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我悲哀大公竟然会被区区人类的小丫头给摆了一道……还被她瞧不起,我好难过好难过我要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在面具底下涕泗滂沱的悲哀大公,在骨制玉座上悲痛地翻滚着。虽然她乍看之下像是个冷静又工心计的恶女,但实际上是个只要碰到一点不顺心的事情,就会宛如女童一般大哭大闹,像这样失控暴走。
现界的影像早已经消失,位于虚界深渊的这片黑暗当中,只是飘散着一种宴会结束时特有的空虚感,还有让人无力的疲劳感。怪造生物们怕被悲哀大公迁怒,早已如鸟兽散,留到最后的愤怒大公,看到嚎啕大哭的悲哀大公,也像是没了紧张感似地说道:
〈我也要回去了。搞什么,真是愚蠢透顶……没想到竟然连魔王陛下和『虚无』大人都现身了,还站在要我们停止争吵的那个小丫头那边。这么一来——不就只能乖乖收手了吗?〉
〈你、你想逃吗?『愤怒』!被下等的人类恣意玩弄,还被她像那样说教,你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想卷起尾巴逃跑吗?自尊心强烈的龙王啊!〉
宛如山脉移动一般,拖着异常沉重的脚步,正准备离开的龙笑了。
〈哼……我跟你可不同,我愿赌服输。这次真的是被那个小丫头摆了一道啊。看来现界也有些有趣的家伙,我也得小心一点,不能大意啊。现在可不是玩耍的时候了。〉
龙王发出宛如轰炸一样的声音,最后像是在嘲笑似地看向这边。
〈搞不好……比起你来,更需要警戒他们才行啊。喂,『悲哀』——你最引以为傲的应该是小聪明吧,怎么会被人耍着玩呢?真是笑死人啦。〉
然后虚界最强的怪造生物,看似无聊地低喃道:
〈……看来你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
〈……〉
妖女茫然地眺望着消失在黑暗中的龙,在玉座上僵硬起来。她宛如铜像一般暂时凝固了一阵子,突然颤抖起来,发出有如怪鸟般的叫声。
诡异的光在黑暗中四处飞舞,显示出悲哀大公的屈辱,疯狂肆虐着。但虚界就连那样的她也轻易地包含在内,仍然没有任何变化。
〈我、我被瞧不起了……竟然被龙、被无能的龙鄙视,这——这怎么可能!〉
妖女咬牙切齿,绷紧全身,忘我地抓着面具,让遍体鳞伤的身体大闹一场。悲哀大公发出不成话语的声音,然后——像是要一吐心中怨气似地低声呻吟:
〈我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这次只是因为对手是无能的龙,我才会随便想个策略了事……要是我使出全力,根本不会输给那种小丫头、那种龙、或是存在于世界上的所有垃圾!不会让他们瞧不起我!我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怱然传出一个声音。
〈不甘心吗?〉
那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对着独自一人被留在黑暗中的妖女低喃:
〈既然如此……要不要把那股怨恨、那股憎恨、那种不甘心的感觉,都用来伤害瞧不起你的家伙,让他们陷入不幸呢?〉
