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腻的气味洋溢整座宅邸。
有如熟成的果实,亦有如即将腐败的尸体般的浓密臭气——
既像是种蛊惑,却又唤醒人们本能恐惧的香气。
宅邸建于一座俯瞰湖面的高台。
是有着美丽庭院的贵族别苑。
窗外是一望无际的黄昏天空,昏黄的余晖照亮着石造的走廊。
那条长长走廊的窗边,伫立着一位消瘦的女性。
披着白衣的年轻女子。
年纪约二十五岁上下,将秀长的黑发盘起,有着东方血统般的美貌。
她的脚边滚落着一具人偶。
模仿异教死神的外型,木雕制成的傀儡人偶(Guignol)。
相当于人类双眼及嘴巴的部位,只各镂了个圆形的空洞。手持光泽黯淡的镰刀,是一具极诡异的人偶。但那人偶目前已损坏。
缠绕胴体的黑布留有刀刃划破的痕迹,自裂开的伤痕散落出木屑及微小的零件。
那是刻有无数凹槽的圆盘。是生锈了的金属齿轮。
「原来是这样啊……」
俯视着沉浸于薄暮下的中庭,白衣女子自言自语。
像是回应她的呢喃,某处传来扰人宁静的声音。无数的小齿轮规律地契合发出声响。
白衣女子默默取出怀表。但她怀表却是静止的。
指针指着即将日落的时刻,丝毫没有继续走动的意思。
但齿轮的声音却未停下。
声音无数次回荡在坚硬的石壁间。那令人不快的金属声,正确实地朝白衣女子接近。
一面准确地刻下节奏,一面有如镇定猎物的毒蛇般执着。
「《永恒黄昏的透视画馆》……是吗……这就是你的世界啊……」
白衣女子呢喃的瞬间,闪过「咻」一道划破空气的声音。
一个歪曲的漆黑之影,毫无预警地出现在她身后。
那影子手握着巨大的刀刃,一般人类要搬运恐怕都稍嫌困难的大镰刀。黑影轻松地将之举起,无声逼近女子。
但在那刀刃挥下的前一刻,白衣衣摆轻飘飘地舞动着躲开了。
身手优雅地转过身,女子自怀中抽出短刀。短刀一闪而过,击退了黑影的身躯。
那是闪烁着剔透银色光辉的美丽短刀——
『秘银……!』
承受了短刀的一击,黑影发出有如齿轮嘎吱声的虚弱呻吟。那是具有银色光辉及凌驾了钢铁的强度,被赋予驱魔之力,不应存于此世的梦幻金属之名。
「是的。那就是我的名字……」
以带有些揶揄的语气低喃,女子将手中的刀子转了一圈。
歪曲的黑影有如断线人偶当场落地,最后与出现时一样,毫无预期地消失。面无表情地看完这一幕,白衣女子感到倦烦地拨了下浏海。
「……话虽如此,这下子竟让我碰上如此麻烦的处境。虽然有些打乱了预定,不过算了。就让我期待一下宾客们的努力吧!」
远触似乎听见了某人的笑声。
齿轮声持续奏响着。斜阳之光所投射出的阴影,静静掩盖了惨剧的痕迹。
Episode29:Le chateau du GrandGuignol
1
平缓绵延的美丽石铺坡道上,一辆陌生的车子驶过。
那是一辆欠缺修饰、外观粗糙的军用车。是在战后廉价出售给市民的车种。
暗银色的车体没有车顶,两人座的座位曝露在外。
手握方向盘的是一名年轻男子。一位穿着皮制长礼服的青年。
虽不知他的确切年龄,但大概藩在二十岁上下吧。
虽有着怎么看都让人感觉家敦良好的端整五官,但驾驶着难以驾驭的军用车,技术却是异常纯熟。是个看似受过特殊训练的士兵、散发独特气息的年轻人。
青年的身旁,一个年轻女孩抱着看到一半的厚重书籍正熟睡着。
年纪看来顶多十二、三岁。
少女有着晶莹剔透的雪白肌肤,一头及腰长发漆黑如墨。
她穿着缀有多层蕾丝及荷叶边、雍容膨起的黑衣,包裹住身段的则是金属手甲及粗犷的腰铠。那是件会让人联想到中世纪骑士的典礼正装,却无法确切称之为洋装或甲胄的奇特装束。取代缎带结在胸前的,是个陈旧的金属箱子。
上头有着一个被银色锁链所缚的巨锁——
「妲丽安,别再生闷气睡觉了,快起来吧?」
青年半掺着苦笑,呼叫副驾驶座上的熟睡少女。
稍过了一会儿,黑衣少女慢吞吞地动着肩膀抬起头。那动作让人联想到自冬眠苏醒、心情不好的小动物。
「嗯……」
刚睡醒的少女声音显得含糊不清。驾驶座上的青年指着正前方可见的小山丘说:
「就快到阿斯奎斯侯爵府了。建筑外观也姑且看一下吧?传闻说是栋相当漂亮的的建筑喔。」
「……这种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哼。被称作妲丽安的少女嘟着嘴,粗鲁地鼻哼一声。
「再说,我哪时做生闷气睡觉这种幼稚行为了啊?我只不过是静下心瞑想罢了。是东洋所谓的禅。」
「禅是吧……」
「怎么样?」
一副想说「你有什么意见?」的表情,妲丽安瞪着驾驶座上的青年。青年轻叹口气:
「不,没什么……不过妲丽安,口水流出来了。」
「唔……」
擦了擦闪着亮泽的唇角,黑衣少女皱起表情。
她怒目横眉地单手指着青年:
「我话说在前,就算没有生闷气睡觉,一样改变不了我很生气的事实。为何我非得参加这种荒唐活动不可?实在很不愉快。不如说让我感到很屈辱也不为过。」
「所以我不是说你不必来没关系吗?」
「闭嘴,呆头鹅。要是交给你这种人,害得『那个』被其他人先得手了怎么办?我会确实监督你,你就努力搜索吧。」
「是是是……啊。」
一面将黑衣少女的自说自话当耳边风,青年将车子驶进一条窄岔路。道路的另一端通往一座古老的贵族别苑。
高耸外墙的内侧是一大片美丽庭园,高大的城馆就建于庭园中央。虽隐隐散发出一种寂寥气息,但一如风评是栋美丽的建筑物。
黑衣少女搭乘的车总算抵达宅邸,穿过了美丽的拱形正门。
随后青年冷不防踩下煞车。
毫无预警的行动使得黑衣少女失去平衡,鼻头狠狠撞上胸前抱着的厚重书籍。唔咕,少女闷哼了一声。
「你这究竟是在做什么,修伊……?」
「要抱怨请去对他们说。」
青年手依然握着方向盘,有气无力地如此说道。
宅邸大门稍远处,几个表情严肃的男人站在那里。
其中一名男人身穿西装,剩下的都是穿着制服的警官。他们立起木制的路栅,阻挡住行车的去路。
「这些家伙怎么回事?」
「天晓得……乍看之下也不像是山贼……」
被称作修伊的青年语气悠哉地喃喃说道。
西装男子从容不迫地朝他们走近。
虽有着远超过一百九十公分的身高,但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宽大的肩膀。包含那方方正正、粗犷的脸部轮廓在内,是个整体给人四方形印象的男人。
而推开了这位粗犷刑警,一个年轻女子飞奔而出。
她戴着红黑相间的格纹贝雷帽,身上穿着相同花色的短裙,这身打扮即使自远处看来也是异常引人注意。她的脸颊上仍留有雀斑,唇瓣间带有几分恶作剧气息。虽然不是那种引人注目的美女,那平易近人的长相也是别具魅力。
她的肩上垂挂着一台新大陆制的折叠式照相机。
「修伊先生!还有妲丽安也在!」
贝雷帽女子冲到驾驶座旁,呼叫着修伊他们的名字。
「太好了,快帮帮我!这些人不肯让我进去屋里……!这是侵害报导自由的权利!请帮我一起跟他们抗议!」
妲丽安仿佛看见珍奇昆虫般,清澈的双眼直瞪着女子:
「这个装熟的生物是怎么搞的?新型的街头推销吗?」
「你不记得我吗?我是舒拉,舒拉·依尔玛利亚!」
「谁啊?」
妲丽安神情认真地反问,修伊也摇头说不晓得。
「好过分!我们上次见面也才不过几个月前而已!你们看这个!」
大感受伤似地原地跺步,自称舒拉的女子高举起手中的相机,假装着按下快门的动作,拚命想凸显自己的职业。
修伊两人无言地望着她如此拚命的模样,然后——
「你那格纹帽……该不会是日德兰的摄影记者……?」
修伊似乎总算想起般说道。妲丽安「砰」地轻拍手掌。
「喔喔,那个棋盘格纹啊。真是好久不见了。」
「为什么是对着帽子打招呼?我的正身不是那个啦!」
双手按着格纹帽,舒拉不满地抗议。
妲丽安彻底无视她的抗议说道:
「那么,拍照的,你这没人气的菜鸟到这里来有什么事?若是要来拍纪念照,那你正好赶上了。」
「不是拍照的,是摄影记者。我来是为了采访阿斯奎斯侯爵夫人的庆生宴会。」
舒拉闹别扭似的语气说道。修伊讶异地蹙眉。
「……特地从日德兰跑来采访庆生宴?」
「没错!」
舒拉异样得意地挺起胸膛,并以雀跃的口吻说着:
「修伊先生你们也来到这里,就表示那个传闻是真的罗?」
「传闻?」
「《永恒黄昏的透视画馆》的传闻!」
「传闻是吗……」
望着一脸精明表情的舒拉,修伊微微叹息。
舒拉似乎仍想继续从修伊口中探听出情报,她迅速拿出笔记用具。但是——
「喂,女人。你要在这里赖到何时?妨碍到搜查了!」
舒拉的肩膀被从后方一把抓住,西装刑警大吼。
「……搜查?」
修伊不解地询问舒拉:
「他是……?」
「是警察啦。名字叫作波本,听起来像酒一样,真是个怪名字……」
「是赫本巡警!」
西装刑警扭曲着四方形的脸纠正。接着他以高压的态度瞪着修伊。
「你是谁?认识这个女人吗?」
「没错~这两人可以为我的身分做担保!」
赫本一副盛气凌人的态度,舒拉则是「咿~」地朝他咧齿。修伊神色困惑地望着他们俩。
「……虽然没有熟识到能为她的身分做担保,但有过一面之缘是事实。」
「你们是庆生宴招待的客人吗?」
赫本夸大地鼻哼一声质问。修伊感到厌烦地叹了一口气。
「姑且算是。」
「名字是?」
「询问他人之前,至少该先报上自己的所属、阶级吧?警察不是都该这样的吗?」
修伊似乎感到麻烦地回问。什么?赫本咕哝了一声,额角浮现青筋。
修伊处之泰然地面对迎面而来的露骨怒气。现场高涨的紧张感濒临极限。就在此时——
「迪斯瓦特大人!」
突然有个声音叫了修伊。
拨开呆站的警官们走近的,是个有张耿直面孔的中年男性。一位身着老旧西装、头戴鸭舌帽、散发着老练气息的刑警。
修伊与赫本回头看向那位刑警,两人同时露出意外的表情。
「格罗斯泰斯特警长?」
「警长?您认识这个男人吗?」
被叫作格罗斯泰斯特的男人郑重点头回应赫本。
「他是卫斯理·迪斯瓦特子爵的孙子。」
「迪斯瓦特子爵?那是谁啊?」
赫本皱眉反问。一旁听着对话的舒拉故意手掩着口,语气嘲笑般地说道:
「明明身为警察却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在这王国里数一数二的蒐书狂,卫斯理·迪斯瓦特子爵耶!据某部分人的说法,他甚至知道『丹特丽安的书架』——换言之就是收集不应存于此世的『幻书』,奇幻图书馆的所在地。」
「哼……听起来是个可疑的男人。」
赫本啧了一声,愤愤地说道。像是要责备部下如此的失礼,格罗斯泰斯特大声清了清喉咙。
「真是抱歉,迪斯瓦特大人。哎呀,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您。你们来此宴会的目的果然是为了那本幻书吧?据说阿斯奎斯侯爵生前藏于这座府邸的——」
「《永恒黄昏的透视画馆》……是吧。」
修伊苦笑着回答。格罗斯泰斯特神情严肃地点头。
「您知道些什么吗?若方便的话,能否向您请教……」
「不,很遗憾,我也只知道传闻而已。」
修伊冷淡地摇头。
「已故的阿斯奎斯侯爵为了宠爱的夫人,特地从大陆收购来的珍贵书籍……但听说自几年前便下落不明。这每年一度的庆生宴,听说也是为了找出那本书而大张旗鼓举办的。」
