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长长的隧道后,我来到餐饮区。
我在隧道内穿过好几扇门,但不确定数量与行走路线,头上的王冠也在一知不觉间不见了。我环顾周遭也没看到朝都和铃真的身影,他们恐怕被分到别的出口。
此时,就连三半规管强健的我也开始头晕,坐在附近的长椅上等待晕眩过去。
「秋庭同学?」
「秋庭同学?」
呼唤声在晕眩大致平息时传来,我抬头一看,发现两张熟悉的脸。
虽然脸孔是桑田和羽黑,两人头顶却戴着陌生的黑猫耳发箍。
羽黑先前就戴着,但桑田应该没有才对。
我的视线往下移,她的服装也和早上不同,换成连身裙制服。
「啊,桑田也去打工了?」
我意会过来,桑田注意到我的目光慌忙脱下发箍:
「……黑猫松饼已经卖完,打工也结束了。」
「那对猫耳明明很适合你。」
她更找起借口,我说出诚实的感想。
就算我这么说,她也没再把发箍戴回去。
桑田乍看之下板着平常的扑克脸,不过眼角泛红,我察觉她大概忍着害羞。便转向羽黑:
「羽黑,现在几点?」
「咦?我看看……快五点了。」
她立刻看表告诉我,抬起头时却不知为何来回张望我跟桑田。
「那……那个,你会过来,代表事情已经办完了?」
「嗯,在游乐园的事情结束了。」
「是吗!那个……这张乘坐券你要不要拿去用?嗯……我还得收拾摊位。」
「你还有工作啊。记得叫店长多给些薪水喔?」
「啊,好的!这点店长也答应过……不对!我是说这张乘坐券!」
险些和我一起离题的羽黑难得主动拉回正题,以强硬的语气说道。
「不好意思。对喔,现在还来得及去坐。」
「……卡丁车(go-cart)好像很有趣。」
「咦?鬼魂(ghost)?在哪里?」
此时羽黑陷入意料外的混乱。进入战斗模式的她身手敏捷得判若两人,取出符咒举到胸前。我和桑田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劝解她时……
「不,不不不。卡丁车和鬼魂发音的确类似,但鬼魂可不能乘坐!」
但不必想出答案,快刀斩乱麻的吐槽已经响起。
「哇啊啊啊!我不小心听错了!对不起!」
羽黑的表情一瞬间冻结,脸蛋转眼间泛出红晕,尾田的登场让我和桑田松了一口气。
没错,吐槽羽黑的任务还是交给他最适合。
「没关系,花南。收起符咒吧。」
不只是麻花辫,今天还有猫耳也随着她摇头的动作一来甩去。让羽黑冷静下来,则是桑田的工作。
看见平常的班底齐聚一堂,我总算得到由衷的安心。
「……唉~对不起,吵吵闹闹的。」看
到大家到齐,羽黑的慌张也就此平息。
「啊!乘坐券!」
然而。她发现紧握的票券被捏成一团,皴起眉头泫然欲泣。
「不要紧,花南。只要没撕破都可以用。」
「嗯,被折到几下不成问题。」
「真的吗?」
「嗯,是真的。我接下来必须去某个地方,用不到就是了。」
「……咦?」
我自认没说出什么怪异的台词,三双眼睛下一瞬间却一起注视我,我有点困惑地反望三人。
「……这样……啊。」
桑田则轻轻垂下眼眸颔首。
「多加良,你非得今天去不可吗?」
不过尾田仔细确认道。
「嗯,我急着过去。时间都那么晚了,我想你们也知道,今天学生会的工作暂停。」
「……我明白了。」
听到我说没时间,尾田就不再多问。羽黑不知为何发出叹息,恨恨地仰望着我。
万一她掏出刚才的符咒也很头疼,我不经意地从她身上别开目光:
「啊~我要走罗。尾田,能把托你保管的人偶还给我吗?」
「……嗯,你等一下。」
尾田从背包取出与寄放时丝毫未变的人偶交给我。
