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骗子魔女注视的未来 第IV章 冥府武士堂堂登场

在古顷大祭即将举行之前,紧张和兴奋的情绪,不只在现界,在虚界也高涨了起来。尤其是第三回投票时,自己的代理人——无城鬼京的票数大幅提升一事,似乎让愤怒大公乐不可支,只见他从刚才开始,就像已经获胜似地龙心大悦。

〈嘎哈哈!怎么样啊,看到没,『悲哀』!我家的鬼京还真是有男子气概!一开始明明排名那么低,但现在已经把票数差距拉到跟你那个像是纸老虎的代理人很接近罗!这下大概是我赢了吧!〉

〈……〉

虽然悲哀大公想对龙说的话多得数不清,但此刻在这边暴露出自己的策略也不是办法;因此悲哀大公决定保持沉默。现在就让他尽量得意忘形吧。像这样随他去说、被他当傻瓜、被他瞧不起更好,如此一来,等「悲哀」胜过「愤怒」、让他屈服于自己时,便能感受到加倍的喜悦。

没错,在这场代理战争中,会获胜的是自己。

一切都在悲哀大公的掌控之中,按照着计划进行。

〈……咕咈。〉

妖女忍俊不住,露出了恶的笑容;但龙似乎误认为妖女是说不出话来,骄傲地放声大笑。

真是愚蠢又傻呼呼的龙啊。无城鬼京那么大动作地抢票,还是没能获得第一名;几乎什么也没做的虚岛罠奈,却一直稳坐第一名的宝座;这状况非常不自然,但龙却丝毫没有起疑。

悲哀大公在内心嘲笑着龙,静静地仰望投影在黑暗中的古顷校舍。

为了防止对方作弊,龙和妖女一直并肩观察着现界的影像;但影像基本上都是映出无城鬼京和他的行动。因为龙想观察,所以妖女也随他高兴:不过像这样把自己的计划都暴露给对手知道的龙,真的只能说是个蠢蛋。

跟龙相比之下,鬼京的确是聪明到不能小看;他那可以称之为威胁的行动,也确实相当有效;但就连那种状况,也一样在妖女的预测范围内,照他这种作法,肯定会败给悲哀大公。那终究只是人类肤浅的智慧,碰上被称为「虚界最恶劣之头脑」的本妖女,区区人类能获得的成果,依然在本妖女的计算之中。

会获胜的是自己。即将称霸这场无聊的代理战争、成为虚界支配者的是自己。

还差一点、只要再一下子,一切就会成为自己的囊中物了。

几乎可以确定自己会获胜了,毫不知情的龙王根本不值得提防。只要在这边守株待兔,所有荣耀和权威,就会滚落到自己手上。

真是场轻松的战争啊。

〈……〉

不过——是怎么一回事呢?不安感好几次地掠过胸口。

是怎么回事?自己在警戒着什么?

〈看得还开心吗?兄姊们。〉

不断播放着的校舍影像中,有个少女站在走廊的正中央。醒目的牛奶瓶底眼镜,还有整齐地绑在后方的头发。纯白的制服。不是新生古顷的制服——而且,从她能够像这样隔着影像和自己搭话这点来看,少女甚至不是普通的人类。

〈……『喜悦』。〉

那是在虚界战争开始的同时便进行逃亡,漂流到现界的弱小大公。愤怒大公似乎因为部下遭到杀害而警戒着喜悦,但悲哀大公并没有把喜悦当成是一回事。毕竟自己在现界时,基本上会很明显地被限制住能力,而且喜悦大公的部下部是些不值一提的小角色。

喜悦大公轻轻地点头示意,用隐藏在眼镜底下的眼眸注视着这边。

〈吾侪『喜悦』也有参加那场代理战争的权利吗?〉

〈你说什么?〉

龙感到相当诧异似地叫出声。妖女默不作声,思考着少女发言的含意。厌恶斗争而逃到现界的少女,为什么事到如今又想跟虚界战争扯上关系?

喜悦大公浮现出忠于她本质的满面笑容。

〈因为似乎很有趣的样子,让吾也想跟你们一起玩了。当然吾大概赢不了吧,但还是想请你们让吾加入。〉

〈你的目的是什么?〉

悲哀大公单刀直入地问道。大公怎么可能因为单纯的兴趣和好奇心行动?不,倘若是喜悦和欢笑化身的喜悦大公,那倒也不是不可能;但现在正是关链的时期,还是提防一下比较好。

〈什么目的——〉

少女看来有些寂寞似地,只用嘴角露出微笑。

〈吾没什么目的。坦白说。吾跟属下们一直在现界四处逃亡,已经到了极限;照这样下去,与其缓慢地逐渐灭亡,倒不如加入你们的旗下还比较好;吾是这么判断的。而且,万一吾侥幸在代理战争获胜,就能风风光光地回去虚界了呢。〉

〈……〉

这理由并非不能让人接受。但是,妖女总觉得哪边有问题。虽然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地方让自己这么在意——

〈也罢……好吧。〉

总之,只要自己在代理战争中获胜就行了。无论喜悦大公有什么企图都没关系。自己的策略应该十分完美。只要按照计划,一帆风顺地在古顷大祭中获胜就行了。这么一来,不只是「愤怒」,还能把「喜悦」纳入自己的支配下。虽然吸收不值一提的「喜悦」也没多大助益,但不拿白不拿……悲哀大公不禁起了这样的贪念。

〈既然如此,就随你高兴吧。你没意见吧,『愤怒』。〉

〈是啊,『悲哀』。毕竟『喜悦』也同样是大公,没有理由排挤她。〉

龙也相当干脆地认可了这件事。龙根本什么也没在想。真是愚昧又无能的笨龙。自己选择成为下属这条路的喜悦也一样——悲哀大公用嘲笑的眼神注视着少女。

喜悦大公看来很开心地露出微笑,自信满满地挺胸站直了。

〈谢谢你们。不过,既然要参加,吾也不会输哦。〉

啊啊对了——少女像是刚才忘了说一样,背对着龙和妖女补充说道:

〈吾的代理人叫做空井伊依。〉

※  ※  ※

「从今天开始举办的古顷大祭——在久渡的判断之下,派遣了爆川、高桥和郁宫三人前往。加上常驻在新生古顷的宇宙木,合计有四名怪造学教授——毕竟舞台是学校,无法派大批部队前往警戒;因此久渡判断派出少数精锐是最理想的作法。」

少女今天也堕落成对着雕像说话的愚者。少女呼唤着无论怎么费尽唇舌、或是搭配笑容和动作演出,也绝对不会回应自己的对象。少女相信即使没有回应,自己的台词仍然会传达到他的某处,并产生回响。

那里是个奇妙的空间。像是堆积起来的黑暗中央,只见水晶正闪耀着光芒;排列在水晶周围的无数人们,马不停蹄地编织着咒文和咒印。

异样的少女彷佛无视汗流浃背、心无旁骛地呐喊着宛如诅咒话语的人们,只是一个人孤单地站在那里。

少女看起来大约是小学生的年纪。奇妙的绿色头发,宛如羽衣一般垂在肩膀上,少女有着与其说是水嫩光滑,不如说更像是无机物的白皙肌肤;身上缠绕着一股宛如亡灵一般、没什么生气的氛围。

引人注目的是少女戴在头上的巨大帽子。看起来就颇具重量的那顶帽子,让人无法想像少女戴着它是为了时髦或防寒,只是个纯粹的不自然。

怪造学会副总长,久渡贵乃子。

在怪异的头部上隐藏着神秘,实际上——是营运怪造学会的人物。

「虽然虚界难民现象已经平静下来了,但虚界战争似乎至今仍持续开战中。大量怪造学者聚集在一起的新生古顷有许多『门』,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奇怪,因此这次才会派遣怪造学教授前往……」

久渡眨了几次眼,从水晶迸发出来的眩目光芒让她眯起眼睛。这个无止尽地溢出光辉的奇妙矿物,会宛如生物一般跳动且不停闪烁,实在很伤眼睛。要是一直看伤眼的东西,视力会变差。要是视力变差,工作效率就会降低。要是工作效率降低,自己就会变成对怪造学会而言不必要的存在。

而且对少女敬爱的男性来说,也会是个不必要的存在。

「总长,您有何意见?」

少女用因为恐怖而几乎紧闭起来的双眸,眯眼看着坐在眼前的人物。黄金色的头发与和服——散发着神圣气息的男性,名为激流院潮静。他是怪造学会的总长、是掌握着虚界秘密的人物,也是久渡醉心效忠的男人。

他没有对久渡的话做出反应,只是一心一意地咏唱着咒文、刻画着咒印,对着水晶不停地持续进行着「封印」的仪式。他的动作和声音没有半分动摇,强悍且美丽——久渡暂时看得入迷了,但她随即提醒自己现在可没空发呆,行了个礼。

「……那么,以上就是今天的报告。久渡回去进行一般业务。」

久渡期待男人会回答「嗯」或是「辛苦了」,而抬起了头;但男人果然还是面对着水晶——还有被关在水晶中央、抱着膝盖的人物;男人只专注在那两样事物上面的视线和声音,让久渡感到嫉妒。

久渡摇了摇头,晃动巨大的帽子,又深深地行了个礼之后,离开了现场。她走了一阵子,转过身,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顽固的黄金色背影。

「久渡只要——」

她悄悄地小声

低喃着安慰自己的自言自语。

「能够待在您的身旁……就心满意足了。」

所以自己可没有时间去羡慕那个独占总长视线的水晶人物,或是感到沮丧泄气。只要不停地工作、工作、工作,那样就——只要偶尔能获得总长赞美,那样就够了。

「总长,我爱您。」

久渡今天也将因为害怕被拒绝,而从未告白过的话语吞回了肚子里,前往自己的战场。

※  ※  ※

古顷大祭当天,也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是个无风无云、感觉非常舒适的晴天,晴朗到让入不禁会想起「暴风雨前的宁静」这个不祥的词汇;就连阳光也像是从天上洒落下来的宝石一般。

古顷怪造高中从早上就充满了活力。

没有感觉到鬼京在暗中活跃或代理战争的黑影,反而有种临战前的慷慨激昂,可以感受到喜怒哀乐的激扬。祭典马上就要开始了。能够愉快且大家和乐地炒热气氛的祭典。

伊依从前一天开始就几乎熬夜没睡,虽然她像是昏迷了一样小睡了大约两个小时,但脑袋还是昏沉沉的。不过,伊依打开用来过夜的教室窗户,在环顾操场的瞬间,那种佣懒的感觉也抛到九霄云外了。

「祭典啦!」

伊依无意识地大叫出声,她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眼,疲惫的脸上浮现出笑容。

宛如花田一般四处并排着的摊位、企划用的舞台、大声地互相呼唤、正在进行准备的众多学生们。就是这个,这种吵闹却又美妙的气氛,伊依就是想要体验这种祭典的气息。大家一起拚命地准备,演出这仅仅一天便会结束的梦幻时间。虽然没有意义、感觉很愚蠢,却十分美好的刹那。到今天为止的两个礼拜间,一直引颈期盼的狂欢骚动即将开始。

同样在教室小睡的同伴们,感觉很疲惫似地爬了起来,聚集在伊依身旁,高声欢呼。

来吧,古顷大祭即将开始。

得提起干劲努力才行——伊依激励着自己,笔直地看向前方。

※  ※  ※

无城鬼京每天早上,都是伴随着倦怠感醒来。

「啊……」

真麻烦。总之所有事情对鬼京来说都很麻烦,他窝在棉被里面,不断地重复着「真麻烦」这句话。睁开眼睛真麻烦。动脑思考真麻烦。早上起床洗脸换衣服去学校真麻烦。

好懒。自己还想睡。倒不如说,自己想要睡一辈子。

「就算我没做什么,世界也一样会照常转动啊。」

鬼京喃喃地说道,他按掉叫个不停的闹钟,虚弱无力地爬起床。鬼京的住宅是非常无趣的一般家庭的平凡独立住家,是栋附带小小的庭院和阳台、两层楼建筑的分售住宅。双亲是都有工作的社会人士,其他还有大学生的姊姊、小学生的弟弟和态度冷淡的狗,是个五人一狗的家庭。

这间格局宽广的房间是三姊弟共用,双层床的下铺是姊姊专用,鬼京和弟弟则不知是造了什么孽,被迫一起睡在上铺。虽然这是因为双亲各自保留了一间房当成自己的房间,才造成造成这样的情况;但鬼京并不讨厌姊姊或弟弟,而且也没有很想要自己的房间,所以不觉得有什么。

生性认真的弟弟似乎早已经起床了,房间没看到他的人影。他大概在一楼的餐桌用早餐吧。家人一起和乐融融地用餐这种习惯,在日本已经绝迹了,所以每个人各自吃早餐这件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鬼京抓了抓睡到乱掉的头发,大大地打了个呵欠,穿着睡衣慢慢地走下梯子。鬼京才在心想怎么会有鼾声,只见今年迈入二十岁的姊姊,豪爽地躺成大字形,在下铺睡得正熟。鬼京的姊姊不但长得高,力气也很大,要是惹她生气就麻烦了;要是硬把她叫醒,会白白挨一顿打,因此鬼京决定放着她不管,开始换衣服。

虽然鬼京也有男生制服,但他还是会习惯性地穿上女生用的黑色冬季制服。他穿上同样是黑色的及膝袜并戴上角饰,正打算拿起书包时——停下了手。

今天是古顷大祭当天。根本不需要准备课本,空手去上学就行了吧——刚睡醒还有些呆滞的鬼京这么心想,决定把书包留在家里。

「可恶……可恶、男人算什么、男人算什么……」

姊姊好像在说什么梦话,但她八成又被男人甩了还怎样吧。像那样去上学、打工、恋爱、然后回家吃饭,沿着人生的轨道,马马虎虎地过着幸福的生活。虽然鬼京并不会轻视那样的姊姊,但鬼京仍歪头感到疑惑,那样的人生快乐吗?