是啊。格罗斯泰斯特面色凝重地同意。
阿斯奎斯侯爵,这是过去在财政界颇具盛名的有力贵族之名。
他的家族在国内外拥有诸多大型企业,即便侯爵本人去世后过了十几年的现今,侯爵家对政治还是有着绝大的影响力。
而侯爵还有另一个广为人知的事迹,那就是他在王国里也是数一数二的蒐书狂。
他生前得手的众多珍稀书籍,当中特别出名的就是名为《永恒黄昏的透视画馆》这一本。原本应作为生日礼物送到他妻子手上的这本书,却未完成目的而下落不明。
侯爵临终前亲手封印了那本书。而那本书至今依然藏在府邪某处。
「说到《永恒黄昏的透视画馆》,据说全世界只有一本,是珍书中的珍书!」
握着胸前的相机,舒拉大力主张:
「应该有为数不少的蒐集家,不管要花费多么庞大的金额也想得到。若发现的话可就是一大头条了,大头条!」
妲丽安冷眼斜瞪着这样的舒拉。
「为何是你说得如此得意洋洋,拍照的?」
「就跟你说不是拍照的,是摄影记者!」
舒拉气鼓鼓地反驳。苦笑着听这两人毫无紧张感的对话,修伊看向格罗斯泰斯特:
「就连我们也不知那本书是否确实存在。《永恒黄昏的透视画馆》是有着许多谜团的书。老实说,我很感兴趣。」
「若非如此,谁想来素昧平生的老太婆的庆生宴啊。」
妲丽安小声咕哝。
为了找出丈夫所封印的书籍,阿斯奎斯侯爵夫人才开始在这座侯爵府邸举办这样的庆生宴。
侯爵夫人每年招待大批宾客前来参加自己的庆生宴,将整座府邸完全公开,让宾客们寻找《永恒黄昏的透视画馆》。不仅如此,她还准备了高额的悬赏金准备犒赏第一位找到书的人。
「居然将如此珍贵的书拿来玩寻宝家家酒,真是一群低俗的垃圾。」
妲丽安毫不掩饰不满地抱怨道。
「与其落入眼中只有钱的贪婪凡人手中,倒不如我先得到书,顺便接收赏金来补贴饮食费。」
「哈哈……原来如此。」
听闻妲丽安的愤慨发言,格罗斯泰斯特面露苦笑。
修伊则是感到不可思议地看着这样的格罗斯泰斯特。
「话说回来,警长你们为何在这里?作为庆生娄的接待也未免稍嫌杀伐气息重了点。难道警察也是来参加寻书活动的吗?」
「咦咦!是这样吗?」
舒拉高分贝地抗议。
「啊,所以才不让我进府邸吧?怕被我抢先一步?太狡诈、太蛮横了!」
「哪可能有那种事啊,蠢蛋!」
赫本不耐烦地低声怒喝。但舒拉怀疑地回瞪着他:
「那不然是为什么?」
「……我们目前正在戒备中。」
以沉重声音解惑的是格罗斯泰斯特。
修伊感到意外地偏头:
「戒备……?替这座府邸?」
「不。不是府邸,而是书。简单说就是要保护《永恒黄昏的透视画馆》。」
「连是否确实存在都不晓得,却要替这样的书戒备?究竟是为什么?」
修伊感兴趣地反问。格罗斯泰斯特神情愈发凝重:
「警方收到了预告状,说要『来偷阿斯奎斯侯爵府的幻书』。」
「来偷幻书……?」
修伊的表情微微沉了下来。妲丽安半眯着眼看着舒拉。
「真是的……都什么年代了,还搞预告犯罪这种时代错误的恶作剧,你这棋盘格纹实在有够愚蠢。就算再怎么苦于欠缺报导题材,也不该自导自演制造话题……」
「为什么我变成了犯人?请别这样,原本这些人就已经在怀疑我了!」
舒拉连忙叫嚷着否定。
格罗斯泰斯特虚弱地笑了笑,看似疲倦地摇头。
「若只是恶作剧倒也还好。」
对于格罗斯泰斯特面露苦涩的态度,修伊感兴趣地问:
「难道是有什么麻烦吗?发出那封预告状的人究竟是谁?」
「是专门锁定幻书的窃贼,名叫『秘银』——」
格罗斯泰斯特忌讳地压低声音。
对于这个有印象的名字,修伊略抬起眉毛。
「怪盗『秘银』……!」
「世人似乎是这么称呼的。」
格罗斯泰斯特说着,看似不悦地长叹一口气。
2
阿斯奎斯侯爵府分为南北两座城馆,由中央通道与客厅相连接,构造上相尝豪华。
房间数大致上有五十余间,以乡下贵族的府邸来说,规模算是相当浩大。
而在这广大的府邸里,目前正聚集了众多人潮。
由王国全境聚集而来的受邀宾客、负责上菜服务的佣人、为了炒热宴会气氛而请来的乐团,以及像舒拉这种媒体相关人士也零星混杂在人潮中。
「真是盛大的宴会呢。」
舒
拉打从心底佩服地说道。
她将相机挂在胸前,不端庄地一手拿着宴会上准备的料理塞入口中。
「因为阿斯奎斯侯爵藏匿的幻书,在传闻中颇有名气,就连平时对书不感兴趣的人,大概也会当成是寻宝而来参加吧。」
修伊事不关己似地悠哉说着。
作为会场的客厅并排着好几张桌子,供应着极尽豪华的料理,但没几位受邀宾客细细品尝。他们几乎连向熟人打招呼也都敷衍带过,忙着寻找隐藏的书籍。
留在客厅里的人数约只占所有宾客的两成,顶多不到一百人。
不过对于主办庆生宴的阿斯奎斯侯爵夫人来说,这种情况或许她反倒求之不得。
「因为发现《永恒黄昏的透视画馆》的人,将会一跃成为全世界的名人嘛。而且听说悬赏金额也很不得了……啊啊,要是被我找到的话该怎么办?总之先拿那些钱去环游世界,再来是出版写真集……!」
陷入自我妄想的舒拉,一脸陶醉地嚷着。
鼓着脸颊、嘴里满是炸甜点的妲丽安,轻蔑地抬头望了这样的舒拉一眼后叹息道:
「你特地千里迢迢从日德兰跑来这里,原来目的也是那个啊。你头上的棋盘格纹难道是欲望的象微吗?你这拍照的还真贪婪。」
「才、才不是呢!我只是想以第三者的角度,客观又冷静地记下阀于幻书搜索的文字记录……话说回来,先别管这些,妲丽安你不去找书吗?」
「为何我非得加入愚民的行列,做那种穷酸事不可?」
妲丽安冷哼一声,口吻轻蔑地说道。
「我要在这里悠闲地享用餐点。所以是你们该像训练有素的松露猎犬一样,匍匐在地上为我找到书。」
「为何我非得做到那种地步不可?我只是来取材的。」
舒拉闹别扭地回嘴,接着她目光突然停留在装饰客厅正面的一幅画上。那是绘制于一幅巨大画布、美丽女性的肖像画。
「话说回来,那是谁啊?怎么看起来特别显眼。」
「你来取材却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啊?你这格纹步行虫。」
「没那种虫吧?绝对没那种虫吧?结果那到底是谁啊?」
「——是阿斯奎斯侯爵夫人的肖像。」
回答舒拉自言自语的,是恰巧路过她身后的陌生女性。虽然一身雪白华丽的洋装,却是位给人清纯文静印象的美女。
实际年龄应该还只介于十五到二十岁之间,但成熟稳重的举手投足,让淑女一词在她身上更添加了相衬的威严。
被那高贵的气质震慑,舒拉脸上露出生硬的客套笑容:
「哇……好美的人。」
「谢谢夸奖。不过这幅画是在伯爵与她再婚后不久画的,距今将近三十年前……现在的她早已超过五十岁了。」
雪白洋装的女子微笑说道。不知是否多心,她的语气隐约流露着哀伤。
对于这有些答非所问的回应,舒拉眨了眨瞪圆的双眼。
「你是?」
「失礼了。我叫作莉菲雅·雷佛斯·阿斯奎斯。」
语毕,雪白洋装的女子优雅行了一礼。
「咦?阿斯奎斯侯爵千金?这么说来,这肖像画里的妇人就是……」
「是的。她是我母亲。」
与侯爵千金意想不到的相遇,使得舒拉茫然怔在原地。面对这样的她,莉菲雅投以柔和的目光。
「您是摄影记者舒拉·依尔玛利亚小姐吧?很荣幸您肯受邀参加母亲的庆生宴,我代她向您道谢。」
「啊……啊啊,不,我才要感谢你们答应让我采访。」
舒拉连忙端正姿势,动作夸张地对莉菲雅道谢。
莉菲雅静静微笑着点头,然后目光缓缓巡视会场。她朝站在墙边的修伊走去,怀念地眯细眼。
「好久不见呢,修伊。听说你去参加战争时我担心得不得了,幸好你平安。」
「……莉菲雅。」
修伊神情有些愕然地注视走来的侯爵千金。注意到修伊的如此反应,身旁的妲丽安蹙起眉头。
莉菲雅抬头看着修俨轻笑道:
「怎么啦,你那表情。居然看到女性的脸而吓一跳,太失礼了。」
「啊啊……抱歉。」
修伊依旧是难掩动摇地支吾其词。见他态度非比寻常,妲丽安不悦地抿紧唇瓣。
舒拉把脸靠近妲丽安耳边,以乐在其中的雀跃语气说道:
「喂喂,那是怎么回事?那两人看上去异常亲密耶,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啊?看那气氛也不像是昔日恋人……?」
「……啧!」
妲丽安咂嘴并甩头,秀长黑发鞭甩在舒拉鼻尖上。冷不防遭受眼部攻击,舒拉泄了气似地发出悲鸣:
「啊,痛!你做什么啊,很痛耶!」
「闭嘴,步行虫。像你这种格纹女只要乖乖在头上顶着棋子,像个西洋棋盘一样待着就好。」
「请别迁怒于我啦。」
连续遭受眼部攻击,舒拉含泪抗议。黑衣少女仍是一副威吓态度,对着舒拉「呼——」地粗暴呵气。
「……那边那位是?」
望着打打闹闹的两人,莉菲雅目瞪口呆地询问。
修伊轻遮着眼叹息:
「是我爷爷之前在照顾的女孩,名字叫作妲丽安。」
「迪斯瓦特子爵……照顾那名少女……?」
莉菲雅一瞬间面露困惑地注视妲丽安。
但她又立刻恢复原本的稳重表情,重新看向修伊。
「感谢你今天莅临……你也是要来找《永恒黄昏的透视画馆》的吗?」
「姑且会试着努力看看。全世界仅只一册的珍书,务必想亲眼目睹一次。毕竟听说连我爷爷都没读过。」
修伊话中带笑地回答。他的祖父卫斯理,自生前便与同为蒐书狂的阿斯奎斯侯爵交情甚亲。同样拥有脱离常轨的蒐书狂亲人,修伊与莉菲雅之间可以说有着独特的革命情感。
但莉菲雅不知为何语带不安地询问:
「难不成你知道些什么吗,修伊?例如父亲的书的秘密……」
「不。我爷爷可不是会说些贴心话的人。这你也知道吧?」
对硷修伊有些自虐般的话语,莉菲雅笑着点头,之后眼神投向远方。
「也是……但我可以期待吧?总觉得你能够帮助我,就像以前那样。」
「帮助?……要是没能找出侯爵隐藏的书,会发生什么不妙的事吗?」
修伊讶异反问。莉菲雅愁眉深锁,轻轻摇头说:
「不,不是的……不是那样。其实那本书不应该由你找到。」
「咦?」
「但若你当真找到了那本书,到时候……」
「到时候?」
「是啊,十年前我办不到的那件事,这次我一定要达成。靠我一个人的力量。」
不发一语垂下目光,侯爵千金像要敷衍话题似地笑了笑。
「莉菲雅?」
「对不起,没什么,请别在意。今天请好好享受。」
对着困惑的修伊留下此番话,菲莉雅踏着轻盈的步伐离去。在贴身侍女的介入下无法叫住她,修伊只好无言地耸耸肩。
而舒拉没漏看这一瞬间,小跑步接近修伊。
「我说修伊先生,刚才的对话是怎么回事?你和阿斯奎斯侯爵千金是什么关系?」
「我和她是旧识,以前有段时期曾和她参加同一个骑马俱乐部。」
「骑马同好?唔哇,还真是上流……真的只有这样吗?」
舒拉质疑的视线瞪着修伊。接着,自舒拉的背后——
「关于这一点,也请务必让我听听。」
一道男性的声音唐突传来。那是微妙让人感觉做作的甜腻男高音。
「咦?」
修伊一行人皆神情困惑地望向陌生声音的主人。
一名男性倚着客厅梁柱,颈上系着一条领巾式的格纹领带。
年龄理应早已超过三十,但或许是神情欠缺成熟,看起来较实际上年轻许多。
身材虽高挑,但肩幅窄,因此举止处处显得较为中性,没什么威严感。
男子残留胡碴的下巴,以及分明的睫毛格外显眼。
「……谁啊?那个系着领带的恶心睫毛男。」
妲丽安连忙藏到修伊身后,声音中明显透露出生理上的厌恶。
「睫毛男?」男子先是不满地咕哝,但还是异常做作地行了一礼:
