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声传来。琴弦振动发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为因避免产生杂音时而沉默。是电吉他的声音。
旧校舍的过道浸染在夕阳中。
我站在轻音部的门口,侧耳倾听传来的吉他声。这声音因没有连接扩音器而显得有些生涩,不过弹的曲目我还是听得出来的。Bule Hears————是她喜欢的朋克摇滚乐。
这么想着,胸口放松下来的同时身体却紧张起来。
我鼓起勇气打开活动室的门,呈现在眼前的是熟悉的光景。仅有的几个柜子和数十张堆在一起的折叠椅,煞风景的旧音乐教室。
她坐在角落里的椅子上弹着吉他,犀利的目光停留在那把Les Paul Model吉他上,并没有正视我一眼。时值7月中旬,正是大夏天,房间里连空调都没有,然而她的表情却如冰块般透彻。
她————兰香,今天也和往日一样独自一人沉浸在吉他的音色中。
我侧目看着她,开始给贝斯调音。夹上调音器,以拨弦确认音阶,用弦准调整音色。
“————悠”
我突然感觉心脏都要停下来了。
凛冽却不失少女天真的声音。
手腕抱着吉他的兰香望着我。
“啊”“那个”我慌慌张张地应到。
“……怎么了?”
“2个月后就是学园祭了,悠你也打算上吗?”
一如往常惜字如金的兰香,既不打招呼,也不聊家常,只对自己想知道的事开门见山。
每年的十月初学校会举办学园祭,其中有学生自由参加的演奏会,当然轻音部也会参加,社团内已经有几人开始募集人员了。
“……嗯。贝斯手很吃香,而且我也想搞演唱会”
“那么已经有人邀请你了吗?”
————怎么可能啊,我暗自嘀咕。
“没,还没有人邀请我……”
“那就这么定了,和我一起组乐队吧。我负责吉他手,你负责贝斯。另一个成员马上就到,具体的到时候再说。”
真是的,兰香总是这么直接。每次我都被耍得团团转。
话刚告一段落,兰香就着手准备开始练习。我慌慌张张说道:
“等、等一下啊,为什么是我?”
“和我组乐队有什么不满吗?”
“这到不是,我们也不是关系很好吧?迄今为止也就只说过一句话而已”
“是呢。在轻音部能跟我说上一句话的人可是很少的,我们关系很好呢。”
“……你是认真的吗?”
“开玩笑啦,笨蛋”
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样子,兰香一脸平静的说道。
总之我似乎要和兰香一起组乐队了。
“这里还是这么热啊”
过了一会儿,泰人扇着衣襟出现了。泰人和我同一年级,依自己心情偶尔会在社团里露脸,是轻音部最常见的那种部员。
泰人爽朗地笑着在我身边坐下。
“之前和你说的那件事,总之我觉得凑个四个人的组合就可以了,键盘手我来,你是贝斯。另外两个人随便找一下————”
我瞬间捂住泰人的嘴,视线越过嘴里发出“咕噜”声的泰人,看向带着耳机的兰香。还好刚才的话她好像没听见。
“抱歉。一起组乐队的那件事看来是不行了。”
“……啊?”
“突然想起来之前有和别人约好了。这次我就pass了,抱歉。”
当然这些都是借口。真正的理由自然是因为能和兰香一起组乐队了。
我————神庭悠,喜欢由良兰香。
虽然和兰香只说过一次话,但是关于她的事大体上我都知道。
由良兰香,比我小一岁的后辈,不分是国内的还是国外的朋克摇滚都超级喜欢。每周会不定期来社团两次。
轻音部的社员对兰香都敬而远之。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谁叫是人家兰香呢。
就算撇开〈异名〉这个原因不谈,兰香被别人疏远的理由也还有很多。
她几乎不笑,也不会主动亲近别人,而且眼神又那么恐怖,在她身上甚至还流传着“初中的时候用一把吉他就把不良联盟给灭了”这种完全没有根据但意外让人信服的流言。
所以兰香总是一个人弹着吉他。她比轻音部的其他部员都早到社团活动室,下课后到放学回家这段时间总是像刚才那样心无旁骛。
我不禁疑惑,除了我以外居然还有其他人想和这样的人组乐队。
“我是绫濑茉白!小女子不才,还请多多指教!”
对着紧紧张张自我介绍的少女,我惊讶得合不拢嘴。
绫濑茉白……确实是和兰香同年级的那个绫濑茉白,这个应该没错。
虽然没有直接说过话,但是我见到过好几次她用鼓棒敲着堆起来的杂志练习打鼓的样子。在轻音部里也算是比较认真的部员了。
但是就我所了解的,茉白应该是那种比较乖巧的女孩子……。
我朝着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毫无表情的兰香的问道:
“总之我先声明,胁迫别人可不好”
“总之我也声明,我怎么可能那么做啊,笨蛋”
兰香无语道。
“而且最开始说要一起组乐队的可是茉白哦。正好这边也缺个鼓手,而且她看起来又很有干劲的样子。”
真的不敢相信。茉白居然会主动向兰香搭话,就如同雪貂和大灰狼一起玩耍一般让人觉得不可意思。
茉白全身僵硬地说道
“那,那个,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跟得上兰香和神庭前辈,但是我会加油的,一定全力以赴。”
“会打基本的8拍就没问题了。不提那些了,你别那么紧张啊,接下来还要练习呢。”
兰香一边这么说着,“啪”地拍向茉白的肩膀。茉白吓得的肩膀一颤。
“呀!?对不起,对不起,拜托请不要生气,我怕疼!”
“……悠,以防万一还是问一下,我刚才没有暴力性的发言吧?”
“……嗯,我觉得……就是平常的兰香。”
“很不干脆呢,心里还藏着什么其他的话?”
没有直接回答,我苦笑着蒙混过去。因为是平常的兰香所以很可怕啊,这么直接说的话绝对被她用目光杀死。
总之,兰香总结道:
“这样成员就齐了,吉他手是我,贝斯手是悠,鼓手是茉白,三人组合。之后关于选曲之类的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正式的练习在暑假开始后进行。”
“但是兰香没问题吗?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来练习的吧?”
这也正是我在意的问题。兰香不是每天都能出席社团活动,因为每天不得不和其他的女孩子交替身份。
“我会和蓝里和茜她们说好的。练习的日子就换聚光灯。”
……聚光灯?兰香察觉到我一瞬的茫然,。
“悠不知道啊?我们管人格的显在状态叫“聚光灯”之下。是从“比利·米利根(※注)”那里借鉴过来的。当然是完全没见过的人啦。”比利·米利根————具体的不是很清楚。不过确实因拥有多重人格而被众人所知的名人。
※译注:比利·米利根著名的多重人格障碍患者。有本叫《24个比利》的书说就是他的故事。感兴趣的读者可自行百度。
“总之,我不会扯悠和茉白的后腿的。关于这点大可放心。……那么我想先把乐队名给起好了。”
说这句话时候我注意到兰香的眼睛闪闪发光。
兰香拿起粉笔开始在黑板上飞快的滑动。
“举个例子,想取这样的名字”
黑板上大大地写着
————BULLET GIRL。直译就是子弹少女。
“BULLET GIRL?但是我是男的啊……”
“咦?悠穿女装不就好了。”
“为什么你可以用打心底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说出这种话啊!?不要一副名字早已定好的表情让我穿女装拜托。”
“没关系的,悠肯定很合适的。”
这不是合不合适的问题好不好。
“我只是随手写了个我偶然想到的名字罢了。我个人希望乐队能够起个英文名字”
这么说来兰香喜欢的乐队大多是英文名字的呢。Ramones、SEX PISTOLS、BLUE HEARTS等等,每个都是朋克乐队。
就在我考虑这些的时候,兰香不断在黑板上写着各种英文单词。Junkie Monkey,Hello Mothe
r Fucker,Pussycat。
有股强烈的不好的预感在心中升起。
“兰香,你写的那些英语单词的意思都明白吗?”
“从上面开始:嗜毒狂猿,你好混蛋。然后是————”
“好——好了——!问你这个是我不对,不用再解释了!”
我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问道:
“那个,难道说这些名字是……”
“候选的乐队名。你看,有冲击力的名字才容易被人记住吧”
就算你以“番茄上面撒点盐会更好吃对吧”的口气和我说也……
兰香把我们晾在一边,继续在黑板上急书那些她在西洋乐里学到的无节操单词。
这么任她继续这样下去毫无疑问乐队名肯定全是这种坑爹单词。
我后背冷汗直流,大脑全力运转思寻一个和这个组合相符又朗朗上口的单词。想到一个名字便立马脱口而出了。
“那个,orchid这个名字怎么样?”