如果并不快乐,可以不用勉强自己活着。

因为活着这件事,实在非常麻烦啊。

快乐的事情、好笑的事情、美好的事情、幸福的事情——如果没有这些「奖赏」,人生简直是麻烦到叫人活不下去。只有自己会这么想吗?

「这样会感冒喔,大姊。」

鬼京帮眼角浮现出泪水的姊姊盖好棉被,用自暴自弃的步调离开房间。他走过因为新建所以还没什么污垢的走廊和楼梯,进入有电视声响的客厅。

「……」

小学生的弟弟一脸无趣地啃着烤好的吐司,茫然地眺望着早上的电视节目。没有打招呼。鬼京也没有亲切对待弟弟的兴趣。真麻烦。鬼京在厨房将切成八片的吐司放入烤吐司机,忽然发现了一件事,而大声叫唤着在客厅的弟弟。

「喂!老爸和老妈人呢?」

平常的话,这个时间勤奋的父母亲应该正在准备上班或用餐才对。但今天早上却没看到任何一边。虽然双亲在不在家都无关紧要,但鬼京就是有点在意。

弟弟没有回答。鬼京似乎被这家伙讨厌着。鬼京毫不在乎地靠近坐在沙发上的小个子,用力地摇晃着弟弟的头。

鬼京无视发出哀号的弟弟,像是在威胁一样低声说道:

「哥哥我在问你知不知道老爸跟老妈上哪去了,听到了没啊?」

「哇、哇哇、快住手放开我啦人妖!住手啦!」

弟弟这么大叫,像个小孩似地挥动双手抵抗;但看到鬼京握紧的拳头之后,没多久便老实地投降了。倘若是平常,这时姊姊应该会一脸凶狠地过来斥责鬼京,要鬼京别欺负弟弟;但那个可怕的姊姊正伤心地窝在床上。

弟弟像是吃了乖乖一样乖巧地缩起身体,眼神往上瞄着鬼京。

「我跟你说喔,今天一大早,医院就打电话到家里来。」

「医院?」

猜不出是怎么一回事的鬼京,感到有些讶异。弟弟怕会挨骂而颤抖个不停,他一边窥探着鬼京的表情,一边小声地继续说道:

「嗯。然后爸爸跟妈妈就慌慌张张地跑去医院了。虽然爸爸有说应该叫醒哥哥比较好,但哥哥睡得很香,而且妈妈说今天好像有学园祭,还是不要吵醒哥哥好了。」

「……啥?」

鬼京越来越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了。小学生的弟弟不太会表达,鬼京无法顺利地掌握事情的来龙去脉。

弟弟像是在闹别扭似地鼓起脸颊,无意识地挥开鬼京抓住自己肩膀的手。然后弟弟像是很难启齿一样,用尚未变声的童音告知了那件事实。

「嗯,好像是……爷爷倒下了的样子。」

就这样,偏偏在古顷大祭当天,无城鬼京听到了对自己的生活方式带来重大影响的祖父——无城美国的坏消息。

※  ※  ※

千万别当怪造学者——鬼京从小时候开始,就是听着双亲这番叮咛长大的。

那恐怕是「别变成像你祖父那样」的意思吧。

宛如妄想一般提倡着物造理论、弄丢了贵重的虚界咒具、遭到怪造学会放逐的愚蠢怪造学者。这就是对于无城美国这个人物的所有评价。

他究竟在想什么、他做了些什么、他追求的是什么、他是以什么为目标在进行研究——只会翻阅历史课本的后代的人们,根本不会去想像这些,只会把他当成一个失败者嘲笑而已。

鬼京的双亲一直觉得成了家族之耻的美国是个重担吧。学的是怪造学这种神秘且诡异的学问,而且是个只有污名特别出名的学者。千万别变得像他一样,被人嘲笑、被人当傻瓜、没人会回头看一眼——双亲这么坦率地告知鬼京。

但是鬼京是个天邪鬼,所以他无视双亲的忠告,进入了怪造学校就读。

然后现在,鬼京像是在追随砠父一般,正逐步确实地堕落成被每个人厌恶的存在。

为什么?

自己为什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美国。」

无城美国能活到今天,应该说是一种奇迹或执着吧——医师这么说。不规律的生活加上过量的饮酒和抽烟,这个不良老人根本没考虑过健康的问题,一直活到现在。他缅怀只有一瞬问的光辉过去,感叹之后连绵不断的悲惨日子;他自暴自弃、大吵大闹、成天喝得烂醉。

会倒下也是正常的。弄坏身体会导致死亡,是必然的道理。

鬼京这么心想。

但是,如果——他的物造理论能够获得大家认同,得到周围的赞赏和荣耀的话,他说不定能够再稍微长命一

点。而且,他说不定就不会直到最后一刻都不懊悔过去,像这样一个人孤单地死亡了。

阴暗的病房。吊着无数插管和点滴的美国,肌肤早已变得苍白无比。美国毫无血色,彷佛尸体一般。高大又浑身肌肉、满脸胡须、宛如熊一般的老人。活着走动时曾经那么具备压迫感的存在,现在却彷佛脆弱的工艺品一样,看起来如此虚幻。

鬼京从弟弟那儿问出美国被送进去的医院名字,急忙地赶过来,然后像这样一直注视着在病房陷入昏睡状态的美国。不晓得已经过了几个小时。医师和双亲也让鬼京跟美国两人独处,现在正在门的对面讨论着严肃的话题。像是病情如何、还有死了以后葬礼要怎么办之类的事情吧。

傲慢且愚蠢,却向对人生感到厌烦的鬼京阐述生活方式的古怪老人。每次碰面都在互相殴打或叫骂,宛如天敌一般的存在。尽管如此,鬼京还是在内心某处尊敬着这个彷佛流浪汉一般的男人。

鬼京低声问着无城美国。

「爷爷,你——活得快乐吗?」

鬼京坐在椅子上,毫不厌倦地眺望着美国的脸庞,茫然地开口询问。

「你能够心满意足地离开吗?」

祖父宛如铜像一般沉默无声,没有回应。人要死的时候就是这么回事。不管生前做了什么、是多么伟大的人物、或是有怎样的遗憾,无论是谁,最后都会像这样一个人死去。前往听不到任何声音、永远无法跟别人互相接触、孤单一人的天国。

鬼京将手贴在美国冰冷的手臂上,握住美国的手,然后低下了头。

「今天有个叫古顷大祭的活动喔。我到处捣乱那个好像会变得很无聊的祭典,拚命地炒热气氛呢。我变成反派,四处作乱,玩得很开心喔——」

鬼京空虚地低喃了这些话,然后发出沙哑的微弱声响。

「只差一点了呢。」

鬼京低喃着在美国面前会感到害羞、因此一直没能说出口的自己的目的。

「只要再一下子,我就可以在古顷大祭中获胜——然后请校长实现我的愿望,可以在古顷进行物造的研究……」

呜——鬼京发出哽咽。

自己并不强悍。不是个强悍的反派。自己其实是个非常软弱又懒惰的人。

有个老人教了那样的自己何谓生活方式,激励自己往前看。

「这么一来,因为大家在物造这方面部是外行人……在找教师的时候,我知道住在附近的奇怪老爷爷他以前——是因为物造而出名的人物,接着像一定会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到古顷来教课,然后在学校找到我,跟我说『你这家伙干么多管闲事』——」

眼泪在不知不觉间溢了出来。鬼京已经想不起之前最后一次哭泣时的事情。鬼京一直忘记何谓眼泪,只是成天傻笑,马马虎虎地活了过来。那样的自己首次尽全力去生活,为了达成目的而行动。

为什么美国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笑着说「感觉挺有趣的嘛」,然后称赞自己呢?

「你别死啊!」

鬼京爆发开来,用袖子擦拭眼角,摇晃美国的身体。

「别死啊!别死啊!别死啊别死啊!臭老头!别开玩笑了!」

鬼京疯狂地大叫,用力地拍打美国结实的胸膛。

美国没有反应,这让鬼京非常不甘心——他坐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别死啊,笨蛋……为什么、为什么要挑现在啊。为什么不能再等一下啊,还差一点,只要再一下子——我就能让你获得幸福了耶,你这个不知感恩、讨厌的臭老头!」

一滴泪水掉落到美国的脸颊上,然后弹开。

美国像是对那温热的液体起了反应一样,猛然地睁开双眼,并爬起。点滴的管子噗哧噗哧噗哧地被扯断。鬼京瞠目结舌,怔怔地看着这景象。

「爷爷……」

美国甚至忘了呼吸,只是凝视着鬼京,颤抖着肩膀紧抓住这边。他的力气很大,最重要的是那拚命的面貌非常恐怖,让鬼京倒抽了口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被抓住上臂、动弹不得的鬼京,这时听见了美国压抑低沉的声音。

「鬼……京。」

那是不幸的怪造学者,无城美国最后的话语。

「鬼京——物造是『虚无』的……」

「爷爷?你在说什么啊?」

鬼京感到困惑,没办法好好地说话。医生跟双亲似乎是察觉到骚动,可以感受到他们打开门冲进来的气息。但是鬼京甚至无法看向那边,他被美国只是偏执地瞪着自己的充血双眼给吸引住了。

这个特立独行又生性别扭的祖父,像是要吐血一样,用壮烈的声音告诉鬼京:

「物造会杀了虚界……不能被总长知道这件事——」

这边是他的极限了。只见美国的瞳仁明显地失去生气,他的全身放松了力量,整个人靠在鬼京身上,一动也不动了。鬼京无法置信,美国最后的话语也让鬼京感受到一种奇妙的不安,鬼京对闭上双眼、将身体整个靠在自己身上的租父怒吼。

「喂!那是什么意思啊!爷爷!喂——」

美国没有回答,他被医生和护士给拉走,鬼京只是对着距离越来越远的美国诉说:

「我不懂!我不懂啦!你到底想说什么啊,爷爷!讲清楚一点!别死啊!喂,别死啊!你别死啊,爷爷——!」

尖叫没有传达到任何地方,医生确认过脉搏和瞳孔之后,摇了摇头。

无城美国——死亡。享年八十七岁。

※  ※  ※

原本开始时间应该是早上八点,但四处有摊位抢先开始营业,在大家一个个跟进的状况下,古顷大祭便华丽地掀开序幕。学校的广播器传出高分贝的BGM,在校内和校外到处乱摆的摊位,店员发出嗲声招揽着客人。虽然怪造高中一下毁坏一下动工,学生又很可疑,让周遭的居民没什么好印象;但还是有学生的监护人和纯粹感到好奇的客人前来参观,因此人潮还不少。暂且不论操场,一旦进入校舍,甚至挤到不好走路。

「来喔来喔,章鱼烧、鲷鱼烧、文字烧、金川烧、什锦烧,要什么有什么,快来买喔!」

铁板发出的滋滋声响、食物烤得微焦的香味、还有开朗地招揽着客人的声音,让伊依将注意力转向那边。

只见在铁板的对面、异常强调少女风格的彩色看板下方,有个熟悉的少女正在用煎铲和菜筷,灵活地快炒着食物。仔细一看,操场的正中央是「商人旅团」——由商店街的孩子们所支配的区域,食物或面具这些买了可以带走的东西,大致上都在这里摆摊。相反地,咖啡厅和鬼屋之类的摊位,则大多在校内的样子。

