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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间凌乱得令人窒息的房间。
墙面上覆满了奇异的标本与大量来历不明的藏书——
虽说是一栋被当作医院使用的建筑,却完全感受不到该有的清洁与健康。若说是黑暗大陆(非洲)的巫医的住处,搞不好反倒还能让人接受。
在那房间里,两名男子正互相瞪视。
一位是脸色不太健康的消瘦男子,看似这间医院的院长。但他却不在自己的书桌前,而是身着睡衣躺在床铺上。
另一名男子穿着皱巴巴的西装,带着一脸肃容。
虽是举止沉着、言词恭谨,但看似认真的眼尾却带有浓厚的疲劳色彩;站立不动的背影隐约散发着疲倦气息。
「我的书在哪里,警官?」
消瘦的医师瞪着西装男子询问。
横卧在床的医师身上缠绕着全新的绷带,让人看了十分于心不忍。
虽然这样的缠法多少有些夸大,但他受了相当重的伤势似乎也是事实。特别是后脑勺严重的瘀血及裂伤。那是遭人袭击的伤痕。
「你说的书是指这个吗?」
被称作警官的西装男子,在床边桌上摊开几张照片。
照片中的影像是一本书。
附有铁制扣锁的古书。黑皮革制的封面有着奇妙的几何纹路。以异国言语编缀的书中本文,罗列着意义不明的怪异单字。
「你们找到了吗!」
缠着绷带的手抓起照片,医师大叫道,并以责备的眼神瞪着警官。
「那为什么拿来的不是实物而是照片?那是我的持有物,请你立刻还给我。」
「……很遗憾,现在还不能还你。」
警官面不改色地摇头。
「关于那本书,目前还留有几项必须调查的疑点。」
「怎么可能?你有什么权利做出这种蛮横的事?那本书可是我从王都的旧书店,透过正当交易得到手的啊!」
「似乎是如此。我有找到银行的交易记录。」
警官缓缓点头,一脸难色地盯着消瘦的医师,
「居然支付了六千英镑,真是钜额的款项。以一本书来说,价格可说是破天荒了。」
「那是本很珍贵的书,它有那个价值。虽说你们或许无法理解。」
「正是如此。所以能不能请你告诉我,这本书是什么来历?是否与你遇袭一事有所关联?」
对于警官冷静的询问,消瘦的医师只是逸出低声呻吟并就此缄默。
漫长的沉默过后,拭去额头上的冷汗,这才微弱地娓娓道出:
「那是关于克苏鲁法乌的魔导书。」
「克苏鲁……什么?」
「克苏鲁法乌。看封面上的纹章或正文里的记述就知道了吧?当然那不是原版,而是在十三世纪时翻译的中世法语版。」
医师强而有力地断言,瞳孔中寄宿着被某种东西附身般的光芒。
警官一脸困惑地回看着眼前的对象。
「究竟是什么啊?那个叫克苏鲁夫……什么的?」
「是外星人。」
「啊?外星人……?」
「正是。在遥远的太古乘着光辉之船,自金星飞来地球的伟大种族。克苏鲁法乌才是这颗行星原本的支配者。」
「没印象的名字……是异国的神话吗?」
警官不禁开始怀疑起眼前男子的精神状态。他好不容易将差点脱口而出的「你在开玩笑吗」这句话勉强吞回肚里,迎合着医师所说的话。
医师所言荒诞无稽,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
但现在若草率提出反驳,或许会错失得到重要证言的机会。因此警官只好适度地附和,强忍着倾听医师说话。
「你们会不知道也无可厚非。原本这些伟大种族所支配的,是过去存在于南太平洋的梦幻大陆。但很可惜因为数十万年前的地壳变动,大陆没入水中,他们的文明也因而消灭……」
「数十万年前?那种时期怎么可能会有人类文明……」
「确实有。而且还是现代人类远远不及的高度魔导文明。现今浮出南太平洋的诸多小岛,以及残留那些岛上的古代遗迹,正是梦幻大陆的痕迹。而残存下来的克苏鲁法乌的末裔们则散落到世界各地,等待沉眠于死亡之都的同胞们复活。我所得到的那本书,正是记述了将秘义传授我等克苏鲁法乌末裔的贵重资料。」
随着进一步说明,譬师显得逐渐激昂,声声音开始透露出着魔般的语气。警官只能一脸不知所措地呆望持续热烈阐述的男子,
医师仍旧是滔滔不绝地持续演说,但谈话内容语意不明,令人难以相信是事实。不过至少这个男人是当真相信名叫克苏鲁法乌的外星人末裔,现今仍存活于世界各地。
「那么,所以你也是那个克苏鲁法乌的子孙吗?」
警官有些不耐地打断医师的话。
「对。几年前我因车祸徘徊于生死边缘,才在过程中领悟真相而觉醒。听好了,警官,在这浩瀚的宇宙中,存有着许多超乎人类常识及科学的神秘现象。」
男人以夸耀似的语气说着。他将抓起的照片递回给警官。
「这下你理解了吗?这本魔导书不是像你们这样的门外汉足以应付的。没有受到克苏鲁法乌庇护之人若擅自对这本书出手,会遭到莫大的诅咒……身上将会有灾厄降临。对,就像企图独占这本书的那个男人一样。」
「你是说,他们遇袭是因为金星人的诅咒?」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克苏鲁法乌的末裔们,在我等始祖自长眠苏醒、乘着光辉之船前来迎接我们的那一天到来为止,都会秉持着坚定的信仰与忠诚心,持续守护禁忌的知识。」
「……知道了。」
警官深深叹息,一脸厌倦地戴上爱用的鸭舌帽。
「今天我先就此告辞。感谢你提供的贵重情报。」
「慢着,请等一下,警官!我的书……」
消瘦的医师坐起上半身,焦急地呼叫。
警官以无感情的语调,冷默地说:
「请让警察这边再多鉴定一阵子。因为若那真如你所言是本危险的书籍,更该由我们警察严密保管才对。」
医师眼神骤变,胀红着脸沉声低喃:
「你这家伙,得知了那本书的价值便想要独占吗——?」
仿佛对此感到愚不可及地摇摇头,警官打算离开寝室。
朝他背后抛来的是男人愠怒的声音:
「愚蠢的家伙……侍奉克苏鲁法乌的眷属们啊,恳请你们赐予此人诅咒!愿灾厄降临其身!」
1
古老石造宅邸的玄关,站着一位刚迈入老年的女性。
有着一张看似难以取悦的面容,因而格外具备存在感的女性。
身上的装束虽然朴实,但由头到脚无一不端整,反倒给人一种清廉感。
尽管早已年过五十岁,脸颊肌肉也随着年龄显得松弛,却让人联想到她年轻时应该也算是相当出众的美女。
在宅邸玄关为她送行的,是年约二十岁的年轻男子。
身着闲适便服的青年。
虽有着让人感觉家教良好、宛如少年般的五官,却有着异常清澈的双眼,是个散发着不可思议气息的人。
「您感冒了吗?修伊少爷。」
注意到倚着玄关大门的青年轻咳了几声,女性的表情变得严肃。
被呼作修伊的青年把手放上自己的额头,一副装傻似地别开视线。
「这么说来,是有点发烧吧。」
「……就因为平时不注重健康才会感冒。要是您去世的母亲见到您这副模样,不知究竟会怎么说……」
对于滔滔不绝开始说教的她,青年抽搐着表情苦笑。
「你太夸张了,只不过是得了点小感冒……」
「我是在为您担心。都是因为您一个佣人也不请,住在这种生活不便的宅邸里。反正您铁定也没吃什么像样的食物吧?要是修伊少爷您继承家业,或者起码定下来成家的话,我也就多少能够安心了啊。」
她如此说道,一脸正经地直盯着修伊。在修伊面露难色保持沉默的期间,她更进一步展开言语攻势。
「您也不是没有对象吧?我可听说了很多传言。像是艾尔芬斯顿伯爵家的千金……还有,就是那个从新大陆归国的商家的……」
「我会考虑考虑,有机会再说。下次吧。」
语气含糊地快速带过,修伊打算结束这个话题。
真是的——女性愤然叹息。
「请您吃点温热的东西,然后好好休息吧。」
「我会的,娜塔莉雅。」
修伊像是总算从漫长的牢骚话中解脱的小孩般,松了口气仰头耸耸肩。
一脸拿修伊没辄般瞪了他一眼之后,女性便提着塞满行李的大篮子回去了。行李的内容物是她爱用的刀子等调理器具,以及剩余的食材。
名叫娜塔莉雅的女性,原先是服侍修伊母亲娘家的奶妈。自修伊年幼时就加以照
顾的也是她。拜此所赐,修伊直到今日在她面前还是抬不起头来。
就连上了年纪辞去奶妈工作之后,她依旧像这样照顾修伊的饮食及生活起居,因此会定期造访修伊的宅邸。对修伊来说虽是十分难能可贵的恩人,不过有时会不必要的鸡婆以及唠叨了点,可说是美中不足。
正当修伊满脸倦容目送着昔日奶妈的背影。
「……终于回去了啊?」
在他身后一个娇小的身影,将一半身体藏在柱子后面,探出头来。
那是一名有着黑色长发的女孩。少女的五官异常端整,让人联想到高贵的陶瓷人偶。
她身上是仿佛要融入暗夜般的漆黑服装。
全身满布着多层蕾丝及荷叶边,金属锁甲包覆着全身各处。
而在她的胸前则系着一个陈旧的金属箱子。
被银色锁链所缚的陈旧巨锁——
「哎呀,妲丽安,原来你躲在那种地方啊?」
转头看着黑衣少女,修伊傻眼地叹息。
被唤作妲丽安的少女,脸上浮现仿佛嘴里含着苦涩之物的表情。
「我受不了那个老太婆……她都会逼我吃芹菜和胡萝卜。」
「她从以前就是个严格讲求礼教的人。特地前来为我照顾起居我是很感激,但要是别那么唠叨就好了……」
才轻轻摇头笑着说完,修伊就突然咳了起来。
厌恶地抬头看着这样的修伊,黑衣少女一步步倒退。
「嘘、嘘!别靠近我,会传染感冒。我可是很纤弱的。」
像在驱赶穷追不舍的狗一般甩了甩手,妲丽安同时皱起眉头。
「说到底,为什么像你这样的人也会生病,太嚣张了吧?像你这种愚笨生物的优点,不就只在于不会感冒吗?现在马上拿个杯子装满水,大吼一声『紫色』然后一口气喝干!」
「那个是中止打嗝的民俗疗法吧?和感冒一点关系也没有。」
眯细因发烧而润湿的双眼,修伊冷静地指摘。
妲丽安不悦地噘起嘴。
「总之你赶快把病治好,别让人家太担心了,真是……要是你病卧不起,谁来替我准备三餐啊?」
「担心的重点是那个吗……」
望着无情离去的妲丽安背影,修伊不禁苦笑。「哎呀呀」地叹口气,准备替玄关上锁。
仿佛是要找麻烦似的,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修伊一脸诧异地停下动作。看来是有某人与回去的娜塔莉雅擦身而过,前来造访宅邸。
「请问是哪位?」
不自觉偏着头,修伊再次打开玄关大门。
站在门外的是一位身着老旧灰色西装、头戴鸭舌帽的中年男性。
「哎呀,失礼了。」
将脱下的帽子按在胸前,男子彬彬有礼地欠身打了招呼。
「请原谅我无礼的唐突拜访。敢问这里是卫斯理·迪斯瓦特子爵的府上对吧?」
「没错……可是我祖父已经……」
「啊啊,是的。我知道子爵已经过世的事。」
男子垂下眼帘如此说道。修伊的祖父卫斯理于前阵子遭遇不测,如今已不在人世。按照他这位赫赫有名的搜书狂所留下的遗言,修伊于是继承了这幢宅邸,以及祖父为数庞大的藏书。
「尽管如此,我找不到其他可以商量的对象了……」
西装男子是真的很困扰地看着修伊,态度强硬地进到屋内。
「看样子您是继承子爵血缘的亲属,即使只是听听看也好,可以请您听我说吗?」
「这倒是没问题……请问您是?」
「我叫奥利佛·葛罗斯特。是个警官。」
说着男子便从西装怀里取出身分证件给修伊过目。修伊瞥了一眼便惊讶地扬起半边眉毛。
「葛罗斯特警官?为什么警察要找我爷爷……?」
「因为我想拜托他鉴定一本书。」
「鉴定?」
「是的。其实之前也曾多次受子爵关照。那一位大人在本国也是为数不多的搜书狂,所以会提供一些关于幻书等奇异书籍的建言……」
「幻书……」
修伊低吟了一声,目光转回警官的脸,接着视线在他的胸前突然停下。他注意到葛罗斯特抱着一本书。一本有着黑皮革封面的古书。
「这本书是?」
修伊语气警戒地询问葛罗斯特。
