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背对光明

第二天,星期天。

今天是园游会的第二天,也是校庆的最后一天。

因为电影本来只准备上映一天,所以今天没有什么特别要做的事。

二号谈话室今天有其他社团的活动(好像是偶戏),昨天临时喊停的放映会也不可能在那里重新举行。

「小鸠,今天要去园游会吗?」我问。

小鸠睡到很晚才起床,现在一脸神智不清地啃着早餐。

「……嗯……不去……」

小鸠用半睡半醒的声音回答。

所以,我今天也决定待在家里。

我传简讯给社员们,告诉其他人说我跟小鸠今天不会去社办。

星奈回覆:「既然小鸠鸠不去,我今天也不去了。」

昨天就说过自己不去社办的夜空,只简短回两个字:「是喔。」

幸村则是彬彬有礼地回道:「我今天要参加班上的活动,所以还是会去学校,大哥请好好在家休息。」

至于理科的简讯只有一个字母:「b。」

「……b?」

因为实在看不懂她在写什么,所以我回传一个「?」。于是,理科回一封简讯解释:「b的意思是竖起大拇指说赞。」

「原、原来如此!」

我不由得感动地喃喃自语,竖起自己左手的大拇指仔细盯着看,然后也传一封只写着「b」的简讯给她。

整个上午,我又滚回床上睡回笼觉,过午之后才起来做炒饭当午餐。

吃完迟来的午餐,我窝回床上看小说,边看边觉得好想睡。

正当我迷迷糊糊地追着书上的文字时,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害我吓一大跳。

我看一下,是理科传来的简讯。

「……什么?」

一边看着简讯,我反射性地大叫。

邻人社的各位,电影剪接完成,请大家来社办集合。

我把在客厅睡到整个肚子都露出来的小鸠叫醒,换好衣服,先搭电车再换公车,等我们到达圣克罗尼卡学园时,时间是下午五点,距离收到那封简讯已过一个小时。至于校庆,早在四点就结束。

太阳已经下山,所有摊位也都收摊,可是学校里仍旧弥漫着热闹的节庆气氛。

操场正中央有个用木柴堆成、形似祭坛的营火,许多人围着营火聚集在操场上。

其实现在已经很少看到这种活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是一所历史悠久的学校所以才这么做。总之,这所学校好像会在校庆结束之后,举行点燃营火的活动。

我们到达学校时,活动好像正要开始,一名穿着像自由女神或古希腊人那种宽松白袍的女性(后来查一下,才知道那种衣服叫做希腊巾挂),出现在操场角落。

那是学生会会长,日高日向。

她手上拿着火把。

周围响起庄严的配乐,跟会长穿着同样服装的游佐葵急急忙忙跑到会长面前,用打火机点燃火把。

火把的前端「轰」一声燃起橘色火焰,照亮四周。

观众间掀起一阵骚动,不过又立刻安静下来。

学生会会长手拿火把,慢慢朝中央走去。

她清纯美丽的模样和那一身打扮十分相称,看起来格外神圣。

盯着眼前景象的人们,包含校庆的工作人员、穿着同款T恤的社团伙伴、老师、修女、校外的亲子团、那几个聚在一起的应该是朋友,还有手牵手的情侣。

庄严、稳重、欢乐——却又弥漫着某种莫名的忧伤气氛。

我们抛下眼前的景象,朝教堂走去。

走到一半时,背后「哗」地响起一阵欢呼声。

一定是因为操场中央的营火堆燃起熊熊火焰吧。

我没有回头。

走进社办,连玛丽亚在内,邻人社其他五个社员都已经到了,中间桌上放着投影机。

「小鹰学长好慢哟,放映会的准备工作都0K啰。」

理科一边操纵连上投影机的电脑,一边露出微笑说道。

她的发型跟昨天一样是黑色长直发,身上穿着普通的制服。

「有什么办法,我住很远啊。」我说。「难道……你今天也都在剪接电影吗?」

「是的。」

理科很干脆地点头。

话说回来,理科的简讯里完全没提到她今天在做什么,我现在才想到这一点。

「你啊……」

不要太勉强,如果是在忙着剪接,至少跟我们说一声吧……不管是哪一句话,说出来总像是抱怨,所以我话说到一半就停住。

因为我发现,没有必要硬是说些什么。

正因为我们会说这些话,所以这家伙才会一如往常,选择这种「默默在背地里做很多事」的行动。

「呃,咳咳~」

理科清了清喉咙,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一脸认真地说:

「这次因为理科的关系给大家添麻烦,真的非常抱歉。」

她用非常有礼貌的语气道歉,向我们深深一鞠躬。

对于她的举动,邻人社社员的反应是……

「哼,这、这也没什么……」

夜空露出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尴尬表情,像是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理科殿下,请您不要介意。」

