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是我们所掌握的关于这次事件的情况概要。绝大部分是从目前精神处于不安定状态的空井伊依那儿听来的传闻,虽然有众多欠缺统合性的部分,但就我们的调查能力而言,这已经是极限了。」
在古顷怪造高中暖气开得过强的校长室里——宇宙木冰蜜将冰冷的视线移向以笔直固定的姿势结束报告的蚁马磁狱。
「辛苦你了,在这么繁忙的时期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呢,蚁马小弟。」
那是「凤凰」所引发的事件迎向尾声,包括事后处理总算告一段落的事件结束之后,整整过了一天的傍晚。时间是下午六点,放学后没有社团活动的学生早已踏上归途。由于链之岛意外死亡,校内至今尚未稳定下来,学校要真正地恢复到以往的平稳,似乎还需要花点时间。
宇宙木透过蚁马的报告掌握住事件概要,陷入片刻沉默来咀嚼内容。
「凤凰」的消灭——这倒是无妨。但魔王现身的话,事情就没这么简单了。明明不是无法预料的事情,但自己却疏忽了这可能性。没错,伊依可是空井灭作的女儿,会把怪造魔王列为选项之一的想法也并非不可能。
呼——宇宙木低头并叹了口气。「……真没办法。早知这样,说不定『凤凰』进行大屠杀的状况还好一点。这下怪造学会本部肯定会有所行动——少说也会有哪个怪造学教授跑来要我说明吧。我实在很想避免和那群怪人碰面啊——」
「你说什么?」蚁马一脸疲惫的表情,对宇宙木的自言自语露出反应。
他向来笔挺工整的发型和服装也有些弹性疲乏。因为在「凤凰」到达之前,他便被分派去指挥居民从「凤凰」行进路线中会经过的城镇逃难,之后又被派去进行地下铁的交通封锁,还有处理似乎是被大量怪造出来的「癫痫蜥蜴」等等,蚁马其实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大大活跃,也难怪他会感到疲惫了。
蚁马不满地发着牢骚:「校长,为什么只有我必须被迫从事这些非法劳动?像是妖森或园日暮等等,闲着没事做的教师应该多的是。」「因为我讨厌你。」宇宙木若无其事地说道:「当然是因为我讨厌你,这还用说。」
「……」
就连蚁马——也是头一次这么直接了当地被他人表明厌恶感。但当他反应不过来而楞在原地时,宇宙木微微一笑并轻声说道:「开玩笑的。我只是单纯认为帮助伊依小妹是你的任务。」
「啊?」
这是怎么回事?蚁马不懂那意思。
的确,为了让伊依全力对抗「凤凰」,而在阴影处拼命准备好舞台的是蚁马。甚至可以说他是一个人经历了比伊依还要更惨烈的战斗。这倒无妨,也不算什么。虽然没有额外津贴的奖金可领,也没有等同价值的报酬,鼓励的话语也只有那么一句,但蚁马完全不在乎那些事。他在意的是——为什么宇宙木要让他做这些事情。放手让学生冒着危险缺课并单独行动,且和上级一位战斗的这种无谋之举,她却只是在旁静观其变,她真正的用意是?