「不,失礼了。我的名字叫亚当·马治班,是马治班侦探事务所的所长。」
「……侦探?」
修伊感到意外地反问。这听来极其可疑的职业名称,实在与侯爵夫人的庆生宴不太相衬。
但男子却正大光明、得意洋洋说道:
「正是。象是那个……对,贝雷斯弗德家的绘画失窃案。报只上也有刊登那起难解的案子,而解决那桩案子的人正是我,亚当·马治班。」
「……有过那种案件吗?」
舒拉压低声音询问修伊。修伊于是闭上眼追溯模糊的记忆。
「是那个吧?某处府邸的厨房工作员,误把昂贵绘画错当成锅垫的事件。」
「那种事件也值得刊载到报上?」
「嗯~与其说是疑难案件,倒不如说是被当成珍奇事件报导。」
「就算是那种低劣事件,对一个菜鸟私家侦探来说,也是毕生难忘的重要回忆啊。像这种时候保持沉默就可以了。」
听完妲丽安无情的评论,舒拉一脸认真地点头说了句「原来如此」。
「那么,找我们有什么事吗,马治班所长?」
修伊重新调整心情问道。
高挑的私家侦探夸张地点头说声「嗯」,装熟地将手搭到修伊肩上。
「就如我刚才说的,想请教你与莉菲雅小姐之间的关系。」
「……为何我非得将这种私事告诉你不可?」
「唔嗯。也就是你和莉菲雅小姐有私人交情吧?」
看不出马治班脸上究竟是开玩笑还是认真,他窥伺修伊的表情。
「扼要说明的话,她是我的委托人。」
「委托人?」
「没错。阿斯奎斯侯爵千金看上我解决贝雷斯弗德家绘画失窃案的手腕,因此委托我找出那本书。」
「……莉菲雅委托你找出《永恒黄昏的透视画馆》?」
修伊讶异地反问。另一方面,马治班则是得意地挺起胸膛:
「正是。所以能请你别对我的委托人花言巧语吗?话先说在前,先看上那对丰胸的人是我。」
「丰胸?」
大脑追不上私家侦探突兀的发言,修伊眉头皱成一团。
马治班一副狂妄过头的态度,将食指举到面前「啧!啧!」地左右攞动。
「听好了,私家侦探这种职业,靠的就是从床上获得情报。为达此目的,首要的就是攻陷想要共度一夜的女性对象。而像莉菲雅小姐这种有着丰满胸部与纤纤细腰的,正是特别理想的女性类型。根据我至今的经验,这样的女性通常握有重要情报!」
「……哪可能有那种事啊!」
「在说什么啊,那个下流睫毛男。」
瞪着自信满满如此断言的私家侦探,舒拉与妲丽安愤愤不平地咕哝。幼儿体型的妲丽安就不必说了,至于舒拉也并非一般女性那样凹凸有致的体型。
修伊挥开马治班的手,厌烦地摇头说道:
「那种事我才不管。我对她的胸部也没什么兴趣。」
「哦……原来如此,那可真是意外。」
私家侦探嘀咕着,双眼认真直盯着修伊的侧脸。
「看见你带的女伴时我就在猜想了,你是有那种兴趣的吧?。喜好品尝未成熟的青涩蓓蕾……」
「你究竟是在说什么?」
修伊像在驱赶烦人苍蝇似地,不堪其扰甩了甩右手。
「算了。总之请你们别来妨碍我,拜托了。」
高挑的私家侦探自顾自留下这句话之后,便离开了修伊一行人。
接着才过没几秒,只见他接近恰好路过的女仆,亲密地拦住对方的腰。修伊目瞪口呆地望着他的背影。
「事情好像变得很不得了耶?这是三角关系吗?不晓得能不能当作社交界的绯闻卖给哪间报社——痛!」
舒拉开心地正要做笔记,却被妲丽安的鞋尖狠狠踢了胫骨一脚。
「喂,你做什么啦,妲丽安?请别迁怒于我啦!」
舒拉痛得跌跪在地,语带哽咽地抗议。妲丽安佯装不知情地别开头,接着又鼻哼了一声。
俯视整间大厅的阶梯上方,巨大的肖像画前,一名女性带着数名侍女站在那里。虽然五官十分工整,但那美貌却让人感觉如熟透的果实般充满毒性。
无法看出她的年龄。那丰腴的肉体既是娇嫩年轻的象征,亦可看作是人生步入晚年者所特有的颓靡妖艳。
傲然俯瞰前来参与庆生宴的人群,女性扬起鲜红的唇角笑了。
「阿斯奎斯侯爵夫人……」
交互比较着肖像昼与女性,修伊喃喃咕哝。
咦?舒拉惊呼,慌忙着手准备摄影。当她举起相机时,侯爵夫人的身影已经消失。
只残留下甜腻的香水气味,令黑衣少女不禁微皱眉头:
「真讨人厌的气味。」
她口气不悦地咕哝道。
3
不愧是王国中屈指可数的蒐书狂,阿斯奎斯侯爵的府邸里,收藏着超乎常识的庞大藏书量。
将广大宅院的一部分区隔起来,架设成巨大的书库。覆满整面墙的书架上,密密麻麻塞满了搜罗自世界各地的书籍。
被收集而来的书内容多元,但无论哪一本都是高价的珍稀书籍。就连最廉价的一本,价格也无疑足以让庶民游手好闲生活个好几年。
但妲丽安仅仅扫视了书库一眼,似乎便自此对侯爵的藏书失去了兴趣。她占据了书库一角,拿出自备的书开始阅读。那是庶民取向的侦探小说全集,全三十册的其中一册。
「请问……这种时候你在做什么啊?」
低头看着默默读书的黑衣少女,舒拉受不了似地质疑。妲丽安视线依旧盯着自己的书,头也不抬地回道:
「闭嘴,棋盘格纹。现在正看到精彩的地方。」
「侦探小说这种东西,什么时候都能看吧?再说你是从哪拿出那么厚重的书啊?」
「这屋里的书净是些我已经看腻的。居然把这种程度的书当成珍宝一样蒐集,阿斯奎斯这男人终究不过是二流的蒐书狂罢了。」
「看腻了……你是说这里所有的书?又在信口胡謌了……」
舒拉像在对待小孩子似地说道。这些难以得手的珍稀书籍,就算跟她说看腻了,恐怕她也不会相信。
妲丽安一下子火了起来,面露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
「闭嘴,白痴拍照的。」
「真是的,白痴是什么意思?修伊先生你也说说她嘛!还不是因为你跟候爵千金要好,所以妲丽安才在闹别扭。」
「妲丽安她平时就是这样。」
自书架上随意取下书籍翻阅,修伊有气无力地说道。
书库里除了他们,另外还有十来个人影,这些几乎全是来找寻《永恒黄昏的透视画馆》的来宾。他们若不是被塞满书库的藏书量震慑而呆立,再不然就是一本接着一本、有勇无谋地在碰得到的书之间翻找。
而靠近书库入口处,有一群男人正面色凝重观察这些宾客。
混在盛装打扮的宾客之间,一身皱巴巴西装的他们格外醒目。
是为了戒备幻书窃贼入侵而在场监视的刑警。
这些刑警的其中一位注意到修伊他们,于是面带疲倦笑容走近。
是头戴鸭舌帽、面容具有威严的警长——格罗斯泰斯特。
他的部下赫本巡警也迟了些跟上。
「您在这里啊,迪斯瓦特大人。」
格罗斯泰斯特说着,挤出讽刺般的笑容说道:
「真是个诡异的宴会呢。所有人都擅自在府邸里四处游荡……」
「因为来到这座府邸的人们,真正目的都不是为了替侯爵夫人庆生。不过我们也实在没资格批评他人就是了。」
看了一眼书库里漫无目标徘徊的宾客,修伊自嘲般浅笑。
「你们警察也真辛苦,得在这种情况下搜索『怪盗』。」
「是啊。老实说还真伤脑筋。毕竟幻书窃贼锁定的书,现下连在哪里都不知道。」
对于修伊慰劳般的话语,格罗斯泰斯特不安地抚着自己的下巴。
「《永恒黄昏的透视画馆》……吗。」
修伊口中嘀咕,同时像在考虑什么似地看向窗外。
格罗斯泰斯特神情极度认真地询问:
「既然被那幻书窃贼当成目标,就表示那本书也是幻书的一种……那究竟是本怎样的书?」
不晓得。修伊轻轻摇头。
「详细情形我也不清楚。但听我认识的古书商说,那是一本绘本。」
「……绘本?」
「嗯。大约在十七世纪中期,一位据说是担任魔法社团的干部、传说中的书籍设计师——洛塔·奥夫斯特多法,为其体弱多病的爱女制作了这本独一无二的绘本。而据说这本绘本的持有者,能够获得一切顺从己意的完美世界——」
「完美的世界……是吗。」
格罗靳泰斯特不解地眨眨眼。
「那会不会是某种比喻?」
「不,很遗憾,这点我也不清楚。毕竟是三百年前制作的书了,而且还仅只一本,所以八成也掺杂了流言或夸大其辞……但是《永恒黄昏的透视画馆》还有另一件令人在意的传闻。」
「傅阅……什么样的传闻?」
「那本绘本的持有者绝不会衰老或受病痛折磨。只不过作为代价,将会背负永久的罪业。」
「嗯……听来真是别具深意。」
格罗斯泰斯特半信半疑地点头。一旁听着修伊他们对话的赫本,小声嘀咕了一句「无聊」。
「嗯!而实际上,据说奥夫斯特多法的女儿周遭,离奇失踪的人也不在少数。就连作者奥夫
斯特多法本人也离奇死亡……这么说来,听说过去也曾有好几人在阿斯奎斯侯爵夫人的庆生宴上失踪?」
「……似乎是如此。」
对于修伊一句无心之间,格罗斯泰斯特表情不禁略显僵硬。看来他似乎对修伊知道这件事感到些许意外。
「虽说失踪,但并不被认为是案件,因此被视为单纯的偶然。这真是个谜。也有谣言说这是阿斯奎斯侯爵的诅咒……」
原来如此。听了格罗斯泰斯特的说明,修伊点头:
「侯爵夫人之所以不惜提供悬赏也想找到《永恒黄昏的透视画馆》,理由之一也是因为那个谣言吧?只要明白侯爵封印那本书的理由,就能澄清那些不负责的臆测。」
「嗯……但是幻书窃贼为何要偷那种麻烦的东西呢……若至少知道这一点,就能够树立对策了。」
有如自言自语的格罗斯泰斯特,声音间开始渐渐掺杂着牢骚。
修伊对他投以同情目光:
「怪盗秘银……究竟是何方神圣?警长以前可曾遇过?」
「说来惭愧,关于那家伙的真面目,我们一无所知。只知道他不时会送些乱来的预告状,还有他是个变装高手,大概就这些吧。」
「……变装?」
「是的。不分年龄、性别,那家伙能够变身成任何人的模样然后入侵。他扮成警察的模样混进案发现场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
「哈哈……那可真是厉害。」
修伊不禁赞叹。闻言,赫本露骨地表现出不悦态度瞪着修伊:
「别讲得一派轻松。幻书窃贼至今害得我们吃了多少苦,你知不知道啊?每当那家伙一如预告成功盗走书籍,警长他不是写悔过书就是减薪或者降职,再不然就是受到高层责备——」
「别说了,赫本。」
格罗斯泰斯特心虚地命部下住嘴。
真是失礼了。修伊向不幸的警长道歉。
「这么说来,或许幻书窃贼早已混进这座府邸里了?」
「虽然我也不希望这样,但似乎是如此。」
「既然明白了,就小心别做出惹人怀疑的行动。特别是你带的那个可疑丫头,千万别让她离开你的视线。」
紧接着上司之后开口,赫本以高压的语气说道。
给我闭嘴!格罗斯泰斯特有些慌张地斥责部下,然后有些尴尬地留下一句「先告辞了」便快步离去。随后修伊看向一旁的黑衣少女。
「……人家是这么说的。你有听见吗,妲丽安?」
「YES。简单来说,只要我们监督好那个邪恶的棋盘格纹,别让她做坏事就好了吧?」
视线依旧停留于侦探小说全集,妲丽安冷淡地回应。矛头突然转向自己,舒拉惊讶地指着自己的脸说:
「咦?邪恶的棋盘格纹,难道是指我吗?」
「除了你以外,哪里还有邪恶的棋盘格纹?」
为什么啊!舒拉感到意外地叹息。
「话说在前,我可不是幻书窃贼喔!再说就算变身成我的模样也没有任何好处吧?我只不过是个默默无名、甚至说来采访,人家也不相信的新人记者啊。」
「话是如此没错……但这话由你自己说出口,不觉得可悲吗?」
就连妲丽安也不禁对舒拉投以同情目光。
不用你管啦!舒拉手拄着脸。
「我是不晓得什么幻书,但那本书到底是在哪里啊?不快来个人找到它,我也没办法写报导,上头也不会支付采访费给我,很伤脑筋耶……」
她一面嘀咕着发牢骚,一面开始把玩抱在胸前的相机.