伊依一边警戒着无城鬼京,一边让梅子坐在自己头上,随意地逛着。因为一直忙着准备古顷大祭,所以至今还没确认罠奈交给自己的光碟内容。而且,伊依不知为何有点不太敢看。等古顷大祭结束,心情比较平稳之后,再来播放那片光碟吧——伊依这么心想。

无论如何,从现在起就是古顷大祭了。身为精打细算的「商人旅团」的一员、同时也是花店女儿的美咲次郎花,发现伊依的身影,露出让人着迷的灿烂笑容。

「啊,伊依!伊依被食物的香味给吸引过来啦,好像小动物一样,真可爱!」

「我……我才不是被食物的味道给吸引过来的啦——」

伊依不禁涨红了脸,她觉得自己不能被当成爱吃鬼,而摆出严肃的表情。次郎花用头巾括住头发,在后方绑成一束,散发出跟平时不同的气氛。大概是因为铁板的热气,让她满头大汗,感觉有些性感。

她灵活地将鲷鱼烧翻面,同时开口询问伊依:

「要吃点什么再走吗?」

「咦?不了,因为我食量很小,要是吃得太饱,会动不……」

「唉唷,甜点是用另一个胃装的啦!」

次郎花让鲷鱼烧飞舞向半空中,用菜筷接住。然后顺势用纸包好,将热腾腾的鲷鱼烧递给伊依。鲷鱼烧烫得让伊依用双手来回抛接好几次。

次郎花用陶醉的眼神注视着那样的伊依,并露出微笑。

「那个你就拿去吧。吃不完的话,拜托头上的悔子帮忙吃就好啦。那孩子其实挺能吃的对吧?」

「咦?啊、嗯……」

不愧是流着商人血统的少女,推销功夫真是了得。伊依有些为难地仰望梅子确认,只见她对鲷鱼烧兴致勃勃,只差没伸出手来。

〈嗯。伊依不吃的话,就给我吧。因为我没吃过鲷鱼烧。〉

「是吗?嗯,那我们一人吃一半吧。小花,多少钱?」

伊依正想拿出钱包,只见次郎花得意地挺起平坦的胸膛,露出有些骄傲的表情。

「不用钱喔?」

「咦?那样不好啦,我不能让你白白请客……」

「不用、没关系啦。反正我们『商人旅团』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要靠这个赚钱。只要没卖剩下太多,都可以回本的啦。学园祭感觉就不是用来捞钱的活动嘛。」

伊依一睑为难的表情,次郎花迅速地在伊依手拿着的鲷鱼烧上涂抹巧克力奶油和草莓奶油,

然后快速地用金平糖装饰,接着露出灿烂无比的笑容。

「应该要好好享受祭典的感觉,对吧?」

伊依也同意这样的看法,因此她大大地点头赞同开朗的友人。

「说的也是。谢谢你,小花。」

「肚子饿了的话,欢迎再来喔!」

次郎花这么说道,并缓缓地对着伊依挥手。这期间也有其他男生被次郎花的笑容和声音给吸引过来,让次郎花忙得不可开交。她非常地乐在其中呢——伊依眺望着次郎花的身影,感觉心情十分舒畅,然后回到了拥挤的人群中。

「话说回来……」

伊依拿着被添加了许多好料的豪华鲷鱼烧,再次跟梅子互相注视。

「小梅子,这个你吃得完吗?」

※  ※  ※

爆川嫌风感到雀跃不已。她并非喜欢成天摆出焦躁火大的态度,所以偶尔也会有这种日子。毕竟今天是祭典啊。嫌风基本上喜欢热闹,而且认为热闹的理由越蠢越好。

这个被命名为古顷大祭的祭典,蠢得正好合嫌风的胃口。

「不过,我不爽的是——」

嫌风原本染上欢喜色彩的表情瞬间冻结下来,她露出凶狠的眼神,低喃道:

「很明显地是你在背后牵线这件事啦,宇宙木。」

爆川嫌风,十九岁。是以史上最年少的纪录,获得怪造学教授称号的年轻菁英。现在担任怪造学会执行部部长,每天都忙着处理频繁发生的古怪事件。

外表看起来只像个脑筋不好的不良少女。她将血色头发绑成麻花辫,大方露出的肌肤上刻画着特殊的刺青。那金色的眼眸彷佛看见猎物的野兽一般,还有静不下来的瘦长手脚。

而且今天还附带了一些有祭典风味的物体。

活泼晃动着的麻花辫上戴着可爱的面具,脸颊上贴着曾在中世纪欧洲流行过、类似假黑痣的星形贴纸。右手还拎着黑色的钓水球,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个负责担纲怪造学会一大部门的伟人。

场所是新生古顷怪造高中,宛如灼熟地狱一般的校长室。各项设备和放置在室内的文件都是使用防火、防高热的特殊原料,除此之外,看起来是个优雅又充满品味、非常普通的办公室。在室内正中央——那张彷佛可以躺着睡的办公桌对面,宇宙木看似愉快地微笑着,像是在挑衅嫌风一样地扬言说道:

「唉呀,竟然对着这么善良的校长,说什么她在背后牵线,真是叫人意外奇怪又状况外的指控呢。」

「你这只老狐狸。」

嫌风这么咒骂,瞪着神色自得的宇宙木。这个彻底防寒女,该说她难搞还是脸皮厚呢?实在很难猜出她有什么企图。

嫌风干脆地放弃思考,直接用胁迫的语气说道:

「总而言之,你要是玩得太过火,我可是会宰了你喔。虽然跟你说什么大概都没用吧?倒不如说你那双耳朵有在听吗?啊?反省这种事情连猴子都会,难道你比猴子还不如吗?去死。你真的该去死。原本在古顷就已经发生了一堆事件,你竟然还煽风点火,想要引起骚动——」

嫌风今天是接到怪造学会副总长久渡贵乃子的特令,而前来这所学校的。今天似乎从早上到傍晚会举行一个叫做古顷大祭的学园祭,嫌风以执行部长的身分,被派来视察和警备巡逻。不过,会派遣嫌风也是顾虑到连续发生事件的古顷——虽然嫌风本人原本很开心,以为可以假借工作之名四处玩乐。

但一问之下,才知道因为宇宙木提议要替最优秀的企划团体实现任何愿望当作奖励,导致投票和排行榜的竞争加速沸腾,早已经有伤者出现。可没空安稳地享受祭典。要是不认真一点警戒,可能会演变成大惨剧。

在理论上,嫌风也是可以理解宇宙木的心情。

怪造学是门危险的学问。实际上,怪造学者之间互相扯后腿这种事,根本是家常便饭。透过古顷大祭的准备,让学生模拟体验那种残酷的生存竞争;并藉由这次体验让学生习惯那种竞争,或是学习如何生存下去的方法。而且还能让学生适应团体行动,在竞争之后,学生的能力也会有爆发性的成长吧。就结果来看,说不定学生们能从中获得的东西,比失去的更多。

但是——嫌风这么心想。她感到有些火大,愤怒得咬牙切齿。

所谓的学校、所谓的学园祭啊。

只要能够快乐地享受就行了吧。

怎么能够互相竞争、互相憎恨、甚至互相伤害呢?这样不行吧。

而且。

「你说不定会遭人怨恨喔,宇宙木——」

嫌风平静地说道,宇宙木彷佛理所当然似地露出微笑。

「与其受人喜欢,倒下如彼人讨厌要轻松多了呢。我希喽学世憎恨找,然后化憎恨为力量,展翅高飞。找说呀,爆川小妹,所谓的教师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受到学生爱戴有什么用呢。教师必须被学生怨恨,成为他们的踏板才行呀?」

「你真的是……像冰一样的女人呢。我可没办法那么坦然地看开。」

嫌风冷淡地这么低喃,舞动着麻花辫,前往出口。

然后她转过头来,用拿着钓水球的手,指向宇宙木,开口说道:

「无论如何——你自己搞出来的烂摊子,要自己收拾掉啊。我们不是万能的、也不是神,所以只能事先戒备、或是现在四处奔波、或是事后再来反省。什么都不做的家伙就是在偷懒,我会发火。」

「嗯,我会尽量四处奔波罗。」

很好——宇宙木的答案让嫌风像小孩一样地笑了笑,然后离开校长室。

※  ※  ※

「唉……」

一出到门外,就听见忧郁到让人消沉的叹息。

嫌风歪头感到疑惑,站在看起来没人的走廊上。

校长室在类似日本城堡的新生古顷顶边,换句话说,就是位于天守阁的位置;从设置在狭窄走廊上的小窗户往外看的景色美不胜收。只不过这位置实在太高了点,而且有事要前往校长室时,这路程一定不轻松吧。感觉这建筑彻底显现出了宇宙木冰蜜那种「麻烦的工作能免则免、要找别人碴时则全力以赴」的性格。

嫌风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对谜样的叹息发出苦笑。

「你干么发出那么郁闷的声音啊?今天可是祭典喔,郁宫?」

像是对声音产生反应一样,嫌风的左手——拎着的钓水球稍微晃动了一下。

那是个装满不知名液体的漆黑钓水球。那东西无视于重力和嫌风的意志左右摇晃,用彷佛会冻结住听者内心的声音发着牢骚。

「咈咈……咈咈咈……不要紧,我感觉心情非常爽朗……这么一来,我总算能够绝望了……反正我果然对人类而言只是个用过就丢的道具,是个肮脏污秽的步行虫……看吧,我的人权和辩解都遭到无视,被关在这种钓水球里面……没错……打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抱持任何期待的……」

他阴沉的唠叨让嫌风沉默下来,然后用力地晃动起钓水球让郁宫闭嘴。原来里面装的不是水,而是关着怪造学会研究部长、同时也是怪造学教授,名为郁宫嘘的生物。郁宫是没有固定外表的黑色半液体,他的真面目是发生突变的怪造生物,除此之外一切不明。

嫌风将钓水球当成溜溜球抛丢着,然后疲惫地叹了口气。

「喂喂喂,郁宫啊,你会在钓水球里面,是因为你要脾气说不想去人多的地方吧?你也差不多该治疗一下那种讨厌人类又爱家里蹲的毛病了吧!每次都要像这样把你硬拉出门,也是很麻烦耶!」

「对不起……对不起……为了像我这样的低等垃圾,竟然要麻烦到高贵的人类……对不起对不起……」

「还有那种悲观的想法也顺便治疗一下好吗!」

嫌风不爽地大叫之后,决定无视郁宫继续前进。从校长室前的走廊往前直走,可以看到一个平台;平台中央开了个洞,连接着通往下层的梯子。

嫌风用让人感觉不出她单手被郁宫堵住的灵活动作走下楼梯,她咚——一声地着地之后,呼唤一直在那里等候的人物。

「久等啦,高桥。」

那个用沉默回应呼唤,缓缓地转过身来。

那是个巨人,只见他全身装备着厚重且充满攻击性、感觉非常危险的黑色盔甲。全身上下没有露出肌肤的部分,犀利的眼神炯炯发光。他盘着双手,从手腕伸展出刀刃的模样,仿佛巨大的十字架,散发出一种异样的魄力。不过,他让似乎是从窗户飞进来的小鸟停在肩上、身体承受着阳光的身影,甚至有种滑稽的感觉。

「叽。」

高桥发出宛如机械摩擦的声音,轻轻地点头示意。他目送着因为自己的动作而惊讶地飞走的小鸟,抬头仰望着天空——这景象让嫌风的心头暖了起来。

在并排着视听教室和仓库的校舍走廊上,巨人威严的容貌显得格格不入,感觉十分有趣。

嫌风一边把玩着装有郁宫的钓水球,同时露出开朗的笑容,走近高桥身边。

「抱歉啊,因为宇宙木那家伙把校长室建在奇怪的地方嘛,高桥的身体进不去啊!所以只有

我们去打声招呼了,要是能脱掉那副盔甲就好谈了,但你又不愿意嘛。」

「叽。」

高桥像是在说「我不介意」似地摇了摇头,又眺望起窗外。窗外能看到什么有趣的风景吗?嫌风也好奇地凑到他身旁。

「噢噢。」

从窗外看到的奇妙光景,让嫌风不禁露出满面的笑容。

「虽然不晓得是谁想出来的——」

但还真有趣呢,不愧是祭典啊——嫌风忍不住拍手叫好,赞赏着那感觉颇愚蠢的东西。

※  ※  ※

操场各处也有一些表演,四处引发了狂热的漩涡。伊依边走边心想着祭典真是愉快呢,然后听见了胸前的骷髅项链似乎感慨良深地叹息。因为这状况相当罕见,伊依不禁注视起被封印在项链里的父亲。