这么说来——刚才将身体的一部分露出到现界时,好像有什么东西潜入了……那宛如寄生虫一般,确实寄宿在身体内侧的某个东西,巧妙地安抚着悲哀大公的感情,渗入其中,急速地支配了悲哀大公的自我,让她丧失思考能力。
声音对着变得一脸空虚的她笑了。
〈我是肉体癖好。〉
那个某人似乎很满足地报上名字,然后按照计划附身在虚界最恶劣的妖女身上。
※ ※ ※
有什么好笑的——激流院潮静瞪着水晶山,皱起眉头。
让人联想到巨大冰山的这个透明矿物块,此刻也一边迸发出紫电、激烈地闪烁不停,一边像是感到苦闷似地颤抖着。那是个即使用凝缩了厌恶与憎恨的咒文攻击、且刻画满是不快和蔑视的咒印,仍然只能勉强封印住的无言怪物。
在中央沉睡的人物,有一瞬间缓和了嘴角,看起来像是在微笑一样。
彷佛越过了身为怪造学会总长的激流院潮静,让思绪奔驰在遥远的故事中,看起来一脸从容。彷佛在作梦一样。一直抱着膝盖闭上双眼,这个怪造学会最大的污点,是因为愉快或嘲弄?总之是笑了。
总长看似恼火地咂嘴,没有片刻怵息,持续着咒文和咒印。
不能小看对方只是个被囚禁的身躯。就连片刻也大意不得。倘若这个人物被解放,这个和平的世界会陷入黑暗之中。
总长拉高声音,在指尖蕴含着意志,像是要挑战似地注视着水晶。
虽然不晓得你感应到什么,但你就尽管笑吧。
不过,可不允许你更放肆了。我激流院潮静会让你连翻身的自由都没有,遮断你所有幸福和刺激,将你打入虚无的深渊。
然后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
燃起了杀意的视线,让光辉更加激烈地炸裂开来。
「总长,方便跟您报告一下古顷大祭的经过和结果吗?」
不知不觉间,副总长久渡贵乃子无声无息地站在背后。持续进行封印仪式的总长毫无防备,倘若现在遭受袭击也无法抵抗,必死无疑吧。平常会让高桥在旁守卫,但他目前正陪同爆川嫌风处理古顷大祭的善后工作。
虽然并非轻视自己的生命,但总长不怎么畏惧自己的死亡。
总长走过一段无尽漫长的路途,活到了今天。
这一切——都是为了弥补自己的罪状。无论是和平的世界或人类的幸福,在他的眼前都找不到价值。倘若知道了爱情非常稀薄、在根本的部分极为冷酷的自己的本性,一直为了总长燃烧生命、效命于总长的久渡会作何感想呢?
只有刹那间混杂了寂寞神色的表情,恢复成平时宛如雕像一般的厚脸皮。
不需要感情。感伤十分危险。自己无法在身为人类这件事上找出价值。
久渡仔细地持续着报告,但完全集中精神的总长没怎么听进去。他投注了全副心力埋头在其中,只为了封印眼前敌人这个行为赌上一切。
但那个词怱然传入了总长的耳里。
「总长,魔王附身——是指什么呢?」
总长他。
怪造学会总长——激流院潮静听到久渡不经意的问题,猛然转过头来。仍是完美的面无表情,只是瞪大了双眼,凝视着惊讶地缩起了身体的久渡。
「……总长?」
然后怪造学的支配者在激烈地站起身的同时,抓住了久渡纤细的肩膀。她淡绿色的头发梦幻地舞动在黑暗之中,受到惊吓的她,纯粹的眼眸里蕴含着困惑。热度在脑里盘旋起来;心脏跳动得异常快速。在没有停止的咒文之中,总长彷佛要捏碎久渡似地压迫着她,对因为痛楚而发出呻吟的久渡低声宣告:
「杀了她。」
「总……总、长?」
喘着气的久渡感觉实在是无可救药的迟钝废物,总长翻过身,无视仪式打算飞奔出门。他踢开放置在周围的咒具和祭坛,有几个怪造学者边发出哀号边被打倒在地。纷争的泡沫彷佛要沸腾似地弹开,空气因为紧张而过热。