「……要是最后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永恒黄昏的透视画馆》,那可就好笑了。如果其实只是爱慕虚荣侯爵的虚张声势,大家只不过是被欺骗了,就实在有点蠢了——」
不顾给周遭带来困扰,肆无忌惮大声说着这些话的摄影记者,马上就引来宾客们一致怒目相瞪。
察觉到他们蕴含怒意的视线,舒拉也难免露出困惑神情:
「……怎么气氛好像不太妙?」
「是啊。」
对于她无心的发言,修伊敷衍地同意。
你这棋盘格纹女,就是这样才教人受不了……妲丽安头也不抬地冷言数落。就在此时——
「看来以赏金为目标而杀气腾腾的家伙有很多。」
自妲丽安背后传来的,是听来脾气高傲、不甚愉悦的男人声音。修伊感到意外地回头。
「……赫伯巡警?你不是和格罗斯泰斯特警长一起离开了吗?」
「是赫本!」
整体给人四方形印象的魁梧刑警,抽搐着脸颊回道:
「我要在这里监视你们。要是有什么可疑举动,我就马上逮捕你们。我可不像警长那么好说话。」
「……还真是热心工作。」
脸上浮现困扰的神情,修伊挖苦般说道。
赫本像要威吓四周人们似的,两手抱在胸前,视线来回逡巡。
「哼……那男人是投资家哈洛德·道森。他应该正苦于资金周转不灵而濒临破产。其他也多得是境遇类似的人。」
他像要一一确认似地瞪视书库里的人。
修伊不甚感兴趣地边听着刑警说话。
「是因为侯爵夫人准备了悬赏金吧?许多负债的企业家都抱着起死回生的心态大举拥入……但话说回来,这件事也很奇怪。」
「哪里奇怪?」
「侯爵夫人的目的。她为了找出那本书而不惜提出高额悬赏,但每年却仅只一次公开府邸。这是为什么?」
修伊询问的语气像在出一道麻烦的谜题。
「再说,与其将重任交付给出席者,倒不如雇请搜寻东西的专家还来得更有效率。私家侦探之类的人不正是为此存在的吗?」
「……的确。看起来简直像是她根本无心找出那本书。」
赫本面露难色地思索。
「那不也就是说,其实那本书并非真的存在吗?」
看吧看吧!舒拉夸耀胜利般说道。
「死去的丈夫将书藏了起来——为了增加这个谎言的可信度,所以才特地举办了宴会。反正既然不可能有人找到书,也就不必支付悬赏金了。」
「以这状况来说,这样就构不成什么了不起的话题了。你的报导不就卖不出去了吗?」
修伊有气无力地指摘。舒拉这才惊觉大事不妙地板起脸:
「就、就是说啊!该怎么办?」
然后夸张地抱头开始大叫。
见她那无意义惊慌失措的模样,修伊苦笑了好半晌。最后他才难得斩钉截铁地摇头说:
「不过嘛,关于这点不必担心。幻书确实就存在于这座府邸里。这一点无庸置疑。」
「咦?为什么你能如此断言?」
舒拉感到不可思议地反问。
「…………」
紧接着,直至方才都贯彻漠不关心态度的妲丽安,突然将看到一半的书阖上。她擅自从修伊口袋里取出怀表确认时间。
「时间差不多了吧,修伊?距离晚餐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啊啊,也是。而且托巡警的福,人数总算减少了。」
修伊叹息掺半地说着,巡视变得无人的书库一圈。
或许是厌恶抱持威压态度的赫本,不知何时,除了他们以外的宾客已完全自书房消失了身影。舒拉目瞪口呆地交互看着修伊与妲丽安:
「咦?你们该不会是在等人变少吧?这书库里头有什么吗?」
「虽然没有确切的根据……但我们很熟悉与这里构造有点相似的府邸。」
话中带有奇妙的别意,修伊如此回答。然后他走近置于书库角落的一排不起眼书架。接着像是要确认般,目不转睛地观察书架与地板或墙壁间的缝隙。
「……果然如此。」
修伊随意地将手放上书架,然后施力推压。书架发出生锈齿轮回转的声响,慢慢地滑开了。
黑衣少女睫毛眨也不眨,平心静气地望着这一幕。
不周舒拉与赫本则是瞪大了眼,茫然呆立原地。
「居然有……秘密通道?」
「修伊先生,你早就知道了吗?你果然从祖父那里听说了什么吧?」
「不,不是那样的。只不过,重度蒐书狂脑中所想的几乎都同一个样。」
「喔……是这样啊。」
舒拉仍是一脸无法信服地说道。不过她好歹也是个摄影记者,认真地开始拍起了秘密通道的照片。
「但问题是,察觉这条通道存在的人,除了我们以外,在这之前还有没有别人。」
望着舒拉忙于拍照的背影,修伊喃喃自语地说道。
「……咦,什么?」
舒拉手举着相机回头。修伊默默摇头:
「不,没什么。走吧。」
于是一行人便踏入了未知的黑暗通道。
4
侯爵府邪的秘密通道,构造比想像中要来得复杂。
走道的横幅狭窄,而且没有照明。修伊一行人仰赖着墙缝间透出的微弱光亮,一步步
朝着充满霉臭味的通道底下前进。
「这是……」
最后他们终于看见一条拱形的隧道。穿过隧道,中途与其他好几条通道汇流,最后终于来到秘道尽头。这里似乎就是通道的终点,阻挡去路的墙壁看似秘密房间的入口,上头嵌着一道厚重的铁门。
带队走在前方的修伊,留意到铺满灰尘的地上残留着全新脚印,脸色为之一僵。紧接着——
「哎呀,是你们啊。真巧。」
自昏暗通道深处传来欠缺紧张感、做作的声音。
秘密房间的门前,系着领巾的高挑男子就站在那里。
「……菜鸟侦探?」
「马治班所长?你在这里做什么?」
出乎意料的先来之客,使得修伊与妲丽安有些慌乱地说道。
马治班的身旁,还有一位身穿女仆服的年轻女仆。
在昏暗之中与侦探呈相拥的姿势,她慌忙重整服装仪容,害羞地低下头。不过马治班本人倒是丝毫不见愧色。
「喂喂,你在说什么啊。当然是来找书的啊。」
「来找书……?但看起来实在不像……」
「我不是说过吗?握有情报的都是美丽女性。话雎如此,没想到你们竟能察觉这条秘密通道,真是意外地能干呢。这才配做我的竞争对手,迪斯瓦特大人。」
「……还真谢谢你的夸奖。」
修伊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道谢。看样子马治班是从被他求爱的女仆口中,得知了这间秘密房间的存在。
舒拉扁嘴叹气:
「居然被这种货色抢先一步,总觉得很不甘心。」
另一方面,马治班对于修伊一行人微妙的反应毫不在意,心情愉快地指着身后墙壁。
「嗯!既然来都来了,那也没办法。发现《缎带很长的娃娃帽》的荣誉就让你们也沾一点吧!不过赏金全额都由我收下。」
「……是《永恒黄昏的透视画馆》……好色侦探。」
「真的是很不甘心。」
连书名都记不住的马治班,对于他那目中无人的态度,妲丽安实在感到焦躁。沭浴着众人的责难视线,马治班将手伸向门把。
「闪开!」
就在此时,狭窄通道上响起粗重的脚步声。一个人影突然出现,粗暴地撞开马治班。冷不防遭受撞击,马治班高瘦的身体一个踉呛,屁股着地。
取代他站在门前的,是身穿昂贵西装的中年男子。
「喂……喂!你干嘛啊?」
马洽班拔高声音抗议。
中年男子不发一语,带着血丝的双眼回瞪侦探。
「……哈洛德·道森?是跟踪在我们后面来的吗……?」
见到中年男子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孔,修伊惊讶地咕哝。是在书库里见到的投资家。佯装自书库消失,其实暗地里监视着修伊他们的行动。
「等、等一下!先发现这房间的是我!」
马治班说着便巴住道森的脚。投资家一脚踹飞马治班,以走投无路的声音叫道:
「闭嘴!发现书并得到实金的人是我!」
「……不去阻止他们吗?你不是警察?」
冷眼望着两个男人的丑陋争斗,妲丽安询问一旁的赫本。
「警方不介入民事纠纷。关我什么事。」
赫本不悦地啧了一声,摇头说道。
在这段期间,道森甩开马治班,冲进了秘密房间。
那是个被三面书墙包围、天花板很高的狭窄房间。房间中央置了一张小桌子,上头摆着一本书。一本大开本的老旧绘本。
「《永恒黄昏的透视画馆》……!」
留意到印在绘本封面的文字,修伊呢喃。
「等等!那本书是我的——」
马治班死缠烂打地想要制止,但道森对他不屑一顾,拿起了绘本。然后毫不迟疑地翻开封面——
「呜、呜喔……!」
有什么东西自书本的缝隙一涌而出,大吃一惊的道森不禁松手。
被翻开的页与页之间,纸张有如展翅而飞的鸟般膨起,形成了一座美丽的建筑物。是左右各有一栋城馆、拥有美丽庭园的别苑模型——模型屋。
立体模型展开的大小,几可完全遮住妲丽安娇小的上半身。而模型建筑物本身连细部也精致得巧夺天工,远看几可乱真。
门窗能够实际开阖,就连屋内装潢与日用品都重现了实物外型。
「那是什么啊……?」
眼见书中出现府耶,赫本目瞪口呆地大叫。
修伊也略微睁大了眼。
「模型屋……原来如此,《永恒黄昏的透视画馆》是一本立体绘本吗……」
「立体绘本?」
那什么啊?赫本瞪着修伊。
「就如你所看见的。页面之中夹着以厚纸片复杂摺叠而成的机关,一翻开书,那些机关就会变成立体。」
「绘本?你说这个模型屋是绘本?」
看着实在精巧至极的房子,投资家怯怯不安地咕哝。
赫本压低嗓子呢喃:
「原来如此,确实是很精细……但我实在不认为值得让人付出高额赏金。」
魁梧的刑警话说完的瞬间,仿佛全世界都在晃动,一阵奇妙的不协调感朝他们袭卷而来。
一种近似自浅眠醒来的瞬间会有的头晕目眩感。
「什么……?」
面对涌上的不协调感,修伊惊愕地环顾四周。
然而无论是昏暗的地下通道,或是狭窄的秘密房间,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唯有一点,除了原本应置于桌上的立体绘本除外——
「书……」
最先发现异变的是妲丽安。
「消、消失了!」
目瞪口呆的少女身旁,举着照相机的舒拉惊叫出声。
被她那高八度的叫声吸引注意力,在场的人全看向桌子。但本应置于桌上的立体绘本早已消失无踪。
就连桌上曾经有过绘本的痕迹都消失了,只剩下茫然怔立的道森。
「……你这是做什么?现在还变什么魔术?」
马治班拍了拍身上灰尘站起身,以挖苦似的口气询问道森。
但道森仍是惊魂未定,没作任何回答。
反倒是被马治班带进来的女仆虚弱地呻吟。她面色惨白地猛力摇头:
「这怎么会……怎么会……!」
