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依目前抱持的问题,可以说原因都在于慢了几天才出现,这种基本上就不得不采取后攻的状况。因为压根儿没想到会在感冒时被卷进奇妙的人气投票之中,所以也无法预防。
总之,因为跟无城鬼京的邂逅,而决心重新审视自己怪造学的伊依,做好了觉悟,决定参加古顷大祭。目前一直是顺着情势走来,但为了确认现况,还有决定今后的方针,伊依想要找个地方冷静地和同伴们商量。
「不行不行。堡垒建筑社正在使用第七多用途室。多用途室、特别教室和一般教室都被社团和个人借光了的样子。」
「体育馆那边也看过了,戏剧社、排球社和野战研究社现在也在争夺所有权。根本无法靠近呀。就连职员室和工友室都说是使用中,真叫人头痛呢。」
在新生古顷二楼的楼梯间会合的伊依跟香美面面相?,叹了口气。
跟鬼京照面后的隔天放学后,立刻展开行动的伊依,首先就找不到作战本部。新生古顷的学生似乎相当惊人地积极参与古顷大祭,虽然这件事本身令人欣喜,但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一间空教室,实在让人伤脑筋。虽然也可以坐在走廊上商量事情,但同伴增加到有一大群人的话,会妨碍到其他人行走,而且根据企划的种类,倘若想演戏或开咖啡厅,也必须能够支配一间教室才行。
看来在伊依请假的旗舰,新生古顷可以称之为教室的教室、特别教室和特殊设施、恐怕只要称得上是房间的场所,就连厕所似乎都在某人的管辖之下。虽然也要看今后在古顷大祭会如何行动,但伊依无论如何都想要个据点,因此拚命地搜寻着。
还有更棘手的问题,是几乎所有学生都已经参加了某处的企割,除了一匹狼的香美之外,伊依没能获得其他协力者。即使想要调查一下现况,但大家都擅自到处行动,甚至找不到舞弓和游人在何方。
伊依对着香美、抱在怀里的梅子,以及挂在胸前的骷髅项链——身为传说的怪造学教授的父亲,空井灭作的灵魂寄宿在上面的存在,悄悄地低喃道:
「……该怎么办呢。」
伊依伤脑筋的时候,虽然唠叨还是会提出一些建议的父亲,像是怎样都无所谓似地出声说道:
『嗯……我是觉得只要用怪造生物还什么去袭击一下,就能够支配一两间教室了。新兴势力只能靠侵略抢夺来增加领土的状况,可以参考人类的历史啊。』
「用不着增加领土也无所谓啦。只要有个地方能冷静下来好好聊就行了。」
伊依对鹰派的他感到厌烦,和香美两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边低喃道:
「还有,那种暴力行为基本上不采用。我们就采取非暴力和不服从的方针吧。所以也不考虑参加别处企划,受对方的支配。我们就维持我们自己的风格,在古顷大祭打响名声吧。」
没错,伊依必须维持伊依的样子,不追随任何人,提升自己的思想才行。要是跟恐怕会扰乱古顷大祭的骚动种子,也就是无城鬼京要对决的时候,必须遵照他人指示而动弹不得的话,就伤脑筋了。
香美看似无奈地耸了耸肩。
「但就实际问题来说,实在想不到不抢别人的领地、也不加入某人的支配下而能获得据点的方法呢。看有没有哪个认识的人负责管理某间教室,和那个人交涉,请对方加入偶们伊依军团的旗下……这算是比较妥当的方法了吧?」
「伊依军团是什么呀。总而言之,真希望能跟小舞和游,还有小花、魑魅寺同学以及驹崎同学会合呢。大家都上哪去了呀,要是午休时有先问一下就好了。」
距离古顷大祭还有两个礼拜。等剩下不到一个礼拜之后,再花上一整天来准备古顷大祭也是无妨,但现在课程表还是在下课时间前都排得满满的。虽然这也无可奈何,但大家似乎都很在意古顷大祭的事,显得相当心浮气躁,无法认真读书的样子。
「唔……真伤脑筋呢。」
总之,照这样下去,甚至无法站到起跑点上。找到据点落脚、召集同伴、思考企划内容、一边确保资金和人员,一边探查其他企划者的情报。要做的事情很多,却在一开始的地方就比别人晚起步,实在很吃亏。
「啊,对了。」
香美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地敲了一下手。
「欸,伊依。说不定还有房间没人使用哦。」
「咦,真的?哪边?」
所有教室和设施都已经落入某人支配下这点,是刚才确认过的事实。但香美看来颇有自信、抬头挺胸地主张:
「那个呀……抱歉说法有点抽象,但如果是没人会想靠近的房间,很有可能还没被人支配吧?就这点来说,无论是怎样的地方,只要有必要,伊依都能毫不迷惘地进入,不管是危险的房间还什么的,都不要紧对吧?」
「不,怎么可能不要紧啊。我可不是老鼠还蟑螂耶?」
不过,伊依也能理解香美的主张。如果是一般学生不想扯上关系的房间,的确有可能还没成为某人的据点。但就现况来看,连厕所都有学生带着怪造生物在巡逻管理,让人不禁怀疑是否真的有那种场所。
伊依稍微想了一下,但想不到这样的地方,而用求助的视线看向香美。
「举例来说……有哪边是空着的呢?」
「我想想,例如校长室?」
她无心的一番话,让伊依不禁深有同感地点头同意。具备宇宙木的坏心眼和强烈暖气这两种双重攻击的那个房间,没有学生想靠近。但就连伊依也想避开那里。毕竟不晓得会被宇宙木说什么,而且大概待上一个小时就会被晒干了吧。
除此之外,香美还说了几个感觉受到诅咒一般的房间名字,但没有让伊依觉得「就是那里」的地方。虽然香美说大概哪里都不要紧,但伊依也不想找个待起来不舒服的据点。
该怎么办呢——她边走边想,忽然看到出现在前方的门扉,让她停下了脚步。
一楼。就在鞋柜附近。跟日本式校舍不搭的乳白色门扉。
嵌在上面的名牌,简短地写着这样的名称。
「『保健室』……」
「啊啊,说不定不错呢,保健室。」
站在旁边的香美感觉挺敷衍地点头同意。
「在体育馆进行抗争的人,受伤也不会到保健室,而是拜托自己怪造出来怪造生物帮忙治疗。新生古顷的保健医也一样是哈皮医生对吧?要是让他太操劳,那个人可能会病倒,所以大家都很客气吧。」
古顷的保健医哈皮·库镍尔的技术虽然高超,但体弱多病,以常会吐血或倒地闻名。虽然觉得以保健医来说这应该是个大问题,但这就是事实,也无可奈何。
伊依在某个被称为「凤凰」事件的事件之后,在保健室受了一阵子照顾,跟保健医也挺亲近的。只要开口拜托,说不定他愿意让自己将保健室当成据点使用。
「说的也是。反正我也想不到其他房间了,就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拜托他看看吧。」
总觉得事情会很顺利,让伊依放心下来,一脸笑容地重新面向门扉。她轻轻地敲了敲门,尽可能地用开朗的声音边打招呼边进入室内。
「打扰了,哈皮医生,您在吗?」
一边这么询问,一边踏进房间一步的伊依,她看到了。
看到异样的东西。
「……」
那是哈皮·库镍尔浑身是血地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尸体。
※ ※ ※
「不……我还没死啦……」
看起来只像是尸体的保健医看向发出哀号的伊依以及哑口无言的香美,感觉有些摇摇晃晃地抬起了头,向两人打招呼。
他是个脸色很差的男人。宛如银锈一般的头发,看起来像是带着虹色的眼眸。眼角冒出黑眼圈,驼背得非常严重,有种危险研究者的气氛。
那样的他彷佛圣人一般被钉在十字架上,像是感到伤脑筋似地眨了几次眼。
「啊啊……被你们看到了难为情的地方……」
与其说是难为情,倒不如说这状况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才会遇到这么残酷的下场?伊依连忙飞奔到他身旁,解开他被人用牛皮胶带绕了好几圈固定住的双手双脚。保健医咳了好几声,轻易地将看起来好像已经脱臼的手腕接回去,没什么力气地笑了笑。
「啊啊,谢了……真是谢谢你……空井同学。」
「不用道谢了。先不提这些,医生,到底是谁做这种事……」
他不可能把自己钉在十字架上吧,应该是某人把这个好像风一吹就会倒的可怜医生绑在十字架上的。竟然做出这么残酷的事——伊依甚至感到愤怒,但相对的保健医只是看来害羞似地搔了搔脸颊而已。
「不……没什么……我并不是被奇怪的宗教信徒给怎么了……并不是有那种人想要我的命……」
他像是感到疲倦似地在这边停顿下来,喘了口气之后,他说出了那个名字。
「我不小心让……山田同学生气了……」
那一瞬间,保健室的门以彷佛会爆炸一般的气势打开,伊
依和香美惊讶地转过头去,威风凛凛地站着的奇妙存在,在两人的视线前方露出其身影。
是个巨大的布偶装。那是个不知该说是猫或熊、微妙地有点老旧的布偶装,四处冒出了松掉的线头。手上拿着一看就是打算用来刺杀保健医的矛,看起来非常可怕。
「……」
「啊,山田同学。」
伊依这么出声打招呼,布偶装便像是有些胆怯似地产生了反应。保持沉默,没有回应的少女——伊依对着这个不可思议的保健室居民,山田魔夜露出微笑。
「好久不见。谢谢你之前帮忙照顾小舞。」
「……因为被拜托,帮忙照顾而已。」
她还是一样用诡灾地回荡着、宛如合成语音一般的声音回应。然后她将矛刺在地板上,像是感到很不自在、有些为难似地走到保健医身旁。那动作就彷佛迷路的小孩紧抓住双亲一般,跟山田充满压迫感的外表十分不搭。
保健医果然还是彷佛在慈爱那样的她一般,坐在附近的椅子上,并注视着她。伊依跟香美也被催促着坐下,山田也同样感觉很习惯似地准备折叠椅并坐下。
「伊依、伊依。」
香美难得一脸狼狈似地在伊依耳边讲着悄悄话。
「那生物是怎么回事?看你好像很理所当然似地跟她打招呼,是伊依的朋友?」