警官仿佛对他这个质疑等待已久,敲了敲书皮,有些自嘲地笑道:
「魔导书……听说是。会为持有者带来灾厄,受了外星人的诅咒……」
2
被带领到会客室的葛罗斯特,自西装口袋取出变得皱巴巴的香烟而后点火。然后目光突然停驻于藏身沙发后的小生物身上。
那是个身穿黑衣的娇小少女。将身子缩成一团的妲丽安,就像害怕亲近人的小动物般,以警戒的眼神观察葛罗斯特。
她目光锁定的似乎是葛罗斯特带来的书本。眼神宛如锁定猎物的小猫,黑衣少女只是兴味盎然地一味直盯着置于桌上的魔导书。
「她是?身上的服装真是相当奇特……」
葛罗斯特困惑地注视着少女,向修伊询问。
修伊只是伤脑筋地笑着耸耸肩。
警官坐立难安地把手伸向书本。见此,妲丽安突然瞪大了杏眼。
「别用充满烟臭味的手碰书,无能警官。」
声音微弱得勉强够当事人听到,她低声抱怨。
警官畏缩般地皱起脸,但这时妲丽安早已再次缩回了沙发椅后。看样子她似乎是以为没人察觉自己的存在。
葛罗斯特像是要按捺焦躁一般,深深呼出一口烟。
原本伤脑筋苦笑着的修伊,因这阵烟而轻咳了几声。
「这可失礼了。您感冒了吗,迪斯瓦特大人?」
葛罗斯特一瞬间流露出深感遗憾的表情,但随即百般不愿地将香烟按熄在烟灰缸,接着把变短的香烟小心翼翼地收回烟盒。
对于警官此番令人感激涕零的贴心,修伊微笑着说道:
「请叫我修伊就好,警官。」
「谢谢。抱歉在您身体不适时打扰,修伊先生,」
葛罗斯特的神情也稍微缓和了些。
看准了警官一瞬间有隙可乘,妲丽安朝着桌上的书伸出手,却在碰到的前一刻被葛罗斯特将书本拎走。黑衣少女啧了一声,再次躲回沙发后。对此,修伊视而不见地默默闭上眼。
「那么就长话短说吧。这本书原先的主人是个名叫札道克·坎普森的男人。年龄四十一岁,和年长他五岁的妻子一起生活,膝下无子。」
「提到坎普森,我记得是……」
「没错,就是在王国内拥有四座工厂的纺织公司的大股东。握有经营权的也是他妻子的家族,坎普森本人算是站在入赘的立场。」
「为什么这样的人物会持有魔导书?」
修伊语带讶异地问。
「他是个专收稀有珍本的收藏家(Collector)。话虽如此,他所收集的也大都是些没啥价值的怪书。听说他每次出国时,就会大肆搜购与当地有关的诡异咒术或邪教古书……」
原来如此——修伊先是理解,随后又再次偏头。
「为什么警察又要调查那种东西?」
「因为大约一个月前,坎普森在自宅里遇袭了。这本书在当时遭人所夺,被带出了他的宅邸。」
「遇袭?被谁?」
修伊压低声音回问。葛罗斯特以务必保密为前提告诉他:
「坎普森主张是怪物所为。说是克苏鲁法乌的眷属。」
「克苏鲁法乌?」
「是在我们人类诞生之前,支配大地的外星人的名字。据说在这数十万年间,克苏鲁法乌进入了不为人知的长眠,等时机终于到来他就会复活,将这世间化为地狱、毁灭世界。」
喔——修伊目光茫然地颔首。
「该怎么说呢……这可真不得了。」
「克苏鲁法乌的末裔们混入了我们人类之间,潜伏于社会当中。他们具有超越人智的魔力,受到克苏鲁法乌眷属、也就是不死怪物们的守护。说是总有一天终将超脱于寿命上的死亡,在祖先们沉睡的『死亡之都』得到永恒的生命——」
「……是这样吗?」
浮现难以言喻表情的修伊,压低声音询问妲丽安。
「NO。我从未看过或听闻过那样的文明记录,八成是这个憔悴大叔的愚蠢妄想。他一定是累了。」
听见修伊他们之间对话的葛罗斯特,故意出声清了清喉咙。
「不是我在妄想,而是被害人的证词。我也不可能会相信这种荒诞无稽之谈!」
「不,这……怎样都好啦……」
修伊敷衍地附和。葛罗斯特再次清了清喉咙:
「总之,在就寝时遇袭的坎普森,因腹部被刃器剌伤而晕厥,听到惨叫声而赶到的佣人发现后请来医生。目前坎普森人也正在自宅疗养中。」
「喔。」
「实际上他受的伤并没什么大碍。但或许是精神上受到刺激,
坎普森的证词含糊暧昧,因此只能得知他是被怪物袭击……」
「是怎么样的怪物?」
修伊嫌麻烦似地询问。从口袋取出记事本的葛罗斯特,不知为何面露苦涩地说:
「关于道点……不晓得该说是蝙蝠还是乌鸦,鼹鼠还是人类腐尸,总之据说是类似这样的怪物。」
「……那可真是不得了。」
修伊欠缺诚意地发表感想。妲丽安则对警官投以鄙夷的目光。
「乌鸦和鼹鼠可是完全不相像的生物耶?那究竟是个怎样的怪物啊!」
「所以说他是记忆错乱了吧。」
葛罗斯特一副事不关己地回答。
「算了,怎样都好……」
修伊半掺着苦笑,换翘起另一边的脚,但突然露出一本正经的表情。
「明明精神错乱成这样,为什么却知道那怪物是外星人的眷属?怪物有对他报上姓名吗?」
不是的——葛罗斯特叹息。
「坎普森被怪物袭击一事,有人已事先预言了。」
「预言?谁?」
「名叫登斯坦·雷古的男子。」
「……他是谁?」
「他本人自称是人爆学者,当然并不是在大学任教的教授。他自称是外星人的末裔,大肆搜购与克苏鲁法乌相关的古物,与其说是民间学者,不如说是个业余爱好者。他以医生的身分经营了一间小诊所,拜此所赐,生活上似乎还过得去。」
「……那名医师有将预言告知坎普森先生吗?」
似乎对一连串叙述感到混乱,修伊按着眉间问道:
「与其说是预言,不如说是警告。事件发生的数天前,听说他造访坎普森先生的自宅,要求将魔导书让渡给他,要不然克苏鲁法乌的诅咒将会降临。」
警官并解释,雷古拜访坎普森的宅邸并引起骚动一事,也已经过宅邸里佣人的证实了。
「然后坎普森先生也实际遭受了袭击……」
话题似乎总算引起修伊的兴趣,他重新端正坐姿。
蠢毙了——黑衣少女嗤之以鼻。
「真是一场无聊的闹剧。」
「妲丽安?」
「犯人是那个可疑的医师。一定是那家伙假扮怪物,袭击那个叫坎普森的入赘女婿不会错。」
「我们当然也是头一个就先怀疑他,但是……」
