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黛拉·瑞德费尔得是诺薇尔·瑞德费尔得在日本留学期间,和当时相遇的日本学生柏崎天马所生的女儿。
话虽如此,关于史黛拉的父亲是谁,诺薇尔对家人、朋友,甚至连对史黛拉本人都是绝对保密。
所以,史黛拉决定自己调查。
从自己出生的时间倒推回去,诺薇尔当时应该在日本留学。
为了厘清母亲在日本的人际关系,史黛拉去询问当时和母亲一同在日本留学的人,也写信给和母亲同届的私立圣克罗尼卡学园的毕业生。
这种行动力令人难以想像她只不过是个即将要上小学的孩子。
不过,史黛拉的行动终究被母亲发现了。
因为怕史黛拉继续调查下去会对「他」造成困扰,最后母亲把一切都告诉她。
柏崎天马——那就是史黛拉父亲的名字。
对于身为上流社会女性的诺薇尔来说,生下一个父不详的小孩,成为她最大的绊脚石。
她因此遭到亲生父母蔑视,和家族断绝往来,甚至舍弃成为外交官的梦想。
可是,诺薇尔并没有被那些逆境打倒。她独自一人养育史黛拉,而且和友人开设新兴产业公司,在商场上大获全胜。
从懂事开始到现在,至少在现实生活方面,史黛拉从未感受到任何不自由。
似乎继承了优秀父亲和母亲才能的史黛拉,从小就充分发挥自己的能力,仅仅十四岁便自大学毕业。
大学毕业的那天晚上,母亲诺薇尔告诉史黛拉她要结婚的事。
对方是在商场上与母亲的公司处于竞争地位的另一家公司的年轻董事长。
因为同样是数一数二的人才,在往来交锋的过程中,两人逐渐产生感情。诺薇尔常常邀请他来家里玩,史黛拉也认识他。
史黛拉觉得,这个人不管是长相、能力、人格都非常杰出,很适合成为母亲的伴侣。
「他跟明明有未婚妻却还对其他女性出手的某人不同,他能坚守节操,直到获得自己真正心爱的人为止。」
听史黛拉用冰冷的声音这么说,柏崎天马喃喃低语着「呜……」,表情非常尴尬。
(……不过,这个人看起来其实不像那么轻浮的人。)
他很适合那身和服打扮,看起来是个认真诚实的好男人。
刚才第一次见到自己父亲时,史黛拉这么想着。
远夜市,柏崎家。
十四岁的少女史黛拉只留下一封信给母亲,就这样前往日本寻找自己的父亲。
她没想过和父亲见面之后要怎么做。
她深深爱着在自己大学毕业前一直以开明方式养育她的母亲,也尊敬如此能干的母亲。她对母亲的结婚对象没有不满,而且觉得自己也能跟他相处融洽。
所以……
——如果就这样和母亲及未来的新父亲一起建立幸福的家庭,那么,自己跟真正的父亲之间又会怎么样呢?