「爸爸?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种景象,果然很令人怀念啊。让我想起学生时代啊。』

父视茫然地说着,这让伊依感觉有点新鲜。没错,灭作并非打从一出生就是伊依的父亲,他也是度过了一段他自己的人生,当然也上过学校、经历过念书和恋爱这些阶段吧。虽然伊依无法想像,但那是确实发生过的过去。

伊依有些在意,决定一边随意逛逛,一边询问这些事情。虽然光是走路,就会被硬塞无数张传单,还会被强势的店员像是要绑票做地拉到摊位上,但伊依决定忍住。

「爸爸以前是上什么学校呢?」

『嗯?啊啊,因为我那个年代还没有怪造学校这么新潮的东西,国小国中高中都是普通的学校喔。同学都是一些脑筋差又貌似凶神恶煞的家伙,学校就像是垃圾场一样啊,不过很快乐呢……』

父亲好几次发出了「嗯、嗯」的声音,似乎很愉快地闲聊着。

『像是殴打讨厌的教师或反过来挨打,殴打学弟抢走他的钱然后跷课跑去游乐场,还有发现可爱的大姐姐并追到她家里,然后被她家的老爹痛揍一顿。』

「好像跟学校没什么关系……?」

伊依无奈地叹了口气,于是灭作便下流地咯咯笑了。

『傻瓜,学校那种东西,随便应付一下就好啦。青春时代稍纵即逝啊,不好好享受一下就亏大罗,伊依?』

「我有啊,我是用跟爸爸不一样的方式在享受青春。」

伊依冷淡地这么回应之后,到各个摊位闲逛或观看免费表演。因为伊依不想随便浪费仰赖父亲遗产的储蓄,所以伊依的零用钱非常少。为了在有限的预算内享受到祭典的最后一刻,必须尽可能地节约才行。

祭典果然充满怪造学校的风格,抬头仰望天上,可以看见怪造生物拉着宣传用的布条在空中飞行,还有很多团体跟怪造生物一起在跳舞。虽然一般客人刚开始会害怕应该是第一次见到的怪造生物,但习惯之后也渐渐地没那么紧张了,现在已经能够乐在其中。

嗯——伊依这么心想。要是能照这样子、朝这个方向,大家一起融洽相处就好了。

『噢噢?』

灭作忽然发出怪声,让伊依惊讶地看向他。

「怎么了吗,爸爸?你别发出怪声嘛。」

『没事……你看那个,伊依,看操场那边。』

虽然伊依搞不懂那个还那边是什么意思,总之还是先环顾了一下四周。虽然越来越多的人潮影响了视野,但伊依立刻明白灭作所指的东西是什么了。

在操场的角落,不知从哪拿来的足球门柱前,一道特别热闹的人墙中央,站着一个眼熟的人物。

血色麻花辫和皮革制的衣服。刻画在身体上的刺青和金色眼眸。仿佛在炫耀宛如豹一般柔软的身躯,少女堂堂正正地站在那里。

伊依一边走近那边,一边歪头感到疑惑。

「那个……不是执行部长爆川小姐吗?她来古顷大祭做什么呢?」

『嗯,我看八成是被委托来警备的吧——』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前往骚动的中央。看来似乎是足球社的企划,十球内能有五球踢进球门的话,就可以获得奖金之类的样子。嫌风看来正在挑战那活动——至于结果,看到她周围那些疑似足球社员、脸色苍白的学生们,就能明白了吧。

『怪造学会最强的武斗派,执行部的头目竟然对小鬼头拿出真本事决胜负,真是太幼稚了……』

伊依一边敷衍地听着灭作的喃喃自语,一边挤到旁观群众的最前列。没想到守门员竟然是魑魅寺尸丸,只见他握紧守门员手套,威吓着嫌风。至于嫌风,则是浮现出「总算有个看起来比较有搞头的家伙了啊……」这种感觉的微笑,如同灭作所说的一样,她毫不留情地拿出真本事。

伊依忽然发现毫无存在感地站着、身穿运动服的驹崎学,而走近他身边。在足球社员们都「那不是人……那不是人啊」「执行部的部长是怪物吗……?」像这样陷入错乱时,似乎只有他一个人仍十分冷静,单手拿着原子笔在记录些什么。

「驹崎同学。」

「嗯?啊啊,伊依同学。你在做什么?」

他用一如往常的面无表情,悄悄地从口袋里拿出手帕,然后凑近伊依的脸。看到伊依惊讶得抽动了一下,学不禁露出苦笑。

「别乱动。小梅子正在吃的鲷鱼烧,有个像巧克力奶油的东西滴下来了。」

「咦?啊,唔哇……」

梅子吃东西本来就很会掉,而且又是在伊依头上这种不稳定的场所进食,因此有鲷鱼烧屑掉了下来,巧克力也流过伊依的额头,滑落到鼻子上。因为伊依一直在注意嫌风等人,所以没察觉到这件事。

学用温柔的动作,像是抚摸一样地帮伊依擦拭,并难得坦率地露出微笑。

「嗯,这样就行了。只不过为了以防万一,等下你还是找个学校的水龙头,洗一下脸比较好喔。」

「谢、谢谢你,驹崎同学。唔哇,好丢脸。」

伊依涨红了脸,用手指戳了戳梅子,试着教训她。梅子虽然沮丧地垂头,但嘴里还是咬着鲷鱼烧不放,只见鲷鱼烧屑仍不停地掉落到伊依脸上。

伊依决定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将视线移回对立的嫌风和尸丸身上。

「不过……驹崎同学,这状况是怎么一回事呀?」

「嗯。这事件大约在五分钟前发生。」

仔细一看,有不少足球社员已经趴倒在地了;学眺望了一下那些社员,然后淡淡地说道:

「那个麻花辫的执行部长小姐刚才忽然现身,前来挑战足球社的企划。不过这边毕竟是现任社员,而且之前也没有客人能将球射进球门;但她却狠狠地将球连同足球社员的自尊一起贯穿了球网,已经连续得了九分。还剩一球,要是现在在那边的笨蛋没能阻止她的射门,我们就等于彻底败北了。」

『奇怪?驹崎同学和魑魑寺同学是足球社的吗?」

对此感到疑问的伊依开口问道,于是学摇了摇头。

「不是,我们并没有加入特定的社团。因为旧古顷的社团基本上都人数不足,我们偶尔会像凑人数用的救火员一样上场帮忙。那个笨蛋明明喜欢运动,却很容易厌烦,没办法长时间持续一项竞技呢。真希望他也能体谅一下被拖下水的我呢。」

「……」

呃,其实没必要硬陪他参加吧——伊依这么心想。这两人组的关系还是一样神秘。

就在伊依哑口无言时,眼前的足球赛也更加戏剧化,只见众多同伴被打倒的尸丸,用严肃的表情摆出架势。

「女人!虽然不晓得你是何方神圣,但你也只能横行到这边为止了!只要我在这里,你的球就连网子边也碰不到!」

「哈哈,不错嘛。我不讨厌那种热血的性格喔。」

在旧古顷半毁的「卵姬」事件、还有在伪壳蛇的事件中,嫌风应该曾经露面过好几次,但才仅仅一个月,尸丸似乎就忘了嫌风这个人。嫌风或许对尸丸还有印象也说不定,但她现在只是热中在游戏上,感觉没有认真在看对方长什么样。

既然都已经连续进九球了,再比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但尸丸凭着一股顽固和热血挡在球门前,嫌风似乎也打算回应他那分坚持一样,只见嫌风活动了一下肩膀关节,将球放在脚下。紧张感让气氛紧绷起来。观众都倒抽了口气。尸丸神情殿肃地瞪着嫌风,摆出警戒的架势,盯紧嫌风的动作。

嫌风宛如野兽一般龇牙咧嘴,她的手插在口袋里面,若无其事地甩了一下脚。

「让我看看你的骨气吧,小男生!」

然后她似乎非常愉快、从旁边看的话,感觉没有施力一样地——将足球踢出。

只是一瞬间。伊依的动体视力无法捕捉到发生什么事情。有人发出哀号,在伊依察觉到那是尸丸的哀号后没多久——便发出惊人的声响,足球连同尸丸整个人穿破球网。尸丸滚落在地面上、用双手抱着至今仍不停转动的球,像是撞到头一样,用茫然的眼神注视着嫌风,低声说道:

「难……难道你是足球之神吗……?」

然后他垂头,一动也不动。

「啊,他死了。」

伊依一边听着学没

有丝毫感动的话语,一边眺望着嫌风;她在大大地打了个呵欠之后,回应着观众的拍手和声援。她的表情像是已经忘记刚刚才踢了一记杀人射门,她走近彷佛随时会昏倒的足球社经理身旁,拿起装有奖金的信封之后笑了。

「钱我收下啦。唉啊,其实我忘了带钱出门,正不晓得该怎么办呢,多谢你们帮了我大忙啦。」

然后她走近在观众当中,比其他人高出一两个头、全身盔甲的巨人身旁;那是她的同伴吗?那是伊依不曾见过,缠绕着沉重气氛的人物。

嫌风活泼地晃动着麻花辫,一派轻松地对着那个巨人举手打招呼。

「久等啦,高桥。高桥要不要也玩玩看?可以活动一下筋骨,还能赚点零用钱喔。」

「叽。」

被称为高桥的巨人谦虚到让人意外地摇了摇头,不知为何很慎重似地抱着漆黑的钓水球,打算离开现场。嫌风似乎也只是说说而已,她一脸满足地笑了笑,跟在巨人后面。伊依眺望着那景象,娇小的身躯跳起好几次。

伊依有些伤脑筋,虽然她试着一边呼唤一边挥手,但嫌风果然还是没注意到。

「啊……要走掉了,我本来想至少打个招呼的。」

「用跑的追上去如何?我得把那家伙搬到保健室才行……啊啊,真是会给人找麻烦。」

学一脸麻烦似地前去观察尸丸的样子,伊依就此跟学道别,慌忙地飞奔到即使混杂在散往其他各处的观众里面、仍然非常醒目的异样两人组身旁。嫌风也随即察觉到飞奔过来的伊依,浮现出看来很开心的笑容。

「唷!这不是伊织吗,过得还好吧?」

「我叫伊依啦。请你不要再搞错了好吗……」

抱歉抱歉——嫌风面无愧色地笑着,她比伊依要高上许多。要是站在近处,必须抬头仰望她才行。天气明明十分寒冷,嫌风仍大胆地露出肌肤,刻画在肌肤上的刺青,实在很难不引人注目。

嫌风没有察觉到伊依那样的视线,用下巴比了比茫然地站在身旁、被称为高桥的巨人。

「这家伙啊,叫做高桥,跟我一样是怪造学教授。总之先介绍一下。喂高桥,这是伊依妹妹,是灭作教授的女儿喔。」

「叽?」

高桥发出非人类的呻吟声,用他隐含着微弱光芒的双眸看向这边。伊依有点害怕,但总觉得他看起来不像是坏人,而大大地鞠了个躬。

「我、我叫空井伊依!」

「叽。」

虽然因为盔甲而看不见高桥的表情,但感觉他似乎在微笑。高桥牵起伊依的手,用那厚重又冰冷的钢铁手指,彷佛在对待易碎品似地握了好几次伊依的手。似乎是在表现亲爱和友善。不过,虽然这有点无关紧要,但他为什么只会说「叽」呢?

就在伊依思考着这个问题时,高桥悄悄地将手上拿的钓水球递给伊依。那是个装满黑色黏浊液体的钓水球,是他在哪边的摊位上买的吗?