蚁马陷入沉思,于是宇宙木彷佛看穿他想法似地,露出冷冷的微笑:「我是想要确认——」
「咦?」
「那少女的才能。」
那是非常冰冷、比冰块还要冷冽、让这酷热到极点的房间也能结冻般的犀利声音。蚁马吞了吞口水。
宇宙木用指尖敲敲桌子。
「如果她的才能连区区上级一位的怪造生物都收拾不了的话,就在这让她毁灭,也是为了伊依小妹好。只不过——很遗憾地,她突破了这考验。而且还是用上原本不被允许的魔王怪造。」宇宙木冷酷地干笑几声,并摸了摸发质僵硬的头发:「她今后可会忙到没时间睡了。就这层意义来说——我可是罪孽深重呢。提示她怪造学校会面临废校的危险,并转告她执行部采取行动的话,『凤凰』会被杀害的事实——让她采取单独行动的人是我。还有准备好她和『凤凰』对决舞台的人也是我。我在不知不觉间缔造出她不得不怪造魔王的命运。我真是个罪孽深重、无药可救的女人对吧?」
宇宙木低喃一段落之后,深呼吸了口气——接着将视线朝向房间死角,然后她用透彻的声音宣告:「听到了吗?所有的责任都归咎于我。就算弄错对象,也不要对伊依小妹出手。如果你们为了阻止魔王复活而打算抹杀掉伊依小妹的话——我就只能赌上我最后的尊严和你们一战了。」
对宇宙木和蚁马而言,形同死角的房间阴影处——不知何时开始伫立在那里的三个异物静悄悄地现身了。彷佛是从黑暗中诞生一般,突然主张起自我存在的人影们,宛如瞬间移动似地突然伫立在那里。
蚁马不禁发出哀号。伫立在那里的异物们根本没有散发出人类气息,那种歪斜扭曲——且将密度变浓的强烈人格所显现出来的特殊存在感,让他以为是有幽灵冒出来了。
「就算你尽全力一战——」那沉静的声音,彷佛敲响音叉般地以一定频率连绵不绝地回荡着:「打赢我们的机率仍然不到两成。」
那是个看起来像小学生,近乎原色的绿色头发相当醒目的少女。这世界在那冷淡的眼神中看来,说不定就像方程式一般。就连说话的时候,她的嘴唇也几乎没有动。最引人注目的是少女戴的巨大帽子。不——那东西不知能否归类为帽子,不管怎么看,那巨大球形的帽子都有少女上半身那么大。虽然不知道里面塞了些什么,总之看起来颇厚重的。但少女仍旧维持着身体平衡且直挺挺地站着,并看着宇宙木,她甚至没有牵动到像羽衣一般挂在肩膀和手臂上的长发。
如同音叉的声音鲜明且强烈地回荡:「无谋的战斗等同自杀行为。自杀从审美观来看既不美丽,从道义上来说也不值得骄傲,就宗教观点来看更不是个会被称赞的行为。因此,你应该避免去实行那种行为——久渡先提醒你,这是极为善意的忠告。」
「你还是一样讲话总要绕一大圈呢,副总长。」宇宙木一脸嫌恶的表情这么低声说道之后,用冰冷的眼神注视香菇头少女,还有一声不响地存在少女背后的两个异物。
其中一人很奇特地全身覆盖漆黑盔甲,完全没有露出一分肌肤,身高也巨大地让人必须抬头仰望,只见眼神凛冽地闪烁。全身盔甲的巨人以笔直不动的姿势叉着双臂,从那手臂前端伸展出来的盔甲和同色的刀刃,让他整体看来仿佛十字架一般。
蹲坐在盔甲男脚边,一脸不耐烦地看着其他方向的是个年轻男人。他的腰际、背后和肩膀上三处挂着收纳在鞘里的刀,那些刀的长度各不相同。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他为了保护头部的鉢金和护手上用鲜红色所描绘的「斩」字。
宇宙木面对这些看起来就相当可疑的人物也依然不为所动,她将散发着疲惫感的视线朝向位于他们中间,仅仅往前一步的香菇头少女身上。
「高桥十和不动雾晴——召集的净是些寡言的人呢,副总长,这是为了让你自己的长舌给人深刻印象的选角吗?」
「我以极为常识的判断,决定刻意无视你的发言。」少女连眉毛也不挑地淡淡宣告。