史黛拉想到这一点。
而且年纪轻轻从大学毕业后,她也犹豫着未来人生道路的方向。
于是,史黛拉在一时冲动之下,发挥毫不逊色于母亲的行动力,连行李也没带多少,就这样来到日本。
「……该怎么说好呢?那个……啊,很开心见到你……史黛拉。」
天马非常认真地听史黛拉叙述她的故事。
他虽然没有掩饰困惑之情,但仍打从心底露出开心的微笑。
好乐天的人——史黛拉心想。
史黛拉听说,柏崎家是这个地方的名门世家;天马的妻子和诺薇尔一样,同样是英国贵族的千金。
对这样的男人来说,突然冒出一个完全不知道的私生子,应该觉得很麻烦吧。
「……我突然冒出来说了这些话,难道你就这样照单全收,一点都不怀疑吗?你难道不想叫我拿出身为你女儿的证据?」
听史黛拉这么问,天马回答:
「你的确长得很像诺薇尔……」
「说不定母亲说的是谎话呀?说不定我是她跟别人生的。」
「她不是会说那种谎话的人。」
天马肯定地说道,一脸理所当然。
诺薇尔的确不是会开那种无聊玩笑的人。
可是,天马这种似乎很了解诺薇尔的说话方式,让史黛拉莫名火大。
(明明连生了我都不知道。)
史黛拉知道自己这种抱怨是在无理取闹。
诺薇尔在日本的时候,恐怕也不知道自己怀孕了。
即使如此,母亲因为这个男人的缘故和家族断绝往来,甚至放弃原本的梦想;自己则因为没有父亲的关系吃了不少苦头,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
「那么……说不定是我在说谎呀?说不定我只是刚好长得像诺薇尔,又从她那里听到她跟你之间的罗曼史之后加以利用而已。」
「她应该不是会到处吹嘘这种事的人。」
「你还不明白吗?你看,跟她比起来,我的胸部很小耶。」
「咦……」
史黛拉淡淡说着,天马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视线移向史黛拉的胸部。
史黛拉胸部的尺寸小于十四岁少女的平均值,跟诺薇尔的波霸尺寸完全没得比。
见状,天马的脸上出现动摇的神色。
「……果、果然……胸……胸部……难、难道你真的在骗我?」
拜托。
史黛拉翻翻白眼。
「开玩笑的,父亲……以后我也会像母亲一样成为超级波霸,请放心吧。」
「是、是喔。」
天马放心地喘一口气,然后像是要扯开话题似地说:
「那么,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要是我说,我想以女儿的身分待在这个家,你要怎么办?」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那就这么做吧。」
史黛拉原本只是想试试天马的反应,没想到他毫不犹豫地如此回答。
「这样真的可以吗?」
「这是我该负的责任啊……嗯,可能要费一番功夫向我太太争取……万一弄不好的话,我这条老命恐怕……」
天马冒着冷汗喃喃自语,却丝毫没有要收回前言的意思。
一点都不好玩——史黛拉心想。
面对一个自己根本不知情、突然冒出来的小孩,却毫不犹豫地接纳她成为家人,并以自己女儿的身分把她带进自己的家族,这种度量实在让人佩服。史黛拉想,真不愧是自己所尊敬的母亲诺薇尔·瑞德费尔得以前喜欢的男人。
(如果是个没用的男人,我就能直接跟他一刀两断……)
如果他打死都不肯承认史黛拉是自己的女儿,是个因此慌了手脚的没用家伙,史黛拉决定把他以前年少轻狂的行为全部告诉他现在的家人,然后回到英国,将有关天马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和母亲、新父亲一起生活。
「……我开玩笑的。」
听到史黛拉的话,天马露出讶异的表情。
「现在我并不想以你女儿的身分生活。我的父母,只要有诺薇尔·瑞德费尔得一个人就够了。」
而且,基于想要负责的心态,接纳自己成为家族的一分子,这样没有什么意义。
「是吗……」
天马露出交织着安心和寂寞的复杂表情。
「我想交换条伴。我有一个愿望。」
「愿望?」
「可以暂时让我待在这个家工作一段时间吗?我没有地方可去,也想了解一下母亲当年度过青春岁月的这个国家。」
☆
就这样,史黛拉在柏崎家住下来。
她打电话告诉母亲这件事后,母亲苦笑说着「我早就想到或许会有这么一天」的声音透过越洋电话传来。
然后,她将电话递给天马。
两人短短问候了彼此几句话,天马说「希望你幸福」,然后挂断电话。
这或许是父亲和母亲最后一次说话吧——史黛拉总有这样的预感。
从天马父亲那一代起就一直伺候柏崎家的家令——初濑,刚好打算要退休,于是把史黛拉「设定」成初濑的远房亲戚,以家令实习生的身分留在柏崎家工作。
在这栋房子里,知道史黛拉真正身分的,只有天马和身为家令的初濑老先生而已。
因为史黛拉到访的那一天已经很晚,所以暂时先睡在客房。幸亏柏崎家常有亲朋好友来访,平常客房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
由于长途旅行的疲累,等她睁开眼睛时已经过中午,和其他佣人打过招呼之后,现任家令开始教她有关工作的事。
然后到了傍晚。
柏崎家的独生女从小学放学回家。
史黛拉和天马一起到门口接她。
「我回来了。」
玄关响起开朗的声音。
史黛拉心想,那个少女像在发光一样。
并不只是因为那一头闪耀的金发,她全身散发出来的气质,简直像是处处闪烁着金色光芒。
肢体像是洋溢着生命力的小树。
大大的蓝色眼珠。
此刻已经
完美无瑕,将来必定会出落得更加美丽的脸蛋充满生气。
柏崎星奈,八岁。
像是为了接受整个世界的祝福而诞生的可爱少女。
(这就是……我妹妹吗?)
