未成年学生喝酒……这样真的可以吗?”
“当年硬是对身为认真勤奋好学生的我灌酒的可是你父亲。”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能怎么样啊。
“红酒是耶稣基督的血,喝一点才不会被处罚。”
“……那也是我爸说的吗?”
“嗯。”
理事长说着,一口气喝光那杯红酒,我只好跟着慢慢喝酒。
“啊,味道好棒。”
“没错吧?”
理事长露出睡眼惺忪的表情说道。
哎呀……他该不会一杯就醉了吧?
理事长继续往自己的杯子里倒酒,然后一口气喝掉半杯。
“学生时代我也常跟隼人这样喝酒……”
理事长说着,眼神飘向远方。
对理事长来说,或许是想起跟好友在一起的年轻岁月;但是对我而言,因为是跟今天才初次见面的大叔单独喝酒,实在无法放轻松。
啊啊……够了,难道我只能靠酒精来麻醉自己吗?
总之,我把杯里的酒一口气喝光。
“你看起来很会喝暸。”
理事长的心情很好,继续往我的杯子里倒酒。
“多喝一点。”
他也帮自己倒了酒,然后一口气喝光。
“那个……您这样喝没关系吗?”
“啊啊?哩说撒眯?”
……看起来是有关系。
接着,理事长开始说起他跟老爸之间的往事。可是他口齿不清,所以我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不过,我很清楚地知道,理事长至今仍旧把老爸当成独一无二的好友。
虽然嘴巴里总是骂我爸是笨蛋或废物,但不管怎么看,这个人应该都非常非常喜欢我爸吧。
我想,老爸一定也一样。
因为相信即使经过十年,理事长仍旧是自己的朋友,所以才能够下定决心把我和小鸠留在日本,独自一人去国外工作。
我什么时候能交到这样的好朋友呢?
不管经过多少个十年,都能彼此相信的好朋友……
十年来的事情在我脑海里重现。
我想起因为十年前搬家而分开的那个好朋友。
虽然我由于不断转学,遇见了多到超出我记忆能力的人们,但我却连那个人的长相和名字都想不起来……这么说来,我们或许根本不是什么好朋友吧……
我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小口小口啜着酒。
大概经过十五分钟后——
“嗯唔唔……”
酒瓶已经空了,理事长醉醺醺地趴在桌上。
“明明不会喝还喝那么快……”
我根本连醉的感觉都没有。
史黛拉整理好床铺之后就已离开房间。
于是我走出房间,想要去叫她。
我走在整排都是客房的走廊上,来到大厅。
这时——
远方突然传来“啪咚”的开门声,我熟悉的惨叫声和啪哒啪哒的脚步声朝这边接近。“呜啊啊啊啊啊!老哥!”
“唔呼呼!等等嘛!小鸠鸠~~~~~我帮你刷背嘛~~~~~”
然后,闯进我视野里的是……
我的脑海被一个巨大的文字所支配。
——肉。
压倒性的肉。
脚肉臂肉腰肉颈肉肚肉肩肉颊肉腿肉手肉乳牛脊背肉肋排肉上里脊肉后腿肉菲力腱
子肉臀肉颈肉牛肉猪肉鸡肉鸡胸肉鸡皮鸡翅乳。
(插图137)
贴在身上的潮湿金发,滴落的水珠,红润的脸颊,热腾腾的水气,摇晃的双丘。
在羽濑川小鹰眼前,堆满了近乎暴力、皮肤色的——肉。
……死了,我的脑袋当机。
或许我也有点喝醉吧?
总之,追着全裸小鸠的全裸星奈跑进我的视野里。
她丰满的胸部不断晃动。
“等等~~~~~小鸠鸠——”
小鸠躲到我背后。
“小、小鹰!”
星奈发现我的那一刻,脸上像被火烧到一样涨得通红。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为为为为什么小鹰会在这里啊笨蛋白痴好色笨蛋色狼大使变态鬼畜色情电玩男主角!”
“那百分之百是我要说的台词才对吧!”