「好久不见,我先礼貌性地跟你问候一下,宇宙木冰蜜。从去年的定期集会之后,彼此都忙碌地没什么机会碰面呢,偶尔也想在工作以外的机缘和你相会——我先把这类若无其事地透露出对你的亲爱之情,试图引起你善意回应的计划性发言说在前头。」
对于少女将表里两面全都道出来的语调,宇宙木叹了口气并将脸撇向一旁。
「可以的话,我想过着不用和像你们这样个性强烈的人碰面的平稳人生。不过真的是好久不见了,久渡贵乃子——你的头还是一样巨大。我之前就想问那是什么了,是想自嘲『大头呆』的双关语吗?」
「我们也没什么多余时间,要是有闲暇对你的无聊发言做出反应,希望能用那时间继续进行话题,就这层积极的思考来看,容我无视你的发言。」
蚁马还是头一次看到明明打算无视,却明确地说明理由的家伙。他不知该对深不可测的异物们作何反应,只是不断地交互看着两方的脸。所幸被称为久渡的少女似乎对蚁马不感兴趣,她只对着宇宙木说话。
「那么——你知道我们今天像这样在繁重的勤务中抽空来访问这所学校的理由吗?我说完这类只是确认而非质问的惯例发言之后,无论你的回答为何,久渡都会接着这么说,当然,这是为了请你就你的学生怪造出魔王一事——尽管只是暂时性的怪造——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说明。」
「……」
就连宇宙木也懒得再抓她语病的样子,对于久渡的说话方式,她没有发任何牢骚地用清澈的声音说道:
「那件事就和你们刚才站在那里听到的一样——全部都是我的责任。原本我打算将空井灭作的女儿逼到绝境来测试她的实力,但她却为了突破绝境而怪造出魔王——算是个不幸的偶然吧,也可以说是场意外。」
「那么说来——宇宙木,」久渡彷佛在思索什么似地首次显露出表情,并冷静地问道:「我提个就算老实问也没什么意义的质问,你并非利用空井伊依——或是魔王在策划
着什么阴谋是吧?也就是说,你并非故意将魔王召唤到现界来,而是事情发展不小心转变成那情况——」
宇宙木绝对零度的瞳孔中亮起壮烈的色彩并说道:「那点就只能请你们相信我的人格了。」
「……」
久渡沉默了,似乎在推敲宇宙木回答的含意,宇宙木也警戒着全身等待久渡的反应。久渡背后的两人动也不动,蚁马也动弹不得。像要杀死人般的寂静暂时支配了室内。
过了一阵子,久渡用冷冽的眼神看着宇宙木,然后淡淡地说:「好吧,我暂且相信你。反正魔王也并非正式地苏醒过来——损害状况也很轻微。但是下不为例,这点你好好记住了。就算是不幸的偶然或事故,再有第二次的话,我们就不讲道理地抹杀掉你。」
久渡接着转身背向这边,这么一来根本分不清哪边是脸那边是轮廓。另外两人也站起身,依然无言地看着这边。
「我说个秘密——虽然开头这么讲的时候,就已经不是秘密的发言。」久渡没有回头,仍然淡淡地说道:「老实说,久渡现在感到安心。虽然久渡坦承自己说了谎,陶醉于老实人这美称里——在你拼死对抗我们的情况下,实际上获胜的机率别说不满两成,反而近乎六成。」
她仿佛理所当然似地这么说道后,微微地举起了手。
「那么高桥,既然任务也完成了,我们回本部向总长报告吧。」
「叽。」被称做高桥的全身盔甲巨人发出低吼,接着挥舞双臂。于是空间里出现了被光线包围住的龟裂。高桥顺势将手腕伸进龟裂当中,并使出浑身力气拉开一个大洞。不——虽然不知道这种情况在物理学上是否可能,总之从蚁马眼中看来是那样没错。
这时高桥率先将脚踏了进去,不动也用没啥干劲的脚步跟在后面。久渡几乎没有动到上半身地将手放在他们消失的空间龟裂上,并朝宇宙木露出微笑。她首次露出来的笑容和一般少女没两样。
「可能的话,希望至少我们能够保持友好关系。毕竟同样身为怪造学教授嘛——宇宙木冰蜜。」接着,她被吸人光芒当中,在最后垂下了巨大的头鞠了个躬:「那我失陪了——说完这类几乎没有自觉失礼的招呼之后,再会了。」