星奈看到站在爸爸旁边的史黛拉,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因为还没准备好家令或佣人穿的工作服,所以史黛拉现在穿着便服。
「啊,她是——」
天马正打算介绍史黛拉,但话才说到一半就被打断。
「嗨,我是姐姐哟。」
心里突然有股想要恶作剧的念头,一时冲动就顺口说出来了,史黛拉语气平板地说出这句话。
「噗哇!咳咳、咳咳!」
史黛拉突如其来的举动害天马呛到,星奈也吓一跳。
「爸比,你怎么啦?」
「没、没事。呃呃……她是……」
天马仍旧无法压抑心中的动摇,史黛拉抢着回答:
「开玩笑的,大小姐,我是初濑的亲戚,名叫史黛拉。从今天开始在这个家工作,担任家令实习生。」
史黛拉淡淡说道,笑着向星奈行一个礼。星奈回答:
「哦,是吗?以后就拜托你。」
她露出令人不由得看到着迷的可爱笑容说道。
而且,她对史黛拉的出现似乎没有任何疑惑。
担任家令的初濑是不折不扣的日本人,大多数佣人们都觉得这个金发碧眼、自称是初濑亲戚的史黛拉有些奇怪。不过,大概是因为星奈自己也有一副完全不像日本人的容貌,所以比较容易接受她吧。
史黛拉或许长得比较成熟,但不管怎么看都还是个未成年的少女。让这样一个少女担任家中的家令实习生,星奈却不觉得吃惊。
虽然还不至于怪到明显异常的地步,但史黛拉的确觉得,这个名叫柏崎星奈的少女非常奇妙。
这就是史黛拉和星奈——这一对姐妹邂逅的情况。
讶异着自己竟然有这么可爱的妹妹,心中有开心、有新鲜感,也有困惑,甚至嫉妒妹妹竟然能跟父亲一起在这个有这么多人服侍的豪华宅邸过着衣食无虞的生活……史黛拉心中五味杂陈。
绝不能让星奈发现自己是她的亲生姐姐,尽可能跟她培养良好感情就好了。
以后要是有机会的话……也很想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用恶意深深伤害这个仿佛受到全世界肯定的漂亮妹妹——史黛拉如此心想。
☆
不过,史黛拉的计划很快就瓦解。
她跟在准备回房间的星奈身后,跟她一起走进房间。
照顾大小姐的一切,也是史黛拉的工作之一。
「嗯~」
拿下蝴蝶发饰之后,星奈很自然地举高双手。
「?」
史黛拉不明白她的意思,疑惑地歪着头。
「发什么呆啊?快点帮我脱衣服。」
「啊。是,遵命。」
她慌慌张张地帮星奈脱下衣服。
史黛拉半是惊讶半是赞叹地想,连换个衣服都能这么自然地指使人,真不愧是天生的大小姐。
「那个……连内裤也要吗?」
史黛拉疑惑地问。
「嗯,今天上体育课,我流了一身汗。」
星奈若无其事地说。
虽然对方跟自己同性,而且是小自己五岁的女孩,不过史黛拉还是觉得很紧张,战战兢兢地帮星奈脱下内裤。
有如艺术品般的裸体,让史黛拉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全裸的星奈很舒服似地仰躺在床上。
「替换的衣服在那边的抽屉。」
星奈在床上踢着脚,史黛拉(很难得地)慌忙帮她准备替换衣服,递给她换上。
「喂喂,史黛拉。」
星奈慢吞吞地边穿内裤边说。