刚说出口我就开始有点后悔。
“orchid有淡紫色的意思。用颜色做名字比较亲切不是嘛”
“太棒了神庭前辈!我也认为这个名字很好!”
看起来茉白也是想避开兰香起的那些名字,极力同意我的提案。兰香稍稍有点不满意嘴里反复嘀咕着orchid
“……那就这样吧。名字里带颜色的名乐队也有很多,也算是个好兆头,那就先这么暂定吧。”
茉白大大松了一口气。我脸上虽挂着笑容内心却是提心吊胆。
orchid有淡紫色的意思,这个并不假。但这个单词的另一层意思说出来有些害羞。
orchid同时也是兰花的英文名。如果说出来的话,我意识着兰香的事实恐怕就会暴露的吧。
◇ 二〇一五/七/二一 Tue
轻音部一共有两个房间。一个是用作活动室的旧音乐教室。另一个与其相邻被称作录音室的旧乐器存放室。因为架子鼓和扩音器只有录音室才有,所以只有在这里才能进行正式的乐队练习。
就在这录音室里我呆呆地望看着正在聊天的兰香和茉白。
“————这么说来,暑假作业是大家各自分担着做的吗?”
“虽说有3个人格,作业还是只有一人份的。蓝里语文比较在行,我也并不讨厌英语,作业分摊得很顺利。茜的话肯定是最后一天边哭边写的”
“啊……是这样的啊。耍着哭脸的兰香完全没法想象呢”
暑假开始后过了几天,我们迎来了〈orchid〉(暂定)活动的首日。
茉白因为家里没有架子鼓,要把在家里的练习成果反映在实际中也是各种不顺利。
“那个,我还有一些问题想问呢,比如会不会因为考试而觉得烦恼?因为没有在聚光灯下的时候,课程也是在继续的”
从刚才开始,茉白就不断向兰香丢出各种问题,都是和〈异名〉有关的问题。
我很理解茉白的心情。因为〈异名〉是在精神上处于幼儿期的儿童病,所以患者基本都是小学生。同年龄的〈异名〉很少见的,茉白会感到好奇也无可厚非。
“考试的时候都是交给蓝里的。而且蓝里和形单影只的我不同,朋友很多,上课的时候不懂的问题她都会问朋友。”
对于兰香的话有点在意,我插嘴问道。
“总觉得兰香你好厉害啊,一般都不会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没有朋友的吧。”
“是吗?我想因为我没有朋友所以吉他才能弹得这么好吧。不和别人玩,性格阴暗一个人弹着吉他的青春也不坏呢?”
说到这里,兰香原本吊着眼睛眯得更细了。
“说起来,我从刚才开始就很在意了,悠为什么视线都在别的地方?”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啦”
要说是谁不对的话,那是兰香不好。
短袖那还好说,那个超短的热裤对于健全的男生来说过于刺激了。整个大腿看得清清楚楚,叫人完全没法静下心来。
对于我紧张的理由茉白好像明白了什么,
“兰香,不穿制服就算了,至少下面穿裙子如何……”
“不怎么喜欢裙子呢,怎么说好呢,太女孩子气了”
“兰香可是亭亭玉立的女孩子啊……”
“……啊,被你这么一说确实如此呢”
“现在才注意到!?迄今为止你把自己当什么了!?”
就在我高声吐槽之后,兰香立马“骗你的啦,开个玩笑”毫无笑容地辩解道。虽然就我而言还是希望她能稍微矜持一些。
就在这个时传来咚,咚的敲门声。透过门上开的玻璃窗口只能看到一双女孩子的眼睛。貌似对方是谁心里有数,茉白慌慌张张地站起来。
“啊……抱歉。我稍微离开一会儿,你们先开始练习吧”
“要花那么长时间吗?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早点一起走一遍”
就如兰香所说的,我们翻唱的曲目已经选好了。茉白选的是学院祭的必选曲目『小小恋歌(小さな恋のうた)』,我选的『温柔(人にやさしく)』、兰香则选的是『Blitzkrieg Bop』。其中有一首画风明显和别人不一样,我在这里就不吐槽了。
虽说兰香完全没有恶意,眼神能稍微再温柔一点就好了。茉白整个人怕得都不行了。
“对、对、对、对、对不起!我马上就回来!”
茉白跌跌撞撞地跑出录音室,好像约好了一般兰香再次弹起了吉他。我也回头看起乐谱……不过,完全看不进去。
在狭小的录音室里和穿着便服的兰香两个人独处。
这更本没办法练习啊。
为了不被兰香察觉,我高高举起乐谱把脸遮住。兰香完全无视我专注地扫着弦。表情清澈,和弦的变换迅速而准确。
活动室里一个人弹着吉他的时候,兰香总是这副表情。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忘却一切,只是专心地拨动着琴弦。
……思绪涌来
那一日兰香的眼神也是如此这般心无旁骛吗。
————回忆中出现的是被夕阳染成金色的过道。还有那孤单一人弹着吉他的少女。
放学后,旧校舍的走廊。从录音室传来激烈的吉他声。
演奏本身并不惊艳。只要是玩吉他的人入门时必学的8拍扫弦。即便学会了也没什么可炫耀,甚至连技巧都算不上的基本技能。
即便如此这把吉他的声音却有着魔力一般驱动着我的双腿。
并非单纯照着乐谱弹奏的乐声。是把溶于自己血肉中的乐章,无意识地全部碾碎消化,全凭身体来弹奏时才能发出的旋律。————至少我是这么感觉到的。
沉浸在音乐里只有很短的时间。怀着激动的心情从门上的窗口往里望去……这次算是完全被俘虏了。
那是边弹着吉他边唱着歌的兰香。虽然歌声基本听不到,即便喉咙已经沙哑,她全力地唱着歌。如同祈祷着声音能够冲破狭小的录音室,突破天际,飞向世界。
即便这里一个人也没有,这里谁都听不到。
那一瞬,我觉得豁然开朗。我想一定是我从心底明白了吧,兰香不和他人交谈,孤身一人弹着吉他的理由。
这个女孩,是真的,真的无法自拔一般爱着摇滚。
……但是,为什么兰香能为此这般拼尽全力呢。
兰香可能只是多重人格中的一个————也许在不知不觉的什么时候就消失了,也许明天就再也弹不了吉他了,她一点都不害怕吗。
也许就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吧,兰香这个女孩子就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了。
盯着轻轻摇逸着一头棕发一心弹着吉他的少女,不禁想到————这次的学园祭,要和兰香一同登台了啊。
“————喂,悠”
兰香的叫声把我带回现实。
她盯着我好像想要说什么。
“悠,从刚才开始发什么呆啊。”
“啊……啊哈哈,抱歉。没法集中精神呢。”
“……难道,悠是那种没人盯着就没法努力的类型?不把大家集中起来没法好好考前复习的那种?”
不是这样的,是因为和兰香两个人独处一室太紧张的缘故……这种话如果能说得出口我也不会这么累了。
“不说话就代表被我说中了……好吧”
兰香手指夹着拨片,另一只手重新握好琴颈。
“我开始弹了哦,悠的贝斯也跟上。曲子的话就刚才练习的那首”
“咦……但是,茉白还没有回来啊?”
“没关系。总比像傻瓜一样发呆要好多了”
兰香说完就不管不顾开始唱起来“如——疯——狂——般——”。我慌慌张张地和起贝斯。
房间里响起的是吉他和贝斯的合奏,以及兰香通透却又夹杂着一点攻击性的歌声。
压下琴弦,我不禁自问。这一切真的是现实吗。我的贝斯和着兰香的歌声和吉他声。为了证明不是白日梦我侧眼看向兰香。
兰香依然一脸清澈地唱着歌。
但是,虽然只有一点点,她的嘴角变得柔和了。
我觉得这个暑假过得非常充实。
比如,练习结束后大家一起去卡拉ok唱歌唱到喉咙冒烟。比如,一边跟大伙谈天说地一边调音。比如,在夏日祭开始前都一直烦恼着要不要邀请兰香,结果放弃之后后悔不已。
就是这样一段,比往年稍微有点不一样的暑假。
要说暑假结束的后我们这个乐队的情况——调和得有些出人意料。
按当初的预想,比起我和兰香,玩乐器时日尚浅的茉白会陷入苦战。但万万没想到,在第二学期开学前她便已经把所有的曲子记得滚瓜烂熟,可想她付出了多少努力。茉白还会有点高兴地盯着自己手上的水泡。
本来到学院祭开始剩下的一个月间应该就只剩下合音练习了。
直到在教室里被兰香拜托了某件事为止。
“……”
对她所说的话,我和茉白都无言以对。或许是我们的沉默让兰香感到尴尬,于是她浑身不自在地把脸偏向了一旁。
“那个,抱歉。刚才的话能再说一遍吗?”