我慌慌张张地转过身,背对着星奈大叫。
“话是没错!可是!可是、呃呃、那个、呃呃、啊呜啊呜啊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个、呃呃呃呃呃呃——宇宙和平!”
(插图137)
星奈丢下意义不明的叫声后,咚咚咚地朝楼梯冲上去。
听到远处传来关门的声音,我这才敢转过头。
不知何时,史黛拉已经站在那里。
“呜喔!”
我吓了一大跳。
史黛拉露出一丝微笑,用毫无起伏的声音说:
“讨厌,小鹰少爷好色。”
“不是的!那个……刚才是个意外……”
“我知道 ”
然后,史黛拉把手上的毛巾递给湿答答的小鸠。
“来,趁大小姐躲进房间里的时候回浴室吧,小鸠小姐。”
“嗯……”
小鸠一边用毛巾擦拭身体,跟着史黛拉离开。
我只好回到客房。
一走进房间,我发现原本趴在桌上的理事长已经趴倒在床上打呼。
看样子在我离开的时候,他应该曾经清醒,然后就直接倒在旁边的床上。
正当我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史黛拉恰好走进房间。
“真是伤脑筋呀,先生一旦睡着,不管再怎么吵,不到天亮他都不会醒来。”
史黛拉见状,说出非常让人傻眼的话。
“幸好这张床够大。虽然很抱歉,不过就请小鹰少爷和先生一起睡吧。”
“啊?”
这张床的确是足以容纳两个大人的加大型床铺,可是……
“我、我不能睡其他房间吗?”
“不能。”
“为什么?不是还有其他很像客房的房间吗?”
“那些房间现在都已变成仓库。”
“仓库?”
“是的,因为先生继承家业之后,会在这个房子里留宿的客人,也只有羽濑川隼人先生而已。”
由于史黛拉脸上完全没有表情,所以我根本无法判断她讲的话是真是假。
“啊,对、对了,那么小鸠要睡哪里?”
“虽然对小鸠小姐很抱歉,
不过要请她跟我们一起睡在佣人房,那里有空床。”
“那么,我也睡那边……”
“我无所谓,不过大厨冰川也是女性。顺带一提,我睡觉时是全裸。”
听到全裸这个词﹒刚才星奈的裸体又闪过我脑中,让我的脸颊一阵发烫。
我无力地低下头回答.“……我睡这里好了。”
小鸠洗完澡后,我也去洗了澡,然后回到客房。
理事长仍旧睡得很熟。
就像史黛拉说的,他只要一睡着就绝对吵不醒。我把理事长推到床的一侧时,他也丝毫没有要醒来的样子。
因为没什么事情好做,我只好躺到床上、闭起眼睛。
被叫来女孩子家里——跟她爸爸睡同一张床。
这是什么情况啊……
我以为在这种情况下,自己一定睡不着,没想到这张床睡起来舒服极了,我很快就进入梦乡。
☆
第二天早上。
一睁开眼睛就近距离看到大叔的睡脸,实在是史上最糟的起床经验。不过因为我一整晚都睡得很熟,所以觉得通体舒畅。
吃完早餐之后,我跟小鸠离开柏崎家。
“小鹰……你、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记得什么?”
星奈在玄关小小声地跟我确认,我则卯足全力装傻。
我跟星奈说,因为昨晚陪理事长喝酒喝醉了,所以完全不记得在大厅里发生过什么事。
星奈虽然露出难以释怀的样子,但还是说“那就好……”并接受我的说法。
我想她心里大概也不怎么相信我的说法,不过对星奈来说,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才是最好的办法。
在星奈、史黛拉、理事长的目送下,我们离开那栋房子。
“……小鹰。”
身体似乎有些不太舒服的理事长叫住我。
然后,他用严厉的眼神直直盯着我。
“……星奈就拜托你了。”
理事长用比平常还要低沉的声音说着,轻轻低下头。
我则露出微笑回答:
“没问题——佩嘎萨斯先生。”
“什……你、你这个臭小子!”
我跟小鸠迅速冲下山坡,逃离那个面红耳赤的理事长。
理事长说的那句“星奈就拜托你了”话中的意思,这时候的我还什么都不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