虽说自己现在是佣人的身分,不过,竟然对才刚见面而且比较年长的她直呼名字,那种天生的大小姐模样让史黛拉顿时怒火中烧。
「史黛拉是我的姐姐吗?」
像是随口闲聊似的,星奈突然如此问道。
「噗!」
反应虽然不像刚才父亲天马那么强烈,不过史黛拉也呛到了。
「大、大小姐?」
星奈用宝石般的蓝色眼睛直直看着自己,让史黛拉有些畏怯。
那是天生王者的视线,能看穿一切谎言,不允许他人违逆自己。
「……是的。」
回过神时,史黛拉发现自己已经老实地回答。
「唔。」
星奈稍稍思考一下,又继续穿她的衣服。
「那么,以后我该怎么叫你?『姐姐』吗?」
见星奈的反应还是一样平静,史黛拉心中有些疑惑。
「……请叫我史黛拉吧。还有,我们是姐妹的事请对周围的人保密,尤其是对你的母亲。」
「啊,因为妈咪很恐怖嘛。」
星奈很开心地笑着。
(到底是谁比较恐怖啊……)
史黛拉冷汗直流。
「史黛拉,这个。」
穿好衣服之后,星奈把刚刚拿下来的发饰交给史黛拉。
这是要叫自己帮她戴上吧?
——才刚刚知道我是她姐姐,就听我的话直呼我的名字,还毫不在乎地把我当佣人使唤……
这种情况果然很异常。
史黛拉更加确定这一点。
虽然是八岁小孩,但如果是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切割得这么干净俐落。
这是天生的公主。
这女孩身上一定没有黑暗,只有光明。
随心所欲地活着,用二次元论区分这个世界,而且他人也允许她这么做。
那种太过耀眼的光芒,让心中怀着黑暗想法的史黛拉觉得刺眼。
「大小姐。」
「嗯?」
「大小姐有朋友吗?」
一听到这种闲聊的话题,星奈「嗯~」了一声,嘴巴噘成「ヘ」字形,露出困扰的表情。
「那个啊,美香、沙理奈、亚希子跟我玩的时候,好像都觉得很无聊。还有啊,百合香说我抢走雅人,所以讨厌我了,但本小姐根本不知道谁是雅人啊。所以,我不想要那些人了。」
并不是逞强,她就这样笑着,很自然地说自己「不想要」那些或许是朋友的人。
听到星奈这么斩钉截铁地断言,史黛拉觉得毛骨悚然。
这样根本没办法交到朋友吧……
怎么会有这种无可救药的女孩呢,她甚至开始可怜起星奈。
跟星奈同年龄的小女孩,不可能受得了这种恐惧。
不管是什么人,都一定怀着黑暗而活。如果不是这样,就会活不下去。
可是,在这种充满暴力的光明面前,不管是什么样的黑暗都会在一瞬间燃烧殆尽。
若要跟她并肩站在一起——需要像没有半点星子的夜空一样,得是一片辽阔深邃的黑暗才行。
必须是自己这种被亲人疼爱、被友人呵护的普通人不可能拥抱的阴郁黑暗才行。
史黛拉——跟星奈一样以星星为名的少女,心中产生这样的预感(注1 史黛拉的英文原名为「Stella」,拉丁文中「星星」的意思。)。
总有一天,一定会有「某人」怀着足以与她的光芒匹敌的黑暗,出现在她面前。
那时,星奈才会真正散发灿烂的光芒。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会获得拯救——同时拯救「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