久渡追了上去,拚命地抱住总长的腰部。
「总长!不可以!您不能乱动呀!」
「放开我,久渡!放手,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别妨碍我!」
这句话让久渡浮现出悲痛的感情,她差点就要崩溃;但她仍尽全力压制住总长的身体。但总长拖着久渡,尽管和服被拉得凌乱,也没有停止前进。
宛如熔岩的感情支配着整个身体,只剩下超越了道理和一切的焦躁从内侧烫伤着肌肤。总长胡乱挥动着手脚,像暴风雨一样大闹,试图甩开久渡。
「必须杀了她——必须杀了她才行!跟魔王相关的存在全部!都得死!倘若你想违抗我的意志……就由我亲手来收拾!就像那个空井灭作一样,可能会让魔王觉醒的蠢货,都由我来一个不剩地摧毁!」
完全舍弃了平常庄严的氛围,疯狂大闹的激流院潮静——
在水晶里的人物,有一瞬间睁开了眼睛,伴随着嘲笑注视着那样的他。
※ ※ ※
不知是偶然或必然的相遇,宛如北风一般通过身体。在古顷大祭开始到结束的短暂期间内,一直接连地邂逅了感觉跟自己根源相关的存在。
战桥舞弓至今仍无法咀嚼消化那些相遇。
缠绕着一种不可思议的亲近感的女性,闇宫血影。穿着巨大黑色盔甲、不可思议的人物。舞弓不晓得他们的真面目,但对面时的冲击实在大到让人无法视而不见,舞弓经常想起他们的事情,然后忍不住叹气。
因此舞弓在古顷大祭结束,接着只等放寒假的几天内,很难得地无心做任何事,只是茫然地度过。对于担心舞弓是否生了什么怪病的伊依,舞弓只是苦笑,顺便踹飞了胡扯着「小舞终于也恋爱了吗」的游:但舞弓果然还是无法挥开笼罩在空虚内心上的薄雾。
最后一天的上学日也同样地结束了,想到要让养父母看那张不知能否升级的成绩单,舞弓不禁叹了口气,在
稍微飘着雪的天气中,独自一人踏上归途。舞弓眺望着看似愉快地讨论着年末和圣诞节话题的学生们,一边吐出染成白色的气息,一边朝着自宅前行。
天气冷得让手脚僵硬起来,舞弓摩擦着手指取暖。为了随时能上场战斗,必须经常保持万全的健康状态。尤其是现在,身体的状况似乎不太正常,更必须提醒自己不能大意。
舞弓走了一阵子,忽然发现人行道旁边——停了一辆被雪淡淡地漆成白色的车子。舞弓原本打算无视车子前行,但有个人打开车门,朝着这边挥手,因此她停下脚步,露出诧异的表情。
「……你是——」
「哟,你现在要回家了吗?」
一派轻松地向舞弓搭话的少年,是无城鬼京。因为他穿着男生的打扮,让舞弓有一瞬间认不出来是谁。大概是丧服吧,只见他一身黑西装配领带,皮鞋也同样是黑色——只有配戴着金色的角饰,那在清一色黑的服装中格外显眼。
他把古顷大祭搞得天翻地覆、被伊依教训一顿之后,学校也是爱来不来,四处游荡。因为被伊依阻止,所以舞弓不会当场砍了他,但果然还是对他没什么好印象。舞弓稍微摆出警戒的态势,手摸着刀柄,以便随时能够拔刀。
「慢点,别冲动啦。在前往葬礼的途中变成死人的话,实在不怎么好笑啊。」
鬼京敏锐地察觉到舞弓的反应,有些伤脑筋似地笑了。果然是个不好应付、不能大意的少年。舞弓用锐利的眼光,瞪着在栏杆对面耸了耸肩的鬼京。
不过他果然是之后要去参加葬礼吗?大概是有人遭遇了不幸吧,舞弓也没有无情到会去砍那样的人。舞弓放下原本伸往刀的手,平静地问道:
「是哪位过世了吗?」
「啊啊,是我爷爷。」
鬼京似乎有些哀伤地用手心接住飘雪,露出微笑。