「?」

伊依无法理解他的行动,歪头感到疑惑;于是嫌风看似过意不去地露出苦笑。

「啊啊高桥,不能介绍郁宫给她认识啦。因为那家伙的存在是机密啊。」

『你说郁宫?』

这时伊依胸前一直保持沉默的骷髅项链父亲,忽然产生反应。看起来只像是钓水球的黑色物体,也同时微弱地颤抖着,感觉像是害怕得缩了起来一样。

灭作发出有些坏心眼的笑声,呼唤着钓水球。

『噢噢,你会在外面还真是难得啊。郁宫,喂,这么久没见了,连声招呼也不打吗?啊啊?』

减作根本像是在霸凌一样地说道,被称为郁宫的钓水球怱然发出呻吟。

「呜呜……」

『呜什么呜啊,郁宫。过得还好吗?我不在的期间,你讨厌人类的毛病有稍微好一点了吗?』

钓水球里面似乎潜藏着什么,但伊依不是很清楚。跟灭作似乎是旧识(?)的那个郁宫还什么的,像是逃跑似地动了起来,躲到高桥的背后。

『搞什么嘛,这家伙还是一样冷淡啊。』

「……」

伊依暂且不管非人类之间的交流,她将视线移向嫌风身上。

「嫌风小姐,你们今天怎么会来这里?」

「嗯?啊啊,最近怪造学校连续发生了很多事件对吧?我是来警戒的。但总不能让执行部全员都在学校里徘徊,所以来的只有我们……这些等下再说,我肚子有点饿了。伊依妹妹,你知道哪里有卖炒面吗?」

伊依带领嫌风到次郎花的摊位,在那边跟挥手说着「帮我跟大叔问声好啊」的嫌风道别。既然有她在,感觉应该可以安心一点,但还是不能大意。因为怪造学的基本就是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伊依这么心想,主动地跳入仍然喧闹不已的古顷大祭漩涡中。

※  ※  ※

校内化为了异空间,只能用「装饰得非常花俏的垃圾场」来形容。是个异世界。将青春期的少年少女的创造力挥霍到最高限度,墙壁上贴满了海报,设置着前卫的作品,穿着奇妙的装扮到处行走。四处有牛皮胶带剥落或遭到破坏的痕迹,演出了手工制的感觉,应该说是失败的异世界吗?总之形成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奇妙景色。

刚过十二点的中午时分。

到目前为止没什么大问题,无城鬼京也没有登场,古顷大祭平安无事地进行着。最终投票将在下午五点举行,如果在五点之前,能够照这个样子维持现况,就算是伊依获胜了。伊依拟定了这样的策略。

不过,伊依也没有自满地认为事情能够那么完美顺遂地进行。必须多想几道对策预防警戒才行。伊依绝对不会低估那个「亚玉的魔女」。

无论如何,饿着肚子是没办法打仗的。伊依想吃点像是米饭类的正餐来储备体力,而不是用鲷鱼烧或棉花糖裹腹。有没有什么适合的餐厅呢?伊依一边对照着四处发放的校内平面图、和标求出哪间教室由谁举办了什么企划的导览图,一边看着被人硬塞的传单,茫然地思考着。要是边走边想这些,可能会撞到路人,十分危险;因此伊依改变前进方向,朝着没什么摊位和人潮的地方走,决定冷静下来仔细思考。

「……嗯?」

不知不觉间,伊依走到了一楼鞋柜的附近。因为这一带是出入口,为了方便进出,禁止摆设摊位。在升降口的对面,穿着黑色T恤的谜样集团,在中庭表演着难以判断是在跳舞或正在进行黑魔术仪式的舞蹈,受到观众的喝采。那应该是某个社团的表演,但感觉真是可疑。

就在伊依思考着这些事情时,忽然发现眼前有个熟悉的人物。与其说是人物,不如说是布偶;那是保健室的居民——山田魔夜。平常醒目的她,在充满变装的古顷大祭中,看起来微妙地朴素。她散发出来的气氛彷佛会融入风景一样、十分适合这种祭典的非日常感。

「魔夜。」

她注意到伊依之后,像是有些为难似地扭动了一下身体,小声地说着悄悄话。她应该是在跟伊依打招呼吧,但实在听不见她的声音。她似乎还不是很习惯伊依,这让伊依感觉有点寂寞。

伊依走到魔夜身旁,面带微笑地问道:

「魔夜你一个人?玩得开心吗?」

对于这句话,她也是沉默地没有回应。

这时伊依总算察觉到魔夜的样子不太对劲,她仔细地观察着魔夜。布偶装的眼睛是钮扣,等于是面无表情,唯一可以窥探到的是她的脚边,但她一动也不动。彷佛真的是人工制品一样、散发出来的气氛跟平时的她不太相同。

这是为什么呢?伊依一边这么心想,一边看向魔夜的背后——难得地打开了大门、有伤者进进出出而吵闹不已的室内。

此刻在这边的伤者,大概是被嫌风给粉碎、包括尸丸在内的足球社社员吧。而且学园祭本来就是容易发生打架和意外的环境,保健室今天应该会忙碌得不可开交吧。所以除了保健室之外便没有安身之地的魔夜,才会感到伤脑筋。

伊依找到了合理的解释,她牵起似乎坐立难安的魔夜。

「欸,魔夜,你不介意的话……就跟我一起四处逛逛吧?站在这里也很无聊对吧?我正好打算去吃午餐,一个人吃也不好吃,如何?魔夜也一起来吧。」

魔夜是感到害怕吗?她依旧保持沉默。伊依决定来硬的,拖着魔夜离开。伊依待在老家寂怜院里面时,一直无法跟任何人有心灵上的交流,每天都是孤单一人寂寞地度过。伊依很清楚那种名为孤独的感觉。

无论是谁都讨厌寂寞。如果有人正孤伶伶的一个人,就应该对他伸出手。光是那样,就能稍微减少一些在不为人知的地方默默掉泪的人数。

「你真是个——」

魔夜悄悄地低喃。

「怪人。」

是怪人也无所谓。伊依牵着魔夜的手,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  ※  ※

那是平稳派无视利益所经营的朴素用餐处。室内开着暖气,让人稍微冷静下来。因为碰巧是午餐时间的关系吗?三年级教室的宽广空间,挤满大量的客人。

先购买餐券,接着跟店员换成料理,然后在室内摆设的长桌上自行找个位置用餐;这种流程跟大学的食堂很相似。要是放着不管,魔夜似乎会为了要吃什么迷惘到天荒地老,因此伊依点了两份热腾腾的乌龙面,然后端到桌上。

「来,这碗是魔夜的份。这是你的筷子。」

「谢谢……」

魔夜果然还是茫然地回应着,隔着布偶装发出模糊的声音。那声音是怎么一回事呢——感觉有点不太对劲,但伊依无法厘清是哪里有问题;她决定不去在乎那些,拉开筷子准备用餐。

「我开动了。」

是怎么回事呢?魔夜根本动也不动筷子,伊依只好一个人默默地吃着面。果然还是流着一股奇妙又难以言喻、不可思议的沉默。眼前这个穿着布偶装的少女,有一瞬间让伊依觉得她好像不是人类一样——伊依打了个冷颤。

自己是怎么了啊。伊依摇了摇头,注视着魔夜。

魔夜也凝视着伊依。布偶装的人工瞳孔,此刻显得异常生动。

「你这个人——」

魔夜用像是在责怪、又有一点嘲笑意味的激烈声音开口问道,感觉不太像平时的她。

「无论对谁,都会像刚才那样搭话吗?」

有一瞬间,伊依不懂她是指什么事情,而歪头感到疑惑。但伊依随即会意过来,了解到魔夜是在说像这样邀她来吃饭这件事,而点了点头。

「很奇怪吗?」

「要问奇不奇怪的话,是很奇怪。」

魔夜只是静静地、淡淡地回应着。

「你最好再稍微提高警觉一点。」

「为什么?」

「我说不定是怪物唷?」

魔夜理所当然似地这么低喃,果然还是只有声音在笑。

「没有仔细确认过对方是谁就搭话,像这样大意地待在对方身旁,说不定你一转身,我就会变成凶暴的怪物,吃了你喔?」

「……」

伊依不明白她想说什么,惊讶地皱起眉头。一时间只有吸着乌龙面的声音回荡在两人之间,没多久后,魔夜像是想起什么似地,继续说道:

「不在乎对方是谁就靠近,毫无警觉地互相触摸……那样的行为不叫做温柔。只是单纯的傻瓜。是不要命的蠢蛋。伪善者。」

「你这么说,会刺中我的痛处呢。」

顽固地拒绝着他人的魔夜,让伊依露出苦笑。

「一个人不是很痛苦吗?要是有人孤单一人,会想帮忙他是很自然的吧?因为我也不喜欢孤单一人,而且我知道寂寞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多管闲事。」

那是否定了伊依一切的尖锐话语。这种感觉以前也曾经有过。践踏着伊依的理想、梦想和一切,且放声大笑的这种语调。是在哪里听过的呢——

魔夜就如同她的名字,用吊诡黑夜般的声音,向伊依低声说道:

「有人就是想一个人独处。有人就是不相信他人、不期待他人、想要靠自己一个人变强。对那样的人而言,你这个人、还有你的好意,非常碍事。」

「但是,一个人独自站久了,会很累喔?」

对方的话语让伊依感受到的悲伤大过愤怒,她叹了口气。

「在对方感到疲惫的时候,想在身旁扶持着他,是很奇怪的事情吗?」

「很奇怪。我无法理解。」

魔夜没有丝毫动摇。仔细一看,她根本碰也没碰餐点,她的舌头只为了否定伊依在动作。

「只要自己好就行了。为了别人行动根本是在浪费时间和力气。」

「那么,为了什么事情花费时间和力气,才不是浪费呢?」

伊依客气地询问着样子不太对劲的魔夜。透过古顷大祭的准备,跟魔夜曾经交谈过几次,虽然还不算是变成好友,但伊依应该也没做过什么会被魔夜怨恨到这样责怪的行为。虽然不是很确定,但应该没有才对。

「就算一个人变强、变伟大了,如果没有人可以称赞自己,应该也很无趣吧?」

「那么,如果有人独自变强、变伟大就能够满足的话,请你千万不要接近对方喔。因为那会造成对方的困扰,你的行为也是白费功夫。」

魔夜这番话果然跟某人很相似,伊依缓缓地道出否定的言词。

「尽管如此,我还是会接近。我会向他搭话、跟他互相接触、紧抱住他。即使对方是认为一个人就能满足的人,我还是会告诉他有人在身旁的幸福。就算被嫌碍事,就算被认为我是在白费功夫,我也不会停手。」

伊依笔直地注视着魔夜,这么宣言了。

「即使我那种行动会遭到排挤、被人利用,或是在转身时被人从头整个吞掉,我也不会后悔。我已经决定了。我不会背叛我的梦想。我不会背叛我认为是朋友的人。只有这点是我的骄傲。」

「又是……不会背叛,是吗?」

又是?魔夜的发言让伊依歪头感到不解,她看来很烦躁似地低声说道:

「如果你当真认为自己能够不背叛任何人,那很了不起。倒不如说,你大慨真的从未背叛过自己称呼为朋友的人吧……但请你记住了,你并不晓得真正的恶意。你不晓得真正的拒绝。你不晓得真正的绝望。有些事情无论是你的梦想、理想、善意或自尊,通通不管用。你总有一天会被人利用那天真的梦想,被人榨乾你的血液和良心,遍体鳞伤地死亡。」

魔夜彷佛在述说理所当然的事情一般。

「因为人类……就是那种软弱的生物。」

「所以才要和平相处,互相扶持啊。」

等回过神时,乌龙面已经吃完了;伊依将碗公放在桌上,露出苦笑。

「我们的交谈像是平行线呢。总之请你相信我,魔夜。我不会背叛你的。」

「我怎么可能相信。」

这样的应酬似乎以前也曾发生过,之后两人便完全陷入沉默。

伊依甚至变得有点想哭,她像傻瓜一样地重复着:

「我会努力……让你愿意相信我。」

伊依努力地挤出这句话,但依然没有传达给顽固的少女。

※  ※  ※

「空井同学……」

就在伊依坐立难安地吃完乌龙面,替似乎已经消化掉鲷鱼烧的梅子加点了一份热狗,并喂着她吃热狗时,似乎在哪见过的少女叫住伊依。

她究竟是谁呢?