「谢谢。还有,在云霄飞车那边真的很谢谢你。」
我道了一声谢,尾田害羞却很高兴地笑着。
「……那是什么人偶?」
但看到重回我手中的人偶,羽黑微微皱眉。人偶在外观上没什么奇怪之处,拥有灵力的她或许感觉得到什么。
已经走到这一步,我不想波及大家。我匆匆将东西收进书包,起身准备离去:
「大家好好享受卡丁车吧。学校见!」
「嗯,学校见。」
「好的,学校见。」
「再见。」
此时,那像伙的事情突然闪过脑海:
「还有,如果你们发现铃木,告诉他明天一定要给我来学校!」
拜托他们传话之后,我冲了出去。
「……铃木?」
留在当场的三人听到这名字浮现困惑之色,面面相觑。
登月坡——位于自和家步行二十分钟处。
坡道虽然铺了柏油但道路狭窄,别说有汽车经过,周遭连居宅也看不到。这也难怪,陡坡的前方是死路,只有一片杂木林。
不过正如地名由来,爬上坡之后,感觉就与空中的月亮拉近距离。
据说在中秋时节,有人会来这里开赏月宴。
刚开始转暗的天空上还只见浅浅的白月,少了点看头。
但我不是来赏月的。
「……一般来约定在山坡碰面,应该是指山坡上吧?」
上坡后没看见约好碰面的对象,我自言自语。
叮铃叮铃铃——
就在此时,如摇晃小铃铛的细微金属声成串响起。
我望向声音来源,树林入口伫立着一名女子。
她轻轻浮在半空中,比起空中浅月更加白皙的面容缓缓转向我:
「呼~等得不耐烦了。你让青春少女久候是什么意思?」
女子刻意托着脸颊,完全把自己的问题搁置一旁说道。
「……青春少女在哪里啊?」
我也用讽剌反击,但女子——卡侬毫不犹豫地指指自己。
世上哪有活了百年以上的少女?这句台词差点涌上喉头,但我觉得一说出口让话题将持续到我承认为止,于是叹息地换掉台词。
卡侬则有点无趣地耸耸肩:
「也罢~等待多加良的时间感觉并不漫长。」
可是,她立刻露出冶艳的眼神抛来宛如闺房私话的台词。
她不正经的态度没让我脸色大变,但是……
「我可是因为『交易』的约定,才过来这趟喔?」
我看着她金黄色的眼瞳冷冷地问道后,卡侬的红唇就挂起笑容。
她仿佛看透一切的双眸注视着我,默默伸出双手。
自和服袖子下伸出的手指很嫌细一不论给予这双手什么都似乎都太沉重。
我目不转睛地盯她的手半晌,抬起头来:
「你的手怎么了?」
我刻意问道。当然,我并非关心卡侬的手,而是想在「交易」中取得优势。
「你找到……我想要的东西了吧?」
卡侬只是微微歪头,不见任何动摇之色。
她想必确信,我已获得——与和登生近似的东西。
「……我找到了。」
我也老实承认这一点。我出现在此地就是证明我拿到了,因此隐瞒没有意义。于是,卡侬什么也不说地加深笑意,手又往前伸了一点。
我知道该对她说的下一句话是什么。之所以迟疑,不过是个人因素。
我不想用这种作弊技俩,一切都想靠自己的力量达成。
不过,为了尽快让她醒来,我判断应该接受卡侬的「交易」。
至少,我就能靠自己的双脚过桥。
我摇摇头舍弃迷惘,舔舔嘴唇:
「你先架桥。我过桥之后,再把你想要的东西给你。」
我直视她的眼眸传达要求——卡侬的脸则瞬间失去笑容。
取而代之的是浮现仿佛在思索,微带忧愁的神情。
「……不行架起桥就给我吗?」
「不行。」
卡侬诱人同情地微歪着头,这等招数可没法绊住我。
我优秀的脑袋时时学习各式各样的知识,学习的成果就是开出这个条件,不可能让步。卡侬闹别扭地背对我,我依然不回应,她则轻轻叹了一口气:
「真没办法。这次就接受你任性的要求吧。」
她甩动和服下摆转身,终于点点头。