因恐惧而发抖的声音叫道。
「怎么啦,甜心?喔……?」
马治班面露讶异,手环向她的腰。
可是女仆却粗暴地挥开侦探的手,对着秘密房间的天花板呐喊:
「为什么,夫人!为什么连我也一起卷进来……?为什么……?」
「喂,你等等!这究竟怎么回事,请你说明——!」
女仆冲出房间,朝狭窄的通道一路奔去。马治班朝着她的背影呼喊,但她只是一味发出不成话语的悲鸣。
目送着直到完全看不见她的身影,舒拉混乱地说道:
「她……她是怎么了啊?」
「不……这是……」
察觉秘密通道全体飘散着异常的气息,修伊表情为之冻结。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金属磨擦声,建筑物开始不规则震动。
「这里不太妙!大家快出房间!」
「是、是!」
受到修伊非比寻常的怒吼所驱使,舒拉率先逃难。
紧跟着冲出房间的是马治班,再来是修伊牵着妲丽安。但修伊才先跨出房门,黑衣少女却突然被地板的高度差绊倒。
「妲丽安!」
失去平衡的修伊尽管脚步踉呛,仍将手伸向倒地的妲丽安——
「啧!」
赫本抢先修伊一步抓起了妲丽安。魁梧的刑警像在抓橄榄球似地,一把抓住妲丽安的头,接着彷佛正对一道无形的墙进行冲撞般,以猛烈的气势冲出房间。而当他们两人成功滑垒到通道时,紧接着——
「唔!」
「天花板……?」
「呜、呜喔喔喔喔喔!」
秘密房间的天花板伴随着轰然巨响崩坍。来不及逃出而被压溃的道森,惨叫声消散于瓦砾之间。修伊一行人只能茫然听着他惨叫。
那仅是一瞬间发生的事。要是稍微晚一步逃离,在场所有人恐怕都将走向同样命运。
「悬挂式的天花板……究竟是谁、为何目的做出了这种机关……」
在仍残留着崩坍余悸的通道上,赫本紊乱地喘着气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搞的?」
马治班的声音有些走调,尚无法理解发生何事地逼问修伊。修伊静静地摇头:
「总之先回到地上吧,这里很危险。」
「嗯……也是。」
赫本低声同意。妲丽安仍旧维持着被赫本一把抓着头的姿势。
「问题是地面上也不见得安全。」
她面无表情地如此呢喃。
5
穿越曲折的通道,修伊他们出来到侯爵府邸的庭园。看样子地底秘密通道似乎连接着府邸各处。
庭园里花团锦簇,地底下发生的惨案就彷佛一场虚幻。金色夕阳静静照耀着庄严的城馆。这份美丽与宁静,如今却让人感觉有些诡异。
「总觉得……气氛好像怪怪的。府邸里原本是这种感觉吗?」
敏感察觉到奇异的气息,舒拉不安地喃喃说道。
「会不会是因为接近傍晚的关系?现在几点了?」
赫本粗声问道。修伊自大衣取出怀表,却在看到表盘上的指针后皱眉。
「怀表……停下来了?」
「咦?我的表也是。」
「我的也是。怎么回事?」
舒拉及马治班各自歪头看着自己的表。
赫本受不了似地看着他们:
「真是一群不可靠的家伙。算了,得向警长报告地下发生的事故才行……」
说着便朝屋子走去。
但没多久他又停下脚步,动也不动地呆立当场。肌肉结实的背影像是按捺着怒气般,发出细微的颤抖。
「怎么了,巡警?」
「谁晓得啊,混帐!这座府邸究竟怎么搞的?」
被感到讶异的修伊一问,赫本半是迁怒地对他大吼。
修伊愕然耸耸肩,然后目光转向屋子的方向,这才察觉刑警慌乱的理由。
「宴会的宾客……不见了。」
「咦?是都回去了吗?在我们到地下的这段期间?」
「包括屋里的所有佣人?再怎么样也不太可能。」
舒拉与马治班冲到修伊身边,两人同时瞪大了眼。
正面面对庭园的,是他们所熟悉的客厅。
大门全都敞开着,连摆放着庆生宴料理的餐桌也都看得见。
然而却四处遍寻不着理应在客厅的宾客,就连负责上菜的佣人们也不见身影。只留下准备好的菜肴与喝到一半的酒杯,唯独人却消失无踪。就连安排在会场戒备幻书窃贼的警官也是,一个人影也不剩。
人影消失无踪的还不只客厅。建筑物中以及走廊上都没看到半个会动的人影,甚至感觉不到有人躲藏起来的气息。
修伊他们到访地下,包括迷路的时间在内,仅仅不到二十分钟。屋子里的数百人在这同一时间消失离开,怎么想都不可能。
而像是要对内心动摇的修伊等人施予追击,妲丽安咕哝着说道:
「出口不见了。」
「什么?」
赫本猛然回头,瞪着妲丽安。
「府邸的大门消失了。爬上外墙的梯子也是。」
「怎么可能!不可能有那种事……」
赫本环顾庭园一圈,但他这回真的完全哑口无言。
黑衣少女说得没错。包围着侯爵府邪的围墙上,到处都找不到门或者通道。有的只是垂直的石灰岩绝壁,无限绵延地环绕着庭院外围。
「我们被关在这座府邸里了吗……」
修伊冷静地说道。妲丽安静静点头:
「YES……恐怕是《永恒黄昏的透视画馆》搞的鬼。」
「喂喂,你们在说什么啊?书本将我们关了起来?怎么可能有那种事?」
语气彷佛在嘲笑「愚蠢透顶」,马治班像是要谎服自己似地反驳。
妲丽安冷冷瞪了他一眼:
「信不信由你。但你要用什么其他理由解释这个状况?」
「这种事你就算问我,我也不可能答得出来啊。」
马治班不知为何脸不红气不喘地挺胸说道。然后他做作地摇着手指「啧!啧!」两声:
「但是还留有线索。」
「……线索?」
「就是伊芙琳啊。被我求爱的那个女仆。她应该知道些什么吧?」
马治班语气吊人胃口似地答道。意外听他提出这点像样的指摘,修伊与妲丽安不禁面面相觑。
赫本逼近马治班,粗暴地揪住这位侦探的胸口问道:
「那个女人上哪去了?」
「我怎么可能知道那种事啊。」
马治班理直气壮地顶嘴。代替他回答的是修伊。
「找到了。在客厅里。」
「啧……快追!」
赫本在侦探耳边怒吼。马治班有些意外地眨眨眼:
「我、我也要吗?」
「那当然!把那女人带进地下的是你!」
背后被刑警推了一下,马治班百般不愿地起跑。
「啊,等等,别丢下我啦!」
发觉到独自被留下,舒拉于是也抱着相机追赶在后。
修伊与妲丽安警戒着四周,最后也缓缓起步。
沐浴在夕阳下、寂寥矗立的府耶,窗边果然还是没映出半个人影。修伊饶富兴味地仰望窗边,淡淡呢喃道:
「真的没半个人呢。」
YES。妲丽安面无表情地点头:
「话说,你注意到了吗?刚才的立体绘本……」
「嗯,与这房子外型一模一样。」
修伊依然瞪着房子,眯细一只眼。
「究竟是这栋建筑模拟那个模型屋建造的,还是那栋模型屋模拟了这栋房子……无论是哪一种,可以确定书本与房子是互相影响的。」
「但那本立体绘本消失了,只留下我们在这座房子里……其他客人究竟消失到哪去了?」
「天晓得……也不可能在这种地方重演玛丽·赛勒斯特(Mary Celeste)号的事件。但以庆生宴的余兴节目来说,也未免太恶劣了。」
俯视着被留在客厅赞桌上的温热食物及饮料,修伊感到无趣地抿嘴。接着他突然留意到了什么,警戒地抬起头。
「不……看样子留在屋内的不只有我们。」
修伊神情僵硬地盯着楼梯上方俯瞰整间客厅的平台。
深红色地毯上,站着一位身穿奢华洋装的女子。
五官虽与莉菲雅十分神似,但她身上却不具备凛然的威严与存在感。洋装的质料是缀有黄金色蝴蝶的深紫色天鹅绒。美丽的身姿,宛如将黄昏具象化了一般。
「夫人!」
抬头看见那名女子,原本徘徊于客厅的女仆惊叫出声。被马治班称呼为伊芙琳的女仆冲往楼梯下方,恐惧地扭曲着脸大叫:
「请您放过我,夫人!我听从您的吩咐,把那个侦探带到了秘密房间。请您饶了我!求求您大发慈悲——!」
「她说夫人……?是侯爵夫人吗?」
止步的赫本也注意到台阶上的女人,低声说道。
自从丈夫阿斯奎斯侯爵过世后,就独自支撑起侯爵家兴隆的女杰。同时也身为今日庆生宴的主办者,这座府邸的女主人。站在台阶上的洋装女子,无论五官或服装,确实都跟挂在客厅的侯爵夫人肖像画如出一辙。但是——
「咦?那不是莉菲雅小姐吗?」
一边按着快门,舒拉有些感到错乱地叫道。
「因为她怎么看都差不多二十岁而已吧!跟肖像画几乎没什么改变不是吗……?」
这是在场所有人都察觉到的疑惑。台阶上的女人实在太过于年轻貌美,与在庆生宴会场最初见到的简直判若两人。若说是莉菲雅变成的,或许还能让人老实相信。
「夫、夫人……」
但唯独伊芙琳,声音虽颤抖却毫不迟疑地如此呼唤她。
侯爵夫人有如看着坏掉的人偶,冷冷瞥了一眼胆怯的女仆,接着手随意一挥,伊芙琳身后瞬间无声无息出现了好几个巨大黑影。
庞然巨躯的身长将近三公尺,身材魁梧的赫本与之相较甚至像个孩童。
那些黑影让人联想到斜阳照射下拉长的人类影子。手脚异样细长,原本应有双眼与嘴巴的部位,却只开了个虚无的空洞。
包裹着漆黑布衣的胴体密密麻麻塞满齿轮,如时钟般规律地敲打着震动的旋律。右手握着一把巨大镰刀——
人偶的姿态诡异得难以形容,彷佛模拟死神样貌所制的傀儡人偶。
「……人偶?」
「这些家伙是什么?从哪冒出来的?」
修伊及赫本反射性地拔出手枪咕哝。
茫然注视着近逼背后的人偶,伊芙琳声音颤抖着说道:
「夫人……为什么……?」
还来不及等她问完,人偶便挥下镰刀。女仆感到不可思议地看着从自己胸前穿出、闪着黯淡光芒的刀刃。
「你这家伙!」
赫本猛然拔腿冲上前,果敢地以身体撞向人偶。
但人偶却毫发未伤。不仅如此,依旧贯穿女仆的巨大镰刀一闪,赫本被横殴向一旁。惊人臂力及迅速的动作实在不像个人偶。
赫本勉强以手枪挡下刀刃的直击,但仍无法完全承受冲击,背后猛然撞上梁柱。
留下有如果实被捏烂般的湿黏声音,断气的伊芙琳滚倒在地。
望着血沫横飞的凄惨光景,侯爵夫人发出浮靡的高笑声。
「——伊芙琳!」
平时做作的态度有如虚假,马治班壮烈地呐喊,冲到女仆身旁。对他的行动起了反应,人偶挥下镰刀。
弯曲的刀刃擦过马治班肩膀,私家侦探惨叫出声。
「马
治班所长!」
掩护负伤倒地的侦探,修伊举枪发射。射出的子弹准确命中人偶头部,模仿骸骨制成的木头面具应声战裂,喷溅出干燥的木屑。
然而人偶却未停止攻击,动作仅在一瞬间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再次举起镰刀。
「修伊,攻击那尊木偶也没用。若不弄清幻书真面目的话……!」