“同样的话不要让我说几遍啊笨蛋。”
兰香敛去表情,再次直直地面对我们。
“想演奏原创的只属于〈orchid〉自己的歌曲。词曲都由我来负责。”
结果无论问几遍都无法改变这个让我们哑口无言的事实。
想来兰香最近有点奇怪,没有了一直以来凛凛然的气势。
练习中时不时会走神,而且对我所说的话也经常会反应慢半拍。明明一周前在CD店碰到的时候还是一切正常的。
……先不说这些,原创啊。
在学园祭演奏原创的歌曲结果整个场面冷到不忍直视的情况我看到过好几次。观众可没温柔到面对高中生创作的半吊子歌曲大发慈悲嗨起来的。……不过……
“嗯,没问题。唱歌当然也是兰香你吧。”
看来兰香没想到我能这么爽快的答应,整个人都呆住了,甚至觉得这反应挺好笑。
这也许会变成一场糟糕到让人终身难忘的学园祭。也许这段黑历史到毕业为止一直会被泰人当做笑料。
但是,兰香的请求我又如何能回绝呢?
“那个,我也会拼命练习的。因为我很想听兰香你唱歌。”
面对茉白投来的热烈的视线,兰香为了掩饰害羞的心情把目光错开。
“……请不要太过于期待。其实作词和作曲,我自己都没啥自信”
“只要是力所能及的我们都帮忙啦,但是英语的话还请手下留情。特别是fuck啊,son of a bitch这种的。”
“听你这口气,、好像我是那种满嘴粗口毫无常识的人一样啊”
“…………………………没有这回儿事啦”
“那你停顿那么久是啥意思,笨蛋”
谁让你你前科满满啦……
我腿被兰香轻轻踢了下,苦笑起来。茉白看到我们这样,在一旁开心地笑起来。
“总之,离学院祭还剩一个月,没时间了。后天我会把之前我做的谱子拿给你们,希望你们能知道我的作曲风格。”
“但是练习时间能保证吗?每周能切换到兰香时间才两天左右。”
在暑假的时候就听兰香说过,兰香她们三人每个月都会协商来制定切换日的时间表。
“因为一些缘由,从最近开始到放学结束前都是蓝里,放学后由我和茜每天交替出来。这样的轮换制度也是第一次呢”
“感觉好忙啊”
“是呢,每天都很辛苦,蓝里也是,茜也是,当然我也是。”
兰香呼地叹了口气。
因该不是我的错觉,她的表情看起来比平时还要精神威风。
从兰香主张要唱〈orchid〉自己的歌曲算起,已经过了10天。
兰香写的歌从第一次作曲的角度来说已经是一首非常好的作品了。3和弦的吉他伴奏配上8拍的鼓点,不经变音器直接插增幅器出声,是首毫不修饰率直的曲子。不愧是喜欢朋克摇滚的兰香的风格。这是我最直接的感想。
要说特别在意的地方的话那就是歌词了。有点太大众了的感觉。
随意罗列着“梦想”“希望”这种单词,和流坊间哪里都有的那些歌一样毫无个性可言。她本人倒是“歌词这种就是要朗朗上口才正好”这样主张道。
原本就不是很难的曲子,无视课堂作业每天练习到深夜,我差不多能完美演奏了。茉白也差不多没问题了。
……但是,还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只有兰香没有好好在练习。
“都不练习啊游刃有余嘛。〈orchid〉真的没问题吗?”
在我望着变得乱糟糟的活动室出神的时候,泰人突然搭话。
“不是这样啦。……我说,有个事想找你商量,没问题吧。”
“啊?怎么这么突然,非我不可吗?”
“和乐队的其他人不方便说……是关于兰香的事。”
这是五天前的事了。
最近在兰香的身边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要不拨片不见了,要不吉他的弦掉了,或者作曲用的记事本被涂鸦得一团糟。
最决定性的事件是,前几天在兰香的包包里被放了一张纸,是用报纸上剪切下来的字拼贴出来的一段话。内容是
————请终止学院祭的LIVE。
“真是好有礼貌的恐吓犯呢。……但是怎么想这都是找兰香的茬嘛”
“……果然啊。而且八成犯人就是轻音部的成员。”
围绕兰香的这些异变都是在兰香说出要唱原创歌曲开始的。如果和这个不是没有关系的话,那么犯人就是那天在活动室里的人。
“兰香是那种嘴不饶人的人,很可能在没自觉的情况下得罪别人。……然后跟你说个事,只是说明一下情况”
泰人怕我听了太不高兴,先做了声明。
“有流言说茉白提出组乐队也是为了整她。”
“……”
“在学院祭开始前离队,来毁掉整个live。虽然很荒唐,但真有一些人信以为真了。”
真的有够荒唐。茉白怎么会干这么阴险的事。
……但是,在心里的某个角落不禁这么想到,茉白并非毫无嫌疑。至今为止这些找茬的事,几乎都发生在兰香人离开包和吉他的时候。
而在这个社团里和兰香最亲密的人除了我就是————
“啊,我这是怎么了。居然会怀疑自己乐队的成员。”
即将陷入自我厌恶前活动室的门被打开了。
站在那里的是一脸心情糟透的兰香。在来到活动室的时候我就觉得意外,兰香居然会比我晚来。
“怎么了,今天这么晚才————”
剩下的半句话没能说出口。
兰香的走路姿势很别扭,右脚的脚踝上缠着新上的绷带。
好像伤到脚了,而且都没法好好走路。
“走路不太方便花了点时间,刚受的伤。”
在兰香的旁边站着抱着吉他的茉白。茉白朝着我投来求助的目光。
“我跟兰香说了今天最好休息。可兰香说坐着也能弹吉他……”
“……是被谁害的吗?”
在想到意外的可能性之前,我不意间脱口而出。
脑海里浮现出的是要求终止演唱会的威胁信。
“不是的,只是不小心在走楼梯的时候摔了一跤。”
“……真的?”
“干嘛怀疑我?我撒谎干嘛?”
确实,兰香说的没错。……只是除去某个可能性的话。
兰香会不会在袒护某个找茬的主谋者?
比如说————犯人是乐队的成员。
之后,在兰香视线的注视下,兰香受伤一事在轻音部被传得沸沸扬扬。
明明兰香受伤的时间和地点都不知道,毫无根据的流言却开始漫天飞舞。
可笑的是,我和茉白都是犯人候补。
◇
二〇一五/九/一四 Mon
明明决定上去搭话的,还是很犹豫了很久才去叫住统哉。
深吸一口气,面向站在电梯口的统哉,微微挥了挥手。
“好久没见了啊,统哉”
统哉拎着自己鞋子,朝这边看过来。
“嗯……啊,原来是悠啊。上次见面是暑假的时候呢,现在去社团活动吗?”
“嗯,对。统哉现在准备回家了?”
“还不回,因为我们班的活动是咖啡店,要去隔壁镇上做些准备。去年也是这样,这个时期大家都很忙呢”
这个我也赞同。要说为什么的话,像社会奉献部,数学研究会这种很奇葩的社团特别多,与其他高中比起来十神高中的学院祭异常活跃,到处都充满活力。
就是这样,现在整个学院的学生都在奇怪的方面绷紧着神经。田径部正在校内为了铁人三项比赛规划着路径,而摔跤部正为名为青空角力的企划在校园的一角搭着拳击台。
“我们班也是,不知道谁说要做就要做到最好。特地跑去红茶店的老板那里接受指导。”
“这早已超出了学院祭的水准了啊……”
“也许出乎意料有意思哦。原本我就喜欢料理,而且最近因为某件事一直比较苦恼着,正好借此转换下心情。”
听到统哉的话不禁激动起来。
“烦恼,难道是和兰香被找麻烦有关?”
“……兰香发生了这种事啊?”
还想也许对上了,看来统哉所烦恼的事和这件事没无关。
统哉皱起眉头,双手抱胸
“我是想做点什么的,不过都高中生了有事还要大哥出头,兰香也不愿意的吧……”
“但是如果是乐队的同伴的话,不是当然的事嘛?”
统哉瞪圆了眼睛,原来如此恍然大悟壮大大地点头。
“所以来找我商量啊”
“……对不起,虽说如果我一个人就能搞定固然最好”
“没有这回事儿,这种事我自当全力相助。”
这样的话,统哉好像自言自语似的念到
“社团活动结束后能过来趟吗?不知道能帮上多少忙,有东西想交给你。”
◇ 二〇一五/九/一七 Thu
从统哉那里借到某样东西的三天后。
我站在活动室门口,朝着走向这里的茉白轻轻挥了挥手。
“有时间吗,有点事想和你说。”
茉白停下脚步。她不可思议地歪着头……表情有点僵硬。
注意到我拿着兰香的吉他琴箱
“有、有什么事吗?如果是和乐队有关的事兰香也在场不是更好吗”
“不想让兰香听到,我们去那边说吧”
从茉白的侧面走过。虽说拜托泰人去拖住兰香了,不过最长也争取不过十分钟吧。事情还是早点说完为好。
移动到屋顶上的舞台,把琴箱横放在地。茉白的声音有点焦躁
“那个,能早点回轻音部吗?兰香的新曲合音还没练好,希望能早点回去练习————”
“确实。让我们快点结束吧。……昨天的午休你去了空无一人的轻音部了吧?为什么?”