「呃,我也不是很清楚。名字似乎是叫山田同学的样子哦。」
山田对悄悄话似乎感到很不安,坐在她旁边的保健医用毫不动摇的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啊啊……这么说来,我没详细介绍过山田同学呢……山田同学,你跟空井同学以前见过了对吧?这位是魅神香美同学,你应该多少听过名字……吧?」
「嗯。」
山田轻轻地肯定,移开视线,低头小声地报上名字。
「我是山田魔夜。二年青班。听说过魅神同学的事。听说你是一年级最优秀的学生……」
「山田同学。」
保健医难得地认真宣告了:
「无论是魅神同学或空井同学……她们都不可怕,她们是不会伤害你的善良孩子们……所以打招呼的时候,要好好地让对方看到脸。」
「我怕。」
对于山田那几乎听不清楚的颤抖声音,保健医仍重复说道:
「不可怕的。你不用感到害怕……也不要紧的。」
伊依无法正确地理解他们这些对话的意义。虽然能够推测,但也并非该在这里大声说出口的事情。保健医的工作就是治愈某人,山田大概是有某个部分生病了。他们就是那种关系吧。
沉默持续了几分钟,然后山田战战兢兢地轻轻脱下布偶装的头部。
「……」
小到让人意外的脸庞冒了出来。虽然布偶装的全长甚至比保健医还高大,但里面却是一个跟伊依差不多高的少女。相当瘦小。是为了避免在布偶装内太闷热吗?头发相当短。大概是因为没有晒太阳的缘故,有着白皙肌肤的少女,她那鬈曲的头发,还有不晓得在看哪里、双眼皮的眼眸,感觉彷佛妖精一般。
「我,」
那会奇妙回荡的声音是因为隔着布偶装的缘故吗?山田用意外透明的声音低声说道:
「如果不被关住,会受不了。」
脖子以下仍旧是布偶装的山田,忙碌地将视线一下逃往那边,一下丢到这边,像是冷静不下来似地徘徊不定。伊依无法对那不可思议的发言做出任何反应,于是保健医轻轻地握住山田的手,向两人说明:
「山田同学她患有惧广症。」
「惧广症?」
这发音似曾相识的病名,让伊依皱起了眉头。
「是会害怕高处的……?」
「啊啊……不是……惧广症是会畏惧宽广的场所。」
山田像是呓语一般,接着保健医的话喃喃说道:
「我如果不被什么东西绑住或包住,就好像会蒸发一样,让我很害怕。有这套布偶装会稍微好过一点,但世界还是太宽广了。」
她对于只有她才明白的恐怖感到颤抖,瞪大眼睛。
「没错,太宽广了。在过于宽广的世界中我是孤独一人,即使不存在也无妨,只是个一吹就会飞走的存在,彷佛会被空白给压扁一般,感觉好可怕。一这么想,我就真的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光是走路就能够实际感受到世界的宽广,觉得好恶心,感觉走路根本没有意义,而变得无法行走……为什么世界这么宽广,我的双脚、我的双手却是这么……」
山田紧紧地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她慢慢地吐气,低声说道:
「渺小。」
「嗯……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保健医在做出不知算不算得上是说明的发言之后,将布偶装的头戴到颤抖的山田头上。山田似乎稍微冷静下来,她摇晃着巨大的头低喃:
「所以我也无法习惯学校,一直在保健室……向医生学习。」
换言之,她就是俗称的保健室就学生吗?虽然跟一股的情况似乎不同。看来对山田而言,保健医的身旁似乎是能够稍微感到安心、不用恐惧世界宽广的空间。
有那样的场所是非常好的事。
既然如此,就不能将山田那样的场所,抢来当成伊依在古顷大祭中的据点了——伊依这么认为。
伊依开始心想或许应该就这样离开比较好,在她身旁的香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锐利地眯起双眼看向保健医。
「那么,医生。」
在伊依开口想说什么之前,她干脆地说出请求。
「偶跟伊依现在正参加古顷大祭哦。却连个能够冷静下来开作战会议的据点都没有。所以才来拜托医生,看能不能让我们使用保健室当据点。」
「香米……」
香美看着伊依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露出有点可怕的脸。但她的蓝色眼眸中亮起来的并非坏心眼的心情,而是伊依喜欢的强烈光芒。
「啊啊……」
保健医意外地几乎是毫不迷惘地立刻回答。
「可以啊……倒不如说,既然如此,能够请你们让山田同学也加入吗?」
「医生?」
对于这发言感到最惊讶的人,正是山田。可以明显看出她颤抖个不停,且感到困惑。伊依也不太能理解。伊依认为自己并没有权利去扰乱害怕世界本身的少女唯一能够安息的场所。
但是保健医平静地注视着山田,这么说道:
「山田同学,你不可能永远依赖着我……我大概也无法活那么久……你应该靠自己的力量,努力去面对这个世界……」
那不可思议的虹彩,只蕴含着温柔的意志。
「空井同学。」
不可思议的保健医对着这边深深地鞠了个躬,真挚地提出要求。
「这就是……使用保健室的条件,这样如何呢?」
伊依看向山田。因为被布偶装遮住,不晓得她的表情,但伊依想要拯救害怕一切、感到畏惧的她。虽然人类拯救人类这想法很傲慢,但至少希望能让她多点笑容。
无论是怪造生物或人类,尽可能地让多一点人获得幸福,就是伊依的梦想。
伊依率直地注视着保健室的居民们,非常肯定地答应了。
「好!」
获得了据点——保健室。山田魔夜成为同伴。
※ ※ ※
获得据点之后第一个工作,首先就是稳固进行活动的基础。伊依转换好心情,准备必要的东西,在保健室暂时设立伊依军团的会议室。
「完成了。」
坐在地板上、用墨水在纸上潦草写下「伊依军团据点」的山田,一脸满足似地将那张纸拿过来。虽然字面看来像是黑道一样有点可怕,但这种事最重要的是心意。
「谢谢你,山田同学。那么,能请你把这贴在保健室入口吗?」
「好。」
办起事来动作意外熟练的山田,礼貌地回应之后,便一手拿着透明胶带,消失到保健室外面。因为说不定会妨碍到保健室的业务,所以必须先制作一个保健室并没有因此休息的警告标语才行。
伊依军团据点的会议室——倒不如说,只是将折叠椅排在办公桌周围,并放了笔记用具的简易设备;伊依坐在椅子上,打电话联络其他人。仔细一想,大部分的同学都可以用手机联络到。
「小花正在参加商店街的孩子们组成的『商人旅团』,魑魅寺同学和驹崎同学要帮忙几个运动社团,游跟小舞还是下落不明……」
确认同伴们的现况之后,伊依含了一口山田刚才帮忙泡的茶。保健医基本上似乎不能跟古顷大祭有所关连,他彷佛当作伊依她们不存在一般,适度地处理平常的业务。
同样地似乎不太能理解古顷大祭系统的娇小怪造生物梅子,则是一边吃着玉米棒,一边歪头感到疑惑的样子。
〈要叫朋友来吗?〉
「不了,大家好像正巧都散落到不同的集团,就请他们观察一下学校的样子吧。总之现在想要的是情报。例如其他团体都在做些什么活动,
还有小舞和游的目击情报之类的。」
「连上网路罗。」
一直在操作保健室附设电脑的香美,敲了一下键盘,发出清脆的声响,并转头看向这边。
「因为是很旧式的电脑,花了不少时间。哈皮医生,偶把OS什么的都换掉了,没关系吗?等古顷大祭结束之后,偶会恢复原状的。」
「啊啊……」
原本在整理药品的保健医,忽然抬起头来,露出微笑。
「没关系……那只是放在这里的设备……我一直没在使用,你可以随意操作……虽然我很熟悉人体……但拿机械没辙。」
「这样啊。伊依,你过来一下。」
香美将保健医有点危险的发言左耳进右耳出,招手呼唤着伊依。伊依将折叠椅折叠起来,搬到香美旁边之后,又打开折叠椅坐下。
一直启动着的电脑画面,颜色多到非常耀眼,不习惯的伊依感到头昏眼花。香美毫无抵抗地移动着滑鼠,双击图示之后,出现了一个画面。
「你看这个,伊依。」
「……?」
只见那里有用品味差劲的原色特大Gothic字体,夸张地显示在画面上的文字。
「古顷大祭……网站?」
上面确实这么写着。角落显示着「制作:电脑研究会 提供:校长室」的文字,可以窥探出这大概是校长硬逼电研社社员制作出来的网站。
伊依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在她身旁的香美适当地操作着游标,接连地切换着画面。
「我在搜寻有没有什么有用的情报时,发现了这个网站。好像是刚制作没多久的网页,很多地方都还在架构中……」
香美夹杂了一些伊依不是很懂的话语在说明,并用细长的手指点了一下滑鼠。
「你看这里。」
伊依被催促着将身体探向前方。虽然是充满文字和数字的单纯网页,但那是足以让伊依目不转睛的内容。
「古顷大祭排行榜……」
「第一回投票的结果,好像一个不漏地从上到下都刊登出来了呢。」
香美一边滑动画面,显示出第一名到第两百五十二名,一边这么说道。上面刊登着企划者的名字、企划内容和目前的排名。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情报,但只要经常确认这个网站,就能大致掌握其他企割者的状况。
伊依不擅长操作机械,因此她将电脑的操作交给香美,只是开口说道:
「有哪个企划者应该特别注意的吗?我打算告诉小花和魑魅寺同学他们,请他们帮忙把那些人当成重点观察。」
「我看看,该注意的果然还是排行榜前几名的人吧。毕竟昨天的集会也有发表前十名的名字,他们应该相当引人注目。」
香美这么说道,并显示出一个画面给伊依看。排行在第一名到第十名的学生,都是连伊依都听过名字的有名人。总觉得夹杂在其中的自己的名字,显得格格不入。