对站起身得意洋洋发表推理的妲丽安,葛罗斯特无情地宣告:
「坎普森遇袭的当天,雷古人正在船上。说是收购了在地中海发现的外星人石像,正将其运往大陆。」
「也就是雷古医师有不在场证明吗……」
修伊打趣地喃喃自语,妲丽安不满地闷哼了一声。接着修伊一副半信半疑地说:
「这么一来,总之……也就是无法否定坎普森先生真的遭外星怪物袭击,被夺走书的可能性啰?」
「是这样没错。」
葛罗斯特面色沉重地点头。这下修伊的脸色是愈发感到可疑。
「那么,为什么那本被抢走的书会在警官手上?」
「那是因为不只有坎普森遭受怪物袭击。」
「咦?」
「这本书是在坎普森遇袭的隔周,从雷古的行李中发现的。」
「意思是最后一个持有书的人,是那个可疑医师?」
唔呣,修伊皱眉陷入沉思。
「果然那家伙不就是犯人吗!」
妲丽安以夸耀胜利般的语气断定,可是葛罗斯特却摇头。
「他主张那本书是在旧书店买的。」
「在旧书店……买的?」
修伊感到意外地眨了眨眼。葛罗斯特面有难色地点头。
「也有找到银行的交易纪录。是在王都,一个叫霍布斯的男人的店。」
「理应被怪物抢走的书却在旧书店?总不会是那个什么外星人的眷属拿去旧书店卖掉的吧?」
「旧书店的店主坚持说是不知何时混到进货的书堆里。」
说着,葛罗斯特再次叹息。
妲丽安像是忽然发觉什么似地双手一拍。
「犯人就是那间旧书店。为了得到能高价出售的魔导书,所以假扮怪物袭击了入赘女婿。」
「不,关于这点,霍布斯也有不在场证明。坎普森过袭当天,他参加了旧书店工会的聚会,说是彻夜饮酒到天亮。」
葛罗斯特厌倦地说道。
唔——妲丽安再次语塞咕哝,之后便不悦地不再多语,
「雷古医师怎么会知道旧书店进了那本被抢走的魔导书?若是偶然得知也未免太过碰巧了吧?」
「我们也对此再三进行了慎重的调查,但依雷古的说词,他是在克苏鲁法乌的同胞引导下获得启示,得知店里进了那本魔导书……」
「……可疑到这种地步的借口,反倒教人无从吐嘈起呢。」
听了葛罗斯特的说明,修伊有气无力地发表感想。
「总之,雷古医师如愿以偿得到了魔导书。就是这么回事吧?」
「若事情只到此结束,我们也不必这么辛苦了。」
葛罗斯特自嘲似地眯细了眼。
「交易的隔周,这次换旧书店的霍布斯遭到怪物袭击。虽然并非危及性命的伤势,却也伤得不轻。他就连住院时也呓语着克苏鲁法乌……外星人的名字。」
「旧书店店主被怪物袭击?书明明已经脱手了不是吗?」
修伊讶异地将上半身探向前。葛罗斯特首肯:
「是的。而且在同一天同一时刻,雷古也受人袭击而负伤。在从王都回到这里的列车上,被像是拐杖的东西痛殴了一顿……」
「他也被怪物袭击了?」
修伊呆愣地咕哝,葛罗斯特连忙否定。
「不,他主张自己是受到人类的袭击。据雷古所说,那无疑是企图阻止外星人复活的敌对势力进行的妨碍工作。」
「……怎么想都是恶劣的被害妄想。」
妲丽安一脸无奈地喃喃自语。修伊的表情依旧满是怀疑。
「既然是在列车上遇袭,不是应该会有人目击案发现场吗?」
「这正是奇怪之处,居然没半个人目睹雷古的遇袭现场。我们也调查了和他共乘同一节车箱的妇人的身分,却只是个与此次事件完全无关的旅客。」
葛罗斯特以辩解般的语气说明。
「他所持的魔导书呢?被谁抢走了吗?」
「嗯,算是……若说被抢,也的确是被抢了……」
葛罗斯特暧昧地支吾其词。修伊「哦?」地偏头。
「怎么说?」
「雷古的行李被人塞在车站的垃圾箱中。钱财很显然被洗劫一空,但这本书却没被拿走而留了下来。」
这是怎魔回事?修伊闭眼陷入缄默,他深深叹息,老实地表示感想:
「完全搞不懂……」
「正是。总之,我们将这本书当作证物收押,试着调查了这本书的来历。」
「喔……」
「结果这回换成带这本书回去的刑警接连碰上不幸意外——」
「意外?」
还没完啊?修伊大感惊讶。
「一下是在酒吧被牵扯进女人的纷争,一下是因外遇东窗事发而遭人砍伤。」
葛罗斯特难以启齿地小声解释。
「总之就是这样,所以在警察之间也开始出现了这本书受了诅咒的声浪……」
修伊厌腻地瘫靠在沙发上,瞪着葛罗斯特。
「所以你们就想委托哪个局外人来鉴定这本书,是吗……」
「我们并非当真相信什么诅咒。只是不管到哪总会有迷信之徒,若灾难继续像这样接踵而至的话……」
葛罗斯特以装傻似的语气如此说道,不知为何朝修伊投以大胆挑衅的眼神。
「万一这本书真是魔导书的话,我认为应该要洽询专家才对。」
「专家?」
「举例来说,对了……我记得好像是被称作『读姬』……」
修伊面不改色地注视着葛罗斯特,压抑内心的动摇,扬唇说道:
「还真是个老奸巨猾的人呢,警官。」
葛罗斯特佯装充耳不闻,将手里的魔导书置于桌上。
「那么修伊先生,就是这样,麻烦你了……」
警官留下一句「我会再来拜访」就此离去。修伊呕气地手拄着脸,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3
太阳西沉,窗外深蓝色的夜幕深沉低垂。
沿着灰色的石壁,冷空气点点渗进了房里。
修伊懒散地躺在沙发椅上,借暖炉的照明看书。
黑皮革封面的古书——是葛罗斯特带来的魔导书。
「知道什么了吗?修伊。」
远远观望着修伊,黑衣少女询问,语气不知为何显得浮躁不安。
「真不像你耶,妲丽安。」
抬起头的修伊,看似好心情地轻笑出声。
妲丽安身体一半仍藏在柱后,目不转睛地在意着修伊的状况。那样的态度不知是在羡慕阅读中的修伊,或者是恐惧着什么而正保持警
戒。
「很在意的话,自己来看看不就好了?这类书籍的鉴定,你不是比较擅长吗?」
「啰嗦,闭嘴,我现正忙得不可开交。」
虽是如此说着,妲丽安却是一副极度感到无趣的表情。以她这个总是书不离手的阅书狂来说,这实在是很稀奇。黑衣少女的视线自刚才就一直只投向修伊手中的书,似乎很在意这本黑色皮革的魔导书。