少女穿着紫色制服,是三年级的学生。她似乎是在这个用餐处工作,只见她刚才一直用抹布擦拭着桌子,还有将椅子排列整齐。

她发现伊依之后,便小跑步地飞奔到伊依身旁,开口问道了:

「你知道罠奈怎么了吗?」

「啊——」

伊依想起来了。她是之前推荐罠奈成为古顷大祭的企划者、之后似乎为此事感到后悔,表情看来很沮丧的学姐。鬼京在校内张贴布告之后,对着询问罠奈人在何方的伊依,像是在求助一般委托伊依传话的少女。

传话的内容是「对不起」。

这么说来——因为当时太过慌张,还没有向罠奈转达那句话。伊依感到十分过意不去,同时听到她刚才的问题,让伊依抱歉地低下头。

「我想罠奈……学姐她,大概是在她家里吧。」

看来相当朴素、感觉随处可见的少女脸色变得苍白,紧紧握住身上穿的围裙衣角。伊依无法告诉她虚界战争的事情、还有罠奈是其中一方代理人这种不知是真是假的事实、以及罠奈最后留下的话语;伊依词穷了几秒钟。

不知学姐是如何看待那阵沉默的,只见她眼里浮现泪水。

「从那之后……罠奈一次也没来过学校。」

看到她的表情之后,伊依明白了。虽然罠奈认为大家都把她当成公主看,而且对那样的自己抱持着自卑感.但其实不是那样的。

大概也有很多人是把罠奈当成罠奈看待,而且喜欢着罠奈的。

肯定是其中一人的学姐,用不知所措的声音低喃道:

「即使到她家门口,也会被赶回来。被贴出那种……那种布告之后,她该不会厌恶起所有事物了吧——罠奈同学会被卷入古顷大祭,都是我害的……我觉得好害怕、而且对不起她,我好想跟她道歉……但罠奈同学又没来上学——」

「学姐,请你冷静一点。」

伊依倾听着她支离破碎的告白。虽然自己并不可靠、脑筋也差、而且总是失败,但自己可没有卑鄙到能够轻率地敷衍认真对自己吐露心声的人。伊依非常认真地思考、用不算聪明的脑袋拚命思索,想让对方感到安心。

之前和罠奈一起回家时,在分别前曾问了罠奈的电话号码:伊依急忙地拿出手机,从通讯录中找出罠奈的号码并拨号。学姐忙着擦拭眼角并忍住泪水,至于魔夜则似乎无法理解状况,在一旁发呆着。

等了一阵子后,从电话的彼端传来了声音。

『……伊依?』

「啊,罠奈,你还好吗?是我啦。」

伊依非常轻松地这么打了招呼之后,面向对罠奈的名字产生反应的学姐。伊依基本上是个打铁趁热、想到就

立刻行动的人。在烦恼、迷惘、感到困惑时,现实会丢下自己加速飞逝。如果想跟某人和好,最好趁伤口还很浅的时候解开彼此的误会。只要互相交谈、说出彼此的真心话,这种情况应该可以顺利地解开误会;伊依是这么判断的。

罠奈认为自己必须变成某个特别的存在,她这么说服着自己,差点被理想的假象给压垮。罠奈曾说过自己必须改变,现在也拚命地努力着;伊依想要助她一臂之力。

『伊依?现在是古顷大祭正热闹的时候吧?怎么了吗?发生什么事了?』

「罠奈。」

伊依仰望着惊慌失措的学姐,试着用比较严肃的声音说道了:

「从现在开始,我会订三条规则给罠奈,请你等下遵守这些规则来跟某个人交谈。第一条规则,不说谎。第二条规则,不要帅。第三条规则,不贬低自己,不可以说自己是垃圾还废物什么的。好,请开始吧。」

伊依将手机推给学姐,同样地对一脸为难的学姐说道:

「学姐,请你好好地倾听罠奈的话。那个人不是公主也不是天使,是跟你同年纪的女孩;请你坦率地将心里想的事情告诉她吧。」

「空井同学……」

学姐似乎掌握到状况了,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她大概是个好人。罠奈其实不用受人崇拜、不用获得莫名其妙的评价,也能够理所当然地交到朋友……那样子很适合她。

伊依面带微笑,认为自己只能帮到这边,而移开视线说道:

「学姐要我传的话,我还没转达给罠奈。请学姐自己告诉她罗。」

「……」

学姐像是做好觉悟一样,她闭上双眼,大大地深呼吸后,叫出了那名字。

「罠奈……」

彷佛挤出所有勇气一般,用非常认真的声音。

「我没有站在罠奈的立场,替罠奈想过……就擅自起哄,我想为了这件事跟你道歉、跟你聊聊,可以吗?罠奈,我……一直在伤害着你呢。」

学姐笨拙地这么说道。尽管如此,这大概是罠奈最想听到的话吧。

「我总是称赞罠奈很厉害、很伟大,一直在依赖你……明明罠奈说不定不愿意,我却把你捧得高高的,当成公主一样看待……不是那样的,其实我只是想跟你当好朋友而已。我喜欢罠奈,因为罠奈是罠奈,我才喜欢你的;罠奈没来上学的话,我会很寂寞;如果是我把你逼入绝境,请让我跟你道歉……我想跟你道歉呀。」

学姐亲口告诉罠奈那句话。

「对不起……」

之后事情就非常理所当然地、很顺利地圆满解决了。

学姐跟罠奈之后尽情聊了大约一小时,两人顺利和好,互相宣言从明天开始要当普通的朋友;虽然这种事情并不需要特别发誓,但对罠奈而言,是个以前裉难办到的难题。

自己一定能够像这样理所当然地成为朋友。

虽然软弱,但是不要紧的。

※  ※  ※

『啊,喂喂,小舞?是我啦……嗯,小舞你现在人在哪?我一直在找你,但都找不到——咦?你说空无一人……咦咦!』

从学姐那儿拿回手机之后,伊依顺便打了电话给许多人,确认现在的情况。尤其是舞弓最近都没看到人影,让人很担心,因此离开用餐处之后,伊依便不断打着电话,

魔夜跟那样的伊依稍微保持距离,一声不响地移动到没人的地方。在塞满打扫道具的仓库附近,她打开没有人在的走廊窗户,低下头。

「……」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要装扮成这副模样,像那样羞耻地跟伊依面对面、逼问她、为了辩赢她而激动起来呢?为什么会对她的思考感到焦躁不已、坐立难安呢?

还是说自己内心软弱的部分,期待着和伊依的对话、希望伊依能断言她不会背叛自己呢?

多么软弱。多么软弱的——生物。

布偶装里面响起了咬牙切齿的声音。

少女颤抖着身体,忍受着不知是激烈的愤怒或满溢的哀伤;她忽然将手靠在窗上,眺望着远方。同时仔细聆听着伊依讲电话的声音,大略地掌握了状况。

为了转换思绪,少女将内心的想法和叹息一起吐露出来。

「……无城鬼京完全上当,到冒牌货那边去了吗?虽然电波似乎能传达到,但『魔力』被遮断了——愤怨大公的部下也找不到鬼京。那毕竟是个简单的结界,如果是怪造生物应该能够轻易入侵,但『愤怒』的部下根本不会想到还有另一间校舍吧。」

自己也必须有所行动——魔夜这么心想,轻轻地将脚踏在窗框上。只见布偶装的背后隆起,形成了被五颜六色的花朵装饰着的翅膀。

就在她要飞出去的瞬间,听见了脚步声。

她宛如野兽一样转过头看,只见正牌的魔夜正站在走廊的暗处。

「……」

魔夜跟魔夜无言地注视着彼此。讨厌人群的魔夜大概是躲藏在这附近,感受到魔夜的气息而跑出来的吧。魔夜在布偶装底下对着魔夜微笑,轻轻地展开翅膀,飞向窗户的彼端。

〈咦……刚才那是什么?……是我?〉

被留下来的魔夜感到困惑,像是见鬼了一样慌张地飞奔到窗户旁。但是长出翅膀飞走的另一个魔夜,早已经消失在青空的彼端,不见踪影。

「魔夜?魔夜?啊,你在这呀。」

大声呼唤魔夜、寻找着魔夜身影的伊依,发现茫然地呆站在原地的魔夜,便走向她身边。

「原来你在这里呀。好了,照约定我们一起去逛逛吧。首先你想去哪看看呢?」

〈咦?咦?空井同学?〉

正牌的魔夜依然无法理解状况,就这样被异常温柔体贴的伊依拉着到处逛了好一阵子,非常愉快地享受了古顷大祭的乐趣。

※  ※  ※

那一天,闇宫血影在商店街买东西的时候,遇到了正职的人。

那是个身穿在日本只有特殊地区才能看见的衣裳,感觉有些脱离世俗的人物。深蓝色的女仆服以及华丽的围裙。看似愉快地晃动着头饰,明明不是在打扫,却拿着扫帚彷佛在跳舞一样地走着。

那是个女仆。似乎并非角色扮演,而是正职的女仆小姐。

「唉呀,是正职的呢。」

血影不禁这么低喃的同时,那位女仆小姐听见了声音,而看向这边。虽然不是特别引人注目的美女,但是个雀斑和红萝卜色的头发显得朴素可爱的女仆小姐。

那时血影正打算去探访住宿生们参加的新生古顷学园祭——也就是古顷大祭的情况,而一边买着慰劳用的饼干,一边前往校舍。虽然她也邀请了设定上是弟弟的影文,但影文似乎要和住在附近的小学生,御剑真子一起去祭典的样子。血影认为不能妨碍两人,才会像这样一个人孤单地走在路上。

只有影文和真子两个人没问题吗?影文会不会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或是做出奇怪的行动,让人起疑呢?会不会给真子添麻烦、或跟真子吵架呢?真令人担心。果然自己还是应该一起同行的吗——

血影思考着这些事情而发起呆来,警戒心也跟着变弱,对于刚才那位女仆小姐逐渐靠近一事,反应也慢了半拍。

女仆小姐走到了近在眼前的距离,血影才总算注意到她,疑惑地歪了歪头。

「有什么事情吗?」

女仆小姐凑近血影完美地用笑容固定住的脸庞,突然大叫出声。

「冒牌货!」

「冒牌货?」

一碰面就被叫成冒牌货,血影无法理解这是什么情况,而感到困惑。

她说冒牌货,难道她一眼就看穿了血影的真面目吗——血影这么心想,不禁摆出警戒的架势,眯起双眼试着问道:

「那个,我不太能理解您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女仆小姐没有察觉到血影的杀气,只是气呼呼地鼓起脸颊,这么主张了:

「因为你明明不是女仆小姐,却打扮得像女仆小姐一样……这样不是冒牌货吗?这样算是冒牌货唷,真是的,虽然不晓得你是女仆咖啡厅还女仆什么的人,但冒牌货像这样被大量生产的话,大家就不晓得正职女仆小姐有多么难能可贵了呀!」

感觉自己似乎因为很不讲理的原因被发了一顿脾气。

总之事情似乎没有那么严重,因此血影缓和了表情,优雅地露出微笑。

「不,那个……我在附近的学生宿舍担任舍监,名叫闇宫血影。这身打扮也不是女仆服,而是历史悠久的舍监用日式围裙。我并非正职女仆的同业竞争对手,也不是什么冒牌货。」

「唉呀。」

女仆小姐也立刻停止生气的样子,很感兴趣似地盯着血影看。

「的确……听你这么一说,你跟女仆小姐微妙地不一样呢。这样呀,你是学生宿舍的——舍监小姐,嗯?学生宿舍?」

女仆小姐这时停顿了一下,彷佛在死地见到天使一般,露出灿烂的笑容。

「也就是说,舍监小姐……你知道古顷怪造高中在哪里吗?说来惭愧,女仆小姐迷路了……不晓得该怎么走

回工作的豪宅——如果是从校舍出发,我就知道路怎么走;但这条商店街我是初次造访……」

她似乎是因为迷路而有点神经紧绷。梦追坂小镇因为有山跟海构成明显的路标,习惯之后便不怎么会迷路——但住宅区的道路比较复杂。

血影依然是面带笑容,同情起假装啜泣的奇妙女仆小姐,自信满满地接下带路的贵任。

「那还真是可怜,那就由不才我——闇宫血影来替女仆小姐带路吧。说到豪宅……这一带的话,是指虚岛家的豪宅吗?」

「是的,女仆小姐在虚岛大人的豪宅任职。在本家众多女仆小姐之中,只有我驱原遥被任命在别墅负责照顾大小姐的生活。嘿嘿。」

名为遥的迷路女仆小姐看似骄傲地炫耀着,宛如小女孩一般跳起来表现她的喜悦。她果然是个活泼且可爱的女仆小姐——血影这么心想。虽然路人都一脸讶异地旁观着诡异的舍监和女仆小姐的对话,但两人并不在乎。

「不过——」

血影忽然注意到一件事,而试着说出刚才遗漏的事实。

「从今天开始是学园祭——路上应该会张贴有标示路线的地图才对,而且古顷的新校舍就像城堡一样巨大,只要抬头往上看,应该就能立刻发现校舍……」

血影说到这边,忽然注意到一件事。无论身在梦追坂的哪个角落,应该都能看见新生古顷那巨大的校舍,但今天却一次也还没见过。

「唉啊!」

遥当真是很不可思议似地叹了口气。

「有校舍可以当路标的话,女仆小姐也不会迷路呀……请看那边——」

女仆小姐督促着血影,将视线往上移。可以看见的是——蓝色的天空、因为开发工程而变成秃山、恶名昭彰的鹏山,还有云朵和附近澡堂的烟囱;就只有这样而已。

四处都没看见新生古顷的枝舍。

※  ※  ※

即使不用校舍当路标,血影也记得路怎么走,她将遥平安无事地带回虚岛家。血影跟附近的邻居也多少有点交流,因此知道那栋在平凡的住宅区中,显得格格不入的豪宅。

血影跟遥意外地合得来,畅谈得十分愉快,回过神时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遥还请血影吃了一顿午餐,不知不觉间时钟已经指向下午两点。