同时卡侬轻轻飞得更高,展开双手开始转圈。
她的速度绝不太快也不太慢,明明只是转着圈。
配合连环声响后却像是舞蹈。
随身体飘扬的银色发丝,最后看来宛若月光。
我不知不觉看得入神。
「…
…好了,多加良,你快看看。」
直到卡侬呼唤为止,我都没发现她已停止转动。
我转向她指出之处,看到一座橘。
那是座与日本庭园相称、类似装饰品的和风小橘。
然而,小桥画出徐缓的弧线贯穿本应是死路的杂木林,前端确实——延伸到临镇。
好一阵子,我都呆然地看着几乎被浓密绿意淹没的深红小桥。
虽然范围仅限于叶野市,但我相隔许久后再度见识到卡侬在此地能够发挥的强大力量。明明达成了无中生有的壮举,她的呼吸却无一丝紊乱,也没有疲倦之色,注意到我的眼神后悠然微笑:
「来,过桥吧。」
她往后退,就像把我推上前。
「……过桥之后,我就丢给你。」
我留下这句话后,踏出第一步。
以肉眼看不见的力量架起的桥,牢牢地承载我的脚。
一步一步,我用力踩着深红色的桥。心想这是让她苏醒的道路。
可是如同暮色逐渐加深,我的脚也一步一步越来越沉。
我要跨越这座桥,完成目的后再回来。
回来之后,我和卡侬的游戏还会继续。
然而,一定有某些事会改变。
因为卡侬无法渡过我所渡过的这座桥。
无法离开叶野市——无法离开和家的她,过不了由自身力量所架设的桥。
我明明知情,胸中闪过这念头的瞬间,却像首度面对事实般停下脚步。
风刹那间强劲地吹过,杂木林大幅晃动。
「对了……飞舞的绒毛很美丽。」
几乎被树叶沙沙声掩没的呢喃传入我耳中。
看过那幕景色的人不只我一个?我反射性地回头——
看见了卡侬寂寞的侧脸。
她站在强风中的身影织细弱小,若无人扶持恐怕随时都会被吹走。
目睹的瞬间,我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时间停止,世界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人。
要不是头发拍打脸颊,我说不定会一直愣在那里。
我回过神慌忙转回前方,试图挥去刚才看到的影像。
可是,卡侬像个被抛下的孩子般的神情,残留在眼睑底下无法消除。
仿佛心中最深处被扎了一根小剌。
即使回头,我大概也无法再度目睹那个表情。
就像昔日看过的卡侬躯体一样。
即使回头,她肯定会一如往常地露出有所圈谋的笑容,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因为知道这些——
「现在需要的是不回头的觉悟。」
明明这么说服自己。
我还是回了头。
在斜风中直视卡侬。
她果然浮现一如往常的微笑,笔直回望着我。
我们的目光在斜风中直直碰上。
我觉得,在斜风中看见的金黄色双眸很美。
然而,看着那双眼睛我却感到想哭。
我做好不再回头的觉悟。
不再回头去看我决定不跨越的橘。
「……不干了。」
「不干了?不干什么?难道……是不过桥?我可没设下半途中会落桥的陷阱……唉,如果骗子走上去,说不定会摔下去。」
卡侬最初以为我在开玩笑。
「我不过桥,也要中止『交易』。」
「……那么,你要接受登生的『交易』?」
然而,看到我真的从橘上折返,她领悟到这并非玩笑,抛来刺探的眼神。
我正面迎向她蕴含一丝危险气息的眼神摇摇头:
「双方『交易』我都不接受。我还是要靠自己的力量赢得跟你的游戏,让她苏醒。」
这是我在最后的最后想出的答案。
话一出口,不仅是双脚,我觉得全身都轻松起来。