被舒拉牵着四处逃窜,黑衣少女仍不忘语气凌厉地提供建书。
「迪斯瓦特!趁着我拖延时间,你快带着那个伤患他们逃跑……!」
赫本摇摇晃晃站起身,举枪的同时对着修伊大喊。
像是要吸引人偶的注意力,他一边破口大骂一边连续开枪。埋在人偶体内的齿轮在蓍弹的冲击下溅出火星。
修伊抱起浑身是血的马治班,回头说着:
「知道了!抱歉啦,波顿巡警!」
「是赫本!」
一面怒声纠正,赫本一面开枪射出剩余的子弹。
侯爵夫人只是持续着浮靡高笑,宛如在嘲笑逃亡的修伊一行人。
6
修伊一行人选择逃到无人的城馆内部。因为考虑到屋外缺乏障碍物,若是面对那些巨大的人偶,情势将会压倒性地不利。
反正大门也消失了,他们无法逃出这座府邸,而且也必须为受伤的马治班包扎。他们躲在书库的书架阴暗处,屏气窥伺外头的情形。
「总算甩掉它们了。希望巡警也能平安逃脱……」
确认身后的齿轮声响消失,修伊幽幽地呢喃。一连串超脱现实的状况接踵而来,他的表情明显渗着浓厚的疲劳色彩。
「我已经不行了。受了这么重的伤……各位请别管我,你们先走吧。」
按着被人偶所砍的伤,马治班痛苦地喘息。舒拉一面粗鲁地为侦探的伤口止血,一面郁闷地说道:
「出血虽然严重,但伤口并不深,你太夸张了。」
「什么?可是你看,很痛耶!而且还流了这么多血。」
「人若是受了危及性命的伤,不可能有余力像这样大吵大闹啦。真是的,你为什么要冲去那种地方?」
「别管我。我多少也要负点责任……说到底都是因为我,害得伊芙琳被卷进这种事。」
马治班如此说着,有气无力地颓丧着头。
「被卷入的人,或许反倒是你也不一定……」
修伊嗫嚅着说道。马治班感到意外地抬头。
「嗯?此话怎讲?」
「不,没什么。话说回来,所长你有带枪吗?」
「没有。不是我自夸,我腕力方面一概不行。」
马治班不知为何得意洋洋地回答。修伊摇头叹息:
「我这边也只剩三发子弹。谁教一般百姓不可能带着备用子弹来参加宴会。」
「真是的,什么鬼宴会嘛!那女人到底怎么搞的啊?」
舒拉气得脸都歪了,抱怨着说道。看来她是回想起侯爵夫人召唤出奇怪的傀儡人偶、残杀佣人的模样。
「可是……那真的不是莉菲雅小姐吗?侯爵夫人已经年过五十了吧?再怎么样,那也太年轻了不是吗?」
是啊。修伊暧昧地点头,反问她说:
「舒拉,依你看来,你觉得莉菲雅几岁?」
「几岁……应该比我或修伊先生都年轻吧?感觉上是十七、八岁?」
舒拉一副「为什么这么问?」的表情答道。
但修伊却缓缓摇头:
「第一次遇见莉菲雅,当时的我才九岁……大概是距今十年前吧。」
「喔……」
「当时的我觉得她看起来年纪比我大上很多,像个十七、八岁的成熟淑女。」
「呃……什么意思?意思是说她长得很老成吗?」
舒拉瞪大了眼说道。妲丽安不耐烦地啧舌:
「……你是蠢蛋吗?」
「咦?为什么骂我?」
「意思是侯爵千金这十年来都没有增长岁数,对吗?」
舒拉满脸困惑,代替她反问的人是马治班。舒啦「啊」一声瞪大双眼。
「原来如此!难怪修伊先生在客听见到她时会那么惊讶。因为莉菲雅小姐一点都没改变……原来不是因为与昔日恋人再会啊。」
「恋人?」
修伊诧异地咕哝,妲丽安对着舒拉的胫骨踹了一脚让她闭嘴。
「你之所以断言幻书就在屋里,也是因为这理由吗,修伊?」
「嗯……听说《永恒黄昏的透视画馆》能使持有者长生不老。若莉菲雅保持年轻是因为受了幻书影响——」
「YES。这座府邸的主人,也就是那个老太婆,若与她同样保有青春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不,不如说那样反倒才自然。」
「我也这么认为。看那样子,幻书真正的持有者,果真就是侯爵夫人本人。然后她将青春也分给了莉菲雅及跟班侍女们……是这么回事吧。」
「伊芙琳之所以知道侯爵夫人的真面目,也是这个原因……事情居然会是这样!」
负伤的马治班一面痛苦地喘息,一面苦恼地抱头:
「没想到那个伊芙琳和莉菲雅小姐的丰胸竟藏着这样的秘密!」
「你还在讲这个!真是的,请你给我闭嘴!」
舒拉在马治班耳边怒吼,拍打了他的伤口;侦探发出不成声的悲鸣。
然而修伊却在这样的马治班身旁蹲下,一脸认真地询问:
「伊芙琳小姐是听从侯爵夫人的命令,将你带到那间秘密房间的。她刚才是这么说的吧,马治班所长?」
「……你想说什么,迪斯瓦特大人?」
马治班神色警戒地回看着修伊。
「话说在前头,我什么也不知道喔。的确是伊芙琳她主动积极来靠近我没错……但对于我这个名侦探亚当·马治班而言,这并没有什么不自然。」
都到这地步了还自吹自擂,令修伊听得不禁哑然失笑。
「不……其实我一直很在意,为何莉菲雅会邀请像你或舒拉这般人,在这种重要的宴会之日来到府邸。」
「这确实是很大的疑点。」
妲丽安面无表情地首肯。
「不管是私家侦探或摄影记者也好,比这些家伙像样的人多得是。在府邸被窃贼盯上时,特地邀来这种可疑分子,一点意义也没有。」
「……怎觉得我们好像被若无其事骂了很过分的话?」
默默听着发言的舒拉不满地噘嘴。马治班也不悦地拄着脸颊。
「嗯,真是没礼貌。」
「可是……也可以换个方向想。来历不明的可疑外国记者,或者名不见经传的私家侦探,就算在府邸里下落不明,也不会引起他人怀疑。」
无视马治班的抗议,妲丽安继续说道。
「那个叫啥洛德·道森的也是。濒临破产的投资家就算失踪,也只会被人当作他受负债所苦而逃亡了,恐怕不会有任何人起疑。」
「等……请等一下。」
舒拉倏然一惊,神情僵硬。
侯爵夫人在庆生宴招待的宾客当中,每年都会出现几名失踪者——这是连格罗斯泰斯特警长也公然承认的事实。
「这么说来,难道侯爵夫人她是特意召来一些失踪也无所谓的人?」
「……无论拥有多么强大魔力的幻书,上头记载的也仅只是单纯的知识——换句话说只有『术式』。若要实现读者的愿望,就必须付出相对的代价。」
黑衣少女突兀地如此呢喃。舒拉大受打击地反问:
「代价……是吗?」
「YES……若《永恒黄昏的透视画馆》的持有者获得了永驻的青春,为此所必要的代价,你觉得是从哪供给的呢?」
「青春的代价……也就是生命力吗……」
马治班神色突然严肃起来,看着妲丽安。
「难道你指的是伊芙琳吗?侯爵夫人之所以杀了她,是因为……」
「活祭品无论是谁都好。」
妲丽安话中有所保留地无情宣告。
「不管是濒临破产的投资家也好,自己府邱里的佣人、色情侦探还是拍照的菜鸟也罢,只要能从他们身上夺得保有青春的『代价』就可以了。一年一度的庆生宴、下落不明的幻书、高额的悬赏金,这些全都是为了召集愚蠢活祭品所设下的陷阱。」
「陷阱……原来如此,这么一想确实就说得迩了。」
马治班姑且接受了这个说法,对着妲丽安点点头。
「可是最重要的疑点我还是不懂。就算我们被选作为活祭品,那么其他宾客消失到哪去了?总不可能所有人都被杀了吧?再说,也不晓得刚才那些傀儡人偶为何会突然出现。」
「NO。并没有人消失……你这样说正好颠倒,菜鸟。」
「别叫我菜鸟……!不,先不管这个,你说大家没有消失是什么意思?」
马治班不悦地龇牙咧嘴问道。
而在私家侦探一旁,修伊轻声嘀咕了一句「原来如此」。
「并非其他的人消失……消失的人是我们。」
「什
么?」
你在说什么啊?马治班皱眉。
但是修伊缓缓巡视了室内一圈,无奈地深叹一口气。
「我们现在的所在之处,不是阿斯奎斯侯爵的府邸。在我们看见地下秘室里的幻书翻开的同时,就已被带入幻书里了。模拟了永恒黄昏之馆的情景模型(vignette)……换言之就是幻书中的世界。」
「难道我们现在是在书本里……?那个小不隆咚的模型屋里?」
马治班不可置信地摇头。
「啊……」
舒拉有好半晌只是瞪大双眼、无言地呆立。但最后她凝视着挂在胸前的相机,总算理解似地点头。
身为摄影记者的她也隐约察觉了吧。立体绘本里的模型屋,外型与阿斯奎斯侯爵府邸如出一辙——
「原来……是这样啊。怀表之所以停止、府邸大门消失,还有大家突然不见,都因为这里是幻书中的世界……」
「YES——」
妲丽安走了几步,黑衣衣摆随之翻飞。接着她举起右手。
「如果这里是那个模型屋内部,那么不管是弄垮天花板压死里面的人,或者放入傀儡人偶,持有者都能够随心所欲——就像那样。」
她手所指的前方,忽然出现巨大的傀儡人偶。
侯爵夫人操控的使魔们——自虚空中翩然而降的异形之影,发出刺耳的齿轮声,宛如具有意志的野兽般展开行动。
细长的手脚宛如日暮时分的倒影。手中握有色泽黯淡的镰刀。那是以诡异的异国死神为雏型制成的人偶。人偶像是要阻挡修伊他们的逃亡去路,一前一后同时出现两具,并朝他们步步逼近。
这座府邸是幻书内侧的世界。这里不但是侯爵夫人的人偶之馆(doll house),而《永恒黄昏的透视画馆》的阅读者在此也就等同于神,能够随心所欲。
宛如孩童们天真的残酷,享受让人偶彼此碰撞、伤害、破坏对手的乐趣,《永恒黄昏的透视画馆》的读者也将关入书中的活祭品追得走投无路、加以虐杀。
活祭品们的性命就是如此被剥夺,化为了阅读者的青春。
美丽的箱中世界,永远不断重覆上演的血淋淋惨剧——
《永恒黄昏的透视画馆》这本幻书是以人们的恐惧与牺牲为代价,来成就永不褪色的完美世界。
「在这房子里,不管躲到哪都没用是吗……这下真的不妙。」
修伊举起手枪,紧咬着唇瓣。他所击出的子弹打碎了一具人偶的膝关节,人偶的巨躯于是横倒在地。
但不会感到痛楚的人偶并没停下动作。细长的手脚有如奇怪的昆虫般匍匐,朝着修伊他们逼近。
「侯、侯爵夫人能让那种东西自由进出?……而且要几只有几只?」
扶着修伊的肩膀,马治班没骨气地发出抽搐般的悲鸣。
「这是最后了……吗!」
射尽所有残弹,修伊不禁啧舌。也许是最后一发破坏了某颗要害齿轮,总算停止了一具人偶的动作。
但彷佛是要嘲笑修伊的努力,两具新的人偶又毫无预警出现。有如人在恸哭股的阵阵鸣声,来自于它们体内无数齿轮的共振。
巨大的镰刀挥下,舒拉为了保护妲丽安而猛然推开她,但自己却摔倒在地。镰刀惊险万分地掠过舒拉背后,刀刃刺进了地板。
而自她手里松脱的相机则滚落到傀儡人偶脚边。