发现这一点,修伊微微偏头问道:
「该不会……你是害怕魔导书的诅咒吧,妲丽安?」
「什……?」
黑衣少女心虚似地尖声叫道:
「说什么蠢话,你这感冒鬼!我纯粹只是以中立的观察者身分,把你当成实验的白老鼠罢了。被怪物什么袭击的人只要你一个就够了,绝不是因为我害怕诅咒!」
「算了,我虽然不太懂……」
修伊佯装不知地看着手中的魔导书。
「我想这本古书的年代应该并没那么久远。就一本十三世纪的着书来说,书中的单字和文法处处都很奇怪。这是假货。只不过,这般纸质让我很在意……虽然有点像东洋的日本纸,却是第一次接触到的质感。」
唔唔,妲丽安紧抿嘴唇咕哝。
「书中内容如何?」
「完全看不懂。」
修伊放弃地双手一摊。
「上头写的内容和警宫叙述的大致雷同……就是那个什么~从宇宙飞来的伟大种族复不复活、人类灭不灭亡什么的……」
「呣……」
「还真的让我的头更痛了,想说要不要干脆放弃阅读算了。」
苦闷地低喃,修伊精疲力尽地瘫靠在椅背上。黑衣少女环顾了室内一圈。
「怪物什么时候会来袭击你?」
「天晓得……总之目前是感觉不出有那种气息啦……」
修伊敷衍地摇摇头,扔下书本。
妲丽安轻啧一声后走近沙发,战战兢兢地将手伸向被随意摆放的书本。看来是确认安全无虞,她这才总算肯自己翻阅。
接着她像要挤开修伊般,在沙发上坐下。
「总之,我肚子饿了。」
她以傲慢的语气如此说道。修伊懒洋洋地坐起上半身,抬头看时钟。
「喔喔,已经这个时间了啊……OK,我来准备点吃的。」
「这样最好。这段期间就由我来帮你继续阅读,尽管感谢我吧。」
「是是……」
面露苦笑地站起身,这时修伊的身体突然一个踉舱。
「修伊?」
正把书摊开的妲丽安,面无表情地抬头。她的眼神中隐约带着慌张。
因突然起身所带来的晕眩,修伊单膝跪地,趴在小桌上紊乱地喘着气,面色发白的侧脸正冒着冷汗。
「——修伊!」
妲丽安不具感情的瞳孔俯视着倒地的修伊。
在她停下动作的手中,摊开的魔导书正微弱地颤晃。
4
翌日——
修伊在照进窗边的阳光中清醒过来。
冰冷而干燥的空气之中,平稳的沉默支配着整座宅邸。
虽然昨夜以后的记忆完全自脑中抽离,但由庭院树木落下的影子来看,时间已过了正午。看样子似乎是由于高烧与疲劳而失去了意识,昏睡了半天以上。
刚下床虽然意识还有些朦胧,不过身体已舒服了许多,高烧似乎也退了些。
「妲丽安?」
修伊的床铺角落,有一团熟悉的黑色隆起。
察觉到那是妲丽安的背,修伊讶异地眯细了眼。坐在床边的黑衣少女精疲力竭地蜷缩成一团,正静静发出酣睡声。
看样子似乎是她独自将倒下的修伊从客厅搬来这里的。
除此之外,修伊的额头上还残留着湿毛巾覆盖过的痕迹。
撩起湿掉的浏海,修伊困扰地咕哝了几声。
真教人难以置信,那个善变又桀骜不驯的妲丽安,居然会通宵看护修伊。
话虽如此,身材娇小的她总不可能抱得起修伊。因此青年的身体各处都残留着被拖行时所造成的擦伤或瘀青。
忘了拧干的湿毛巾也使得床周围俨然化为了水乡泽国。睡着的期间之所以一直感到呼吸困难,或许就是因为脸上盖着那样的湿毛巾也说不定。
唉唉,修伊无奈地坐起身,注意到了妲丽安手里抓着的书而皱眉。在她趴着的脸颊底下,黑皮革封面的魔导书就这么摊放着。
「在看那本书啊……」
真亏她能把那种东西看到最后。修伊语气像是服了她似地低喃。
被声音惊动的妲丽安肩膀微微一颤,「唔」地呻吟着抬起头,以黑衣的袖口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你醒了啊?修伊。」
「是你把我搬到床上的吧?」
修伊微笑着向她道了谢。
见此,妲丽安不觉红了脸颊,连忙别开视线。实在不像平时总是面无表情又欠缺反应的她会有的态度,因此修伊怀疑地定睛望着她的脸。
「妲丽安?」
黑衣少女紧张地惊叫了一声,全身僵硬。妲丽安顽固地低着头,回避修伊的视线。
「我很担心你。」
她以勉强才能听清楚的声音,害羞似地说道。
不安与警戒的神色在修伊僵化的脸上扩散。他以仿佛遭遇新型诈骗的表情回望着妲丽安。
「……担心?你?担心我?」
「我为你热了汤。来,快喝吧。」
黑衣少女说着,兴高采烈地转向墙边的火炉。
炉上放了个锅子,她从里头舀出了某种东西盛进碗里。那是形状像鼓起的原生质、冒着泡泡的绿色流体。
俯视着那个色泽惊悚的流体,修伊表情为之一僵。
「汤?你做的?」
「YES,营养丰富。」
妲丽安斩钉截铁地点头,将汤递到修伊手上。
修伊擦去额头的冷汗说道:
「这颜色怎么看起来鲜艳得像是有毒一样……你放了什么?」
「有很丰富的营养。」
妲丽安以不容置喙的魄力如此说道。
修伊舀了一口绿色流体送进嘴里,然后「呜噗!」地猛然咳了起来。
「怎么了,修伊?」
「不……虽然很感激你,不过我现在没什么食欲……」
「那么包在我身上。」
黑衣少女从修伊手中夺过汤碗,将舀起来还牵丝的流体硬是塞进他嘴里,脸上还有些娇羞地微微泛红。
另一方面,被强迫喝下汤的修伊则是——
「呜……」
「好喝吗?」
「嗯、嗯嗯……通过喉咙的感觉还满刺激的。」
因痛苦而嘶哑的声音勉强说道。妲丽安莫名开心地一笑。
「还可以再添一碗喔。」
「那还真是谢谢了。」
声音虚弱地咕哝,修伊再次倒回床上。
黑衣少女猛然将脸逼近他眼前。
「妲丽安?你要做什么……」
在意想不到的极近距离下,修伊愕然仰望着妲丽安。她则将瘦小的额头贴到他头上。
「看来似乎还有点烧。」
「啊……嗯嗯……」
「稍等一下。」
单方面留下这句话,黑衣少女走出房间。
掩饰不住动摇的修伊按着自己的额头。自早些时候开始,妲丽安的行动就有股难以形容的异样感,令他不禁蹙眉。