往后有一天谈起今天的事时,她说不定会贵怪我的决断。
不过,轻盈的身躯至少证明我现在的答案没有错,这也无可奈何。
我走回桥这头,再度与卡侬对峙。
「……好了,怎么办?多加良打你算让我空手而回吗?」
迎接我的卡侬嘴角带笑,但对此决定的不满不问可知。
「不,我不打算让你空手而回。」
卡侬听到后难得浮现惊讶神情,我毫不在乎地打开书包。
她的表情转为兴味十足。两只手掌再度往上伸出。
「……这是与你相近的东西对吧?只要放在你手边的话,就绝不会变成理事长的东西。这战利品如何?」
刚才看到的表情真的不是梦吗?卡侬的厚脸皮让我不禁在心中如此叹息,将银发金瞳的人偶放到她手上。
或许那人偶真是特别的,没有穿透卡侬的手放了上去。
她仔细地来回比对我的脸庞和人偶,眼神缓和下来轻轻吐出一口气。
听来既像是叹息,也像安心的吐息。
「……真没办法,这次就用人偶抵数吧……相对地……」
卡侬点个头,却故弄玄虚地说到一半顿住。
今天一整天耍得我团团转,还想提出什么要求?我瞪她一眼作为牵制。
「……我和你的游戏还得雄续唷?」
卡侬下句台词背叛我的预测,孩子般的笑颜看得我一瞬间哑然失声。
「……正合我意!」
我停顿一下,接受这场对决。
卡侬和我的游戏说不定从今天正开始。我这么想着,仰望染上群青色的天空。
「……天色已暗,我也该告退了。」
「嗯,我差不多也累了。」
我回答之后,她依照宣言再度飘上半空,轻轻摊开手臂。
我领悟今天道别的时候到来,慌忙再说了一句:
「很漂亮。」
「…我吗?」
「绒毛啦!」
她照老样子开玩笑回应,气得我直跺脚。
「呵呵,开玩笑的。嗯,很漂亮……只有我和你看到呢。」
卡侬重新提起,露出柔和的微笑把人偶抱到胸前。
叮铃叮铃铃——
只留下闪耀白金连环如铃般的余音,她从半空中消失无踪。
我又注视着卡侬消失后的天空好一阵子,忽然看到星星闪烁。
望着天空唯一的一颗星星,我的脑海中不知为何又闪过她寂寞的容颜——胸膛最深处再度感到剌痛。
我不知道疼痛的理由。然而,我总觉得往后将无数次回忆起今天的事。
直到我明白胸中作痛的理由。
不过现在,疼痛沉入胸膛深处。
「回去吧。」
我喃喃自语,转身准备下坡。
* * *
蕴含黄昏气息的风吹过空无一人的船上。
他坐在桅杆上感觉风抚过脸颊,眺望熟悉的街景。
从前,他不喜欢像这样眺望城市。他找不出乐趣,总是胸口发痛立刻别开目光。
然而,如今他再怎么看也看不腻。
真想一直看下去。既然决定离开此地,他已不可能如愿。
他明明是为了让騒动的心平静下来才开始眺望景色,但险些本末倒置。他露出苦笑,轻轻跃上半空——无声地降落在数公尺下方的甲板上。
即使表演高难度的体操动作,也没有人会替变成透明人的他鼓掌——理应如此。
啪啪啪……
因此,一开始他没想过那阵轻轻的掌声是献给自己的。
「很精采,不愧是神。」
但明确喊出神的这个名词,让神——或说铃木朔慌张地望向声音来源。
他发现那是今天看过好几次的KWL吉祥物。
不过,这认识仅仅持续一瞬间。
当水豚红战士往他迈出一步后,形体立刻随之改变。
红色毛皮化为灰发,圆滚滚的身躯变成极度中性的纤细肢体。
不是脱下布偶装,而是照自身希望变化的存在……
「或者说,你还是学生会长铃木朔?」
以中性的嗓音歪歪头问道。配合那个举动,沿着脸颊线条剪齐的头发随之摇曳。
面对那中性的声调与发型,他不必问对方是谁。
因此,他想知道的唯有她——暂且当成是女性——为何出现在此。
「咦?难道太久没见面,你忘了我是谁?」
她误会他眼神的含意,搔搔脸颊。
啪沙!