「我、我的相机!」
「拍照的!」
「别去,舒拉!」
妲丽安与修伊同时惨叫。手伸向相机的舒拉头上,人偶再次举起镰刀,对着毫无防备的她挥下——
就在这瞬间,那具人偶突然停下了动作。
包覆人偶躯体的黑布破裂,体内的木屑及齿轮四散,人偶逐渐崩落。
「这是……?」
舒拉借着妲丽安的手站起身,同时脸上浮现惊愕。
被破坏的人偶背后,站着外形相同的另一具人偶。
最后出现的两具人偶之一,突然开始攻击同伴,救了舒拉一命。
「起内哄……?」
马治班有些错乱地喃喃道。
这段期间,突然叛乱的人偶又破坏了另一具同伴。
「不对。那是……」
察觉到人偶身上发生的异变究竟为何,修伊呢喃道。规律的齿轮声不知何时静止了。包裹着黑布的人偶,其轮廓有如海市蜃楼般,摇晃着开始变形。
宛如脱去丑陋外衣的舞台女伶,又宛如破茧而出的蝴蝶。
木制的庞然巨躯变化成了熟悉的刑警身影。整体给人四方形印象、粗犷的面容,以及皱巴巴的西装。
「赫本巡警?你平安无事吗……不,你……是谁?」
仅一瞬间回头看向修伊,赫本面露狰狞的笑容。
「你应该知道答案才对吧?难道你忘了吗?」
他的身影有如空气中光线受热而屈折般摇曳,摇身一变成了一位纤瘦的优美女性。
而散发不祥气息、光泽黯淡的镰刀,也转变成闪着剔透光芒的短刀——
「破邪之银(mithril)——!」
见那闪耀的银色光辉,妲丽安不禁叫道。
「没错。那就是我的名字,黑之读姬。」
倦烦地拨了拨缠在一起的白衣衣摆,手持短刀的女子答道。接着摘下自己脸上的面具,露出灿烂的微笑。
7
「秘银……赫本巡警竟是幻书窃贼变装的……」
放下子弹告罄的手枪,修伊声音颤抖着说道。
幻书窃贼有时会假扮警察混入犯案现场。记得格罗斯泰斯特确实是这么说的。但亲眼见到的冲击更是超越了想像。
望着吃惊的修伊,白衣女子恶作剧地笑了。
而舒拉也抱着坏掉的相机,一脸茫然地抬头看着她:
「你就是……怪盗『秘银』吗?幻书窃贼的真面目是女性……?」
「这可难说。这是不是我真正的容貌,连我自己也不太敢保证。」
白衣女性暧昧地摇头,高举起自己手中的面具。
妲丽安以不带感情的眼神望着那张面具。
「那张面具型的文字板……能让阅读者变装成任何姿态,并赋予相对能力的《无脸之书》啊……」
「没错……因为无脸,所以我才能化成千千万万个不同姿态。」
幻书窃贼微笑着,眼眸散发足以震慑人的虚无光芒。
「为何变装成人偶?」
修伊语带责备地质问。幻书窃贼有些困惑地摇头:
「我的目的不是要吓你们。只是刚才在客厅让你们先逃走之后,我也没别的手段逃脱。」
说着,她将手握的短刀收进白衣怀里。
「在这个封闭的世界里,幻书读者将获得等同于神的力量。不管躲到哪都无法自侯爵夫人手中逃离,也没办法加害她。若认真与这样的对手应战也未免太愚笨了。」
「所以你便化身成侯爵夫人的使魔,反过来瞒骗她耳目是吗……」
「正是如此。就箕玩具箱里多了一具人偶,小孩子也不会发现吧?」
「原来如此……我听说你是变装高手,没想到也能假扮成那样的怪物。」
修伊半是傻眼地说道。幻书窃贼理直气壮地摇头:
「人偶这种东西,原本就是模拟人类的姿态而创造的。比起乔装成普通人类,这要来得简单多了。」
「或许真是如此。」
望着被破坏的傀儡人偶残骸,修伊点头赞同。
被幻书窃贼以短刀破坏的人偶,已不再是巨大的机械人,而变成了全长不到五十公分、木雕制的傀儡人偶。
应该是被赋予了退魔神力的「破邪之银」,打消了侯爵夫人的魔力吧。
「可是……既然拥有这样的力量,却还是得变装成人偶,也就证明以你的能力亦无法自这个世界逃脱罗?」
「很遗憾,正是如此。」
白衣女子很干脆地承认。接着她以有些恶作剧的神情注视妲丽安。
「这个世界没有出口。若幻书创造出的空间本身就是敌人,对我而言也有些难以应付。但若是你的话,应该会有办法吧,黑之读姬?」
「哼。」
妲丽安没有回答女子的询问,不发一语环视这个房间。
这间书库收纳了过去被称作蒐书狂的阿斯奎斯侯爵,他所蒐购的数万册藏书。而幻书创造出的情景模型也精确地再次呈现了那些藏书。
话虽如此,隐藏于书库的秘密通道早已经由侯爵夫人之手而毁坏,当然她也不认为还藏有其他通向外界的出口。但黑衣少女眼眸里却闪烁着确信胜利、心满意足的光芒。
「书的数量不够。」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妲丽安故弄玄虚地说道。
啊?舒拉愣愣地应和。
「这屋子里有三十七排书架,理应收藏有两万六千两百一十九册书籍才对,但如今却只有三十三排、两万两千八百四十五册。」
「等一等……你把这屋里的书全部数过了?」
马治
班目瞪口呆地询问。
「那当然,我连书名都说得出来。你以为我白天在这书库里待了几小时?为何你们没有算书的数量?」
「不……正常人不会去算那种东西吧……」
舒拉以各方面来说都有点看开似地咕哝。幻书窃贼轻笑出声。
马治班还是无法理解似地只手抱胸:
「但那又如何?只不过是书的数量不够,事到如今也不算什么大问题吧?而且也无法证明你的记忆没出错。」
「所以才说你是菜鸟。」
「什……什么?」
「几乎被精准呈现的这座冒牌府邪,为何唯独书的数量不足,你不明白吗?」
「嗯……?」
被妲丽安以轻蔑的眼神睨视,马治班发出困惑的声音。
黑衣少女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对侦探进一步谗骂,就在此时——
「……这气味……果然是你吗。」
闻到飘来的甜腻香水味,她鼻哼一声回头。
下一瞬间,一位身着黄昏色洋装的年轻女子,犹如幻影般乍现空中。
双手各握着一具木制人偶,无声无息地翩然而降。
「——侯爵夫人!」
修伊仰头看着女子叫道。舒拉也瞪大双眼:
「咦……那是阿斯奎斯夫人?」
「真不敢相信,变得比刚才更年轻了啊!那大得不像话的胸部是怎么回事……!」
凝视洋装的胸口,马治班咽了咽口水。
「这就是杀害道森和伊芙琳,夺去他们生命力后的结果吗……」
修伊呢喃,用力咬紧了牙根。
如今侯爵夫人的外貌比莉菲雅还来得更年轻,看来就像个充满生命力、十岁出头的少女。与其肉体返老还童的程度成正比,她从幻书中得到的魔力也增强了。
俯瞰着修伊一行人的侯爵夫人,眼眸里不具杀意或憎恶,有的只是天真无邪的喜悦。
这里是她所支配的人偶之馆——现在的修伊他们不过是受囚于其中的人偶,她只是在玩耍罢了。
任由自己的喜怒,将到手的玩具撕裂胸膛、扯断手脚,藉此得到永驻的青春。这就是美丽聪慧的侯爵夫人及其幻书所隐藏的秘密。
「呵呵……今年的活祭品真有活力……」
侯爵夫人优美地笑着。与年轻的外貌相反,发出的嗓音却如老妪股粗哑。
「莉菲雅这家伙,真是准备了挺不错的猎物嘛……你们再让我更愉快点呀……!」
候爵夫人陶醉似地眯细了眼,松开双手握着的人偶。
有着蝙蝠般的双翼、似猿猴又似狼般的长相、生着钩爪的巨大四肢。将邪恶具象化后的异形雕像——石像怪。
石像立刻摇身一变成巨大的怪物,在修伊等人的面前张口咆哮。
咆哮的冲击使得大气也为之震荡。
「那就是你的压轴王牌吗?还真是兴趣低劣的人偶。」
将妲丽安护在身后,修伊干渴的喉咙硬是挤出声音说道。
「若要变装成那种怪物,实在是有点困难呢。」
白衣女子脸上是半开玩笑的神情说道。
「可恶……无处可逃了吗?」
马治班抱起身旁一张椅子,当作武器边挥着边大吼。书库的出口被两只石像怪堵住,他们完全被逼到了绝路。
看到他们焦急的模样,侯爵夫人持续高傲地放声大笑。这时——
「——修伊,我赐予你开门的权利。」
甩掉紧黏着自己不放的舒拉,妲丽安以肃然的口吻宣布。
「妲丽安?」
「看清楚……这里所有的书内容都是白纸。只是徒具书本外形的假冒品而已。」
说着妲丽安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翻开来给大家看。
那是有着褪色封面的厚重书籍。但正如妲丽安所书,里头只是一张接着一张的空白页面。
「等……等等,妲丽安,现在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
惊惶失措的舒拉大叫。
但修伊却以沉着的表情点头,然后缓缓将视线转向窗外。
「不,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即便是封闭的完美世界,终究不过是情景模型……以一本幻书之力重现的世界,当中所能容纳的情报量有限……!」
「YES。」
妲丽安环视书库,面无表情地叙述:
「《永恒黄昏的透视画馆》的处理能力有其极限。年仅一次、仅只能关进少数活祭品,而这世界的时间之所以静止,还有屋子里的书量不足,都是因为幻书无法再处理更多的情报。」
「只要带进超越其处理能力的情报量……换言之也就是大量的书籍,这个世界就将崩坏。如同填入过量空气的气球将会破裂一般——」
一面以银色短刀化解石像怪的攻击,白衣女子乐在其中做地说道。
「可、可是……就算说要带书进来……」
舒拉怯弱地反驳。侯爵夫人嘲笑着说:
「在我这个完全封闭的世界里,究竟要从哪带进那种东西?」
然而幻书窃贼却直视着修伊,语带试探地问:
「不,我们有得是书……对吧?黑之读姬的钥匙守护者?」
面对她的问题,修伊不发一语举起右手代替回答。
他手中握着一把钥匙。嵌有鲜红宝石的黄金之钥。
钥匙柄上刻有一节古诗。修伊肃穆地朗读出那行诗句。
彷佛在吟诵禁忌的太古咒文——
「吾之所问(I ask of thee)……汝为人乎(Art thou mankind)?」
回应他的呼唤,妲丽安口中流泄出如器具一般、冰冷的无机质声音:
『否,我乃天——我乃壶中之天!』
妲丽安将黑衣大大拉敞至胸口,耀眼雪白的肌肤袒露而出。
少女欠缺起伏的胸口中央,埋着一个金属制的古老巨锁。
黄金钥匙插入中央的钥匙孔,妲丽安溢出痛苦的声音。
在她胸前的巨锁有如城门般,左右一分为二。
隐藏在内侧的是一个空洞。被炫目的光芒漩涡包围的空洞,直通向妲丽安纤瘦的身体深处。