金属门把响起喀恰喀恰的声音,感觉到妲丽安走回寝室的气息。心里净是不祥的预感。接着——
「等一等,妲丽安。那是什么?」
注意到归来的妲丽安拿来的物体,修伊声音不禁颤抖。她手上正握着如仙人掌般尖利而厚的植物叶片。
「连这也不知道啊?真是的。」
像要掩饰害羞般故作责备语气,接着妲丽安灿然一笑。
「这叫作芦苍,是独尾草科芦荟属的多肉植物。」
「你想拿那个芦苔做什么?」
「等下要把它塞进你鼻子里。」
「为什么?」
修伊哑口无言地反问,妲丽安将尖锐的叶子前端伸到他眼前。
「因为这个对治感冒有效。这是俄罗斯的民俗疗法,我之前有在书上看过。」
「等等!那传承下来的情报绝对有哪里扭曲了吧!」
修伊激动地摇头,忍不住想起身逃跑,身体却由于刚才的汤的副作用而使不上力。
「再说那么粗的东西,怎么可能塞得进……」
「不必担心,只有一开始会觉得痛。我已经有削皮了。好了,安分一点。」
一面挤出胶状的芦荟叶肉,黑衣少女一面露出着魔般的笑容。
见她那表情,修伊更加确信,目前的妲丽安精神状态显然不正常。
「慢着,妲丽安,你从刚才就很奇怪耶?发生什么事了吗?」
妲丽安讶异地看着修伊,然后说出平时的她绝不可能会说的话:
「我只不过是担心你而已啊。」
「是被谁操控了吗?难不成是……?」
修伊不觉屏息,目光射向扔在床上的书。黑皮革封面的古书,正是妲丽安先前阅读的魔导书。
于是,没有错失修伊转移注意力的这一瞬间,妲丽安将紧握芦荟的右手猛然伸向前。
「哼嗯!」
伴随着某种多汁之物飞溅的鲜明声音,剧烈咳嗽的修伊惨叫声响彻了他的寝室——
5
随心所欲照顾完病人过后,似乎是心满意足了,没多久妲丽安又再次入眠。
黄昏的阳光静静洒下,淡淡的橘红色照亮宅邸。
望着人偶般的少女毫无防备的睡脸,修伊思考着整个事件。
预言了怪物的袭击,自称外星人末裔的医师。
再来是被怪物袭击抢走书本的资产家,以及同样身负重伤的旧书商。
如果这是一本魔导书,一切事件真的都是外星人的诅咒,那么反倒该说值得庆幸。因为根本无需各方烦恼,只要将书封印便能了事。只要完全封印在存于异界的奇幻图书馆,「丹特丽安的书架」——
可是若单单归结为诅咒的话,实在有太多不自然的疑点了。
举例来说,实际目击怪物模样的被害人只有两名。
而且其中第二位被害人,也就是旧书商,他并未持有魔导书。他被怪物袭击是在魔导书卖出之后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魔导书的内容净是一派胡言,实在不像能实现诅咒的「幻书」。
然而葛罗斯特警官的部下们,却因接触到这本魔导书而接连遭遇不幸,甚至连妲丽安都开始出现怪异的举止。
这样的事实令修伊感到混乱。
满脸不悦地皱着眉,修伊提不起劲地翻开皮制书衣的魔导书。
「……!」
就在这时,屋里响起了某种嘈杂的声音。修伊吓一跳抬起头。
原以为是自己多心,但并非如此。
感觉到走廊上徘徊着浮躁的脚步声,房门被一间间依序打开。
简直像是在搜寻修伊他们似的,脚步声逐渐接近。
脑海里头一个想到的,是袭击坎普森等人的怪物。
一面对于行动不便的身体恨恨地咬牙,修伊一面摸索着手枪。
但寝室门却在这之前,被猛然踹开了。那个毫不客气、冒失闯入的身影,高声爽朗地说:
「我来登门造访啰!修伊,听说你感冒了?」
像孩童般天真无邪的笑容如此叫道。
修伊愣愣地望着那副身影。
闯进寝室里的不是怪物,而是有着明艳金发的女性。
年纪约在二十岁上下。
虽是个美女,但奇装异服与特异举止更是引人侧目。穿着长长的一片裙与皮带,头戴男用帽子,模样仿佛新大陆的牧童。
「……你在做什么?」
见修伊警戒地采取防卫姿势,金发女子感到不可思议地问他。
修伊头痛地摇摇头,当场瘫跪在地。
「卡蜜拉?你怎会在这里?」
「我听娜塔莉雅伯母说,修伊你感冒卧病在床,所以我来探病。」
面露亲切笑容,她语气率直地解释。
「说是你高烧不退,还在昏迷中呼叫我的名字……」
「后半句是你当场随便捏造的吧?」
见修伊的冷静反应,被唤作卡蜜拉的女子爽朗地笑出声。
卡蜜拉·沙法,凯茵斯是有名贸易商的女儿,也是修伊自幼就认识的朋友。看样子是热心多事的前奶妈(娜塔莉雅)自以为机灵,特地联络她来的。但这位基本上个性吵闹的金发女子,可说是最不适合派来探病的人选。
这样的卡蜜拉,低头俯视趴在床上的妲丽安说道:
「妲丽安睡着了?」
她似乎有些遗憾地咕哝道。卡蜜拉对于捉弄这位黑衣少女格外地感兴趣。
「因为她昨晚好像几乎彻夜没睡。」
以疲倦的口气说着,修伊重新坐回椅子上,卡蜜拉感到意外地眨眨眼。
「为了照顾修伊你?」
「我想她八成是自以为在看护吧……可是样子或许有点奇怪。」
「你们又发现什么怪书了吗?」
眼尖地扫到修伊手上的魔导书,卡蜜拉双眼大放异彩。
「是警察委托我鉴定的。据说是书的主人接二连三遭怪物袭击,是一本受了诅咒,会使人不幸的魔导书。」
「是真的吗?」
「不,我想书中的内容八成是一派胡言,写的东西实在不像是有意义。可是……该怎么说呢,有些地方很让我在意。」
「哦?」
修伊话语未落,卡蜜拉便一把将书抢走,毫不迟疑翻开书本。修伊像是对此死心般地扭曲着脸说:
「听好了,卡蜜拉,万一那本真是魔导书——」
「有什么关系?真有怪物的话我倒想见见呢!嗯……有种好香的味道。」
以无所畏惧的语气如此说着,卡蜜拉开始嗅起了魔导书的味道。这自由奔放的个性还真是老样子。
「唔……嗯……」
似乎是感应到寝室内的气氛突然变得骚闹,妲丽安不悦地低声呻吟,娇小的身躯缓缓坐起。她以漫无焦点的空洞眼神,静静环顾视内。
「你醒啦?妲丽安。」
对修伊的呼唤起反应,黑衣少女回头。
「我在做什么啊?」
望着右手紧握的芦荟,她诧异地自问。
修伊表情有些不满地鼻哼一声:
「你不记得早上的事了吗?」
YES,妲丽安小声地回答。接着她以指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头好晕。」
「不要紧吧,妲丽安?该不会被传染感冒了?」
说着修伊便起身,将手伸向她额头打算量体温。
但妲丽安却以覆着金属制手甲的手掌,粗暴地将他的手挥开。
「不许碰我,你这感冒的臭家伙,脏死了。」
「很痛耶。」
按住被拍打的手,修伊无奈地叹息。明明白天还自己将额头靠上来量体温,现在的妲丽安态度简直判若两人。
「若是感冒的话,听说把那个芦荟插进鼻孔里就能治愈喔?」
修伊表情免不了有些赌气地如此建议,但是——
「我干嘛可悲到非得把这种满是草腥味的物体插进鼻腔不可?你是笨蛋吗?」
「你不是想对我这么做吗?」
「啊?」
妲丽安边说边露出鄙夷的眼神。看样子她白天的行动,似乎已完全自她的记忆里消失了。
接着她的视线停留在床边的餐盘。
「这颜色像有毒液体的是什么啊?」
「不就是你做的汤吗?」
「臭死了,实在不像正常人吃的食物。」
边捏着自己的鼻子,妲丽安皱起眉头。
「你刚才明明就想喂病人喝那种东西……」
修伊咕哝着小声抗议。
妲丽安对此彻底无视,转头看向正在墙边看书的卡蜜拉。
「话说回来,为什么有个粗野的老姑婆在这里?」
「说是来探病的,姑且算是。」
「还是老样子,真是个好事的闲人……嗯?」
黑衣少女一脸没辄似地咕哝,郁闷地拨开睡乱的黑发。这时,卡蜜拉突然伸出手,碰到了妲丽安的指尖。
金发女子脸颊微微胀红,以湿润的目光注视着黑衣少女。
对于卡蜜拉如此的异常气息,妲丽安本能地感受到危机而后退。
「妲丽安……你就是妲丽安吗?」
「干嘛事到如今还问这个?居然把我的脸给忘了,难道养分都被你那丰满得夸张的胸部吸光,脑浆都枯竭了吗?」
妲丽安辛辣地咒骂,但卡蜜拉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
「我怎么可能忘了你呢……从来没有。」
说着她便猛然将脸靠近妲丽安,距离近到甚至能感受彼此呼出的气息。接着卡蜜拉以手指缠卷着妲丽安的头发。
「你的头发还是一样漂亮呢,妲丽安。瞳孔也好像宝石一样。」
「你、你太近了!放开我,热死了!好重!」
妲丽安拼命抵抗,但卡蜜拉却利用体格上的差距将她推倒。
「声音也好美妙喔!好像褐树蛙的叫声一样。」
「……难不成你这是在赞美吗?」
「而且……闻起来好香!」
「噫!」
被卡蜜拉的鼻子埋进脖间的妲丽安,终于忍不住发出尖锐的惨叫。
「修伊,快想想办法处理这女人!可恶,放开我,你这金发色胚!」
原本不负责任观望着两人一来一往的修伊,只好无奈地站起身,强硬地将不断抚摸妲丽安头的卡蜜拉从她身上剥开。
「卡蜜拉,你刚才不是在看书吗?」
「哎呀,怎么啦,修伊?你该不会是在嫉妒吧?」
「咦?」
卡蜜拉答非所问的质疑,令修伊顿时狼狈地停下动作。对于这样的他,卡蜜拉的手臂轻轻
勾住他的脖子。
「若这样的话,也好好回敬你吧!」
「卡蜜拉,你在说什么……?」
面对将双唇逼近自己脖子的卡蜜拉,修伊是满脸不知所措。青梅竹马判若两人的妩媚模样令他心生动摇,只能呆滞地愣在原地。
妲丽安无声地绕到两人身后。
黑衣少女缓缓将手伸向床边的小桌子,一把握起银色汤匙。
「哼!」
接着硬是将那支汤匙往卡蜜拉唇里一塞。
卡蜜拉不期然地吃进了汤匙上的液体。
「呜……噗!」
下一瞬间,她面色痛苦地全身颤抖。
「啊呜……这什么啊?好难吃……味道好呛鼻……!」
卡蜜拉弯身哀号地咳了好一阵子,妲丽安则是冷眼俯望着她。
「恢复神智了吗?你这庸人。」
「好过分喔,妲丽安……怎么让人家喝这种有毒的绿色液体……这是什么,洗洁剂吗?」
卡蜜拉含泪抗议。
「……是汤。」
妲丽安则也莫名哭丧着脸低喃道。
见到她们两人与平时无异的模样,修伊总算叹息着松一口气。然后拾起掉在卡蜜拉脚边的那一本书。
以黑色皮革装订成封面,受诅咒的魔导书。
卡蜜拉她们身上发生的变异,果然还是出自于这本书。
妲丽安及卡蜜拉变得异常的原因,以及只有修伊一个人没事的理由——
「看来总算是摸清了点头绪……」
漫不经心地翻着那本触感奇妙的书,修伊再度轻咳了起来。
6
「坎普森的妻子自己招认了。」
再度造访宅邸的葛罗斯特警官,一开口便语带兴奋地突然如此说道。
修伊将魔导书还给他,正好已过了一星期。
「事情就如你所猜想的,修伊先生,原因出在坎普森外遇。目击外遇现场的妻子一时气得失去理智剌伤了丈夫。据说坎普森把宅邸的迎宾女仆带进了自己的寝室里。」
「果真是如此。」
修伊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坎普森先生早就知道了吧,那本书真正的『功用』。」
「真教人吃惊,没想到竟有具备媚药效果的『幻书』……」
葛罗斯特夸张地重重点头。
媚药效果,这正是那本书所带来的诅咒真面目。那本魔导书所隐藏的秘密。
那本书所使用的奇妙纸质,是以南太平洋某个无名岛上野生的罕见树木制成。而被制作成册之后,也依然持续散发着独特的芳香。
卡蜜拉所注意到的那个气味。
「看过那本书的人,会吸进纸张所散发的特别气味,进入某种催眠状态。放下书之后,会对最先见到的人抱持强烈的爱情……」
一边听着修伊说明,葛罗斯特低声呻吟:
「所以问题不是出在书上的内容,而是纸质本身吗。」
「对。因为书上的内容实在太过夸大离奇,所以反而延误发现……」
说着,修伊佣懒地徐徐叹了口气。
外星人、古代文明,以及诅咒。大部分的人都会被书中记载的话题尖锐的文章给迷惑,无法发觉那本魔导书的秘密。书本身被施予了物理性的陷阱,这么简单的道理,却没人能探究到。