她展开果然是灰色的羽翼,拍了一下翅膀。
无论是那散漫的笑容也好、缺乏认真感的态度也好,都跟他记忆里的身影完全没变,他判断对方的职责也没有改变:
「……灰色天使,你怎么会来?这里可没发生任何需要你出马的事?」
「嗯?喔,你在防备我吗。啊~没被人忘掉真是太好了。毕竟我跟吉拉拉和麻衣香不同,在这边的工作不多。」
她对牵制的回应依然缺乏紧张感,他觉得心怀戒备的自己艰可笑,却无法完全放下。
一切都是因为,她是灰色天使。
「别担心别担心,我到这边只是来度过号称视察的假期而已。」
「视察?」
「只是名义上啦。」
见他微眯起眼睛,灰色天使挥挥双手缓和说道。
但是,他无法轻信这番话。
灰色天使刚才说她没有造访叶野市的理由.但有他在此地,已是充分的理由。
因为,灰色天使在神族下重大决断时才会出现。
「……我已经决定了。」
「喔~不过,我这次真的只是来看看,也征得花姬的许可。」
他半是想套话地告诉她,但灰色天使始终重复同样的解释。
只是提及花姬——也就是卡侬大人时,她愉快地眯细眼睛。
她们说不定缔结了什么密约,可是他终究无法从表情推测出内容。虽然他认为卡侬大人本身应该在灰色天使工作范围外。
「……你若打算危害我的朋友们,我可不会留情?」
「哼~朋友吗。可是,现在大家明明都忘了神的名字。」
为了以防万一,他努力冷冷地告诉她,听到这段台词冻结的却是他。
「这我很清楚!」
被迫面对现实,让他忍不住拉高嗓门。
「冷静点啊,你都决定回到该回去的地方了。」
灰色天使看到他激动的样子也不惊慌,只是出言试探。
「……对,没错。我只是想回到该回去的地方。」
这句话让临时的身躯从深处开始发冷,他重新说出自己的决定。
然而,他苦涩的神情充满人味,灰色天使则轻轻叹息:
「……神。至今为止,出现门扉时你总会关上。可是那一天,你终于打开门……尽管只是一条门缝。因此,你现在还可以选择关门,或是拉大缝隙。」
灰色天使告诉他,决断还没定案。
面对她和刚才不同的真挚声调与眼神,他的心再度动摇。
他强行封印动摇的念头,纵使被人遗忘,也决定为在这个城市邂逅的他们做出好的选择。
「我要……」
正要开口之际。
他听见声音。
呼唤他的声音。呼唤着应该已无人记得的名字。
「……喔,还有一个人没忘记。」
灰色天使淡淡地说道,让他领悟到那呼唤声并非幻听,并捣住嘴角一单手很快就不足以压抑,他改用两手掩盖脸庞。
拼命忍住呜咽声与泪水不肯让她看到的神,让灰色天使首度为难地眼角一歪:
「人是寂寞的生物。而寂寞会使人愚昧,使人犯罪。那么……寂寞的你,现在想怎么做?」她用极度温柔的声调解说近乎残酷的真理,最后问道。
「……这次,我会因为寂寞……不关闭之前因为寂寞打开的门扉。即使是愚昧的道路,我也忍不住不去走。」
他压抑着呜咽声沙哑地回答——已无力再伪装自己。
对于答案,灰色天使没流露任何感情地点点头:
「……我明白了。神,这个给你。」
她从半空中取出天鹅绒小盒。
看来简直像变魔术一样,但灰色天使没有用什么技巧。
因此从指缝线窥视盒子时,他只对盒中物抱着疑问。
「多加良他呀,居然把这么好的东西放进这户人家的邮箱里就走了。」
听到灰色天感到傻眼的感想,他不必再问。
他领悟盒中物正是卡侬大人想要的东西,松开手直盯着小盒子。
但他没有马上伸—不,是最后的挣扎让他无法伸手。
「……你可以慢慢考虑要不要收下。这段时间,就让我抽根烟。」
灰色天使看出他的挣扎开口,点燃不知何时夹在指间的烟。
直到她抽完一根烟为止,他都默默地注视着盒子。
在灰色天使把烟蒂变不见。点燃第二根烟之前,他对天鹅绒盒子伸出手。他如抓住珍宝般紧抱小盒子沉默地看着她,灰色天使满意地微笑——忽然间仿佛变浓。
灰色天使果然是来见证他的决断的。