那头部也立刻被吸入光芒里面,当久渡的身影完全消失时,空间的龟裂也同时跟着消灭。剩下的,只是没有任何改变的普通空间。
面对魔人们散发出的气息所残留的余韵,蚁马一时间哑口无言,但没多久后,他将视线从他们消失的空间当中移回宇宙木身上,有些惊讶地开口了:「……您怎么了,校长?」
宇宙木疲惫地趴在桌上,然后用仿佛尸体般的声音低喃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很疲累。就如你所听到的,那些家伙全都是怪造学教授——感觉只要开口讲话,全身的精神和气力就会被吸走一样,实在很累人呢。怪造学教授的定期集会之所以一年只有一次,也是因为不那么做的话,身体便撑不住的关系。」
「我之前就觉得开会频率明显地低,原来有这样的内幕啊。」方才实际看到他们的模样之后,感觉就能理解了。这种情况要是每个月一次的话,普通人稳死的。
在蚁马思考着这些事情时,宇宙木虽然疲惫,但仍尽量露出了明朗的笑容。
「总之,看来怪造学会也没有责备我们的样子,算是圆满收场吧。老实说,我原本已经做好这所高中会废校的觉悟了呢。」
她露出安心的表情,将一边手肘放在桌上后,用充满校长威严的表情说道:「……要说还剩不什么问题的话,就是伊依小妹的事了。蚁马小弟,伊依小妹的状况如何?怪造出魔王之后不太可能全身而退,不过应该没有攸关性命危险吧?」
「这挺微妙的——」蚁马回想起伊依的模样。
不管自己怎么欺负或故意找碴,仍然毫不气馁地活泼好动的伊依,仿佛病人一般懒洋洋地衰弱下来。还不到一天就瘦了不少,感觉可以看到脸颊的骨头了。
蚁马代替尽可能不想前往没有暖房的场所的宇宙木,从伊依那问出有关这次事件的情况,那时的伊依一边啜泣,并用快死的声音回答,实在很难想像她和以前的伊依是同一人,命运把她给打垮了——
亲友的死去,还有自己怪造出来的怪造生物杀掉了「凤凰」的事实——这些对于被「凤凰」燃烧全身,又由于怪造出魔王而变得衰弱的她来说,造成了很大的冲击。伊依似乎无法离开保健室的病床,且处于连吃饭都会吐出来的状态。
这情况让蚁马感到无趣。伊依这么沮丧,自己明明应该感到高兴,但内心却一点也不雀跃。
一定是因为被宇宙木任命繁重的任务而累到没有体力去高兴,蚁马心想。
「保健医师哈皮·库镍尔虽然是个有些可疑的外国人,不过他的技术是货真价实的,外伤方面大致上都没有问题吧。利用怪造生物的治疗法应该让她的外伤几乎不留痕迹地恢复了才对。只不过——」蚁马说到这便支吾起来,也有无法那么轻易治愈的伤口。
宇宙木也深深地点了点头。
「果然问题还是在于精神方面呢——就算伊依小妹个性再怎么积极乐观,这次事件对十五岁的女孩子来说,还是太残酷了。虽然大概只能靠时间来治疗——」她看向蚁马:「以我个人来说,并不希望伊依小妹为了这种事而受挫,毁掉她隐藏的无限可能性并非我的本意。这次事件可以说是我安排的,就算看起来这样,我也是有责任的。我想设法让伊依小妹重新站起来。」
宇宙木一脸忧郁且陷入沉思的表情往窗外看了一阵子。
「所以说呢,」宇宙木突然「砰」一声地用力敲了桌子——带着让人感到极为不祥的满面笑容,笔直地手指蚁马:「蚁马小弟,我决定请你活跃一下。」
「校长指派给我的命令每次都很艰辛,可以的话,我想辞退。」
「减薪。」
「十分抱歉,请您尽管吩咐。」蚁马立刻下跪求饶。
——饶了我吧,这个暴君。当然,身为公务员的蚁马的薪水不应该是由宇宙木来决定,但正因为道理行不通,这名叫宇宙木的女性才棘手。
她奸笑着说道:「真是个现实的男人呢。我不讨厌现实的男人喔。」
当然也不喜欢就是了吧,不然也不会这么欺负自己。