「要是坎普森那家伙不撒『被怪物袭击』这种让人听不下去的谎,我们也不会掉入这种陷阱。」
葛罗斯特语不服输地说道。
「就他的立场来说,总开不了口说是因为外遇而被妻子刺伤吧。」
修伊静静地苦笑。
坎普森是入赘女婿,在妻子面前抬不起头。因此就算剌伤自己的犯人是妻子,也无法公诸于世。更何况下手刺伤的原因还是出于自己的外遇。
「事件是在雷古闯进他家说有什么金星人、怪物之类,造成大骚动回去后才发生的。坎普森情急之下利用了这一点。」
葛罗斯特愤愤地嘟哝。剌伤自己的犯人是妻子,无法说出口的坎普森便让不存在的怪物背了黑锅,佯装成魔导书的诅咒。
「只不过坎普唯一的计算错误,就是当他情妇的那个女仆在逃出宅邸时,也将幻书一并带走了……」
是啊。修伊脸上浮现理解的表情。
「原来如此……是她把幻书带到王都的旧书店啊……」
「错不了的。」
那女仆原本就是王都出身的,警官如此说道。
为了让媚药效果发动,坎普森大概把书借给了女仆。她在外遇东窗事发而逃出宅邸时,将书一起带走了。
「以女仆的立场来看,外遇被夫人当场抓包,也就没法回宅邸了,等于失了业,因此手头急需现金。不过嘛,要是事情就此了结,也就不会这么麻烦了……」
「旧书店的店主是打算向坎普森先生敲诈一笔吧?」
对于修伊的疑问,警官苦涩地说道:
「就是这样。他似乎从拿书来卖的女仆口中听说了大致的事情经过……最后决定勒索坎普森。而实际上封口费也差点就要得手了,但是……」
「却因此遭到坎普森先生的报复对吧?」
旧书商勒索资产家,资产家火大便雇人袭击了旧书商。
这就是第二起事件的真相。
一旦理解其中的真相,事情就变得很单纯。
被抢走书的男人,以及拥有被抢走的那本书的旧书商。
这两者间就算有着如此险恶的关系也不算稀奇。
若不受不存在的怪物所蛊惑、冷静地思考,就能发现这是极其稀松平常的事件。
「霍布斯之所以撒谎说被怪物袭击,是因为不想被警察知道他勒索了坎普森的事实。」
「是啊……因为勒索也是名副其实的犯罪。」
「坎普森原本是想顺便从旧书店拿回被偷走的书。」
「但当时早已被雷古医生买走了?」
「没错。」
警宫沉重地点头。
「那位迎宾女仆将书籍的所在之处告知雷古。因为接待来宾就是她的工作嘛。当然,她也明白雷古的来历,知道他想要那本书……所以就将情报透露给雷古,当作赚点零用钱。」
坎普森的部下袭击旧书店时,魔导书早已卖出,被狂热于外星人的医师给买走了。而他对魔导謇的真正功能毫不知情,
「在列车上痛殴雷古医师的犯人又是……?」
「是和他共乘同一节车厢的妇人。因为实在被他纠缠得受不了,于是火大便忍不住打了下去……」
如愿以偿得到魔导书的医师,在列车上就沉迷地看起了那本书。
然后闻到了那个气味,具有媚药效果的香气。
结果便对同一节车厢上的妇人起了爱慕之心,死缠烂打后遭痛殴一顿。这就是第三起事件的始末。
魔导书的媚药效果过后,雷古也完全忘了这当中的记忆。
也因如此,原本已经够难办的事情就变得更加复杂了。
「试图调查书的警官接连卷进与女性有关的麻烦事,也是因为幻书媚药效果导致的吧?」
葛罗斯特语中掺杂着叹息问道。
「是的,恐怕如此。」
「唔嗯,原来如此……结果为爱发狂的人才是真正的怪物,是这么回事吧?」
警官如此说道,看上去有些得意,似乎是自认说了句风趣的话。修伊「哈哈」两声,无力地客套一笑。
「可是有一点我不懂,修伊先生。」
葛罗斯特盯着修伊,表情严肃地咕哝。
「为什么那本书写的是诡异外星人及怪物之类的内容啊?若要当作媚药使用,写些更浪漫的爱情小说不是更好吗?」
「这么说来倒也是很不可思议呢。不过或许出乎意料,那真的是外星人末裔以古文明技术制成的书也不一定喔?」
「哈哈,怎么可能……」
似乎是将修伊的话单纯当作玩笑,葛罗斯特朗声大笑。
「但话说回来,真亏你在鉴定过那本书之后还能没事呢,修伊先生。是因为预先察觉到了魔导书的危险性吗?不愧是迪斯瓦特子爵的孙子。」
葛罗斯特认真感到佩服似地加以称赞。
对于耿直的警官而言,能在身为老百姓的修伊协助下解决事件,应该是千言万语也不足以答谢吧。
「不,不是那样的……」
但修伊却一副不太舒服的样子,自嘲般地笑着说:
「我只不过是因为感冒而鼻塞罢了……」
7
经过了几项烦杂的手续,克苏鲁法乌的魔导书最后回到了最终物主的雷古医师手中。
只不过,为了不再让魔导书发挥媚药效果,在归还前经由警察之手进行了特殊加工。处理方式是让书皮吸收了能中和书本气味的药物。
在特殊加工中使用的药物,是一种神秘的绿色流体。
在一部分警方人士之间流传着一则传言,说那流体的真面目其实是某位少女调配给病人服用的汤汁,但对于流言的真实性则无人知晓。
于是季节更迭,当所有人都遗忘了这次事件之时——
这一天,发呆看着报纸的修伊,在注意到纸张角落的某则不起眼报导后皱起了眉。报上刊载的是一位消瘦医师的照片。
经营了某间小诊所的医师下落不明,这是非常稀松平常的事件。
奇妙的是,医师的身影消失之前,有人在诊所上空目击到神秘的光。
根据附近住户的证词,那巨大的光芒简直像是交通工具,就这么飞向了夜空之中。朝向金星闪耀的西方。
「修伊,这则报导……」
越过他肩膀窥看报纸的妲丽安,语气不悦地说道。
两人无言地面面相觑。
最后修伊不急不徐地折起报纸、揉成一团后扔进了暖炉中。
接着他恶作剧地笑道:
「我们什么也没看见。就当作是这样可以吗?妲丽安。」
黑衣少女也以不具感情的眼神徐徐点头。
「YES……世界上有着不该知晓的事。」
被扔进暖炉里的报纸明亮地熊熊燃烧。
自那之后,据说再也没人见过克苏鲁法乌的魔导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