很明显的,茉白的脸色发青。
————统哉手里拿的便携式相机,貌似是蛮贵的那种。听了那些话,统哉是做何感想的大体上能猜到了。
一般来讲便携式相机的摄影时间也就三小时前后,作为监控用摄像机是不够的。但是统哉的相机却有点不同。由于统哉的父亲职业上的关系在工作中可能会用到,所以持有的相机的存储容量很大。
从那天以来,我把相机隐藏在纸箱里,设置在轻音部的活动室里。社团活动结束后回收相机,然后字第二天的早晨再放回原处。就这样大概持续了三天……就在昨天,终于被我等到了。
视频里出现在过午空无一人的轻音部的是茉白的身影。遗憾的是相机里只能看到茉白的身影,对于她到底做了什么却没法知道。
“我觉得奇怪,便在今天的午休时间去了轻音部。然后发现兰香的柜子被打开了。”
自从兰香被找麻烦以后,吉他就被保管在壁柜里。如果犯人知道这件事的话,就可能对吉他出手。在轻音部设置相机也是这个理由。
“还记得吗?昨天切换出现的是茜,兰香并没有出现。所以从昨天放学到今天短短的这段时间不会有人会去动这把吉他的。”
我蹲下来,咚咚,用手指敲着琴箱。
本来我也没想把兰香的吉他拿出来的。只想问问茉白一直以来找茉白麻烦的理由,如果是能让人信服的理由的话也就不想追究了。
而这个想法却在中午确认兰香吉他的时候烟飞云散了。
我就老实承认吧,我对茉白非常气愤。
“因为……能做这事的除了茉白没有其他人了”
打开琴箱的扣子,拿出吉他。这把让兰香两眼放光充满魅力的Les Paul Model。
吉他完全被喷漆涂满,原本的色彩几乎无法辨认。毫无统一性令人不快的大红大黄,吉他往日的光泽如今再难寻觅。
茉白什么都没说,整个表情完全冻住了一般向下看着吉他。
“……为什么做这种事?茉白你不是〈orchid〉的鼓手吗?为了学院祭不是一直努力至今了吗?但是,为什么————”
“……不,不是的”
茉白用尽全力叫出声。仿佛是解释恶作剧的小孩子一般,整个肩膀颤抖着,惊声叫道。
“我、我……完全没想让演唱会……”
无法称之为声音的声响在屋顶的舞台上回荡。
全身被灼伤一般的怒火,着咬牙切齿的焦躁,更伴随着————无可奈何的后悔之情。
我恐怕无法再像之前一样和茉白一起组队演奏了。
“兰香那边我会随便敷衍一下,但是我们再也————”
“你们在干什么呢?”
凛然的声音贯穿了我和茉白。头猛地转向楼梯口。
在那里的是有点焦躁呼吸急促的兰香。
“兰、兰香……?你不是在和泰人说话吗?”
“啊?悠是你指使的?他问我为什么日本的朋克摇滚族喜欢晒隐私部这种莫名奇妙的问题,我就直接给了一脚。”
兰香以跑步的气势登上台阶,
“话说,有看到我的吉他吗?好像被谁给偷走了。刚才开始我就到处在找,可根本——————”
话说到一半骤停。
兰香把目光落在躺在地上浑身涂满有毒色彩的吉他上。
“是谁干的?”
“那,那个。这个是————”
茉白的声音仿佛马上就会消失一样。兰香带着凶相的视线慢慢地转向茉白。
“茉白干的啊。……原来如此”
一瞬,兰香拿起吉他消失在楼道里。稍稍瞥见一点兰香的侧脸,是让人不寒而栗的冰冷。
稍后我也奔下楼梯,并肩走在兰香身边。
“那个,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没想到茉白会干这种事,真的好遗憾。”
“悠你好像搞错了什么。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额?……什么意思?”
兰香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打开了轻音部的门,在各位成员的话语声中径直走着。目光所对着的是各自抱着乐器围坐一圈的女学生组成的一个小团体。……没错,是叫做〈SPY BABY〉的乐队。她们紧绷着脸看着一脸厌恶的表情完全无法读出真意的兰香。
兰香在她们前面停下,从上往下地看着她们。一个字也没说,两手抓住琴颈,以抓着球棒的姿势反着抓起吉他,高高举起。
————兰香毫不手软,吉他重重地敲打在地上。
木材剧烈冲击的的声音,刺破耳膜般响起。木屑飘散在兰香的周围,活动室里安静得可怕。
兰香瞪着瞠目结舌的女学生们。
“你们看我不顺眼的话,没有关系。在我背后说我坏话,没有关系。怎么整我都没有关系。但是啊”
兰香大大地抡起已经掉光漆的Les Paul,扛在肩上。
“请不要让我的乐队成员做这种无聊的事。”
说完这句话,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走出房间。慌慌张张地我跑向兰香的背影。就这么走了好久,兰香突然回头转向我。
“怎么样,很帅气吧?参考了『London Calling』的CD封面”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吧。我完全跟不上你的节奏。而且再怎么说砸吉这种事
也太过了点吧。那可是兰香最宝贝的吉他啊。”
“悠真的好迟钝呢。这把可不是我的Les Paul哦。”
……啥?
“为了不暴露茉白用社团的备品掉包了,我说的对吧?”
兰香把视线从我这边移开,转向旁边空无一人的教室。在门的阴影里的是窥探着我们这边的茉白。
“而且啊,这种事情以后别干了。为了她们这种家伙而去倍偿吉他什么的,太傻了。”
茉白畏畏缩缩地看着我们。
没过多久,两眼泪汪汪地
“————对不起……!”
哇——哇——,孩子一样放声大哭起来。
之后的事都是从茉白那里听来的。
总之,在朋友圈里茉白好像处于被欺负的角色。被丢给超级难题而无所适从,公开地被作弄之类。是在每个班里总会有的那么一个人。
但是,这次的事件可以说是欺负了。为了能让兰香的演唱会失败强迫她加入乐队,甚至还设计让她弄脏兰香的吉他。
“不过,茉白你也太好欺负了。不愿意的话断然回绝就好了嘛。”
趴在走廊的窗边,兰香一脸不高兴的表情。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像兰香一样能忍受落单的落寞。多少也能理解茉白的心情。”
茉白似乎开始是拒绝的,但后来说到茉白不去就会有其他人去,所以茉白才决定自己动手的。然后她便设法用社团的备品去替换了兰香的吉他。
之后便引起了这一连串的骚动。据说活动室柜子的锁比表面上看上去的还要破烂不堪,只要有螺丝刀便能简单撬开。在其那些朋友在去向顾问老师借钥匙,不在场证明充分的这段时间里让茉白去实施犯案。以上便是她们的整个计划。
“那个……对不起。”
从轻音部出来的茉白突然对我们道歉。
“今天你们两人能先回去吗?今天还有些话想和她们谈谈。”
茉白的表情无法言语的阴暗。虽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如果我们在场恐怕气氛会更糟糕。
“我是不介意啦,不过你可要和刚才那些家伙说清楚,如果再欺负茉白你的话,下次可就用吉他砸上去了”
哇,看兰香一脸认真的表情……这次的事件她是真的生气了。
说完兰香背对轻音部跨步离开。我也跟着走在她后面……从背后传来茉白的声音。
“那,那个!虽然听起来就像是借口,但是还是请你相信!我是打心底里想和兰香一起组乐队的!”
兰香突然停下脚步。
“……突然怎么啦?这么让人害羞的话别大声说出嘛”
“我一直憧憬着兰香!对吉他心无旁骛,想说的话也不拖泥带水,我好羡慕你!在大家要我和兰香一起组乐队的时候我是那么高兴。还有————”
“啊——啊——,我听不到我听不到。喂,悠。赶紧走啦”
对着好像要逃跑一样的兰香,我露出一脸苦笑。她恐怕还没有习惯被别人夸奖吧。
“拜拜,茉白。……只有一件有件事我想知道,涂污吉他之前的那些找茬都是茉白做的么?”
“……不是的,应该是我的那些朋友吧。我完全没想到她们竟然会让你受伤。”
“这样啊,谢谢了啦。抱歉刚刚怀疑你了,明天练习室再见。”
“……好的!”