在这些名列前茅的学生之中,伊依最注意的果然还是虚岛罠奈。古顷大祭排行第一名。壳蛇的宛如公主一般美丽的少女。变貌成戴铁面具,主张设立平稳派的她,应该是古顷大祭最引人注目的存在吧。
「……啊。」
对了——伊依这么心想,说出了另一个她感到在意的名字。
「无城鬼京学长大概是第几名?」
「嗯?」
香美歪了歪头,像是想起来似地点了几次头之后,移动着滑鼠。
「啊啊,你说『亚玉的魔女』呀。虽然传闻他的怪造技术很厉害,但感觉是个不良少年,还故意挑衅人气超旺的虚岛罠奈……啊啊,找到了。第一百八十三名。」
「一酉八十三!」
排名非常低。低到不像话。第一回投票的评价标准,只看企划者个人的人气。也就是说,这表示鬼京非常没有人气。那个人到底在亚玉都做了些什么呀?伊依不禁感到有些没力。之后再问问看游是怎么回事吧——她稍微这么心想。毕竟游是从亚玉转来的转学生,说不定也知道鬼京的事情。说不定可以告诉自己鬼京这么没人气的原因。
「嗯……」
香美露出有些微妙的表情,详细地板读着排行榜的内容。
「不管是哪边,都还没有明确地列出要做什么呢。虚岛罠奈是平稳派,无城鬼京是……综合?综合是指什么呢?奇怪?伊依那栏也写了企划内容唷?」
「咦?不会吧,我还没决定要做什么啊。」
而且打从一开始,伊依就一直感到疑问。到底是谁将自己的名字以企划者的身分提出申请的?虽然香美推测是因为伪壳蛇事件,把伊依视为英雄的某人暴走的结果。
但看到写有排名、企划者和企划内容的古顷大祭排行榜,伊依确信那推测是错误的。这肯定不会错的。显示在那里的自己企划内容的文字,彷佛会传出那可恨的笑声一般。
伊依并不晓得他是为了什么目的,而将伊依以企划者的身分提出申请。
但是——那绝对不是因为什么善意的动机。
「那个……魔女……!」
伊依不禁大叫出声。总之就是想要怒吼。这种情况十分难得。
古顷大祭排行榜。第六名,空井伊依。
企划内容——传教。
※ ※ ※
必须思考的重要事情是未来。
伊依认为那个王八蛋,或者该说恶质的「亚玉的魔女」的视线,似乎是看向未来的。倘若人类的宿命就如同他所说的,必须经常活动与进化,否则就会腐败掉的话,伊依便必须尽可能地去思考正确且温柔的进化。或者是每个人都能幸福地感到满足,宛如不会腐败的池塘一般的未来。
伊依并不晓得他是以什么为目的、有怎样的意图,而将伊依卷进古顷大祭。是因为他期待伊依能够描绘出和自己不同的未来吗?说不定是自己想太多,但伊依想当成是那么一回事,尽全力去思考。
到目前为止,伊依只想着该如何将现况从负面推向零。只想着该如何改变大家会歧视怪造生物的现实。但从今以后,必须谈论正面的话题才行。虽说还算少数,但还是有人能够理解伊依的梦想、和伊依有共鸣。伊依想让他们实际感受到自己的选择并没有错。伊依有义务努力不让他们的未来腐败。
就无城鬼京的说法,人类似乎是无法满足于现况,总是在互相争斗的生物。伊依也明白自己的梦想是在说漂亮话。因此有必要思考将这些漂亮话变成理所当然的方法。倘若经常互相争夺或互相残杀是人类的本质,就必须思考能够改变那本质的理论。
然后创造一个人类和怪造生物能够一直和平相处的世界。
那就是自己的怪造学,也是自己想要实现的未来。
那光景现在仍很瞹昧,因此必须和各式各样的人交换意见,同时仔细地不断思考。古顷大祭是对这非常有效的活动。
「我要去见虚岛罠奈学姐。」
伊依在据点——也就是保健室中央若无其事地做出这样的发言,让同伴们有一瞬间像是无法理解似地毫无反应。
这是在情报收集告一段落之后,伊依将「传教」这种可疑的企划内容更改成「未定」,感觉总算能普通地开始活动的时候。时刻早已经过了晚上七点。课程是在下午四点结束的,因此伊依等人也早已累到想回家休息了。
因此伊依向香美及山田宣布今天就此解散,但她一手拿着书包,不是前往升降口,而是走向罠奈的据点——音乐室。古顷大祭排行榜第一名、壳蛇的公主,虚岛罠奈似乎在那无为地度过时间。
她的平稳派当真是贯彻什么也不做的态度,别说是发传单或演讲之类的宣传了,甚至没有进行像是活动的活动。只是待在那边主张着存在感。罠奈那种即使什么也不做,大家应该也会想避免争斗的思考,应该说是家教良好吗?就连伊依都觉得那想法过于天真,但平稳派仍顽固地封印自己所有的行动。
伊依要去见那样的罠奈。香美和山田当然感到十分讶异。
「为什么?挑在这时候跟平稳派接触的意义是什么?」
什么接触,用词夸大的香美让伊依感到有些困惑;伊依向不想离开保健室的山田道别之后,在走廊上走着。仅仅一天,走廊的墙壁便贴满传单,四处可以看见进行着某些作业的学生们。
「嗯,总之我想在古顷大祭上获得第一名。」
伊依一边心想大家真有活力,一边眺望着那光景,并一手拿着事前调查过的前往音乐室的地图,悠哉地走着。
「因为,在古顷大祭获得第一名,就表示大家都赞成我的想法。能够证明我的想法已经传达给古顷大多数的人,而且说不定还能拜托校长,让社会大众消除对怪造生物的歧视。」
怪造学教授宇宙木冰蜜,会驱使她所有能力,实现古顷大祭霸王的愿望。那是相当具有魅力的报酬。能够推广自己的想法、还能实际改变社会架构;为了在这样的古顷大祭上获得胜利,对伊依而言,尽全力努力是有意义的。
「我认为要获得第一名,最好能够去见罠奈学姐,请她成为
我们的同伴。因为她是新生古顷最受欢迎的人,而且平稳派的学生人数也是最多的。」
「偶可以明白你说的话啦……但偶认为那很困难哦。」
香美像是感到无奈,或者说像是感到佩服一般深深地叹了口气。
「虚岛罠奈会那么简单地协助偶们吗?」
「这我不晓得,但不能在见面之前就认为不可能而放弃,而且想到什么就该试试看才行啊。再说罠奈学姐并不是那种不能沟通的人。」
伊依回想着以前曾邂逅过仅仅一次、宛如作梦一般美丽的少女。两人年纪明明没差多少,她却是个感觉超越性的存在,甚至让人觉得神圣的美人。而且眼眸有着温柔善良的光芒。倘若是她,一定也能够理解伊依的梦想。
伊依想要见她一面,和她交谈。一想到那难以理解的铁面具,虽然也会涌现不安,但伊依也有一种纯粹地想知道名为虚岛罠奈的少女,会如何评价自己梦想的心情。
伊依的脚步因此显得轻快无比,但香美的脸色却不太好看。
「并非不能沟通的人……是吗?这可难说呢。」
一年级最优秀的少女,彷佛有些看开似地眯起双眼。
「那位公主大人,大概比伊依所想的更难懂哦。」
※ ※ ※
〈咕咈。咕咈。咕咈。〉
这笑声彷佛腐败了一样——虚岛罠奈这么心想。
因为声音本身不可能腐败,所以大概是发出声音的主人腐败到极限了吧。那声音彷佛用手指抓玻璃一样地让人听不惯,却纠缠不清地缠绕上来。
因为跟怪造学没什么太大的关系,所以只具备最低限度面积的音乐室。没有人能靠近,罠奈请大家让她一个人独处,坐在设置在室内的大钢琴前,一言不发。周围没有任何人,顾虑到防音设计的这个空间寂静无声。
明明如此,原本不该存在的声音,却传到了罠奈的耳里。那声音就宛如有奇怪的虫子寄生在罠奈的耳朵和铁面具的缝隙之间一般,即使努力不去倾听,仍旧会呜哇呜哇地回荡在脑海里。
啊啊,真是讨厌的腐败笑声。
〈欸。〉
想要消除那声音而使劲地敲着琴键。疯狂地被敲响的钢琴声,不知不觉间凝固起来,不知何时跟耳边的声音交杂起来,使其增幅。
〈你在排斥什么?我是来祝福你的唷。〉
尽管如此,罠奈仍然没有停止演奏。她像是发狂似地动着手指,拒绝这个声音,这个宛如恶魔一般狡猾地抚摸着罠奈内心敏感处的声音。
但没有意义,声音像是渗透似地将意思传达过来。
〈恭喜你获得古顷大祭排行榜第一名。罠奈。〉
罠奈的肩膀抽动了一下。在铁面具底下,眼眸因为某种感情动摇得相当厉害。
〈太好了呢。嗨,人气王。受到大家喜爱的你,是个名副其实的公主大人呢。〉
公主大人。
一直被人那么称呼。在不知不觉间,无论是在母校壳蛇、或是在这间新生古顷,大家都理所当然似地那样称呼自己。善良、伟大、又厉害、值得尊敬——人见人爱的完美公主。
铛——用力敲下去的双手生产出狂乱的音色。指尖因恐怖而颤抖,声音像是在巧妙地煽动那分恐惧一般,继续说道了:
〈但是,这世上怎么可能有戴着铁面具的公主大人呢。〉
罠奈抚摸着脸部的表面。像是在确认自己是否面带笑容一般的那个动作,已经成了习惯。没有意义。即使触摸,即使想要确认脸部,指尖也只会向自己报告冰冷的铁片感触而已。
〈你会戴上铁面具是无可奈何的。这是无法避免、无从改变的结果,也是命运啊。〉
没错。
自己变得无法自然地笑,因为非常害怕这件事、担心会被别人讨厌,而戴上面具——然后、然后、然后。
噢噢噢——罠奈的喉咙溢出悲痛的声音。那一点也不像人类、彷佛低等生物的哀号一般,但确实是罠奈自身尽了全力所能发出的声音。但是,有谁会知道这件事呢?有谁会推测出这件事,且温柔地对待自己,接纳这样的自己呢?
罠奈已经无法说话这件事,除了罠奈以外无人知晓。
〈不过再也笑不出来、永远无法让别人感到高兴、外表也变成了恐怖的铁面具—究竟有谁会喜爱这样的你呢?有谁会需要、谁会称呼这样的你为公主大人呢?〉
像是以此为乐,但又温柔到诡异的声音在耳边呢哺着。
〈更何况,〉
彷佛被人用木桩刺进心脏一般。
〈你真的是第一名吗?〉
罠奈的全身整个僵硬住了。残留下漫长余韵而僵硬住的指尖,停止生产音色的行为,被钉死在空气中。仿佛全身都变成了水,而且在一瞬间冻结起来,罠奈被晾在一种彷佛被打入地狱一般难以言喻的恐怖之中。
感觉冻结住的全身仿佛会粉碎一般,甚至让罠奈无法颤抖。
〈你想知道自己其实是第几名吗?〉
罠奈对这声音用力地摇了摇头。她发出哽咽,宛如幼儿一般拒绝着一切——但忽然理解了刚才那发言的含意,又冻结了起来。你真的是第一名吗?你想知道自己其实是第几名吗?