看到畏惧于减薪这最终兵器的蚁马,宇宙木不怀好意地笑了。
「用不着这么紧张。我想拜托你的事,简单来说就是去帮伊依小妹打气。要说加油也行,还是说别认输也行,请你用不拐弯抹角的一般打气方法来安慰伊依小妹。」
「……」
「啊,你刚露出了死都不想的厌恶表情对吧?挺性感的喔。不过我决定和久渡看齐,刻意无视你那表情。总之,内心创伤的特效药是——抱歉用个陈腐的表现,就是某人的爱、温柔这类东西唷。」
你要我给予伊依那些东西?虽然知道没用,但蚁马仍试着抗议:「既然那样——比起我来,校长应该更适合这任务吧。要治愈伤得那么重的人,对我来说太勉强了。」他露出为难的表情,试着引起宇宙木同情。
当然,要是这种演技行得通的话,自己一开始就不会这么操劳了。
宇宙木冰蜜露出微笑,别有含意地低喃道:「不,适合这任务的人是你。」然后又低声说了不可思议的话:「更正一下,是只有你才能治愈。」
☆☆☆
一打开保健室的门扉,穿着睡衣的伊依已经起身躺坐在床上。她的手臂和脖子包着绷带,脸颊上也贴着胶布。但让人感到最沉痛的,是她用哭肿的脸硬装出有精神的笑容。
「啊——老师。」
「喔。」
尽管蚁马感到有些却步,伹仍走进充斥药品臭味的保健室里并走到她身旁。就算是蚁马,性格也没有差劲到去欺负笑容这么沉痛的女孩子。
「你可以起床了吗?」
「是的——虽然还没完全复原,但一直睡下去也会给大家添麻烦吧。」
虽然挂着笑容,但表情却是死气沉沉。这是硬撑出来的吧——就连迟钝的蚁马都看得出来。正好坐在床边的魅神香美也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她抱住伊依的脖子并逗弄着伊依。
「一直睡下去也好啊,偶会养你的,还会帮你打跑所有自以为是王子想叫醒睡美人的家伙。」
「哈哈,谢谢你,香米。」虽然搞不太懂意思,但似乎是在替自己打气的样子。
蚁马对着互相嬉戏的两人露出暧昧的笑容,受邀慢慢地坐到预放在室内的折叠椅上。
不过,伊依沮丧的程度似乎比想像中还严重。用这么衰弱的表情露出笑容,也只会让人担心而已。与其这样,面对墙壁喃喃自语发牢骚还好一点。
香美失望地离开伊依,像幼儿一般地嘟起嘴唇。
「偶是香美,才不是香米呢。不过有蚁马老师在,偶也还轻松点啦。要是只有偶们两个人的话,这个会从眼睛流出液体,叫做伊依的生物已经进入发布洪水警报状态罗。一点都不浪漫。」
「我在的话?」
怎么又
来了?是不想在像自己这般会找碴的教师面前显现出弱点的心理在作祟吗?虽然不是很明白,但伊依突然满脸通红地大叫:「等等香米,你别说了别说了,我会哭喔,我会生气喔!」所以应该不是这么回事。蚁马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香美让伊依勉强绽放出笑容,但又立刻转变成认真的表情。
「伊依果然还是难以忘怀那事件,尤其小桃子死掉的事更是致命伤啊。还是那种不会立刻死亡的意外致命伤。然后偶是只能眼看着伊依血沬横飞脸色苍白严重抽筋,叫着『救护车!救护车!』的路人A。」香美的比喻也让人摸不着头绪,蚁马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点头回应。
伊依一脸充满歉意的表情,在盖着棉被的膝盖上握紧拳头。
「对不起……」
「你这么道歉的话,偶就真的没有存在意义了。偶说啊,偶是自己高兴要来照顾你的。你说的话除了『谢谢』之外偶都不接受,也不让你兑换。偶这边没有承办用五十个对不起来交换一个谢谢的服务。」