幸村像平常一样语气温柔。

「随便啦,快点放电影来看!本小姐已经等不及!」

星奈催促着。

她好像一点也不在意之前发生的事,纯粹是很期待看到电影。

看着那样的星奈,理科像是觉得有些刺眼似地眯细眼睛、露出苦笑。

「啊哈哈,我也想快点看电影!」玛丽亚说。

「咯咯咯……速速播放……让吾看看人类愚蠢的挣扎模样……」小鸠公主说。

理科抬起头露出微笑。

「那么,现在开始播放电影!请把灯关掉。」

「喔!」

我把社办里的灯关掉。

理科咚咚咚地敲着滑鼠,把影片投映在社办的白色墙壁上。

这时候,外头传来欢乐的音乐。

曲名是「水舞Mayim Mayim」。

这是围着营火一起跳的土风舞曲目,象征光明青春的祭典已经开始。

像是要打断外头传来的音乐,装设在社办里的喇叭以巨大音量放出壮阔的音乐。

是「魔物猎人」的片头主题曲。

这部电影的配乐,基本上是(盗)用星奈带来的电玩配乐CD。

画面上出现无数金色飞龙,玛丽亚和小鸠发出「喔喔」的欢呼。

「唔……」

「啊……」

夜空和星奈也看得相当入迷。

看到社员们的反应,理科露出有些得意的笑容,星奈不知为何也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呼呼~」地笑着。

飞龙纵横交错地缠绕、融合在一起,然后变成一串文字。

柏七倚星那伊的伟大传说

~爱,所谓的活着,就是寻觅死亡~

……不管看几次还是觉得这是个莫名其妙的糟糕标题。

正因为画面和音乐很棒,标题的糟糕程度也就更加明显。

只见原本看得入迷的夜空和小鸠露出泄气的遗憾表情,幸村脸上的表情消失无踪,理科轻轻叹一口气。

不过玛丽亚很开心地发出「喔~」的欢呼声,星奈则是一脸陶醉地盯着画面。

标题文字化为金色光点,像雾气一样四散,电影终于开始……

播映结束。

不到一个钟头的影片播映结束,伴随着十八禁电玩「RIA」的片尾主题曲「乌之诗」,开始播放制作团队名单。

除了我们的名字以外,还以「友情支援」的名义放上(盗)用过的电玩名称、作曲家姓名、歌手姓名、拍摄时使用的场所、摄影器材的制造厂商,感觉像是一部赫赫有名的电影。最后出现「创造神柏崎星奈」和「制作圣克罗尼卡学园邻人社」的字样之后,画面中央打上「THE END」两字,配乐同时停止。

「……」

经过十几秒的沉默之后,我站起来把社办的灯打开。

「哇哈~~真是一部棒得要命的电影……」

星奈露出恍惚的表情说道。

「令人感动的故事!一举营造出高潮的画面和音乐!这部杰出的电影不管参加什么影展,一定都会获得优胜!真不愧是本大小姐执导的作品!理科也做得很好,要好好夸奖你!虽然对本小姐来说,很多细节还是配不上我这个天才导演的出道作,不过勉强算是可以!」

星奈心情大好地拍拍理科的背。

「……少啰唆。」

大概是真的有些焦躁,理科低声喃喃说着,感觉有点可怕。

「咦?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能得到学姐夸奖是理科的荣幸。」

「嗯嗯,尽量感到荣幸吧!」

理科面无表情,冷淡地说道,星奈则是心花怒放地笑着。

「呃……动作部分很

棒。使用那么多动画效果,实在太棒了……嗯,我在空中飞翔,还有龙跑出来……」

夜空似乎也意外地满意。

「我和夜空大姐头对决的场景很棒。」

幸村露出温柔的笑容说道,夜空跟着用力点头说:

「那一幕的画面实在太神了……虽然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战斗。」

「原来大姐头也这么觉得吗?其实我同样很疑惑……」

夜空和幸村接连说道。

「咯咯咯……能够将吾之终极秘术、对神术式『天魔煌葬神灭冲』重现到这种地步,以人类来说的确值得嘉许……」

小鸠一脸满足地夸奖理科,星奈的脸上顿时充满光彩。

「没错吧?小鸠鸠能够喜欢,我好高兴哟!」

「没有人在跟你说话,白痴!」

小鸠一脸不耐地冷冷丢下这句话,星奈顿时泪眼汪汪。

「小、小鸠鸠好冷淡……可是酷酷的小鸠鸠也好可爱……」

你这家伙,只要是小鸠,不管怎样都好吗?