那是可以断定这声音的主人并非幻听或错觉,而是真正拥有力量的恶魔的发言。同时,所谓的恶魔是会同时带给人类破灭和幸福的存在,这番话语之中,也设下了会缠住罠奈,并让她融化的甜美蜜糖。
假如罠奈根本不用戴上铁面具,便已经遭到他人疏远、被别人讨厌的话。
是这声音的主人扭曲了那样的现实,让罠奈成为古顷大祭排行榜的第一名——让她一直维持之前那个受欢迎的公主大人的状态吗?
对方的目的是什么?罠奈害怕地这么心想着。
罠奈在内心深处宛如小兔子一般缩起身体的良心,拚命地发出哭泣声。不要听。别再听这个声音了。会被诱惑的。会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被迫扛下某些不应该的事物。在品尝着幸福的甜美果实时,会不为人知地被当成给怪物的祭品。
但是,罠奈她、罠奈那想要被某人所爱的软弱且丑陋的部分,想要听声音说下去。想要堕落。罠奈很清楚地知道声音想说什么,她害怕那个想要顺从诱惑堕落下去的自己。
〈只要你照着我的话做,我可以让你一直当个公主大人。〉
声音分毫不差地将罠奈的良心感到畏惧、丑陋的部分追求的话语告诉了罠奈。
〈即使你是那样的容貌也没关系,我会让所有人都喜爱你。即使古顷大祭结束也一样,会一直、永远地爱着你。这没什么……人心其实意外地简单哦,公主大人?〉
别再说了,别诱惑我——罠奈的深处发出这样渺小的声音。
但是那虚弱的抵抗被铁面具弹开,没有出到外面来。
〈我——〉
罠奈这时首次发出了声音。她命令装设在喉咙的操纵声音的怪造生物,尽量发出和以前的罠奈声音相似、但在决定性的部分有所不同的声音。
罠奈被面具隐藏起来的表情大概变得十分难看,她用扭曲的声音问道:
〈应该……做什么……才好呢?〉
罠奈就这样堕落了。
〈没什么,很简单的。〉
声音似乎很满足地对着变貌成低贱生物的罠奈温柔地笑了。
〈你只要一直当个公主就行了。只要笑着、说些漂亮话、让大家感到开心就行了。如何,很简单吧?〉
那十分简单。
那是罠奈一直以来在做的事。因为想要被别人喜欢、被别人喜爱,而装出笑容、装成一个温柔善良的人,扮演受到大家尊敬的公主。
只是重复这件事而已。什么也没有改变。
明明这么认为,为什么自己却在哭呢?
〈咕咈。咕咈。咕咈。〉
声音发出腐败的笑声,像是要吞掉魂不守舍的罠奈一般,说道:
〈这么大规模的洗脑,我也……啊啊,应该说这么大规模的人心操作,我也是第一次,所以你周围的人可能暂时会异常地过度溺爱你,或是彷佛被蜜糖诱惑的虫子一般靠近你也说不定;但我会立刻调整到比较自然的程度。〉
声音低喃着彷佛在嘲笑人一般的讽刺话语。
〈你可以什么都不用想。只要去爱周围的人、被周围的人喜爱,尽情地享受人生就行了。公主大人……祝你幸福?〉
罠奈无法再忍受下去,发出了宛如临终前一般的哀号。
※ ※ ※
事后回想起来,有几个邪恶的存在和古顷大祭有很深的关连,他们为了自己方便而扭曲了一切;伊依就是在这个时候,第一次实际感受到那种不自然的氛围、还有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
无论是变貌成戴铁面具的罠奈、或是自称为魔女的女装少年,都还不是明确的异常。这些状况勉强还算是现实的延伸。
但是,此刻在伊依眼前拓展开来的光景,实在是不知所云。就宛如在现界被怪造出来的怪造生物一般,有着不协调感。
「这是……怎么回事?」
是走廊。是新生古顷怪造高中虽然狭窄,却具备着开放感的走廊。伊依穿过宛如迷宫一般复杂的道路,到达了许多特别教室并排在一起的区域,在那里的走廊上发现了不自然的地方。
是群众。是穿着紫色、黑色与橙色制服的新生古顷的学生们。
他们贴在走廊的墙壁上。彷佛在贫穷的国家当中,饥饿的孩子们抓着游客不放时那样,彷佛在说只要拚命地将身体推往墙上就能通过一般,一心一意地往前进。放眼望去,那样的学生连绵不断地聚集在漫长走廊上的光景,实在相当异常。
没有出声、只是露出空洞眼神的他们,宛如亡者一般群聚在走廊上。那诡异的混杂让伊依感到发寒,她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中心是音乐室呢。」
香美静静地、没有特别针对谁地低喃道。即使近距离遇到这种状况,也能够保持冷静的她实在非常可靠。仔细一看,那群学生确实大多聚集在走廊的正中央、为了防音而建造得相当厚实的门扉附近。
伊依点了点头,盘起双手,思考着该怎么行动。
「我记得罠奈学姐的据点是音乐室对吧,这跟罠奈学姐有什么关系吗?」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呀,不过——这种状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香美看来不怎么感兴趣,有些心不在焉地这么低喃着。这时伊依才明白,她与其说是冷静,不如说是漠不关心;她只是认为那种事根本无关紧要罢了。就连跟她认识了颇长一段时间的伊依,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她会这么提不起劲。
无论如何,此刻伊依应该采取的最佳行动,大概是向教师报告这种异常现象;但假如罠奈在音乐室里面,无法断定她的状况是安全的。要是有类似的学生聚集到罠奈身边并加害于她的话,情况就危险了。
伊依这么心想,向身旁的香美使眼色。
「香米,请你赶紧去叫老师来吧。」
「是可以啦……伊依你呢?」
香美眯起眼睛,一脸像在试探的表情;伊依对着她笑道:
「说的也是,我要进入音乐室,确认罠奈学姐是否平安无事。」
「为什么你总是要选最危险的桥走呢?」
香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一边转身前往职员室的方向,一边说道:
「伊依,因为你是个好人,或许不会有那种想像;但这种状况也有可能是虚岛罠奈怀着恶意做了些什么的后果哦。倒不如说,八成是那样……你要小心点。」
「我知道。」
伊依点头同意,并轻轻地抬起手腕;香美也同样将手凑过来。彼此的「门」互相摩擦,高声发出「锵」的声响,伊依趁诞生出来的光之粒子尚未消失前,开口咏唱道:
「打开现界的门扉,跨步迈进虚界的黑暗中……」
※ ※ ※
有一门学问叫做怪造学。
无尽遥远的相邻世界,虚界。伸手探向那个虚界,召唤被称为怪造生物的技术,名为怪造。使用怪造技术并研究怪造生物,试图解析虚界一切的学问,就是虚界怪造学。
「越过寻求尸体的魔窟,让身体沿着水藻的河川——」
怪造需要一种制造数量极少、被称为「门」的特殊金属手镯,以及咒文与咒印。咒文就是伊依现在咏唱的话语,咒印则是总称手和手臂的动作,以及形式的称呼。只有正确地实行这些步骤,且具备和虚界同调这种特殊才能的人物,才有可能进行怪造这种奇迹。
一般将这样的人们称为怪造学者。
「穿越过雷电童子的祠堂,将注连绳上的淤泥摇晃推落,赶走无辜的羽虫,点亮灰暗天花板上的灯火,浮现出来的是苍天壁画,摩擦双头神的图案,在不动的墙壁上冒出龟裂,被光之通路给吞没——」
虽然伊依并没有正式资格、是被称为怪造学者实习生的存在,但她在父亲身边累积了修行的经验,且忍耐住了古顷严厉的课程,变得能够将咒文和咒印宛如呼吸一般地编织出来。虽然她的技术还相当笨拙,但无论是声音或动作,都没有丝毫退缩的模样。
「拉近夜晚的琥珀,用生命之水溶解并祈祷——」
伊依在彷佛丧失了自我一般蠢动的群众旁边,让光芒缠绕住全身,笔直地挥下手并大叫:
「『木灵』,怪造!」
瞬间,宛如萤火虫一般的微弱光芒在伊依的周围飞舞着。那是一种彷佛寄宿着生物般光辉的淡绿色光芒。而且数量相当多。怪造通常是一次召唤一只怪造生物,但倘若有那个意思,也能够像这样同时将复数怪造生物拉到现界来。当然要怪造出怪造生物、并维持他们在现界的状态,需要被称为「魔力」的人类生命力;因此要是一次怪造出太多怪造生物,甚至有死亡的危险。
但是现在分秒必争。因为不晓得罠奈在音乐室内部处于怎样的状况。
伊依挥动着手,对在周围缓慢飞行的复数光点低喃道:
「拜托你们,『木灵』们,等我一打暗号,就将靠近我的声音全部遮断吧。」
「木灵」。那是大小宛如纸娃娃一般,没什么突起的裸体怪造生物。头部没有头发,眼球没有瞳仁。大到不均衡的手心上,散发出惊人的巨大声响。
这个不可思议的怪造生物,能力是操纵声音。虽然这力量本身几乎没有攻击力,相当难以使用,但透过和其他怪造生物一起行动,便能尽情发挥这分能力。怪造也相当简单,因此一直以来,伊依也经常请出这怪造生物来帮忙。
梅子像是在说好久不见似地用眼神向「木灵」示意,伊依轻轻地抱住梅子,低声说道:
「小梅子,你能让走廊上的人暂时无法行动吗?」
〈嗯。应该可以。而且这些人看起来又像半梦半醒的。要让他们彻底睡着似乎很简单。〉
梅子用彷佛铃铛转动的声音这么回答,让伊依感到有些疑惑。半梦半醒?他们确实给人那种感觉,但果然还是不晓得原因。伊依心想梅子说不定有察觉到什么人类无法感应到的事情,于是接着向梅子问道:
「为什么……大家会陷入那种状态呢?」
〈不晓得。〉
梅子摇了摇头,但彷佛像在害怕什么似地,稍微颤抖了一下。
〈但是……我有种不祥的感觉,那是非常可怕、非常非常可怕、好像有什么就在旁边一样……像是在巨大生物的嘴里,彷佛随时会被咬杀一般,有种非常诡异的气息……〉
诡异的气息。那就是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吧。为了以防万一,伊依轻轻地抚摸项链,向父亲徵詾意见。灭作彷佛察觉到什么,难得坦率地警告着伊依。
『啊啊,我可以感觉到有种异样的「魔力」。但本体却不在这里……应该说是余香,或像幽灵一样?有种奇怪的感觉啊,呐,悔子?』
〈嗯,伊依的爸爸。就是那种感觉。〉
两人的对话让伊依感到疑惑,但伊依单纯地判断只要到音乐室就真相大白了,于是用视线向梅子和飞舞在周围的「木灵」们打暗号。
「总之,在这胡思乱想也不是办法。要是有什么强力的怪造生物,罠奈学姐说不定会有危险,得去救她才行。……小梅子、『木灵』,拜托了!」
怪造生物们同时发挥出他们的能力。被伊依抱在胸前的梅子伸出侧头部的羽翼,让「共鸣」的音波传播到半空中。她的声音会从人类传染到人类身上,强制让人实行搭乘在声音上的命令。
〈哔叽哩叽哩叽——哔叽叽叽——哔哩哔哩叽哩叽哩哔哩——〉
这次灌输在声音里面的命令,是「睡吧」。听到梅子声音的人类,一个不剩地感觉舒服起来,让自律神经休息,逐渐失去意识。眼看着原本群众的学生,像是在堆积木似地倒下,发出平稳的鼾声,一动也不动了。
「趁现在!」
这时伊依飞奔而出。藉由「木灵」隔绝周围音波的伊依,听不见梅子的声音,是趴倒在地的学生们当中,唯一能够自由行动的人。伊俄小心地避开倒落在地板上的他们,用最快的速度飞奔向前。
「好,到了!」
伊依到达音乐室的正面,她将手放到拉门上,用力地拉开门。接着让身体滑进室内后,再用力地关上门。叹息。因为不晓得梅子的声音有多少效用,伊依一直很担心学生们不知何时会醒来。
不过幸好门没上锁——伊依这么心想,然后感到疑问。为什么门明明没有上锁,学生们却没有进入音乐室呢?