「不过,他都活到快九十了,可以说死也瞑目啦。虽然对我来说是个臭爷爷,伹古顷的教师里面,好像有他以前的徒弟还什么的,我等下要去揍人。虽然只有自家人的葬礼已经结束,遗体也烧掉了,但应该说是公祭吗?总之跟爷爷工作相关的人,会聚集起来就是了。」
记得鬼京的祖父应该是个知名的怪造学者。无城美国。据说曾研究过物造——是舞弓也有点在意的人物。
无论如何,鬼京看似寂寞的模样降低了舞弓的戒心,舞弓坦率地表达遗憾。
「我本想和你的祖父稍微谈谈的。虽然很想至少上炷香……但外人也不方便突然跑到葬礼去打扰吧。至少让我为你爷爷祈福吧。」
舞弓深深地鞠了个躬,对着连长相都不知道的鬼京祖父合起双手;于是鬼京像傻瓜一样张大嘴笑了。他大概是藉由那样的行动,在排解哀伤的情绪吧。
「谢啦。我家的爷爷喜欢年轻女孩子,他在那边的世界一定会很高兴的啦。」
那再见啦——鬼京似乎不喜欢沉重的气氛,他正准备回到车上——又忽然转过头来。然后很不可思议地用严肃且认真的语调,告诉舞弓:
「对了,我差点忘了讲……我爷爷在最后是这么说的。」
为物造而活的边缘怪造学者,无城美国的遗言,就这样由孙子鬼京传达给物造之子。
「他说『物造会杀了虚界,不能被总长知道这件事』。是什么意思啊?」
「……」
杀了虚界。虽然不知道含意,却孕育着某种深刻意羲的话语。舞弓没有说话,陷入了沉思,但果然还是无法理解。
鬼京这次真的将身体滑入车内,向司机道歉让他久等一事之后,看向这边。
「我之后会调查爷爷的藏书和资料,试着研究物造——要是发现了什么,我再告诉你。可以的话,请你也尽量协助我啦。因为对爷爷最好的供养,就是找出爷爷没能掌握到的某个伟大发现,当成祭品送到他坟前啊。」
「你很喜欢你的祖父呢。」
那或许就类似舞弓对义兄的尊敬。虽然义兄也和鬼京的祖父一样,已经到了遥远的地方。
然后——舞弓的母亲据说是被怪造生物吃掉,舞弓是否也能透过追求物造,在母亲坟前献上一些成果当祭品呢?因为舞弓的母亲似乎也是为物造而活的人。
舞弓并不晓得自己的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但自己必须坚强且确实地往前迈进,至少不要让沉睡在坟墓底下的人们感到失望,而且能够在他们的坟前献上他们所追求的事物。
鬼京关上车门,打开窗户向舞弓挥手道别;舞弓也举起手回应,有一瞬间仰望着飘雪的天空——然后看也不看旁边,笔直地跨步向前。
※ ※ ※
暖气让房间整个温暖了起来。白雪在窗外飘舞,和厚重的云成了共犯,顽固地隐藏起外面的景色。
仇祭游在虚岛罠奈的豪宅中,饮用着女仆小姐冲泡的红茶。正面可以看见戴着铁面具的罠奈坐在宽广房间的地板上,对着笔电流畅地敲扦着键盘。喀达喀达喀达的规律键盘声,听起来非常舒适。
游今天在学校的结业式结束之后,被罠奈用手机找了出来。经过古顷大祭之后,她似乎在真正的意义上多了许多朋友,变得活泼且开朗。因为游厌恶罠奈之前勉强自己装出模范生的个性,所以对现在能够表现出自然态度的罠奈,有相当高的评价。
「……呼。」
罠奈叹了口气,按下Enter键,结束作业。她接着操作起滑鼠,启动连接在电脑上的印表机。于是响起一阵刺耳的声响,印表机开始缓缓地吐出纸张。
游摆出了比面对伊依时还要稍微坏心眼、但就某种意义来说,算是最真实的表情看向罠奈,低声说道:
「你别把人叫过来,又让他在旁乾等嘛,罠奈。」
〈对不起哦,游。抱歉。已经——结束了。要吃饼干吗?〉