看着茉白满脸溢出了笑容,我追上兰香。这下所有悬念都解开了。虽然对于茉白的那些朋友还有些想法,不过问题总算是圆满解决了。而且今天的社团活动中合音也很顺利,一切看起来都很完美。
但是无论无何都不能无视的问题还有一个。
那就是此刻和兰香两个人一同回家的状况。
“……”
侧目看去,兰香抬着头一言不发地看着晴空万里的天空。这侧脸让我胸口急促小鹿乱撞,只得慌慌张张地把视线移开。
回想起来,一直都是和茉白三人一起回家的,这样两个人独处还是第一次。两人肩膀的距离那么近,我身体紧张得像石头一样僵硬。想着要稍稍远离一些,但是想到很少有机会与兰香两个人一起回家,但是,但是——
“姑且向你道个谢吧,谢谢你”
脑袋里如同漩涡一样激烈的思考被这么一句话吹得无影无踪。谢谢,多么直接的感谢还是第一次从兰香的口里听到。
“悠是为了我才去找犯人的吧?没想到你会为了我做到这个份上。”
“——这,这是理所当然的。我可是兰香乐队的队友啊。”
对着与平常有点不同的兰香我惊慌失措地说道
“这次的演唱会我不想就这么放弃。而且这次也是兰香你首次的live吧?而且,兰香你还夸奖过我贝司弹的很好——”
话已出口,我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我瞟了一下身旁的兰香,她正眯着眼盯着我。
“这样的话我可一次都没有说过哟?”
“……是,是吗?该不会是忘记了吧?”
“这不可能。可不是我自夸,要我夸别人可是如难上青天。”
估计是兰香想到了什么,把脸凑到我旁边。
“是从蓝里或者茜那里听到的吧?”
“……啊,啊哈哈哈”
我只能回以苦笑。完全被猜中了。
知~了~,知~了~,那是蝉声还这么热闹暑假的时候。
背着贝斯吉他上学的途中,我猛然停下脚步。穿着制服的兰香出现在了校门口。
有些奇怪,今天应该不是兰香出来的日子啊。
“怎么了?兰香你应该在周二和周三来——”
话说到一半我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赶紧把后半句吞了回去。
兰香——不对,那女孩回过头来望着我,单马尾轻轻晃动着。
“那个,你是哪位?我们不认识吧?”
是抑扬顿挫又欢快的声音。我一时有些困惑,没能做出任何反应。
她确实有着兰香的面容,但是首先兰香的语调不可能这么明快。眼睛也不会这么明亮。
“先等下,我来猜猜看。”
她学着一休的招牌动作,手指放在头上。
“我知道了。你是兰香的熟人吧。也就是乐队成员。怎样?我的推理是不是很棒?”
这个嘛,因为我背着贝斯啊……。
“不只这样哦,你的名字是神庭悠,对吧?”
“……你知道我吗?”
“兰香在日记里有写,在暑假前一起组了乐队。”
“写日记,这可不像是兰香的风格呢。”
“确实。但是从以前开始把当天发生的事在日记本山写下来是我们每天的必修课。如果不这样我们完全没有办法了解彼此。”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异名〉的每个人格是无法直接对话的。所以兰香她们才会用交换日记这种形式来交流的吧。
“不过有点意外呢。居然是这么乖巧的男孩子啊。还以为铁定是光膀子穿夹克的狂野男人呢。”
可能是发现我茫然若失的样子吧,她又补充说道,
“悠,你会slap?这种弹法的吧?所以猜会不会是Rock and Roll这种感觉的男孩子。啊,难道说还能用牙齿来弹?秀下秀下?这句是否适合整个文本风格请斟酌,个人觉得不太正式!”
※译注:slap,一种弹奏技巧,中文叫击勾。使用拇指在琴颈的根部敲击琴弦,并在敲击后使琴弦停在琴品上,以产生出清晰且厚重的音色效果。
饶了我吧。如果这么做了那还不满口是血啊。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兰香在日记有写啊,乐队里有悠这样优秀的贝斯手。”
心脏猛烈的鼓动连自己都能感觉到。
“贝斯很不起眼谁都不愿意去学不是吗,很惊讶有人会这么喜欢贝斯,甚至还去学slap弹法。所以才邀请你参加乐队的不是吗?”
我的身体猛地燥热起来。确实我很认真地每天去轻音部,但是万万没想到兰香会注意到我。
就算是我的一厢情愿也好——乐队的贝斯手也许并不是谁都可以当,这位置就是为我而设。
“看你的反应,兰香应该半个字都没有说过吧。这也是没办法的,谁让兰香那么害羞呢。”
“……害羞?你是说兰香吗?”
“你对兰香完全不了解呢!”
呵呵,茜笑起来。这笑容真是和兰香又像又不不太像。
“摇滚,就是把自己的内心吼出来不是么?比如,现在马上kis
s-me,再比如,停下吧Romantic”
译者注:参照LINDBERG的歌《今すぐキスミー》,C-C-B的歌《Romanticが止まらない》
“……确实如你说所的”
“就是因为兰香她很容易害羞所以才那么喜欢摇滚。唱歌这方式能让她感受到坦率的自己,因此才去弹吉他。……所以兰香就拜托你了。她一直憧憬着能组乐队”
她笑得像个少年一样,轻打我的肩膀,就在这个时候一位女孩的声音传来。
“社团活动了马上就开始,你可真悠闲啊。再不赶快就要迟到了哟?”
叫她的是头发两边扎起来的少女。她散发出大家闺秀的气质,有一副看一眼就能让人着迷的端庄容颜,。
“哦——抱歉抱歉。我马上就过去,瑞希”
她的视线重新回到我这边。
“这么说,我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茜。一直扎着单马尾,如果看到我了,别忘了打招呼啊。……拜。虽然没法直接听到,还是期待着你们的演唱会的哟”
她——茜就朝着那名叫做瑞希的女孩跑去。
“茜那个家伙,真多嘴……”
听了我说的话兰香心情变得很糟糕,眼神也越发变得危险起来。
“但是兰香会对我抱有期待什么的真是想都没想过呢,这让我挺高兴。”
“别得意的太早,笨蛋!在live house里比悠厉害的可是多得去了!”
说完她咔嚓一声给了我一记下踢(Low Kick)。可能是下意识的吧,比平时来得都要痛哎。
兰香“哼”地闹起别扭,换了话题
“但是没想到悠会和茜见面。我完全没有说过蓝里和茜的事,以为你不会知道她们两个人呢。”
“……嗯,确实呢”
兰香眯起了眼睛,向词穷的我投来怀疑的视线。
也并不是因为没有机会说才没把茜的事说出来。仅仅是我不想谈与蓝里和茜有关的话题而已。其中缘由恐怕世界上只有我自己知道吧。
兰香是〈异名〉,这件事我绝不想认同。
单纯就可能性来说兰香从这个世界消失的可能性有三分之二。这就是个让人不禁失笑极度不利的赌注。兰香从这个世界消的概率比抛硬币的概率还要高。
兰香恐怕不会知道,我每次都要鼓起勇气才敢打开社团活动室的门。而在看到一心一意弹着吉他的兰香,那才股起的勇气又立刻消失不见。
有时我不禁会想,也许我不应该兰香相遇吧。
“……喂。我刚让你别太得意,这话不会打击到你了吧?”
“呃?”
虽然只有一点点,兰香温柔的话语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让我不禁怀疑自己的脸色很糟糕。
“希望你不要误会……我还是相当喜欢现在这个乐队的。有悠和茉白在的话绝对会很开心。”
眼睛完全看着别的方向,兰香的嘴角微微缓和下来。
看来不擅长夸别人这件事确实是真的,兰香的声音小到几乎被风声淹没。
“所以说啦,我很感谢悠和茉白。想把歌声传达给许多的人,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说完,兰香沉默了一会儿。
“即使这梦想无法实现,比起什么都不做我更讨厌自怨自艾。哪怕拼命努力过后等待的仍旧是失败,我觉得这样才比较像我。”
〈异名〉这个身份让这句话显得更加沉重。
这就是兰香面对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消失的这个现实所做的抗争。因此兰香对于自己的梦想总是全力以赴,即便明天就消失也不留遗憾,每一天都用尽全力去活着。
虽然我有时会想也许不和兰香相遇会更好——但是,即便如此,我确信对她的恋慕。
即使是她是〈异名〉,我知道这个女孩才是我所渴望的。
“……嗯,我也会全力以赴的。”
如果说演唱会是兰香的梦想的话,那么我要做的事就是,至少到学园祭结束为止的这段时间里都跟随着她,只要想着这些就好。
“演奏的曲子也练习得差不多了,这次的live绝对会成功的。而且练习也不会遭到妨碍了。”
我不禁开心地说道。这下要担心的就只剩下让live成功这件事了——
“你错了。来找麻烦的既不是茉白,也不是茉白的那些朋友。”
我完全不明白兰香所说的意思。
“茉白的朋友所策划的只是涂污吉他一件事。除此以外的都另有其人。或许茉白的那些朋友仅仅只是顺水推舟,跟风而已。”
我在兰香的话语中完全感觉不到犹豫和迷惑。
她的脸上流露出了出了认真和决绝的表情。
“为什么能如此断言?难道兰香你知道犯人的身份?”