〈伊、伊依!〉
梅子紧绷的声音让伊依抬起靠在门上的头,仰望着室内。墙上装饰着过去的音乐家的肖像画。由于夕阳照射而显得异常鲜红的室内。无人坐的桌椅对面。在大钢琴的正面——
虚岛罠奈正心无旁骛地敲打着琴键。她晃动着那不吉的铁面具,舞动着依然美丽的发丝,彷佛要抹上灵魂一般地演奏着。几乎是在用力敲击的手臂动作,丝毫没有误差、徘徊在琴键上的手指动作。
十分美丽。
伊依不禁看入迷了,被泛滥过来的声音洪水吞没,只能呆站在原地。
但是。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罠奈看起来会如此哀伤呢?
※ ※ ※
彷佛凝缩了孤独这个概念的少女,只是优美且看似寂寞地不停敲打着琴键。伊依仍然是紧抱着梅子,让「木灵」飘在半空中,呆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
没多久伊依便发现了。在音乐室的角落,注视着罠奈的伊依的盲点,在难以说是视野内或外的境界点——有某个东西在。
察觉到这件事之后,有种彷佛全身汗毛直竖般的恐怖袭向伊依。伊依慌忙地看向那边,却没有任何人在。是错觉吗——伊依这么心想,将视线移回正面。
〈有什么事吗?〉
罠奈结束了演奏,静静地站起身。铁面具底下的眼眸显得格外耀眼。伊依感到震撼,一时间发不出声音。
罠奈像是能够理解似地点了点头,温柔地招手呼唤着伊依。
〈别站在那种地方,请进……找我有什么事吗?〉
「呃,那个……罠奈学姐,刚才那里好像有什么……」
罠奈对狼狈的伊依叹了口气,用熟练的动作移动上课用的桌椅。她将两张椅子面对面并排,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又对伊依招了招手。
〈这间学校还很新,没有七大不可思议,也没有什么怪谈;我从未听说音乐室有幽灵。所以你用不着害怕也没关系的,空井伊依同学。〉
「你记得我的……」
罠奈记得自己的名字。这让伊依有些开心,忘却了刚才感觉到的奇妙气息,走向罠奈的身边。然后顺着罠奈的催促,坐到她的正面。在近距离一看,可以发现她当真是拥有宛如洋娃娃一般美丽身体的少女。
她穿着三年级的紫色制服。纤细的腰部和手脚。宛如丝绸一般的肌肤,带有光泽的长发。彷佛一碰触就会融化、如梦似幻的可怜模样。但是铁面具和隐藏住脖子的绷带,带给那样的她沉重的不协调感。
〈我跟你的朋友——〉
等回过神时,伊依已经观察起罠奈,她突然的声音让伊依移开视线。罠奈宛如仙女一般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当然也没有不快的样子,用彷佛爱抚着脑部的声音低喃道:
〈仇祭游是一样的。〉
「你说游?」
〈我已经遭到破坏了。〉
壳蛇的公主大人只是理所当然似地说着不可思议的话。
〈是被无法原谅美丽的事物、这世上最丑陋的生物给破坏的……因此才戴上了铁面具,你能明白吗?〉
「咦……呃?」
她的发言还是一样高尚到伊依难以理解。虽然能够茫然地理解到她在说什么,却很困难。感觉像是某种神或佛的言语。
罠奈只是神情肃穆地将手放在胸前,叹了口气。
〈你想知道我戴上铁面具的原因对吧?从昨天开始,我就一直在面对这样的人,感觉有点累了。为什么……人类总是会在意表面上的细微变化,而迷失了重要的本质呢?〉
罠奈大概在铁面具底下微笑着,并悄悄地编织出声音。
〈重要的事物大概就像豆子一般渺小,人们总会认为这种东西不可能多重要……认为一定有更高等的东西在我们的内侧、在我们的根本;理应可以看见许多东西的人类……不知为何总会移开视线。这种程度的、身为悲哀地过度进化的人类的笨拙一面……〉
「等、等等,请等一下,罠奈学姐。」
伊依慌忙地出声制止,于是罠奈宛如慈母一般温柔地点了点头。
〈好的。我等你。〉
她愿意等候,让伊依安心地做了个深呼吸。伊依完全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还有她在说什么。必须像上课时一样让头脑整个灵活地运转起来,否则无法理解——伊依这么心想。明明同样是日文,为什么会如此难懂呢?
总之要是放置不理,罠奈似乎会滔滔不绝地说些不知所云的话,因此伊依决定由自己来掌握对话的主导权。伊依认为自己开口询问想知道的事情,然后请罠奈回答是最好的方式。照这样下去,在自己还无法理解对方在谈论什么的时候,就会被带到真面目不明的罠奈时空去了。
不愧是古顷大祭排行榜第一名的少女,就算只是对话也没那么简单。
伊依擦拭着明明是冬天却冒出来的冷汗,笔直地注视着对方说道:
「呃,请容我从正式的自我介绍开始。我是一年星班的空井伊依。」
〈你还真客气呢。我是三年寅班的虚岛罠奈。〉
只用眼角微笑着的少女,果然还是很美丽。伊依喜欢这个人。感觉她只要在这里活着就会让别人感到安心,这就是所谓的领袖魅力吗?