「壶中天……!难不成是被封印于壶中世界的异界图书馆……!那是……」
察觉贯穿少女胸口的空洞的真面目,侯爵夫人青春洋溢的脸庞不禁抽搐。
「丹……丹特丽安的书架!」
舒拉看得目瞪口呆,眼珠子睁大得几乎都快掉出来。
白衣女子的嘴角满意地扬起。
「为您开启封印了九十万零六百六十六册幻书的迷宫书架,通往叡智的门扉——」
彷佛怜悯侯爵夫人,妲丽安不带情感的声音沉吟。修伊的手从后抱住她,并将右手探入胸前的空洞。当那只手再度抽离时,有东西如雪崩般自少女胸前倾泄而出。
那是无数书本所形成的浊流。侯爵夫人察觉这一点,表情为之冻结。
不应存于此世的禁忌知识,恶魔的睿智,记载了无数贤者思维的大量文字列,无尽涌出的情报洪流。箱中世界失衡摇晃。
黄昏时刻告终——
8
失去意识懂只有一瞬问。
修伊在刚自长眠苏醒的慵懒以及激烈的目眩感中醒来。
最先映入眼里的,是被压在大量书本底下挣扎的妲丽安的脚。
舒拉抱着相机,茫然失神地呆站着。此外——
「呼哈哈哈哈哈!逮到你了,幻书窃贼!」
「啊……咦……!」
压在白衣女子背上,马治班夸胜般叫嚷着。看样子从幻书的世界解脱时,趁乱成功逮到了幻书窃贼。
「嗯,果然自古以来捉拿怪盗就是名侦探的使命。你认命吧!」
高挑的马治班与幻书窃贼体重应该相差将近两倍。身手矫捷的她若整个人被压制在底下,也不得不束手就擒。
「嗯,大概就这样吧……」
修伊嘘叹了一声,拍拍灰尘起身喃喃说道。
修伊他们清醒过来后,便已身处在侯爵府邸的书库了。和他们在人偶之馆最后待的地点一样。但这里却未留有丁点石像怪或傀儡人偶肆虐的痕迹,证明这里的确是现实世界。
此外书库里也有数名受邀而来的宾客,皆目瞪口呆地望着不知从何处突然现身的修伊一行人。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西沉,窗外笼罩着一片夜色。
注意到这点,修伊表情顿时僵住。原本静止的怀表再次开始走动,显示修伊他们被关在幻书中超过了一个小时。
「舒拉!妲丽安拜托你了!」
单方面对脑中仍一片混乱的摄影记者留下这句话,修伊转身背对她们离去。
「咦?拜托我……修伊先生你要去哪吗?」
舒拉惊讶地反问,妲丽安也踢动着双脚表示抗议。但修伊头也不回地冲出书库来到走廊。
凄厉的惨叫声紧接着在这一刻响彻整座府邸。
惨叫声恐怕来自于屋里的佣人。毫不中断的叫声,是从俯瞰美丽中庭的城馆
内某一窒——侯爵夫人卧房传出来的。
「……莉菲雅。」
彷佛打从最初就知道会如此,修伊停下脚步,哀戚地呼唤旧友的名字。
侯爵夫人的房间里充满血腥味。
一位年迈女性横躺于床铺。
凌乱的白发、皱裂干涸的皮肤。脸上因绝望而扭曲的神情,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显得苍老。八成是持续利用幻书违背自然保持年轻,因此受到了反作用力侵袭。
一道鲜血自侯爵夫人如裂缝般的细薄双唇间滴落。
而她消瘦成皮包骨的胸前深深插着一支短剑。
老妇人的大腿上摆着一本书。夹有模型屋的立体绘本。
过去曾是富丽堂皇的模型屋,如今已褪色干涸,溃塌得面目全非。
「侯爵夫人……」
室内不见佣人们的身影。侯爵夫人的侍女们大概全都逃走了,伫立在床边的仅只有一人。
只有一名全身被溅出的血染得鲜红、身穿清纯白洋装的女性。
「莉菲雅……这是你做的吗……」
望着被弑杀的侯爵夫人,修伊问道。
侯爵千金看着自己染血的手心,静静微笑:
「我说修伊……你还记得吗?以前在骑马场,我的马脚骨折的那次。」
「莉菲雅……?」
她自言自语般说道。修伊沉默地倾听。
「那时候我真的很害怕。明知那孩子已经没救了……明知应该尽早将它安乐,免除它的痛苦,但我却害怕得束手无策。但那时你却没多说什么,静静地陪在我身边。」
莉菲雅怀念似地眯起眼睛,凝视着修伊,宛如姊姊守护年幼弟弟的眼神。年幼的修伊所看见的,就是与现在的她相同的表情。
「和那时候一样,修伊。托你的福,我总算能尽了自己的责任。果然还是你救了我。」
「莉菲雅……你在说什么……」
注意到侯爵千金苍白着脸痛苦地呼吸,修伊的表情一沉。然而莉菲雅却从容地摇头,制止了修伊靠近。
「就和那时候一样。我一直很害怕。害怕绝不会增长年岁的母亲,害怕自己会比那个人先老去。所以我请那个人将青春分一些给我,而我则替母亲邀集活祭品作为代价。其实我应该更早一点杀掉这个人才对。」
莉菲雅不住咳嗽的嘴里喷出鲜血。修伊一脸沉痛。
「你果然……喝了毒药……!」
「这样就可以了。我也和母亲同罪。至今几十年来夺去了数十条人命的罪……这下终于能偿还了。」
走廊上响起粗重的脚步声,警官们进到了卧室。率领在前头的格罗斯泰斯特见到浑身浴血的母女,顿时哑口无言。
莉菲雅缓缓倒在满是鲜血的床铺上。
她的头发以惊人之势褪去色素,细瘦的指尖逐渐刻划出深深皱褶。
藉由幻书之力保持年轻的不只有侯爵夫人。失去《永恒黄昏的透视画馆》的反作用力,也波及到了莉菲雅的肉体。
「希望你能听我……最后一个请求,修伊……」
莉菲雅虚弱地微笑着说道。
「请别看……我的脸……」
修伊无言颔首,转身背向着她。
彷佛能感觉到莉菲雅满足地笑了,静静阖上双眼。
9
侯爵夫人被亲生女儿杀害,这项冲击的事实瞬间传遍宾客耳里。
府邸里一片哗然,人们纷纷传言这是书本的诅咒。
害怕被牵扯进无谓的丑闻,许多宾客争先恐后逃出府邸,更是助长了骚动。
为了拿捕幻书窃贼而事先大量配置了警官,就某种意义而言算是万幸。余留在屋内的人们不致于陷入恐慌,全都要感谢致力于收拾残局的格罗斯泰斯特。
结果等府邸完全恢复宁静,已是将近隔天早晨的事了。
在警察的封锁下显得冷冷清清的城馆,彷佛一幢已遭弃置多年的废墟。
或许这是华靡的庆生宴过后所特有的寂寥感也说不定。看起来彷佛随着侯爵夫人的死,府邸也一并失去了原先笼罩的幻书魔力。
耀眼洒落的残酷朝阳底下,如今只剩无人观赏的庭园花朵依然绚烂绽放。
在这样的庭园一角,可以见到两名年轻人身影。
一位是身穿皮制长礼服的肯年,另一位则是一身漆黑装束的娇小少女。
黑衣少女的脚步十分沉重,但倒也并非出于身体不适。脚下金属制的长靴被她看似沉甸甸地拖着,脚步相当迟缓。
青年无奈之下只好止步,转头看向身后的少女。
「你也差不多该消气了吧,妲丽安?」
他一脸厌倦又疲惫地说道。少女半眯着眼瞪视青年:
「什么事?无情的家伙。又打算将我弃之不理吗?」
「就跟你说……昨天是我不好,因为那时我真的很急。所以才……」
「把我弃之不理。」
少女以欠缺抑扬顿挫的声音挖苦着说道。
修伊答不出话来,「唔」地低声咕哝。妲丽安更是板起了脸。
「你对被压在书本底下动弹的我弃之不理。」
「可是我有拜托舒拉帮忙你吧?」
「那个菜鸟拍照的把我从书堆底下挖出来,究竟花了多久你可知道?那女人一直分心注意府邸里的骚动,动作慢吞吞的……」
「那不是我的错吧……?」
「你拜托那种没用的棋盘格纹,自己丢下我离开就是万恶的根源。」
嘴里唠叨抱怨个没完,妲丽安再次迈开步伐。
而当停好的车子开始进入视野时,她又再次止步。她那有如人偶般工整的脸庞,看似极度不悦地抽搐。
头戴格纹帽的年轻女子正倚着被廉价售出的军用车,朝他们挥手。
「……为何你会在这种地方,舒拉·依尔玛利亚?」
「因为我想拜托你们载我到附近车站,所以就在这里等你们。」
看样子应该早餐正吃到一半,舒拉吃相难看地将撕碎的面包塞进嘴里,一面如此说道。
妲丽安有些嫉妒地直盯着她:
「唔嗯,恕我断然拒绝。」
咦!舒拉有些慌了。大概是没想到会被拒绝。
「为什么?只要挤一挤我也坐得下吧?」
「就算物理上来说坐得下,我的灵魂也拒绝接受。为何我非得跟你这碍事的棋盘格纹共乘一车不可?」
「有什么关系?至少载我到附近车站嘛。昨天我不是也帮忙解决了那么大的事件吗!」
「你是有帮上什么忙?」
「我不是帮了被压在书堆底下的你吗?我不但相机坏了没办法写报导,而且还领不到来这边的旅费,就多少同情我一下嘛。不然我不分你吃早餐喔!你看你看!」
说着舒拉递出拿在手中的纸袋。里头香气四溢的炸面包,勾引妲丽安上半身不由得向前探出。看来她似乎擅自拿昨天庆生宴剩下的面包去烹调。
「这种无聊的交易,你以为我会答应吗?」
「你口水流出来罗?」
舒拉说着并轻笑出声。注意到一名男子接近,于是她抬起头。
修伊他们也跟着回过头。那名男子脱下爱用的鸭舌帽,朝他们打了招呼。
那是一名面容散发着威严的中年男性。是格罗斯泰斯特警长。
「迪斯瓦特大人,您正要回去吗?」
格罗斯泰斯特神情看上去有些如释负重。他出声叫了修伊他们。
修伊点头应了声「是啊」。
「警长呢?工作已经结束了吗?」
「是啊。侯爵夫人的命案不是由我负责,而且也总算逮到了幻书窃贼。这下总算可以安心休息了。当我听说她变装成赫本,一时还真不知事情会变得怎样呢。」
说着,格罗斯泰斯特放心地绽开笑容。唔嗯~修伊表情别具深意地点头。
「幻书窃贼人现正在哪?」
「她被我派人监禁了。那家伙持有的幻书也被那个叫马治班的侦探抢过来了,不管她再怎么有一手,这次也只能乖乖就范。」
原来如此。修伊有些伤脑筋地垂下视线。他呢喃道:
「这么说来,幻书窃贼这次也成功逃亡了……」
「啊?」
格罗斯泰斯特不解地摇头:
「不不不,所以说幻书窃贼已在我们的监视之中了。马治班从她那边抢来的幻书也已受到严密的保管——」
「如果我说那个马治班所长是幻书窃贼的部下呢?」
「……什么?」
格罗斯泰斯特目瞪口呆地僵住。
「那个侦探是幻书窃贼的同黟?可、可是帮忙制伏幻书窃贼的也是他喔……?」
「当从幻书世界归来时,幻书窃贼周遭除了我们之外还有着许多人。由于马治班所长已率先压制住她,所以就没有其他人进一步出手帮忙了。在那种情况下,那是最确实的逃亡方法。」
「那、那么……那男人从幻书窃贼手中抢来的《无脸之书》……」
「当然是赝品。要偷偷掉包的机会应该多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