她的话越来越难懂了。这时香美看了蚁马一眼:「老师,请你想个办法吧。这孩子就像这样,一有漏洞就开始道歉,东西也不吃,只是一直哭而已。偶可是把泪水瀑布当成天然纪念品永久保存下来了喔。这样下去以人类来说虽然觉得不对,但安慰她也没效果……以朋友的身分来说总觉得很不甘心呢,感觉自己的朋友程度完全输给了小桃子。」
香美「呼」一声,懒洋洋地叹了口气。
「不过,或许这也没办法吧。因为伊依很喜欢小桃子啊。那么好的朋友却因保护自己而死掉了,这可不是那么容易治愈的伤口啊。」
但是一直哭的话,小桃子也不能安心啊——香美温柔地低声说道。
虽然这名少女以奇特的语调和善变的性格闻名,但她一定很为朋友着想吧——蚁马心想。由于自己在幼少时代没有朋友,所以单纯地感到羡慕——蚁马这么心想,并看着伊依。
不知是否因为听到桃子的名字,使得心里的伤口又开始出血,伊依哭了起来。但并非不顾形象地大哭大闹,只是仿佛承受不住般地发出哽咽声。伊依像是非常痛苦、非常悲伤、非常寂寞似地哭泣着。在世界上的哪里,有失去只是研究对象的怪造生物,而能像这样为他们哭泣的怪造学者呢?蚁马无法理解她为何流泪。因为怪造生物死掉就哭,真像笨蛋一样。但是——这一定也是一种才能吧,蚁马有一点这么认为。
肯定地称呼怪造生物为「朋友」,不是当作研究对象,而是纯粹地喜爱他们,还期望着人类能和他们一起生活的世界,这样的怪造学者实习生——空井伊依。放话说给怪造生物评等一事很无聊,批判现存的怪造学者,主张所有怪造生物都平等且特别,厌恶怪造生物的活体实验还有差别待遇的少女。她并非能够熟练任何事的秀才,而是拥有着全新可能性的天才,也可能是怪造学界的救世主。
她在一连串的事件当中,发现了恩师的尸体,追逐着孤独且强力的怪造生物,战斗、受伤且感受到极度悲哀,最后甚至失去了重要的朋友,伹在根本的地方,她应该没有改变。她是空井伊依,不是空井灭作的女儿,而是空井伊依。率直的少女即使穿越过严苛的试炼,也不会扭曲自身,而是维持着率直的模样。如果提问的话,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断言怪造生物是「朋友」吧。
虽然蚁马还是无法理解这样的少女,对她感到烦躁、怎么也无法喜欢她,但有一点点感到羡慕。
看着眼前的伊依,蚁马感到有些却步,突发性地想着偶尔对她温柔点也好。在这里让她破灭应该轻而易举吧,但是这样一来蚁马可不甘心。虽然不是值得骄傲的事,但自己可是相当阴险的。自己已经决定要在伊依就学期间内,不断地到处找她碴,要是她在这里崩溃的话,就麻烦了。
这些说词先放一旁,总之现在伊依的眼泪让人感到郁闷。
蚁马感到有些害燥,而不从正面直视伊依的脸,他不经意地将视线落在包着绷带的脖子附近并说道:「空井,你有清楚地确认过那名『雪童』的死亡了吗?」
「咦?」
对于蚁马唐突的台词,伊依硬是吞下了哽咽声并擦擦眼泪。她那即使受伤也依然率直的眼瞳宛如宝石般地闪耀着。
「确认是指——」
「你有试着怪造那家伙吗?在被『凤凰』燃烧殆尽之后——」
被燃烧殆尽——似乎是回想起那像恶梦一般的光景,伊依的表情悲痛地扭曲着。蚁马刻意无视于那表情,这次从正面看着她的眼瞳。
伊依一脸痛苦的表情,彷佛在挖掘伤口般地说道:「我——没有进行怪造。因为就算确认死亡也只会感到悲哀不是吗?如果试着怪造小桃子,但却怪造不出来的话该怎么办呢?如果找不到小桃子的反应该怎么办呢?确认小桃子死掉之后又能怎么办呢?只会感到痛苦不是吗?我一定会在怪造失败的瞬间……讨厌起所有的事物。所以——」
「找不到的话。」蚁马立刻粉碎掉伊依的怨言:「再找就是了。一直找、一直找、不断找下去就是了。虚界可是个广大且无奇不有的世界,那家伙侥幸生存下来的可能性也绝非是零。所以说空井,你要一直寻找那家伙,变成大人之后也要找,不断地找到你死为止。那家伙是你的朋友吧——是朋友的话,就不要放弃,一直去寻找她啊。」