伊依这么心想,有一瞬间闭上了眼睛,思考自己想问什么;她一睁开眼,便发现罠奈从眼前消失无踪,让她打从心底大吃了一惊。
「民、罠奈学姐?」
〈空井同学,你喜欢红茶吗?还是咖啡?其他还有乌龙茶和……〉
不知不觉问,有着洋娃娃般外表的罠奈,用难以置信的速度移动到她背后大钢琴旁的简易冰箱前,将头探入冰箱里面。
该怎么说呢,应该说她难以捉摸吗?总之是个超越性的人。伊依的心情就宛如被佛祖在手心上玩弄的猴子一般。完全被她牵着鼻子走。
「咦、呃,那乌龙茶好了。」
〈好的。冬天空气干燥,补充水分是很重要的呢。〉
罠奈一边这么说道,一边抱着四罐保特瓶走回来。全都是乌龙茶。她将四罐中的三罐递给伊依,让伊依稍微感到不解。
对于感到不可思议的伊依,罠奈理所当然似地说了:
〈请让怪造生物也一起喝吧。在这个现界之中,他们都是客人。必须好好招待他们才行。〉
「啊……好的。」
即使她没说,伊依原本也打算让怪造生物喝茶的;但其他人会像这样体贴怪造生物是很罕见的状况,因此让伊依惊讶得瞪大了眼。
伊依想要正式地询问这个就各种层面来说都胜过自己的少女——她下定了决心,开口说道:
「罠奈学姐。对罠奈学姐而言……怪造生物是什么呢?」
〈那个问题十分危险,空井同学。〉
她立刻做出回答。是彷佛要一刀两断一般,严厉的否定话语。
〈为什么——〉
罠奈果然还是看似哀伤地低喃道:
〈为什么要规定呢?〉
「那是……什么意思?」
伊依真的不明白。对于感到困惑的伊依,罠奈细心地说明道:
〈所谓的规定,是一种主观认定。主观认定会招致偏见。偏见是引起争斗的种子。你明白吗……空井同学。〉
「好像可以明白。」
伊依知道她想说什么。只是无法顺利地咀嚼消化而已。人类应该是为了将某些事传达给别人才发明了言话,但那发明却尚未完成,人们总是无法互相理解。
罠奈仍旧用一如往常的平稳语调,轻轻地继续说道:
〈我们必须将事物加以规定,才能说服自己。我们会将这世上所有东西都赋予轮廓和记号,将之分类成独立的个体,收纳在脑内仓库中,在需要时取出,当成现实中所有事物的判断材料。〉
说到这边时伊依已经不太能理解了,但罠奈的说明变得更加难懂。
〈但那种分类会因为每个人的思想和经验不同而有所偏颇,即使看到同样的事物,看的人不同,那事物也可好可坏。在此会产生见解的差异,这些无数的脑内分类的不一致,会变成偏见,引起各种因为不理解而发生的争执。〉
你懂吗?罠奈这么问道,但伊依当然不懂。但伊依彷佛可以理解,她决定把话听到最后。真的就跟学校的课程一样。好想要笔记本跟笔。
罠奈看似满足地点了点头,晃动着感觉沉重的铁面具,继续说道:
〈所谓的言语跟那种分类的偏颇有很深的关连。没错,脑内仓库的门扉上贴着无数的标签,我们会在标签上写下擅自认定的词汇。这种书写的行为就是我从刚才起便说过好几次的规定,非常地危险。〉
罠奈的瞳仁有着不可思议的颜色,上面只是寄宿着纯粹的美丽。
〈我们藉由分类来掌握这个世界。分类得越详细,便觉得自己越了解这个世界,而感到安心。所以我们特别喜欢分类这个行为。看到新的东西便会替其命名,规定出那东西对自己而舌是什么,让自己感觉能够接受。但是那种规定——书写在脑内仓库门扉上的词汇,果然还是会因人而异。即使对某人而言是药,对某人而舌却是毒。规定会无视那样的事实,助长偏见。我们将什么也不是的记号分类并收纳,赋予其名字和职务,摧毁了那名字和职务以外的可能性。〉
虽然有点难以理解,但从罠奈哀叹的模样看来,那应该是不好的事情吧。伊依跳过途中的说明,只得到那样的结论之后,笔直地注视着罠奈并开口问道:
「该怎么做,才能消除那种规定,还有规定产生出来的偏见呢?」
〈不,那无法消除。〉
罠奈干脆地摇了摇头,她的动作看来有些寂寞。她低下头,弯起身体。
〈从我们祖先的祖先,低等的细菌时代开始,我们就一直在分类事物。因为首先必须分类出身体碰到的东西是否能食用,否则便会死亡。为了活下去必须进行最低限度的分类,要是停止分类便会死亡。〉
她将手贴在胸前,彷佛祈祷似地说道:
〈重要的是不去深究太多,还有去感觉。自制与感觉。你明白吗?在情报化社会的现代之中,电视、报纸、网路以及广播,会传送出我们无法全部接收下来的大量情报。我们应该停止将那些情报全部顺手推入脑内分类柜的行为。因为那是不可能的。对人类来说,那是不可能的。情报很明显地泛滥过头了。〉
伊依的脑袋开始发烫起来。伊依对这种感觉有印象。是上课时大脑感到疲累,开始想睡的预兆。头脑想要休息。但是伊依忍住睡意听下去。因为她可以理解到罠奈是非常认真地在说这些话。
壳蛇的公主大人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感到悲观,只是淡淡地迤说着。
〈一般认为现代人的思想缺陷,主要分成总中流意识和刻板模式思考这两种。每个人都丧失了个性,成为大众的一部分,光是为了分类被给予的过剩情报,便忙得不可开交。孩子们被迫在学校不停地进行在脑内仓库分类情报的训练——只是重复着背诵的学习—在他们还没空白己思考的时候,一回到家又暴露在情报的洪水之中……结果只能老实地吐出被给予的情报、只能拥有刻板模式的想法;且光是为了分类情报便分身乏术,无法到达有技巧地将那些情报组合起来、创造出个性的地步——这种人只能成为纬中流意识的末端。〉
伊依被困难的词汇乱舞给击倒了,罠奈只是静静地对着那样的伊依微笑。
〈倘若只是要活下去,并不需要这么多情报。但人类是一种透过分类事物来感到安心的生物,所以无论如何都会贪婪地想追求情报。所谓的情报成了一种只是为了得到快乐、具有成瘾性的毒品。〉
伊依已经整个人混乱了起来,罠奈冰冷的手指轻轻地贴在伊依的额头上。伊依吓了一跳,有一瞬间思考归无——罠奈锐利的声音传进伊依的耳里。
〈保持这样。〉
罠奈彷佛在爱惜伊依那被迫完全停止的思考一般,低声说道:
〈你现在正以自己的方式,试图分类并理解我刚才说的长篇大论。像那样将情报明文规定、储存在大脑仓库的行为变得理所当然。大家都是这样。被迫像这样替事物命名、翻译成自己能够理解的文章、只是不断地进行分类的工作。〉
伊依就连小指头部动不了,罠奈轻轻地将脸靠近她低喃:
〈我们将那种劳动称之为思考。那是为了将事物分类到脑内仓库,贴上『这是~』标签的行为。结果能获得的,只有自我满足而已。在得到无法理解的困难情报时,会烦恼应该分类到哪边的脑内仓库里才对,只是那样的行为……在大部分情况下,是没有意义的。〉
「思考这件事,没有意义?」
〈没什么意义。〉
罠奈点头同意伊依的呻吟。
〈不断思考之后,说服了自己而感到安心。因为安心感到愉快,所以又去寻找思考的题材,怀抱情报的漩涡。硬要称呼的话,那便是情报中毒,也是思考中毒。像那样不断塞到脑内仓库的情报里面,真正派上用场的有多少呢?像那样思考过头,不断分类这世界所有事物、过于注重理谕的现代人,看不惯别人的脑内分类和自己的脑内分类不同,而起了争执,总是感到焦躁。〉
将脸移开并松开手指的罠奈,彷佛在传达神谕的巫女一般说道:
〈比较别人和自己的脑内仓库,主张自己的比较优秀……这就是思想对决。这是多么没有意义的行为呀……空井同学。〉
「是,罠奈学姐。」
罠奈的眼神彷佛快哭出来一般,伊依坦率地回应着她的呼唤。就如同罠奈所说的,伊依觉得咀嚼她的论点、为了说服自己而试图思考的自己的头脑,实在太恶心了。说服了自己之后,要做什么?
〈重要的是不去深究太多,还有去感觉……请你别忘了这件事。〉
对于这果然到最后都还是难以理解、彷佛从天国对着自己说话的声音,伊依点头同意。罠奈紧紧地握住伊依的手,大概在铁面具底下温柔地微笑着。
〈我们人类根本不需要为了思想不同而争斗。为了将哪种情报分类在脑内仓库的哪里、贴上了哪种标签而起争执且互相伤害,是非常悲哀的。但是……倘若古顷大祭沸腾过头,一定会出现像那样为了说服自己、或是为了抱怨别人的脑内分类,而想要争斗的人。〉
脑海中浮现出无城鬼京的面孔。凶猛且有着旺盛野心的二年级生。而且伊依到目前为止的行动中,应该也有过如同罠奈所说的无意义的争斗。
伊依果然还是对罠奈抱着颊似尊敬的心情。伊依喜欢她。比任何人都看得更深更远,尽管如此,仍然祈求有人能够变得稍微幸福一点的少女。
虚岛罠奈柔和地伸出手。
〈空井同学,请你不要思考……首先试着去感觉这世界的所有事物。一定会觉得思想什么的根本无所谓,只要大家能够和平相处、大家都能获得幸福就好了;你应该会有这种感觉才对。不要试图让自己理解现在认为是问题的大部分事情……只要不顽固地试图去规定那些,不去思考的话,你应该会觉得那并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轻轻握住伊依的手指果然还是很冰冷,但感觉非常舒服。不需要在脑内分类这手指感触的意义。只要去感觉。柔软而且舒服。
伊依看向罠奈。罠奈也看着伊依。两人一起露出微笑,手握得更紧了一点。
〈好温暖。〉
「好柔软。」
〈好舒服。〉
「幸福的感觉。」
〈有种幸福的感觉呢。〉
两人互相对着彼此微笑之后,罠奈有些调皮地、像是在装傻似地问道:
〈那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问我?例如对我而言,怪造生物是什么之类的……〉
「没事,感觉已经无所谓了。」
伊依在手牵着手的状态下站起身,想要跟这宛如奇迹一般的少女变得更亲近,而试着说道了:
「已经这么晚了,要不要一起回家呢——罠奈学姐……我可以叫你罠奈吗?」
〈顺便也停止彼此用敬语的习惯吧,伊依。〉
罠奈这么低喃,且发出了当真十分美丽的笑声。
※ ※ ※
不可思议的是,群聚在音乐室正面的学生们己经消失无踪,那里只站着感到困惑的香美,还有她叫来的老师。即使询问罠奈,她也只是当真什么也不知道似地歪头感到疑惑,实在搞不明白。
那些学生的诡异行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在音乐室有一瞬间感觉到的异样气息的真面目是什么?即使思考也想不出答案,只觉得内心有种不祥的预感。
反正没有其他事可做——香美这么说道,宣告自己要留下来调查这奇怪的现象,就在刚才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虽然伊依也想协助她,但香美说她单独一人比较方便行动,因此伊依只好无可奈何地打道回府。
校舍周围和学校周围都设了壕沟,伊依跟罠奈两人一起度过架在双重壕沟上的桥。两人走下堆得饱满的石墙阶梯,走在天色已经微暗的梦追坂小镇上。
要从学校回到伊依生活的空蝉舍,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从商店街笔直往前走的路,另一条则是沿着河川、绕着住宅区走的远路。虽然就距离来说,走商店街会比较近,但有时碰上平交道,反而会更花时间。
罠奈的住家位于壳蛇附近,但自从壳蛇被统合成新生古顷之后,似乎就搬到这边来了。伊依听说罠奈在住宅区那边道路的途中,似乎有别墅的样子,因此决定从这边回去。罠奈散发出仿佛会就那样飘上天回到天国一般的气氛,因此和她走在熟悉的道路上,感觉有一点奇妙。
走起路来彷佛飘在半空中一般的罠奈,用鼓膜容易接收的声音低喃道:
〈我好久没说过那么多话了。〉
罠奈看来有些开心地将手贴在胸前。
〈我平常总是像个娃娃一样,只是笑着听周围的人说话……大家根本不希望我有其他任何行动,要是想谈论像刚才那样的话题,大家就会伤脑筋。我不擅长那种只是互相公开收纳在脑内仓库的情报的对话,我想聊更本质的事情,但要是那么做,大家都会感到困惑。〉
孤独的公主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铁面具,低下了头。
〈好像变成了怪物一样。不,应该说是异世界的居民吗?是脑袋的构造跟别人不同吗?虽然我也曾试着模仿大家,想和大家聊一样的话题,但不管怎么做,都像是在演戏一样;那果然还是假的。〉
她无声地走着,伊依在她身旁默默地听着。伊依认为罠奈并非想知道伊依的解释,只是想发泄出来而已。偶尔也会有这种时候。言语和情绪如果不定期发泄出来,会饱和的。
罠奈看似叔寞地注视着远方。
〈很奇怪吧,平常总是有那么多人在我周围,大家都会称赞我,我却感到非常寂寞。我明白的。我可以感觉到自己非常幸福。但是……偶尔会无可奈何地感到空虚。没有人会听我说的话。〉
她伸出指尖,悄悄地眺望着。
〈我的手指碰触不到任何地方。没有人会注意我的存在。我……并不在这里。〉
「你在这里呀。」
伊依轻轻地用双手包住罠奈纤细的五根手指。罠奈彷佛感到畏惧似地沉默下来,伊依将她的手心贴在自己胸前。
「你在……这里哦。」
人类发明的言语尚未完成,想传达给对方的话,连三成也传递不到。无论如何费尽唇舌、无论如何热情地述说,自己的话语还是几乎都会蒸发掉。那非常的寂寞。而且空虚。
停下脚步、互相注视着彼此的伊依和罠奈,没有透过暧昧且难懂的言语,只是感觉着彼此的体温。没多久后,似乎有什么传达给对方了,只见罠奈用眼角露出微笑。
〈……谢谢你,伊依。〉
然后她彷佛在自言自语一般,说着伊依不是很懂的话。
〈这是真的吗?这种温暖……不是虚假的吧?不,假如就连这个也是昙花一现,我宁愿一直待在虚假的世界中当个公主。虽然那大概是一种堕落,但我很幸福。〉
「……?」
那是——什么意思呢?