「话说回来!为什么都没有人夸奖这个故事呢?」

星奈忿忿地看向我,我默默移开视线。

「竟然连小鹰都这样……呜呜……无法理解这个充满艺术性的神圣故事,你们每个人都是蠢蛋!」

「干嘛恼羞成怒?你这个电波剧作家。」夜空冷冷说着。

「啊?我一点都不想被你这个只会抄袭的废柴小动物批评!」

「呜……」

夜空的表情顿时扭曲。

夜空虽然已走出当时的低潮,重新恢复精神、很有活力地参加拍摄工作,可是当别人拿那件事情攻击她时,她似乎还是没有免疫力。

「喂喂,星奈,我觉得这个故事很有趣耶!」

「咦!」

听到玛丽亚的话,星奈的表情顿时亮起来。

「「「「「咦?」」」」」

除了星奈和玛丽亚之外,其他社员们都露出意外的表情。

「是、是吗?真的那么有趣吗?」

「嗯,超级有趣的!」

「嘿嘿……」

星奈咧嘴一笑。

「呼呼呼,本来以为你只是一坨笨蛋便便而已,没想到拥有飞跃性的天才思想!果然只有天才能了解我!」

星奈毫不在乎地说着残酷的话,满脸得意。

玛丽亚笑容满面地说:

「啊哈哈,因为我本来就是天才啊!突然有魔法啦、飞龙啦之类的东西冒出来,实在太棒了!还有啊,虽然完全没有伏笔,可是故事反而变得更有趣!完全没有战斗的理由却卯足劲猛打,我觉得这样也很棒!这就是现代社会的缩影吧!写出这种社会写实喜剧的星奈实在太厉害!简直像哥哥说的笑话一样超级有趣的!啊哈哈!」

「……人家写的明明是格局壮阔的纯爱幻想故事……话说回来……像小鹰讲的笑话吗……这是本小姐此生第一次听到这么屈辱的评语……」

啪唧!

「呜哇!」

看到怒火中烧地咬着牙、气得全身发抖的星奈,玛丽亚吓得浑身颤抖。

不,屈辱的是我好吗?我的笑话竟然跟这种超级电波的电影剧本归在同一类。

「嗯……先别管小鹰的笑话,总之,玛丽亚就是喜欢不按牌理出牌的东西吧。」

「原来如此!终于找到答案了。」

夜空露出赞同的表情点头,理科也赞成她的说法。

「不、不按牌理出牌?我的笑话……是不按牌理出牌的东西吗?」

「呜呜~给我记住!下次拍电影的时候,我绝对会写出让你们感动到跪在我面前的故事!」

星奈泪眼汪汪地大叫。

「真不愧是星奈大姐头,面对这种惨不忍睹的败北,仍能立刻重新站起来。这种不屈不挠的斗志,我一定要好好学习。」

「竟然说是惨不忍睹的败北!」

幸村对星奈落井下石。

「开玩笑的。」

见到星奈像泄气的皮球一样垂头丧气,幸村露出恶作剧似的温柔笑容说道。

「是说……还有下次吗?」我问。

「那还用说!本大小姐怎么可能就这样算了!」

星奈抬起头,语气坚定地断然说道。

然后,她又用有点怯弱的声音诚惶诚恐地问我们:

「……还会再拍吧……会吧?」

「……唔,如果有那个心情的话再说……其实满好玩的。」

夜空冷淡地喃喃回答。

其他社员也没有否认,大家的想法似乎都很积极。

「……不过一个人负责所有剪接工作实在太辛苦,至少等大家学会最低限度的技术之后再来拍新电影吧。」理科露出苦笑。

「请交给我,理科殿下。」

「啊哈哈,我也会去学电脑,学会怎么把龙做出来!」

「啊,玛丽亚老师就不用了,总觉得机器会被你搞坏,太恐怖。」

「(ˊ˙ω˙ˋ)」

「开玩笑的,我会好好教你。」

理科——这次拍摄工作的最大功臣,露出笑容如此说道。

……就这样,邻人社的校庆活动,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默默闭幕。

回想起来,一开始在决定要举办什么活动时,就已是困难重重。

剧本难产、花费好一番功夫才分配好角色,结果又发生抄袭事件,最后决定的剧本却是个令人恐惧的电波剧本。

甚至来不及完成后制作业,无法在园游会上播映。

经历一番波折后,完成的是一部只有画面和音乐(而且是盗用)还搬得上台面、令人遗憾的电影。

当外面操场上,其他参加者围着熊熊营火、热闹喧腾地欢笑时,我们则在社办里举行只有自家社员观赏的放映会。

从开始到结束都七零八落,在旁人眼里看来大概是个彻底失败的结局,这就是我们的校庆。

即使如此,这一个月在我至今参加过的校庆当中——甚至可以说在我截至目前的人生当中,已是最充实的一个月。

——在人生难得一见、奇迹般的偶然之下,诞生了这个场所。我甚至觉得,即使要拿未来交换,我也想要守住这个地方。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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