古顷大祭会举行到傍晚五点,之后好像有什么最终投票而暂时结束——最后还会举行自由参加的后夜祭什么的。就算现在前往,也无法逛到所有摊位吧;但血影还是想参观一下认识的住宿生们摆设的摊位或表演,因此依依不舍地和遥道别。

两人分别时,互相约定之后要再碰面。这对血影而言是第一次的体验。血影非常开心,自己明明应该没有感情——却抱着一种雀跃开朗的心情走在路上。

主人大概不会为了自己的变化感到高兴吧。

血影终究只是那个人的代替品,是不被寄望有感情的人偶。

但是——血影最近觉得每天都非常快乐,虽然对主人十分过意不去,但血影想要一点点地慢慢改变。那个人已经死了。早已经连一片血肉也不剩地消失在这世上。自己跟她是不同人,只是个长得很像她的人偶。

但是血影——并不想当她的替代品,而是想以血影自己的身分,来安慰主人。安慰那个让自己诞生在这世上、其实非常温柔,却刻意隐瞒这点、喜欢逞强的可爱主人。血影想要安慰他那孤独的灵魂。

「请您露出笑容,主人。」

血影这么低喃,将遥交给自己的「土产」夹在腋下,前往原本的目的地,古顷高中。古顷距离虚岛家的豪宅并不远。

不过,为什么到处都看不见校舍呢?应该不可能又像之前一样遭到半毁,难道是因为光线或浓雾的问题吗?感觉似乎能隐约看见校舍,但总是无法清楚地辨识到。

「古顷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血影舞动着彷佛混杂了金色与绿色的长发,稍微加紧脚步。倘若血影有意,也能够跑得比汽车还快;但路上有许多行人,大概跟血影一样是要前去参观古顷大祭的吧,因此血影也不能贸然行动。

不过。

「只是抄近路的话……应该无妨吧。」

血影环顾周围,确认没有人在注意自己之后,轻轻地翻身。她像猫一样垂直地奔驰过墙壁,顺势飞翔起来——她在电线杆上一蹬,飞越在并排的住宅屋顶上,用最短的距离奔向校舍。要是被人看到这种景象,八成会引起大骚动;但人类意外地不太会注意到上方这个死角。

咚咚咚——血影敏捷地奔驰,身体旋转了一圈之后着地。

着地时掀起了一阵沙尘。血影站稳身体,眺望着周围。

「……」

异常地安静。没有人的气息,也没有任何声响。因为听说是祭典,血影原以为会更加吵闹的——

感到诧异的血影,悄悄地将视线移向正上方。

突然出现的巨大校舍,无庸置疑地是新生古顷的建筑;那似曾相识、笼罩着薄雾的白色基地,威严地坐镇在视线前方。

但是——果然还是没有生气,或者该说肃穆得很不自然。

血影一边警戒一边前进,轻轻地跳过壕沟——沿着并排的石墙行走。血影曾经因为学生宿舍的工作或文件的更新手续,造访过这里几次,所以很清楚地记得这里的地图。很快地就看见了学生们上下学用的出入口,升降口就在眼前。

没有任何人在。

彷佛会引起耳鸣一股的无声,当然也没看见任何摊位、学生和来参观古顷大祭的客人。是弄错日期了吗?血影有一瞬间这么心想,但昨天——血影曾接到身为住宿生的伊依和香美的电话,说她们因为要准备明天的学园祭,打算留在学校过夜,没办法回宿舍。

血影边走边想,在门户大开的升降口对面——可以看见那边的鞋柜时,发生了异状。

有花瓣轻轻地飘落下来。

明明是冬天,竟然会有花瓣,真是太诡异了——血影这么心想,她警戒着周围,在原地停下脚步。于是花瓣接二连三地飘落,虽然场合不太对,但血影认为这些花瓣十分美丽。

「……」

血影立刻发现了一件事。这些并不是花瓣,而是切碎的色纸……是飞舞的纸片。血影试着拿了一片观察,发现纸片是工整的四角形,可以看出制作者一板一眼的性格。

不过那种事情根本无关紧要。

重要的是,既然这并非花瓣,而是纸片的话——表示有某人从高处洒下这些纸片。

「众人皆醒我独醉……」

那是从存在于遥远高处的天守阁——还要更上方传来的声音,是站在鱿瓦上的人物发出来的。因为距离实在太远,而且又是逆光,从血影的位置无法清楚看见对方的长相。只不过从声音听起来,对方似乎是个少女。

「今日也是晴空万里!倘若你是无愧于天的真正恶党,就仔细看清楚这道阳光和我的英姿,报上你的名号吧!若你想移开视线逃离现场,也未尝不可!就连在花朵盛开的山路里侧都如坐针毡的你,为低贱的自己感到羞耻,速速离去吧!」

「……」

血影无法反应过来。她听不太懂对方在说什么,最重要的是——有种难以形容、体液沸腾起来、全身感到痛痒而紧绷、未曾体验过的感动流窜过身体。

彷佛被雷劈中一般、彷佛被人用木桩插入心脏一般,那是一种惊愕的感觉。

血影怔怔地站在原地,让声音的主人有些不满地用清澈响亮的声音说道:

「你既不报上名号、也不远速离去,在原地静止不动的傲慢——我就当作是对我的挑衅吧!站在那别动!喝!」

然后那人影华丽地飞舞在半空中。宛如树叶一般轻盈、宛如流星一般美丽。血影呆站在原地,只是注视着这一幕。有种不知为何物的感觉,像是打寒颤、又像是发高烧;酩酊的身体无法靠自己的意志动作。

要是从那种高度掉下来,很明显地就算不死也残废;但少女却理所当然似地往下跳。

一般人会死的。掉下来之后会摔成肉酱,当场死亡。

所以血影在情急之下——便为了保护少女而动起来。血影本能地想用双手接住少女,她飞奔到以超高速掉落下来的少女身旁,伸出双手。

少女吓了一跳,看起来像是因为血影的行动而表情紧绷起来。

「笨、笨蛋!快让开!我不要紧的!我能够平安着地——你不用多管闲事!」

血影也有不能站着不动的理由。那是血影自己也无法理解、来自非常深处的地方的命令,促使着血影行动。

接触只有一瞬问。少女似乎在叫唤着什么,血影挺身扑向少女的掉落地点——没有任何冲击地接住少女。掉落下来的少女伴随着跟炮弹同等的速度和破坏力,但对血影而言,那算不了什么。只要让血影内侧的黑色物体稍微露出,将力量的方向转个弯扩散出去,那样就行了。

血影细细品尝着紧抱在手上的少女的体温。

那是血影并不认识、也不晓得是谁的少女。纯白的头发和深红的眼眸。绑着蜘蛛网图

案的头巾,全身挂满了闪闪发亮的银质饰品。

肩上挂着日本刀的少女,似乎跟血影同样感到困惑——她轻声低喃着血影也想问的问题。

「……你是谁?」

血影一脸为难地露出微笑,歪了歪头。

「天晓得,会是谁呢?」

血影这么低喃,然后紧紧地抱住少女。少女不知为何也没有抵抗,只是一脸不可思议地注视着血影。

※  ※  ※

战桥舞弓感到伤脑筋。她当真是伤透了脑筋。

地点是古顷怪造高中——没什么人烟的一间教室。那是将普通的教室改造得像是咖啡厅一样,入口摆设着看来廉价的花饰,还挂着「女仆咖啡厅『夏露璐朵蕾』」这样的看板。

并不是觉得坐立难安。自己反倒有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但却不晓得其中的理由,内心好像卡了什么东西一样,冷静不下来。

舞弓今天早上为了参加古顷大祭,和平常一样地前往学校;结果却像现在这样,连个人影也没看到。舞弓试着到处找过,摊位和活动的装潢就跟之前看到的一样,但学生、教师和来客却都像是被藏起来了一样,完全不见踪影。

这肯定是发生了什么超常现象,认为这应该是某人阴谋的舞弓,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一直在校内徘徊。虽然她逐渐感到不安,但说不定只有自己能够拯救消失无踪的大家——舞弓这样激励着自己。

是那样的努力有结果了吗?舞弓发现有个可疑的人影在行走,于是洒下为了用来演出登埸画面、在走路时顺便打发时间制作的彩色纸片,潇洒地降临在大地上——但对方似乎跟自己一样,只是迷失在这个奇妙又空无一人的新生古顷之中。

舞弓瞄了一下那个问题人物。

是个大美人。

她用熟练的动作从壶里倒出热水泡茶,并轻轻地摇晃着茶包。她不经意的每个动作都是那么地慎重且仔细,让在旁观看的舞弓也觉得很舒服。彷佛混入淡绿色的金发留长到腰部,每当她动起来,发丝就宛如缠绕着光芒的水一样流动着。虽然她感觉有点像人偶,或者应该说没什么生气;但不知为何,她散发出一种神圣的光芒,让舞弓不禁看得入迷。

舞弓和她交谈,为了打破这封闭的状况,有必要交换一下彼此的情报——这是舞弓的主张。为什么校内没有半个人?消失的学生和教师上哪去了?舞弓的方针就是各自把知道的事情、感到在意的事情都毫无保留地告知对方,互相协助。

可以正常使用的热水壶、还有看来廉价的纸杯,都是预定用在这间女仆咖啡厅上的东西吧。这里果然是古顷的校舍没错。准备工作看来也是完美地告一段落,今天就是古顷大祭当天,这应该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吧。

既然如此,为什么除了自己以外,没有其他任何人在呢?

「请用。」

就在舞弓陷入沉思时,女性无声无息地站到身旁,将冒出热气的纸杯放在舞弓的眼前。舞弓一反往常地动摇了起来,慌张地点了好几次头。

「感、感激不尽。」

舞弓不知为何紧张不已,她也搞不懂这样的自己。

对方用温暖的表情注视着舞弓,将自己的茶也放在正面——用长桌跟床单铺设成的简易座位上。但她没有坐下,只是看来很高兴似地低喃着:

「你能够好好地道谢,真了不起。」

然后她像是在照顾小朋友一样,抚摸着舞弓的头。那种感触。不可思议的是,舞弓无法反抗她伸过来抚摸自己的手心。平常总是紧绷着的表情,也在不知不觉间融化崩塌,微微地露出了笑容。

舞弓察觉到自己的变化,害羞得低下头。

「耶……那个——」

「唉呀,真是对不起。」

对方立刻将手缩回去,一声不响地移动到正面,坐了下来。然后她垂下眉尾,用能让心情变得平稳的透明声音,向舞弓道歉。

「我太没礼貌了。我们明明是第一次碰面呢。」

「不、不会……我不介意。」

真奇怪。总觉得现在的自己非常奇怪。不是平常的自己。这样不行。自己可能是被某种魔术或妖术给控制了。明镜止水。必须振作起来,恢复到平常的自己才行。无论何时都要高贵、刚毅、正直且坦率——

舞弓嘴里含着热茶,平稳呼吸之后,注视着眼前的人韧。对方散发出一种慈祥的气氛,浮现出宛如圣母一般的笑容,让舞弓难以招架。舞弓移开视线,将纸杯里的茶喝得一干二净。

对方立刻察觉到这一点,她将自己的茶递到舞弓面前。

「你会口渴的话,请喝吧。因为我并不需要水分。」

「啊,不用了,我不能那么做。」

舞弓无法流畅地说话。这感觉真令人焦躁。

舞弓试图强硬地打破奇怪的气氛,而用犀利的语调问道:

「失礼了。请问——您的贵姓大名?」

「是?啊,这么说来,我还没报上姓名呢。为什么呢,感觉跟你……似乎不像是陌生人。」

舞弓也隐约地有那种想法——是因为对方也抱持着亲近感的缘故吗?她没有丝毫戒心,坦率地回答了。

「我名叫闇宫血影。」

是舞弓没听过的名字。这种很怀念的感觉,果然是错觉吗?