就在伊依露出讶异的表情之后,罠奈用力地推开伊依。
「哇——!」
因为事出突然,伊依来不及反应,跌落在地上翻滚着。她的头撞上了坚硬的柏油路,原本紧抓着她肩膀的梅子,也一起因为疼痛和混乱眼冒金星。
「罠奈?」
抬头一看,只见罠奈瞪着前进的方向,散发出严厉的气息。她的指尖静静地动起来,指示着刚才伊依所站的位置。
阔了个大洞。
只见道路裂开,下方的地面露出,被破坏得惨不忍睹。
〈伊依,站起来!〉
罠奈锐利地宣告,伊依点了好几次头并站起身。她环顾周围。除了她们以外没有别人。既然如此,刚才的攻击——像是攻击的破坏,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傅来了振翅的声响。那拍动翅膀的声响大到令人难以置信。
〈快跑。在抬头确认时就会被杀掉了。〉
罠奈握住伊依的手,用难以置信的力气拉着伊依跑。伊依的身体倒向前方,她连忙稳住重心,用全力飞奔起来。背后传来了道路不断被挖开的不祥声音。
「怎——怎、怎么回事啊,刚才那是?」
〈不知道。因为往这边攻击过来,应该是危险的存在。我想那大概是……〉
罠奈在铁面具底下眯起双眼。
〈怪造生物。〉
「怪造生物……?」
是怎么一回事呢?虽然不是很懂,但现在就如同罠奈所说的,光是想停下脚步来确认现况,彷佛就会没命一般。真面目不阴的袭击者毫不留情地一边粉碎石墙和树木,一边不停追赶上来。
已经气喘吁吁、不擅长体育的伊依立刻面临极限。罠奈似乎还有余力,但即使是新生古顷最优秀的学生,肉体上仍是个人类。不可能有办法抵抗那不合理的破坏力。
就在思考到这边的刹那,罠奈狠狠地瞪着正上方。
同时发出了某种像是口哨般的尖锐声音——还有一阵冲击弹开空气奔驰着。
嘎啊——追赶过来的某个存在发出哀号。伊依惊讶地看向罠奈。罠奈没有减缓速度,指着自己用绷带包起来的喉咙,向伊依说明。
〈这里装有能够带给空气多彩振动的怪造生物。虽然几乎没什么攻击力,但似乎还有威吓的效果。〉
「为什么……会装着那样的怪造生物?」
伊依这么问道,但罠奈默不作声,没有回答。现在也不是那种时候。暂时拉远了距离的敌人,似乎对罠奈的抵抗感到火大,一边胡乱地发动攻击,一边猛烈地接近。
罠奈好几次高明地操纵喉咙的怪造生物,一边牵制对方,一边前进。至于伊依,光是为了赶上罠奈的速度便分身乏术了。缺氧到头开始痛起来。
〈……?〉
罠奈忽然对什么起了反应,握着的手稍微绷紧起来。伊依也察觉到不对劲,追着她的视线注视着道路的对面。
水银灯闪耀着光芒的微暗之中。
站在平滑的坡道顶端。以满月为背景。
熟悉的少女理所当然似地站在那里。
纯白的制服。绑得紧密的头发。成了少女特色的牛奶瓶底眼镜底下,被隐藏起来的细长双眸只是露出微笑的形状,但嘴唇紧抿起,少女只是默默地注视这边。
「已己巳……?」
彷佛在回应呼唤一般,那名少女——巴已己巳缓缓地伸出手。穿着不同颜色衣服的三只老鼠爬在她的手臂和指尖上,手握着牙签剑,勇猛地挺起胸膛。
冲过头的伊依通过已己巳的身旁,伊依连忙停下脚步,大口地喘着气,注视着她的背影。她的背影还是一样娇小。在那问伪壳蛇分别、感觉很不可思议、伊依认为是朋友的少女。
「Oblivion (虚无)。Hekkentaru (悲哀)。Cramcram〈愤怒〉。」
已己巳用仿佛鸟鸣般的微弱声音,轻轻地这么宣言。
「挡住追赶过来的怪造生物。但不能下杀手。吾也不想和『愤怒』正式对立……而且伊依不喜欢血腥。」
在话语发出的同时,三只老鼠看来非常快乐似地,宛如疾风一般跳跃起来,飞向夜空。好快。速度快得惊人。彷佛子弹一般。
伊依用视线追逐着他们的行踪,发现了奇妙的东西。
「那是……什么?」
天色很暗,无法看清楚细节。而且对方的速度也是快得不输给老鼠们。但是可以看见。伊依看见了。那追赶着自己和罠奈、大概是打算杀了两人的对手——看起来像是恶魔。恶魔。浅灰色的躯体上冒出蝙蝠翅膀,闪耀着染成红色的双眼,看来十分可怕的生物。
怪造生物。栖息在无尽遥远的相邻世界,虚界中的超乎范围的存在。
「……已己巳。」
已己巳在前头引领着感到困惑的伊依和罠奈,看起来明明只是普通地在行走,速度却比用全力跑的伊依还快;已己巳转过头来,有些害臊地说道了:
「好久不见了。」
「你是已己巳……没错吧?」
对于怀念到泪腺差点动摇起来的伊依,已己巳看来有些寂寞地微笑了。
「不对。」
她摇了摇头,瞪着虚空说道:
「现在的吾是喜悦大公。」
※ ※ ※
空无一物的黑暗中浮现着画面影像,原本一直看似满足地眺望着那影像的红龙,让全身抖动了起来。他并列着獠牙的嘴巴缝隙间同时溢出了火焰,排列在周围的怪造生物们发出哀号并四处逃窜。
〈啊啊!竟然在这种地方,『喜悦』!〉
龙彷佛假日在觊看棒球赛的中年男人一般将身体向前挺,瞪着画面发出怒吼、唾液和火焰—在龙的旁边,坐在骨制玉座上的妖女,同样地像是假日的中年女人一般佣懒。
她抓起某种幼虫,扔入手心的嘴里咬碎,看来兴趣缺缺地仰望着画面。虽然不清楚她那整个被面具覆盖住的脸庞,是否能看见什么。
然后她还是一如往常,用只会给予别人快乐、彷佛蜂蜜一般的声音低喃道:
〈星空化为泡沫之时,人鱼公主将和贝壳共舞。〉
〈够了,就叫你用别人听得懂的言语说话啊!〉
就连翻译都因为害怕愤怒大公那凶猛的气势而离得远远的,因此无人能够理解悲哀大公所说的言语。急性子的愤怒大公,瞪着画面里头牵着双马尾和铁面具少女的手、在夜路上前进的娇小少女。
〈『喜悦』是把我当傻瓜吗!光是击溃我的小弟『零时镜』还嫌不够,这次还想妨碍代理战争是吗!我要宰了她!这个蠢蛋!〉
〈这是影像,她听不见的。〉
悲哀大公彷佛感到厌烦一般,不情不愿地用别人也能理解的言语低喃道:
〈而且你的部下会死,是因为你轻视对方是难民,这是你的过失;再说我们不是都默认了,决定暂时不管逃到现界的喜悦大公吗?〉
〈我可不记得我们有过那种约定。会引起灾祸的芽,就是要趁长到会绊脚之前铲除啊,『悲哀』。我们龙族会严守约定,但可不会在乎默认那种暧昧的东西。〉
〈因为龙就是单纯又蠢嘛。〉
〈要是不闭嘴,我就从你先铲除起,石头女!要是敢瞧不起高贵的龙族,我会把你的骨头也烧成灰!〉
彷佛要发动攻势的龙,还有看来只像在挑衅对方的妖女;双方的交谈会直接决定虚界今后的趋势,周围的怪造生物都提心吊胆。虽然聚集在此的都是强力的怪造生物,但愤怒大公和悲哀大公的实力要高出太多了。
悲哀大公在玉座上翘起二郎腿,
看似麻烦地用单手撑着脸颊。
〈一下叫我说话,一下叫我闭嘴,你还真是任性啊,『愤怒』。〉
然后有一瞬间,她身上缠绕着甚至会冻结住龙的愤怒的冷酷氛围。
〈而且……不管『喜悦』或『虚无』那些虫子怎么行动,都没有关系。这是你和我的战争。把那些家伙的行为想成是炒热代理战争的琐碎不确定要素就行了。〉
察觉到她讷巾的龠意,惯怒人公难得地发…虚弱的声卉。
〈喂、喂,『悲哀』……怎么能说『虚无』大人是虫子之类的——〉
〈『虚无』大人?咕哪,对那种堕落之后被放逐到现界的蠢货,你要效忠到何时?所以我才说龙不懂变通又蠢啊。他被封住力量放逐了。『喜悦』打从一开始就是个不值一提的渣滓。这是我跟你的战争,最终的虚界支配者,只有留到最后的一个而已。〉
画面上映照着夜晚的梦追坂小镇——浑身是伤的石头女一边看似麻烦地观赏着发生在那里的事件,一边陶醉地吐气。
〈现界的童话里面有个这样的故事……叫做北风与太阳。你的做法就像北风一样,硬是想剥掉旅人的衣服,而引起他们的反感。〉
悲哀大公摊开双手,注视着虚界深邃黑暗的彼端,这么宣言了:
〈而我则是太阳。而且太阳必然会成为胜者。『虚无』啊,『愤怒』啊,『喜悦』啊,败北于我……在我底下合而为一吧!那一瞬间,将淘汰掉无力的魔王,由我成为新的魔王!我要将这个虚界彻底染上『悲哀』的色彩——那是多么理想且美好的世界啊!咕咈,咕咈哈哈哈哈哈!〉
在放声大笑的妖女、不知为何没有出声的龙,以及只能在旁静观其变的怪造生物们填满的黑暗角落——有某个影子悄悄地动了起来,并逐渐远离。两位大公正热中于彼此的对话,其他怪造生物也同样没有余力去警戒周围。
因此没有人注意到逐渐远去的存在有多么异常。
那生物每一秒都以令人眼花撩乱的速度,不停变化着外观。
GameMaster-B
红龙
※ ※ ※