天啊——我在讲些什么?我一定是疯了。但是难以想像是自己所说的台词从嘴里流露出来,伊依脸上展开了希望的涟漪。
「要是你认为她一定死了就放弃,结果那家伙却活着的话,该怎么办?如果她在那个黑暗世界中一直等着你去找她的话,该怎么办?如果你擅自放弃且做出结论,把那家伙当成已经死掉的话,就没资格当朋友了。与其什么都不做而感到绝望,倒不如至少抱着希望一直去找她啊。我们是什么人?是怪造学者。怪造学者就是要一直找寻怪造生物,抱着希望,当个在黑暗中伸手摸索探究的笨蛋冒险者。你也是个怪造学者实习生吧——是的话,就秉持着怪造学者的荣耀一直找下去。」最后已经分不清楚这是随口说说的台词,还是自己的真心话了。但是不把话说到最后会感觉坐立难安,于是蚁马说道:「那是怪造学者对于怪造生物唯一的礼仪。」
恐怕是首次以教师身分对身为学生的伊依这么说道之后,蚁马突然感到害臊,而粗暴地说了:「总之你快点怪造就是了,你不适合像这样在床上无所事事。不管做什么都行,你就尽管横冲直撞,去胡乱抓住些什么吧。」
原本自己就讨厌扭扭捏捏的家伙,所以平常总是开朗活泼的笨蛋在哭泣的话,就会感到莫名火大。
「我以为那就是你的怪造学,怎么样?」
伊依对于蚁马那毫无根据脱口而出的台词,出乎意料地感到震惊——
「原来如此。」她突然笑了起来:「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蚁马当真以为她疯了。但那并非狂人的笑声,而是爽朗且带着伊依风格的率直笑声。
伊依在床上跳了起来,然后踏着床单宣告:「啊哈哈!说得没错。」接着她看向蚁马和香美,还有窗外——恐怕是在幻觉中看到桃子的身影。
「说得没错,说得没错呢,老师——谢谢你。」
就像宇宙木不经意所提示的一样,伊依轻易地重新站起来了,轻易到让人感觉有些无力。这样算是自己治愈她的吗?
绑成双马尾的头发彷佛亢奋的动物尾巴一般跳动着。
「那就是我的怪造学,空井伊依的虚界怪造学。」
接着她打开窗户,对着看来遥远的水平线尽情大叫:
「好~~呀,说得没错!复活!到刚才为止的我好像笨蛋一样!唔哇,真的像笨蛋一样!我在磨蹭些什么啊,小桃子不在的话,尽管去找出来就好了嘛。竟然放弃而沮丧地动也不动。我真的像笨蛋一样!」
然后她回头看向蚁马和香美,以让人神清气爽的蔚蓝大海为背景宣言道:
「那么——打铁趁热!古顷怪造高中一年星班座号七号,怪造学者实习生空井伊依,马上要为了找寻小桃子而前往虚界的世界旅行!蚁马老师,香米,我会努力的,请看着吧。爸爸,你也别妨碍我喔。这一定是——我自己生平第一次为了我自己的怪造!」
装在伊依双腕上的「门」锵地发出了摩擦声,有个性的双马尾和胸前的骷髅摇晃着。伊依一脸开朗活泼的笑容,将两手优雅且用力地交叉在胸前。
「我从现在开始要跨步出去了,用自己的脚,用自己的心,请不要说我傻,耐心地看着我吧,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伟大的怪造学者给你们看。然后打造出人类和怪造生物能够一起生活的世界。打造出能和『朋友』一起生活的世界——」
刚过正午的古顷怪造高中校舍有些喧闹。
少女将双手同时往左右伸开,开始进行怪造。
「今天是值得纪念的第一步喔!」她用率直的声音这么宣言,拥有无限才能的少女——空井伊依朝着无尽遥远的相邻世界踏上旅途。这第一步只不过是她传说的序
章而已。
「——打开现界的门扉,跨步迈进虚界的黑暗中!」
开始踏出步伐的怪造学者见习生,空井伊依的故事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