舞弓虽然这么心想,但还是有些在意,因此又提出了问题:

「请问,我们在哪见过吗……?」

「不,我是第一次见到你。我不会忘记自己曾见过的人物,我对这点很有自信。虽然以前的事情——我就不晓得了。」

自称为血影的女性忽然看向远方,轻轻地点了点头。

「还是说,是以前……曾见过面呢?不过——那个人早在十五年前就……」

「请问?」

对方的表情变得一脸空虚,因此舞弓出声唤道;于是血影回过神来,露出微笑。

「没什么,是我在自言自语。你的名字是?」

「我叫做战桥、舞弓。」

这名字容易被念错,因此舞弓将姓跟名分隔开来,清楚地发音。

这时舞弓忽然注意到,自己很难得地在用敬语说话。

基本上无论是教师或父母亲,舞弓都只会对自己认为值得尊敬的人使用敬语。打从出生到现在,舞弓会像那样使用敬语的对象,只有包括义兄在内的少数几个人。

但舞弓却对这个名叫血影的人物,理所当然地使用着敬语。

真是难以理解——舞弓盘起双手,认真地烦恼起来。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生病还怎么了吗?

「算了——总而言之……」

现在可没空在意自己那种奇怪的感觉。这可是紧急状况,必须让心情平静下来,找出解决的方法。

「……?」

思考到这边时,舞弓怱然感觉到某个气息。

血影也同时抬起了头,她缓缓地站起身,走向窗户。舞弓也迅速地跟上。这里是二楼靠窗户边的教室,可以清楚地看兄操场和围住操场的壕沟。

冷风飕飕吹着的寒冷壕沟上,有一个人正独自走在横跨了壕沟的桥上。

是跟舞弓等人一样迷失进来的吗?对方充满戒心地四处张望着空无一人的学校。

眺望着那副模样的舞弓和血影,弯下身以免被发现,并小声地交换着意见。

「……要怎么办呢?」

「没什么怎么办的,首先必须确认对方是敌是友。」

舞弓暂且回应了血影的疑问,然后尽可能地靠近窗边,仔细凝视着。并列的树木挡住了舞弓的视线,看得不是很清楚,似乎只能直接前往确认——就在舞弓这么心想的瞬间,清楚地看见了走在树木缝隙间的人物的脸。

是个感觉有点危险、穿着二年级黑色制服的少女。非也——舞弓知道那是女装。角饰和不好惹的表情,那是如今已成为全校学生之敌的万恶根源——无城鬼京本人。

自从那宛如炸弹一般的非法广播之后,大约一个礼拜的期间,舞弓和其他激进派的学生一直四处寻找鬼京的踪影,但都没能找到他;这个直到今天都不见踪影的古顷大祭异端分子,尽管有时会狐疑地停下脚步,仍单独一人行走着。

是个好机会。这是个绝佳的好机会。

倘若能在此时此地讨伐并制裁他,便能消除笼罩着古顷大祭的危险气氛。很好,现在立刻飞扑过去砍了他吧——舞弓打开窗户,正准备跳下去的时候,她耳边响起了一阵缺乏紧张感的音乐。

「……」

已经听习惯的这阵音乐,是义母硬要舞弓带着的手机来电铃声。因为舞弓拿机械没辙,所以很少使用;但伊依之前擅自把舞弓手机的来电铃声设定成暴坊将军的主题曲。虽然那倒是无所谓,但铃声要是被无城鬼京听见,事情就不妙了;因此舞弓迅速地拿出手机。

舞弓没有确认来电的对象,只想早点停止暴坊将军的音乐,而按下通话键。

「谁啊?」

『啊,喂喂,小舞吗?是我啦。』

舞弓将手机贴在耳边,从手机那端传来一个悠哉的声音

这声音是——舞弓立刻想到了对方是谁,而压低声音说道:

「伊依吗?」

『嗯,小舞你现在人在哪呀?我到处找你都找不到呢:

有些担心地这么说道的声音,是空井伊依。她是和舞弓同甘共苦的伙伴,也是不能放着不管的危险朋友。虽然伊依对舞弓可能也持有相同的评价就是了。

舞弓有一瞬间忘了鬼京的事,忘我地大声叫道:

「我才想问伊依你到底人在哪啊!我目前在空无一人的古顷教室里——话说你到底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其他人上哪去了吗?」

『咦?你说空无一人……咦咦!』

伊依不知鸿何,异常地惊讶。除了她的声音之外,还可以听见许多人在讲话的声音,还有音乐声什么的。那里似乎很吵闹的样子。虽然不晓得她人在哪里。

伊依感觉很慌张的样子,像连珠炮似地说个不停。

『为什么小舞会在那边?那个,小舞你一个人吗?没有其他人在了?』

「不——」

舞弓看了看在身旁歪头感到困惑的血影,回应着电话那头的疑问。

「除了我之外,还有个名叫闇宫血影的女性。另外……我刚才还看到了无城鬼京。对了,无城!」

为什么血影小姐会在那?舞弓无视惊慌讶异的伊依,单方面地宣言:

「我刚才发现了无城鬼京。我并不晓得你人在何方,也完全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但是,我必须执行我深信不疑的正义才行……换言之,既然此刻看到那个无庸置疑地是万恶化身的无城鬼京就在眼前,我就必须砍了他才行。你明白了吧?我会再打电话给你。现在要十万火急地去砍了他!」

『慢点慢点慢点小舞!你说鬼京学长?「亚玉的魔女」在那边是吧?』

伊依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紧迫,舞弓也焦急地回应着。

「嗯!虽然我不晓得什么这边还那边,总之无城鬼京就是在这里!我不可能看错人的,那个不像样的装扮!啊啊,要跟丢了……我现在没空跟你闲聊,我要挂断电话罗,伊依!」

『等一下!唔唔……说的也是,不过现在才赶过去也——而且我又不能乱动,其他人也是……但是小舞说了也不会听……』

伊依自言自语了一阵子,然后似乎做出了结论,她用认真的声音告诉舞弓:

『小舞,我有事要拜托你。』

「什么事?你想说不能砍无城吗?我拒绝!要是不让那家伙遭到天谴,古顷便没有和平可言!」

舞弓不满地这么放话说道,伊依沉默了一阵子,然后语带悲痛地向舞弓低喃:

『不是,我想拜托你的事情是——总而言之,我希望你能在那边帮忙争取时间,小舞。』

「……这话什么意思?」

舞弓无法理解而重复了一遍,舞弓这个深不可测的友人,用直率的声音说道:

『我是说……麻烦你在那边挡住无城鬼京,直到五点、下午五点为止。』

伊依堂堂正正地宣言着难以置信的事情。

『这么一来,根本用不着砍了他——就能让「亚玉的魔女」落败。』

啥?对于感到讶异的舞弓,伊依用平静的声音开始解说自己的计划。

※  ※  ※

从伊依那儿听完大略的来龙去脉之后,舞弓同意帮忙争取时间,然后挂掉电话;她注意到同样张大耳朵在听着的血影的视线,耸了耸肩。

「就是这么回事,从现在开始,我必须设法挡住那个少年——也就是无城鬼京,帮忙争取一段时间才行的样子。说不定会演变成战斗,请血影小姐躲藏到安全的场所吧。」

「那可不行。」

不知为何,血影很担心似地摇了摇头,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翻找着她自己带来的行李。那是在附近的商店街大受好评的点心、还有那个是什么东西呢……桃色的包裹?

血影用冷静的语调,一边撕开包裹一边说道了:

「你刚才说要争取时间对吧?我有个办法。总之就是要把那个鬼京同学留在这里,不让他去别的地方就行了吧?」

她一边这么说道,一边拿出了一套看起来非常轻飘飘、而且有大量荷叶边的衣服。是一套深蓝色的——这大概就是举世闻名的女仆服吧。甚至还附带头饰和围裙,无论哪样配件,就舞弓来看都是散发出一种可爱的感觉,让她非常厌恶。

「血影小姐,那衣服是……?倒不如说,那和争取时间有什么关连?」

血影用小心翼翼的动作从塑胶袋里取出似乎是全新品的女仆服,宛如圣母一般地微笑着;这让舞弓有种不祥的预感。不会吧。不会吧?自己可是拥有强烈自尊心的战士,在身为一个女人之前,更是个为了正义赌上性命的武士。自己应该跟这么特殊、像是为了谄媚男人的衣服永远扯不上关系才对——

「自古以来,要挽留男性最好的方法,就是用美人计。」

血影身上缠绕着一股异样的气氛,她慢慢地逼近舞弓。

「来吧。」

「不要。」

舞弓不禁往后退了几步,但发现背后已经撞上墙壁,而惊讶得瞪大眼睛。无处可逃。舞弓宛如被逼入绝境的老鼠,血影的脸上依然挂着从容不迫的笑容,手里拿着女仆服,缓缓地靠近舞弓。她的表情看来非常愉快,但又没有丝毫恶意,因此显得更加恶质,

「不要、我不要!」

舞弓像小孩子一样地要起脾气,甚至快哭出来似地摇着头:她试图逃离逼近的血影和女仆服,大声叫道:

「我、我拒绝!我慎重地拒绝!那、那种可爱的装扮不适合我——」

「但是你必须争取时间才行对吧?我们得不择手段呀。别担心,舞弓同学长得这么高,应该很适合穿外国的洋装才对。」

「是……是吗……非也!所以我不穿!我不会穿那种衣服的!」

既阻碍两人这么争论时,血影用哪个迅速到难以置信的敏捷动作逼近舞弓,抓住她绑在腰部左右两边的绳带。就这套制服的构造来说,只要用力地拉下繙带,日式裤裙就会松脱。血影是认真的。她当真想让自己扮演女仆!

「冷静一点!我们好好谈谈!应该有其他方法才对!倒不如说放开我!请你放开我!我不想砍了你啊!」

「不可以说那么任性的话。别乱动,不然布料会撕破唷。」

「放开我!」

舞弓试着挣扎,但因为不能伤害到对方,所以她也无法认真反抗;而且血影虽然身材纤细,却有着跟外表不符的蛮力。舞弓轻易地被推倒,血影像是在削苹果皮一样,一层层地剥开舞弓的衣服。血影解开舞弓衣服的钮扣、脱掉她的上衣,卑鄙且确实地将舞弓脱得一丝不挂。

血影优雅地微笑着。她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满足。

「来,乖乖把衣服脱掉吧。呵呵,接着穿上这个……唉呀,我还以为构造会更复杂,没想到最近的衣服变得这么好穿呢——」

「请你住手!快住手啊!别脱啊!别让我穿啊!」

就连用布条缠绕着的胸部也被暴露出来的瞬间,舞弓的羞耻心到达极限。她彷佛要爆炸一般涨红了脸,认真地挣扎起来。但是血影轻松地避开舞弓的踢击,骑乘在舞弓身上的血影,巧妙地诱导着挣扎的舞弓,将袖子穿过舞弓伸出来的手臂,确实地替舞弓换上衣服。舞弓发出不知算是撒娇或哀号的声音,扭动着身体想逃离在眨眼间被换上的女仆服。

但抵抗毫无意义。到这边为止,舞弓压倒性地芜法做出任何反抗,这是舞弓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这样随心所欲地玩弄。败北感震撼了舞弓,倒落在地板上的舞弓终于放弃挣扎。

在经过非常短暂的时间之后,血影露出爽朗的笑容,站起身来。

「呼,真是完美的杰作呢。我心满意足。」

「呜呜……呜呜、呜呜……」

舞弓无法从地板上站起身,只是因为哀伤和羞耻动弹不得,强忍着眼泪不停颤抖。血影丝毫没放在心上,她将舞弓被脱掉的衣服整齐地收好,然后俯视躺在地上的舞弓,双手合十,露出柔和的微笑。

「唉呀,呵呵,果然跟我预料的一样,变得非常惹人怜爱呢。」

在血影视线的前方,至今仍从全身散发出负面感情的武士少女——

「杀了我……干脆杀了我吧!在别人看到我这副模样之前杀了我吧!」

只见她身处于史上最严重的屈辱之中,穿着女仆装这么怒吼。

※  ※  ※

无城鬼京在古顷大祭中采取的战法,是支配殖民地的作法。

首先是袭击古顷大祭排行榜前几名的人,让他们全灭;再透过布告和非法广播来威胁剩下的学生。然后逼他们做出选择,选项只有服从或死亡。

为了杀鸡儆猴,峪垮住这种情况下仍选择反抗的学生们;然后支配主动投降的学生。鬼京让投降的学生按照原订计划摆摊,但他们的票数必须全部贡献给鬼京。歼灭敌人、并增加自己的票数——虽然粗暴,却是个扎实的方法。毕竟鬼京基本上并没有协力者,又忙着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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