将学生们在古顷大祭上的战争当作虚界的代理战争,让「愤怒」和「悲哀」急远沸腾过头的对立分出胜负——虽然同意了这件事,但其实龙王正感到伤脑筋。
原本就偏好以力气,或者该说以单纯的物理性暴力来决定事情的龙,并不适合思索策略或阴谋。坦白说,愤怒大公无论是赌博或游戏,都会立刻激动起来,所以不曾在这方面赢过。对方又是那个狡猾的悲哀大公——龙感到有些后悔,自己似乎轻易地被拐到对方比较有利的舞台上了。
虽然决定了由愤怒大公和悲哀大公各自操纵一个阵营的人类,但并没有规定不能听从别人的建议,因此龙也试着询问部下该怎么行动。但自己的部下也净是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笨蛋,根本派不上用场。龙放弃寻求建议,决定靠自己设法赢得代理战争。
话虽如此。
〈人类这种生物……为什么每个家伙看来都这么软弱啊?〉
龙将影像投射在虚界的黑暗之中,随意地眺望着即将成为代理战争舞台的新生古顷校舍,寻找是否有亮眼的学生;但总是看不到顺眼的家伙。看起来只像是为了无聊的事情烦恼、用虚弱的肉体四处徘徊,只会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软弱生物。
更何况龙跟人类相比之下,基本的生命力和作为生物的能力根本是天差地别。用龙的角度来看,无论哪个人都实在太微不足道.甚至难以比较。这就彷佛要人类只靠外表来判断蚂蚁的优劣一样,顶多只能看出这家伙精神不错、这家伙好像快死了一样;龙整个伤透脑筋。
〈啊啊真是的,只能随便选一个,由我来硬的让他获胜了吗?人类这种东西……看起来都一样啊。〉
就在龙这么心想,打算停止毫无意义地眺望校内这种行为时,龙忽然感受到以人类来说,算是出类拔萃的强力存在。龙感到好奇,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将影像转到那边,挺身观察。
〈这家伙……〉
场所是个狭窄的房间。虽说从龙的角度来看,人类的房间几乎都是一样地狭小。挂着「会议室」名牌的那个空间,有桌椅排列着,中央有一对少年少女正面对面。
戴着像鬼角般的头饰、感觉有些深不可测的女装少年。
特征是深红的眼眸和白色头发,肩上挂着刀、看来威风凛凛的少女。
〈这『魔力』我有印象……这家伙是杀了我的『零时镜』的人类吗?似乎是有点本事——但看来不像什么了不起的货色啊。〉
龙眺望着宛如武士般的少女,一个人这么喃喃自语着。「零时镜」是以「愤怒」的部下来说,算是头脑聪明而被看好的高等怪造生物,但前阵子因为某个任务失败而惨遭杀害。龙明白他全身被撕裂开来、痛苦挣扎而死的痛楚。因为龙和其部下的怪造生物们,在根本的位置上是相连着的。
正因如此,龙才会仿佛自己的身体遭受损伤一样,对于「零时镜」的死感到愤怒。当然他对于推测跟「零时镜」之死有很深关连的白发少女,也感受到一种近似于杀意的愤怒。遑论要将她当成代理战争的棋子使用。虽然少女似乎隐含着以人类来说相当稀有的战斗力,但「愤怒」的命运可不能交给杀害了部下的凶手。
自己因为太过强大而无法前往现界,但可能的话,自己巴不得用这副獠牙咬杀那名少女。干脆派哪个部下去动手吗——就在龙忘记了当初的目的,思考着危险事情的时候,听见了他们和影像一起传送过来的对话。
『无城……美国?』
相对于一脸讶异的武士少女,女装少年看似开心地笑了。
『对。无城美国,那就是我爷爷的名字。你多少有听说过吧?虽然是那副德行,但多少是个名人,课本上应该也刊登着他的名字吧?』
『真不凑巧,我是个不成材的学生。』
挺直了背坐在折叠椅上的少女,有些茫然地叹了口气。
『课本的内容我看过就忘了。』
『是哦。算了,既然你不知道,我就在这边告诉你吧。对你而言说不定也是个重要的人物哦,那个老爷爷——喏,战桥妹妹?』
少年跟少女恰好相反,将脚搭在长桌上,感觉有些随便地笑了。
『我的爷爷无城美国,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专门研究物造的怪造学者。』
『……』
物造这个词让少女的眉毛稍微挑动了一下。少年敏锐地发现这点,露出虎牙微笑了。
『没错。从虚界召唤生物以外的物体的技术,那就是物造。就理论上来说,基本上被当成是不可能的,成功的例子在人类漫长的历史上,也被认为只有一次。该说是童话故事还迷信呢,总之普通的怪造学者是不相信物造这回事的。在爷爷大失败之后,也没有半个把物造当成专攻的家伙了。』
『你的祖父还什么的失败了吗?』
对于少女的问题,少年看来有些寂寞地望向远方。
『是啊,我爷爷得到丰富的人才和资金,还建立了一间研究所,耗上漫长的时间试图解析物造之谜;结果没能发现任何有用的东西,最后还失去史上唯一的物造施行者,遭到学会放逐。他被当成是被物造这个妄想冲昏头,一直在浪费研究资金的愚蠢怪造学者:
『物造的……施行者。』
少女彷佛被某种激烈的感情给推动一般,紧绷的气息产生了动摇;但少年尽管察觉到这件事,仍装作视而不见,继续说道:
『爷爷现在也……无城美国现在也拖着年迈的身体苟活着,但遭到学会放逐之后,整个成了醉汉,已经变成了以学者而言完全是个废物的混帐老头。只不过以前的事情似乎还记得很清楚,他常常对着身为他孙子的我,把当时的事当成往事提起。』
这时少年将看似悠哉的气氛瞬间变犀利了起来,指着少女装饰华丽的日本刀。然后在笑容里含着气魄,刻意用轻快的语调低喃道:
『协助爷爷、物造出这世上仅仅只有两个的虚界咒具的女人……虽然官方当成是个谜,但爷爷记得很清楚哦。名字是战桥危香。』
然后他低声询问着表情紧绷起来的少女。
『那难道不是你母亲吗?倒不如说……那把刀,该不会就是虚界咒具吧?我是这么怀疑的啦。怎么样啊,战桥舞弓小姐?』
『如果是的话,你想怎么做?』
被称为舞弓的少女眯起双眼,两人的中央爆出宛如火花一般的杀气。少年像是要缓和那股杀气一般,毫不动摇地笑了笑,轻轻地耸了耸肩说道:
『不,我现在什么也不会做。我只是想确认,你是不是物造之子——战桥危香的女儿罢了。只不过……欸,改天有机会的话,我还是我爷爷,说不定会拜托你稍微帮个忙;请你记住这件事了。在研究物造的时候啦。』
『……』
少女彷佛在警戒一般,没有回答;这么说来连名字也不晓得的危险少年,像小孩一样天真无邪地跳着站起身。然后他一派轻松地挥了挥手
,前往房间的出口。
『假如——物造的机关被解析出来的话,』
少年像在自言自语一般,仍旧面对着门,且背对着少女低喃道:
『就能给现在嘲笑物造是迷信的那些家伙、把我爷爷和你妈妈当成傻瓜的那些家伙一点颜色看罗?怪造学界会整个颠覆过来,我跟你还有爷爷跟你妈妈妈,大家都会瞬间翻身变英雄啦!』
这时他转过头来,看来非常幸福、又彷佛坏掉一般地笑了。
『感觉很愉快对吧?是不是啊!啊哈哈哈哈哈!所谓一不做二不休,要翻桌不如翻倒世界吧!反正人生就像是泡沫的梦幻一样——就尽量放手去做,然后华丽地凋零吧!耶!一度得生者,岂有不灭者啊!啊哈哈哈!』
他就这样哼着奇怪的歌,用力地打开门,维持着看似从容且愉快的气氛离开了。
龙对那样的少年产生了兴趣。
虽然杀害了「零时镜」的少女似乎也有一段难以厘清的因缘,但比起那些,龙对刚才的少年更感兴趣。对于人类这种软弱且脆弱的生物,龙并没有特别的警戒或评价;但那名少年似乎跟一般的家伙有所不同。
那胡闹到可疑的态度只是暂时的,他的眼神直到最后,都寄宿着伶俐的光芒——最重要的是,感觉很有趣。龙在少年身上感觉到一种彷佛会点燃华丽烟火一般的破天荒能量。那对龙而言是非常愉快的感觉。
对拥有无穷生命的龙王而言,虚界战争终究也是场游戏罢了。
既然要当成一场游戏,就选个能将游戏变有趣的棋子吧。
〈那边的小鬼,听我说一下吧。〉
龙隔着画面,对走在走廊上的少年这么说道。
少年没有感到惊讶或畏惧,果然还是看似愉快地迅速转过身,张大嘴笑了。
『啊哈哈!听得见声音却看不见影子!是哪来的家伙啊,是幽灵吗?喂!真愉快呢真愉快呢,简直像祭典一样呢!我的人生!』
看到少年跟普通人相差甚大的反应——虚界最强的红龙,决定赌在这笨蛋身上了。
无论是输是赢,总之跟这家伙在一起的话,似乎会很有乐趣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