“等live结束了就告诉你。”
说完兰香无言地继续跨步走了起来。我沉默着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口。总觉得接下来无论我说什么兰香都不会说出实情。
她的话的真意直到当天晚上我才知道。
手机的铃声吵得我无法入睡。
睡梦游离间能听到手机的电子乐声。本想着不去理会却一直响地不停。在与睡魔激烈的斗争下,我半睡半醒地接起电话。
“喂……”
“你好”
好耳熟的声音,猛地让我清醒了。
看向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的是,由良兰香,四个字。
“啊,喂喂!?啊哈哈,抱歉,刚才没反应过来”
用余光瞟了一眼闹钟,指针指向半夜三点。这么晚的时候一般不会有电话。
“怎么了?有什么紧急情况吗?”
“……是神庭先生吗?有事情想拜托你”
神庭,先生……?
在我开口询问之前,透过电话从那头传来一声大大的呼吸声。
“请终止〈orchid〉的live”
这一句话终于让我意识到对方不是兰香。脑海里浮现的是曾几何时看到的恐吓信。以及兰香坚持声称茉白不是犯人时认真的表情。
“……到现在为止妨碍兰香的都是你吗?”
对方没有回应,也就是承认了。
实在无法理解。无论她是蓝里还是茜为什么要与兰香过不去呢?以及为什么都到现在了还来联系我?
“要问为什么,其实和神庭先生也是有关系的,”
之后,我从她那里得知了一切。
如同宣言死刑一般残酷,我听到的是毫无一丝慈悲的话语。
“————”
手机从手里滑落。我的身体深处仿佛被冻住了一般,只能呆站在原地。
她的声音冰冷而毫无起伏:
——如果兰香在学园祭上成功举行了live,她将会消失。
此刻掉落在床上的手机早已被挂断了。
第二天到轻音社团活动室的时候,运气很好只有她们两人。在厚厚的杂志堆上敲击着鼓棒练习的茉白,还有瞅着自己写的乐谱弹着吉他的兰香。一如往常毫无紧张感的风景。
“有事想问下,没问题吧。昨天有从兰香手机打来的电话”
“……电话?我可没打过”
兰香侧着头,一如往常的面无表情。茉白反应的也是差不多。看来电话好像没有打给茉白。
我明白昨天的电话荒唐可笑且毫无根据。退一百步想即便兰香不是主人格,〈异名〉现阶段还没有明确的治疗方法,这病是不治自愈的。
即便如此,从早晨开始我还是抑制不住胸口的不安。
为了消除这股不安我开口说道。
“虽然还不清楚打电话的人的真实身份,但是按照对方的说法,一直以来妨碍兰香的是蓝里或茜其中一人。”
听完这话茉白僵硬在原地,而兰香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我。
兰香肯定一早就知道了至今为止来找麻烦且让自己受伤的犯人的真实身份,。不然她也不会特意把吉他藏在社团活动室的柜子里,她心里明白比起放在家里这里更安全。
“更加可笑的是,居然还说如果顺利举行了live兰香就会消失什么的鬼话。”
真是可笑呢……接下来的这半句话她却没能说出口。
兰香的表情很明显地动摇了。
但是她马上收起表情又回到原来的样子,“这样啊”喃喃地嘀咕了一声。
“如果那个人这么说了,那八九不离十吧。〈orchid〉的舞台恐怕是我最初也是最后的live了吧。”
说罢,好像什么
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兰香继续练习起自己的曲子。
我和茉白两人无声地僵硬在那里。都是胡说啦,笨蛋。多么希望兰香能这么回答。
然而,兰香什么都没说,只是,慢慢弹起了吉他。
“……都是瞎说的,对吧?〈异名〉可是除了自愈以外没有其他治疗法的——”
“一般来说确实如此。不过确实存在有一种疗法。虽说还不是成熟的治疗方法,而且可信度也不高,所以一直没有被承认。”
话语乘着吉他的旋律,兰香娓娓道来。
“次人格也不是无中生有的人格。无论与主人格有多大的区别,都是真正的自己的倒影。也就是说我的喜悦也好悲伤也好,哪怕仅有一点点也是会对主人格产生影响。”
兰香到底学了多少〈异名〉的知识啊,说话的声音里毫无半点迟疑。
“悠应该是知道的吧?所谓〈异名〉是由于主人格为了治愈心灵创伤而在无意识中分裂出来其他人格的一种病。那么,如果我的幸福能够治愈主人格,让她不再需要其他人格的时候……接下来我会怎么样呢?”
我没能回答她。答案显而易见,却说不出口。
“这就是次人格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就会消失的理由。作为治疗方法不明确的地方太多,而且即便实现了愿望也未必百分之百能治好。”
“既然如此,这个方法也未必适合兰香啊。”
“蓝里亦或茜确信如果举办了live我会消失。就是因为不想我消失才几次三番来捣乱的。”
而且,兰香接着说,
“根据父亲的推测,次人格的愿望越是强烈,愿望成功实现后消失的可能性就越大。我对live的执念程度应该够了吧。”
“所以,为什么……”
为什么,兰香你还能这么平静面对呢。
再也不能弹你最爱的吉他了,日常的每一天都会消失不见了啊。为什么,还能这么坦然呢。
茉白也是和我一样的心情吧,询问兰香的声音是如此忧伤。
“……兰香你就不害怕吗?如果举办live你就会消失不见了啊?”
“我很久以前就做好精神准备了,自己可能是次人格。蓝里也好茜也好大家其实都一样。所以,我只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且——”
仿佛就在向自己本来的人格宣战一般,兰香浮现出大胆无惧的笑容。
“摇滚巨星哪个不是英年早逝。Jimi Hendrix、Kurt Cobain、还有Sid Vicious。能以一个高中样子与这个世界告别,作为人生的最后一幕也不坏。”
“……这样啊”
如同完全放弃了一般,这些话就这么自然地说了出来。她其实很清楚总有一天自己会消失的这个事实。
那我要做的事就只剩一件。
“如果不参加这次的学园祭兰香就能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了吧。……那么,我退出〈orchid〉。”
兰香弹着吉他的手停了下来。
但是仅仅一瞬,之后便又继续弹了起来。
“我也不希望兰香消失。即便是次人格也好,这个瞬间兰香确确实实就在这里,这便足够了。”
“……能听悠你这么说我高兴。可是我注定会消失的。否则原本的人格永远只能是〈异名〉〉。”
“即便如此,我也不忍心用我的双手去完结它。”
〈orchid〉一起练习的每一天也好,兰香对于摇滚的热爱也罢,全部,全部都被我践踏了吧。
“我也和神庭前辈的想法是一样的。兰香一直是我所憧憬的……所以,实在没法和前辈一起参加live。”
茉白强忍着痛苦的表情站了起来,我们连道别的话都没说就这么走出了教室。
几乎在教室的门关上的同时兰香的吉他声也一同停了下来。
与兰香第一次交谈的景象如今仍历历在目。
因为要用录音室,就在我推开门的那一刻,那一刻我见到在那里的兰香。
发现有人进来背着吉他的兰香向我投来锐利的视线。
“怎么了?杵在这里有事吗?”
“啊,这个……接下来轮到我用录音室”
关于录音室的使用,使用日期和时间需要事先向部长提出申请来决定。和其他申请人冲突的时候则由部长来调整,看来这次是哪里出了疏漏。
“对,对不起。我没关系的,今天就你来用吧。”
丢下这句话正准备逃出录音室的时候
“没事。难得来参加社团活动不使用扩音器不会很无聊么?”
我猛地停下脚步。
“要不一起用录音室吧?我不介意。”
“呃——啊?”
“……怎么了?不愿和我一起练习吗?”