罠奈将含有丰富姜汁的手工饼干连同盘子推向游,笑着这么说道。她果然变开朗了。而且变坚强了,不会为了别人嘲讽的话而沮丧。一旦跟伊依相遇,无论是谁都会变强。这对青梅竹马的游来说,也觉得有些骄傲。
罠奈是因为没有嘴而无法进食吗?她一脸羡慕地看向咬着饼干的游。
〈真好呢,遥小姐很擅长作点心唷。红茶也是用最精准的时间和温度在冲泡,而且她也非常擅长烹饪呢。〉
「哦,那位女仆小姐还真是优秀呢。虽然个性和举动有些奇怪。」
游老实地说出感想,于是罠奈笑出声来。
〈你要是说那种话,她会跑到房间来找你唷。因为遥小姐是顺风耳呢。〉
「还真可怕啊。」
游耸了耸肩,在印刷结束之前,随便问了些事情闲聊。
「先别提这些,罠奈,你没有嘴巴,要怎么吃饭呢?」
〈基本上……我是将食物融化成泥巴状,从喉咙的洞里灌进去。呛到的时候,就直接倒入胃里面。根本没有味道,感觉糟透了呢。……啊,印好了。〉
在纸上刻完文字的印表机,发出一阵摩擦的声响之后,便沉默下来。罠奈缓缓地确认并收集印好的纸张,整理好之后交给了游。
游大略看了一下最上面的一张,歪头感到疑惑。
「这是什么?」
〈是我写的小说。爱与感动的传奇动作故事。〉
「……」
〈骗你的啦。虽然我也有写小说,但这是不一样的东西。……你有兴趣的话,小说也可以让你看唷,游。〉
「有机会再说吧。」
游敷衍地应付热心的罠奈,翻阅着纸张。就在游阅读着印在上面的文章时,他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这是……」
罠奈点了点头,用她脸上唯一剩下的双眸,注视着这边。
〈是我的父亲,虚岛慈树和——游的义父仇祭孤独,所进行的研究的日志。我在古顷大祭之前,曾将急忙整理出来的资料交给伊依……游现在翻阅的,是我将多余的部分加以编辑,另外补充了在被爆破的地下室中没被烧毁的资料内容。〉
然后她用那高雅优美的声音,清澈地说道:
〈是关于肉体癖好的研究。〉
※ ※ ※
那研究要称之为疯狂也显得污秽,且盘旋着某种异样的丑陋氛围。四处有缺损的地方,还有许多意义不明的记述;但字里行间中——洋溢着恶质到让人作呕的狂妄思想,还有腐败的臭味。
伊依透过香美房间的电脑画面,阅览着那份题名为「肉体癖好的研究」的日志。因为伊依的房间没有那种文明的利器,所以伊依向香美说明事情缘由,请她帮忙将光碟里的资料显示出来。
伊依默默地阅读了一阵子,不禁感到恐怖。
感觉自己的义兄似乎是某种恐怖的怪物,伊依颤抖个不停,甚至想当作没看见。
「……」
伊依成为古顷大祭的优胜者,正式地告知宇宙木自己的愿望—今天在参加结业式之后,就直接回到了学生宿舍。祭典的余韵也在几天中消散了,就在伊依思考年末要怎么度过时——想起了那张忘得一干二净的光碟。
据说记载着肉体癖好弱点的日志。
义兄和罠奈的父亲,同时也是伟大怪造学者的虚岛慈树协力进行、至今不曾公开在世界上的异端研究。
那是用虚岛慈树博士的第一人称所记述的。
最初的文章,洋溢着欢喜的情绪。
〈如今虚界已经任由我们摆布了。〉
他应该是在兴奋且充满学术好奇心的状态之下,奋笔疾书地写下日志吧;慈树博士的文章支离破灭,才以为他构筑出了某个理论,却又破坏了那里论;或是潦草地写下往事,或单纯只是用凌乱的文笔七零八落地写着「太棒了」或「大发现」什么的;很难平静地阅读。罠奈用打字软体复制过来的文字,是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明朝体字型,倘若这是真正的日志,应该可以从笔触感受到他惊人的激昂情绪吧。