“没,没有!……怎么会。”
进退两难,犹豫了好长时间————我最终还是从肩上卸下了贝斯。
激烈的吉他声涌来,吞没了我。我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大脑一片混乱包裹起来。背对着兰香我大吸一口气拨起了琴弦。
现在只考虑贝斯。这里就是和平时一样的录音室,吉他的声音都不过是我的幻听。对,对,只要心静,吉他声不是没有了嘛。
“你的手指好细啊,亏你能弹slap啊。”
我的所有努力一瞬间都化为了泡影。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了我个措手不及。心脏激烈地仿佛胸口马上就要撕裂般,回头看去,一如往常毫无表情的兰香没在弹吉他而是直直地盯着我。
“不要在意我,接着弹。”
“仿佛要用全身去感受一般,兰香闭上眼睛。伴随着迷惑,我用手指拨起琴弦。该不会是在夸我吧,不禁小小期待着。”
“——是『HIGHER GROUND』吧。Red Hot Chili Peppers所喜欢的贝斯手。我们这代人里算是很少见了。不过我并不讨厌。”
※注:Red Hot Chili Peppers是美国著名的摇滚乐队。又名红辣椒。
稍稍踌躇了一下
……直呼其名也没事吧,毕竟我比你年龄大。
“兰香也喜欢西洋音乐吗?”
“不管是西洋音乐还是日本音乐,只要是能让我浑身燃烧起来一般激起我弹吉他热情的歌曲我都喜欢。”
仿佛回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兰香温柔地抚摸起吉他。
“朋克音乐对我来说就是这种存在。因为简单而直接,才能直击入所有人的内心。我就是其中之一。正是因为有朋克音乐的存在,我才会开始弹吉他。”
“……那个”
这个瞬间恐怕是我人生中最有勇气的时刻。声音也微微高了些。
“兰香你喜欢什么样的乐队?”
“……为什么用敬语?算了,随你喜欢吧。”
之后兰香告诉了我数个朋克乐队,我们的对话也到此为止。兰香接着弹琴前,她说
“都是些脱离时代的乐队,你不用特意去听啦。”
“……嗯。有机会的话我会适当注意一下的。”
这就是在〈orchid〉成立前,我和兰香唯一一次的谈话。
而兰香告我的那些乐队的照片现在也依然整齐地放在我的书架上。
◇ 二〇一五/十/四 Sun
学园祭。
校园内学生的身影拥挤不堪。中庭里摆着由戴着僵尸面具的学生们开的小摊,在视听教室里女生们则为了争夺十神小姐而激烈交锋,田径部奔跑在走廊,运动场上戴着面罩的摔跤部员们轻舞飞扬。到处都是满满的学院祭的味道。
而这里,作为现场演唱会会场的体育馆自然也毫不列外。
虽然早已明白兰香不会出场,〈orchid〉已退出了参赛名单,乐队的报名亦早已终止。就算兰香想重新组队也是不可能了。
即便如此我还是出现在这里,也许是没有其他地方能去了吧。
为了甩开灰暗的心情我抬头望去。被遮光帘遮挡着场馆内灯光暗淡,在挂着幕布的舞台前聚集着大量的观众。大约有五十人上下。大家焦急地等待着开幕的样子……?
在围观的看客中有一个人引起了我的注意,那个女孩确实是让兰香大发雷霆茉白的朋友之一。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如果在演唱会中出场的话应该在幕后待机才是。
“喂,马上就轮到出场了还在这里没问题吗?”
听到话后她一瞬间眼睛睁得圆圆的,无趣地说道
“没问题啦,我们都不出场。live虽然不
能中途参加,但是成员的临时变更还是可以的。就是说啦,把我们乐队的名字让给出场的主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个嘛,她可声称是这自己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低下头来求助呢,live反正对我们来说在学院祭以外的地方也能办,我们之前对她和茉白也做了些不太好的事情。”
听完她的话我一下呆住了。
“等,等一下,难道——”
“不行,她拜托我们不能和你说的。反正答案马上就会揭晓了不是么。”
没等她说完我就飞一般冲了出去。
边拨开舞台前的人群边我寻找着某人。如果我的预感没错的话,那个人一定会——他在!
“统哉!”
统哉回过头来,手里拿着的便携式相机正是之前我借过的那台。
“哟,我来看live来了。”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废话,当然是来看兰香的live啊。自己妹妹出场的时候,当然要好好录下来才行。”
果然和我预想的一样,刚才那女孩所说的正是兰香。
“这不可能啊,〈orchid〉的话————”
“这次的学院祭不出场,对吧?都听兰香说了。学院祭结束后会消失的事也好,悠和名叫茉白的女孩为了兰香而脱离乐队的事也好。”
在得知这场live结束后兰香会消失,统哉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强烈的焦躁不安在我胸口涌动。
“兰香可会消失啊,为什么还能这么理所当然地说出这些话?难道即使兰香消失了统哉也一点不悲伤吗?”
“当然会伤心啊,我可是她大哥。”
歪着嘴角统哉有些寂寞地笑了。
“但是啊,从很早以前就做好了随时会和兰香离别的准备,怀着明天就可能再也见不到兰香的心情,和兰香一直生活到现在。我实在无能为力。”
统哉恐怕早已下定决心了吧,他的声音,他的眼神都毫无迷茫。
……但是,有一点我却无法释怀。
就在我开口前,响起了开场的通告。
伴随着幕布缓缓地升起,观众们以一定的节奏拍着手,嗨,嗨,叫声和着拍子一同响起—————戴着骷髅模样的发饰,身被一把Les Paul吉他,一位少女出现在舞台上。
绝对不会看错——是兰香。
观众们依然持续着叫声和拍手……渐渐地带着疑惑,一个接着一个人停下了掌声。
其他成员迟迟不见登场。
“大家好。这里是orchi————不对,〈SPY BABY〉。本来是想三人组出场的,但是其他成员不会来了。”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空旷的舞台上,独自一人说了起来。
“如大家所见,我准备一个人表演弹唱。”
果然,和我预想的一样。
兰香是准备一个人进行这场live。
兰香弹起乐曲的序章,然而整个会场却没有人给她加油,期待的声音也不存在。唯独喧哗声开始扩散开来。
即便如此,兰香依然没有停下歌声。体育馆里回响着只有兰香的歌声,以及有些不和谐的寂寞的吉他声。
“……为什么?为什么兰香要这样——”
“不是说过了嘛,她就是这种人啊。”
统哉的相机对着兰香,对我开口说。
“兰香一直就是那种对自己想做的事一根筋的人。在蓝里她们三个人中,也是对自己梦想最执着的一个。”
听着统哉的话语,我直直地注视着兰香。沐浴在观众们冰冷的视线中,她只是跟着旋律唱着她自己的歌。
这真的就是兰香一直所期望的梦想吗?
绝对不是,怎么可能。
你看,兰香唱得如此痛苦。
“我想这不是兰香所憧憬的东西。但即便如此她也在努力,哪怕一点点也好,去接近她自己的梦想。”
因为……,统哉的声音微弱且充满悲伤。
“为了即使有一天自己消失了也能依然微笑着面对,兰香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走过来的。”
这句话闯进我的内心,让我眼前豁然开朗。
是啊,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我都不懂呢。为什么会被只知埋头吉他,孤身一人拼尽一切唱歌的兰香所吸引,夺去魂魄呢——
不正是因为兰香总是一往无前地追寻着自己的梦想吗?
回过神时我已飞奔而出。撞开周围的惊讶的观众,无视他们的不满,只是一心一意地拼命奔跑着。
我喘着气搜寻着教学楼里的某样东西。就算是去找运营负责人,要停止已经开始的live也是不可能的吧。那么剩下的方法就只有一个。
就在我快要发狂时终于找到了。
我稍微调整了混乱的呼吸———按下了火灾报警器的按钮。
尖锐的报警声在教学楼里回荡。附近的人们呆呆地抬头四望,随后校舍全体都陷入了骚乱当中。
我切开人流,再次向体育馆跑去。live应该会临时终止并在确认安全后接着继续。因为根本哪里都没有火灾发生。
事已至此已没有退路。只要我参加了live,想必兰香一定会消失吧。
但是,我不想再看到兰香的那种表情了。我只是单纯地希望兰香能率直地弹她最心爱的吉他。……想毕,我不禁莞尔。
不想让兰香消失与希望兰香能成功举行live,虽然结果不同但其理由却是相同的。
果然,我还是喜欢兰香啊。
在乱成一团的体育馆舞台幕后,我从泰人乐队的成员那里借来贝斯,试了下音。弦的高度没有问题,重量正好也没有不适感。用这把的话演奏应该没有问题。
“神庭前辈……live准备出场了吗?”