〈孤独将幸运送到了我手上。倘若这项研究能够顺利完成,虚界和现界的常识会颠覆过来,整个世界应该会赞赏我是史上最优秀的怪造学者吧。〉
接着是慈树博士和孤独相识的过程,还有描写他是多么杰出的人物。似乎不是很重要的样子,因此伊依便草草扫过。关于义兄的事情,伊依真的就连间接的传闻和评价都不想知道。无论那评价是好是坏,都会让伊依感到不愉快。
没多久后慈树博士投资了大笔的私人财产,和孤独一起在私底下开始研究。
伊依感到疑问,他们为什么不正式地向怪造学会报告,领取研究资金呢?如果是慈树博士这般等级的人物,应该可以无限制地使用设施和资源吧。
伊依的疑问立刻就得到了解答。
以最糟糕的形式。
〈我们决定用孤独的亲生女儿当实验体。〉
人体实验。
最糟的文字闪过伊依的脑海。伊依的思考冻结起来,心脏跳动得异常激烈。可以感觉到喉咙干渴,眼睛逐渐充血。
〈根据我的理论和孤独的技术,她的全身可以无限地吸收怪造生物,只要有够长的时间并做好准备,幸运又站在我们这边的话,甚至有可能将整个虚界都拥抱在体内吧。这个幸运的实验体迟早会永远地运转下去,化身为吞食所有怪造生物的人工魔王。〉
人工……魔王?
伊依颤抖不停,她紧紧地抱住梅子。虽然她几乎无法理解日志里的文章,但就是没来由地感到恶心。这个慈树博士对自己的正义没有丝毫怀疑、宛如狂热信徒一般的思考。他当真认为自己在进行一个杰出研究的陶醉心态,让人不寒而栗。
他们确实地将一名少女当成实验的牺牲品。
他们两人——究竟打算达成怎样崇高的目的呢?
伊依用颤抖的指尖按下滑鼠,切换成下一个画面。果然还是并排着一长串的文章,相当乏味的日志。
伊依按住嘴角继续看下去,忽然瞪大了眼睛。
那熟悉的名字不经意地夹在最糟的记迤中。在真的是意义不明、却又诡异的单字群中,混入了一个异样的文字。如今也在伊依内心的最底层隐隐作痛、每当发生事情时便会复苏过来,让伊依感到痛苦的那个名字是——
〈寂怜院〉
记录在上面的文章是——
〈身为寂怜院正统继承人的寂怜院孤独,有权支配虚界的一切。〉
「为什么……」
伊依按住颤抖的膝盖,像是发狂似地大声吼叫。
「为什么——会跑出寂怜院的名字呢!」
没有回应。没有答覆。这是过去进行的研究的纪录。这应该是早就在这世界实行过、在某处成为现实、已经改变了某些事情的最恶劣的研究。
〈也就是成为吸收了虚界、化身为魔王的肉体癖好的支配者。〉
伊依实在按捺不住,为了避免讨厌的记忆涌现、为了避免丑陋的现实侵入,她紧紧地闭上双眼,摇了摇头。梅子担心着伊依,灭作好像也对伊依说了些什么,但伊依完全听不进耳里。
伊依莫名地感到不安。明明在经过古顷大祭之后,总算能描绘出光辉灿烂的未来了,过去却开始渗透出来——有某种东西诡异地蠢动着。伊依有那样的感觉。胸口的骚动停不下来,明明是冬天,背后却因为不祥的预感而冒汗。
伊依总算稳定了呼吸,笔直地看向前方。
「寂怜院……虚界……肉体癖好……」
伊依将自己应该对决的诸多概念说出口,将怪造生物抱在胸前,为了注视污浊的过去,面向电脑萤幕的画面。
恐怕这一切的关键,都在不为人知地被埋葬的过去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