听到声音转身回头,茉白低着头站在那里。
“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因为刚才看到孤单一人唱着歌的兰香了。”
“……我,也看到了。”
茉白扬起脸。脸上是心头的犹豫一扫而光般决绝的表情。
“我,也是一样的心情。不想再看到那种表情的兰香了。”
没多久,少女从舞台上走进了幕后。如果是一脸难过的表情该如何是好……看来我的担心是杞人忧天了。
兰香还是一如往常无口的表情。
“好慢啊,笨蛋。”
“……真的抱歉。”
“超级羞耻啊混蛋,就我一个人,台下又不配合好冷清。甚至都有一些后悔了。”
“……嗯。兰香不再是一个人了。”
背着贝斯我认真地看向兰香。
“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正确的选择。如果兰香消失了想必悲伤的人还是有的……但是,我终于明白了。兰香想要实现的梦想,也就是我的梦想。”
兰香静静地听着。就像弹着吉他时的表情一样认真的表情。
“所以,我已经不再犹豫了。一同创造让人终身难忘的live吧。”
“……嗯”
live很快便再开了。我们各就各位,兰香用比刚才稍稍明快的声音向着依然熙熙攘攘的人群喊:
“因为刚才的歌只唱到一半,所以重头开始再来。不过大家不用担心,这次和刚才不同,不再是我一个人演唱了。”
兰香看了一眼我和茉白。
“而且,乐队的名字也有变更”
兰香大大地吸了一口气。
喊道。
“由〈SPY BABY〉更名为〈orchid〉!”
随即茉白的钹爆发式地响起。在扩音器的增幅下乐声震撼着全身的每一寸,吉他的伴奏随着胸口的激流交织在一起。
开始还有些迷惑的观众们也一点点被带动起来。混杂在演奏中的叫喊声,从脚上传达过来的现场全体的震动,都在告诉我什么叫做真正的live。
汗水在兰香身上流淌,全力的演唱,期望着歌声尽可能传去远方。刚才悲怆的表情早已烟飞云散,在录音棚拼尽全力的那个兰香又回来了。我被她深深吸引,如果可能的话我可以献上贝斯的一切。
翻唱的三首曲子结束了。
“谢谢大家来听我们的歌!”
仿佛在回应兰香的话语般,观众们沸腾起来。即使是不会表露感情的兰香,也明显地露出了笑容。
“非常遗憾的是,接下来就是最后的歌了。由我作词作曲的原创歌曲。恐怕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唱这首歌。……不对,我将最初也是最后一次唱这首歌。”
兰香
转身面向我们。发丝被汗水所浸湿,兰香温柔地微笑着。
语言已是多余。我和茉白朝着兰香点了点头。
这必将是最后一次。因为,这是兰香梦想实现的证明。
“陪我到最后,多谢大家了。”
然后兰香说出了曲名。
“——『世界终结之时』”
在第一次听到的这个名字面前,我停下了拨弦的手指。但看到兰香弹起吉他的动作,我瞬间又回到至今为止所练习的曲子。
旋律和我们一直以来练习的没有区别。曲速与和弦是一样的,歌词却变了。
细听兰香的歌——然后,我明白了。
这就是兰香真正所想演唱的歌曲。
もし明日世界が終わるなら、私はどんなことをしよう。
(如果明天世界即将终焉,我将何去何从。)
どんな服を着て、どんな顔をして、どんな言葉を紡ごう。
(会穿什么样的衣服呢。会是怎样的表情呢。会诉说怎样的话语呢。)
何一つ思い浮かばないけど、ギターを手に部屋から飛び出した。
(毫无头绪,手握吉他从房间飞奔出而出。)
目を塞いでいたって、世界は変わらないから。
(即使闭上双眼,世界也不会因此改变。)
脑海中浮现出的,是茜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正是因为兰香很害羞,所以她才喜欢摇滚。
啊,真的……真的如茜所言。
如果不是借助歌曲,自己的想法就没法用语言来表达出来。
私の声は、誰かに届いてるかな。
(我的声音有谁听到了吗。)
私の想いは、誰かに伝わってるかな。
(我的思念有谁了解了吗。)
このまま消えるなんて、死ぬほど悔しいけど。
(不要就这样消失。)
悲しいだけなんて、寂しすぎるから。
(只有悲伤就太寂寞了。)
もっとこの世界にいたいけど、それが許されないなら。
(还想留在这个世界啊,如果这都不被允许的话。)
私は世界の終わりに、歌を歌うよ。
(到世界终结为止,我将一直歌唱。)
眼里湿润起来,观众的身影也变得模糊不清。呼出的气息也快要变得呜咽起来。
兰香——一直以来辛苦了。一直祈祷着吧,不想从这个世界消失。
如果这首歌能永远持续下去该有多好。歌词一直继续永无完结,旋律也不会停止,我能一直这样伴随在兰香的身旁,是这样的歌曲该多好啊。
但是……兰香的声音消失了。歌曲终将完结。
抚干泪水望向观众,所有的人都呆然若失。即便这样也不错了,光是能倾听兰香的歌就足够了。
不对……有一个人低着头。
统哉看着地面,相机却依然朝向着这边。
〈orchid〉的演出到此结束了。live还将继续,接下来请尽情欣赏其他的乐队。”
兰香用明快的声音向观众致辞。但是很明显是虚张声势,兰香的身体不停的颤抖着。
“最后……大哥!”
兰香从口袋里取出某样东西全力扔了出去。
统哉呆呆地还没缓过来,一只手准确地接住了东西。
“真正的我就拜托你了。”
说完,在观众雷动的掌声中兰香离开了舞台。
我们也朝观众们鞠了下躬便追向兰香。兰香用毛巾擦着汗,边发着呆。茉白一脸痛苦的表情,挤出了声音。
“兰香……到道别的时候了,是吗?”
“嗯,恐怕是的。总觉得脑袋轻飘飘的,稍不留神意识就要消失一般。和茉白说话怕是最后一次了吧。”
“……这样啊”
有数不清的话想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即便如此,我还是盯着兰香不放。
生怕一转眼她就会消失不见。
“别一脸苦样,你们两人……有事想拜托你们。”
兰香微笑着,缓缓地一字一句说道。
“不要因为我消失了而讨厌真正的我。不管是蓝里还是茜我都最喜欢了。无论最后谁留在了这个身体里,都请和她做朋友。”
“……嗯,我答应你。”
“我也是。我不会忘记兰香你的。”
“……谢谢”
兰香慢慢地闭上眼睛。
与在舞台上完全不同的热流在我的身体内迸发出来。呼吸剧烈得怕是兰香都能听到的程度,为了抑制这股冲动我紧紧地握住琴颈。弦交织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
下定了决心,做好了觉悟。
“……对不起,茉白。能让我们稍微,独处一会儿吗。”
茉白诧异的看向我,然后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敲了敲我的肩膀便小跑离去。
我和兰香无法成为恋人。手牵手或是约会都没法实现。
即使如此——不告诉她我的心意,必将后悔终生。
“——兰香”
她似睡非睡,迷迷糊糊的转过脸来
“我,非常喜欢你——由良兰香”
本来就没有期待回答。不回应我的心意也没有关系。
因为,兰香仿佛微笑着,满脸通红。
能看到这样的兰香,就足够了。
“……不要这样。最后的最后,还说这种话。”
兰香嘟囔着害羞地错开眼神。这么天真可爱的兰香,好可爱。
“对不起。但是,我是真心的。
“……傻瓜”
兰香无言地低着一会儿头,突然握住了我的手。
兰香手掌的温度马上便消失了,留在我手心里的是,一枚拨片。
“这个送给悠。好好珍惜啊。”
“……真的好吗?”
“希望你能拿着。悠,别忘了我。”
“……怎么可能会,忘记啊”
最后想用微笑来道别的,却哽咽着无法自已。兰香微笑着看着这样的我,喃喃地说道。
我也,不会忘记悠的。……这是,兰香最后的话。
好像断了线的人偶一样,兰香便失去意识倒了下去。
◇ 二〇一五/十/七 Wed
是因为兰香不在了吗,我第一个出席,活动室显得格外空旷。
“好久不见了,神庭前辈。”
茉白出现在活动室,对我说道。
“终于可以稍微安心了。我一直担心因为兰香不在了悠会一蹶不振呢。”
自兰香消失已经过去三天了。
学院祭的气氛早已散去。学校里的人们又回到了往日无聊的日常校园生活。即使兰香消失了世界仍旧照常运转,这让人有点寂寞。
“我也不能一直心情低落啊。而且我找到了新的目标了。茉白也能来帮忙吗?”
好像能听到咕咚一声,茉白脑袋一歪。
“我想组个乐队。鼓手茉白能担当的话,还差吉他手和歌手。”
“……组、乐队吗?”
“嗯,有首歌无论如何都想让某个女孩子听一下。”
而且这首歌也必须由我们来演奏。
我手指拨起琴弦。为了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拼命练习的曲子,怎么可能会有失误。
一定要传达给兰香本来的人格,这个世界上,曾经有个女孩拼尽一切唱着自己的歌。
内心哼唱着歌词,曾经回荡在耳边的旋律又在耳朵的深处复苏。
……如果明天世界即将终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