「我不是说过,不是来工作的吗?」
她抢先否认。那么,他只能相信这番话。
「……我明白了。」
「好啦,快到花姬那边去。我也要……回去了。」
他简短地回答,灰色天使散漫地笑着催促,自己也踏出一步。
她的外貌同时改变。
这次仅是灰发变黑,中性的躯体出现女性的圆润,看到她收起翅膀一身影,他瞪目结舌:
「她就是你?」
「唉,就是这么回事。」
当灰色天使恶作刺地笑笑,他没什么话可多说。双方面对面的机会也只到今天为止。
「……我们在叶野市大概不会再碰面了。改天再见。」
「嗯,改天再见。」
他不带笑容地简短道别,纵身一跃消失在空中!为了前往卡偏大人身边。
「……那天不会太远。」
所以,他没听见那句呢喃。
灰色天使仰望染成群青色的天空,点燃第二根烟。
或许是确认神搬运了什么——得到确认后的一根烟让她觉得更有滋味,灰色天使吸着烟眯起双眼。
「……直到一切准备完毕前,你暂时跟大家一起玩吧。」
已知无人聆听的自言自语随着烟雾吐出。
「在那之前,我会继续度假的。」
因为从神变回人的他,将遗忘刚刚看到的她的模样。
灰色天使让烟缓缓升起,最后烟雾包围全身。
她的身躯在灰色的烟中融化,消失踪影。
制服裙襴轻摇。
他在漆黑的黑暗中,和女子对峙。
胸中暗藏一个决心。
人的生命短暂,离别之日必将到来。
无论是今天或明天,对他而言差别不大。
因为「他」呼唤了他,还愿意呼唤他。他想回到人类的世界。
选择了回到人类的世界。
「你的罪恶已偿。」
女子收下他递出的盒子,艳丽地笑着说。
那一瞬间,他又犯下新的过错。
做出总有一天可能害「他」痛苦的愚昧选择。
就算这样,他也决定在过错上生活。
他缓缓抬起视线,对上女子金色的双眸:
「……以后,我再也不会跟『他』交朋友。」
他表达决心。
突如其来的宣言让女子颦眉,却没有追问。
「……如果那是你选择的代价,我无所谓。往后只要你别妨碍我,就可作为人存在。」
相对地她警告一声,看来非常和善的微笑着。
他已没有方法对抗女子,只能默默颔首。
这个瞬间,契约再度成立。
* * *
尽管有些不安,我判断和家的邮箱在安全上没有问题,将天鹅绒小盒丢进去。
「……这样一来,就能回到该回去的地方吧。」
我自言自语,拖着疲惫的身躯这次终于踏上归途。
由于和邸位于闲静的住宅区——唉,这区几乎全被和邸占据——我先朝大马路走去。
这会儿不必再急着赶路,我踏着徐缓的步伐前进,碰巧看见一对满脸烦恼的中年夫妇。
我刚好与妇女目光相对,身为绅士,不能不伸出援手:
「……请问,两位有什么困扰吗?」
「咦……哎呀?」
「难不成,你是学生会副会长秋庭同学?」
对方听到后说中我的身分,我有点错愕地照实点点头。
尽管非常不情愿,我是副会长没错。
「呃,你怎么会知道我?」
「啊,初次见面,敝姓铃木。」
「犬子平常总是受你关照。」
当我不解地歪歪头,夫妇报上名字,但我无法从那常见的姓氏马上想起他们口中的儿子。
不过说到我照顾的铃木,只有一个。
「铃木……那个学生会长?两位是他的父母?」
我半信半疑地询问后,他们大大颔首。
这答案让我一瞬险些陷入震惊状态,随即忆起他们并非铃木真正的双亲。
自从用人的身分在叶野市生活后,铃木就和临时的家人住在一块。
虽然是受到卡侬的力量催眠暗示,从铃木的言语之间听得出他们一家人感情很好。
他们会在这么晚的时间一脸不安,原因有限。
「呃,难道两位在找铃木?」
「嗯,他一早什么也没说就出了门,到现在还没回来。」
那家伙无论在学校或家里都一副德性吗?听到预料中的答案,我傻眼地想着。
「朔今天跑到哪里去冒险了?」
铃木先生的口气就像担心读小学孩子的父亲,稍微勾起我的兴趣。
「请问……铃木在家都是什么样子?」
我忍不住问道。
他们面面相觑,交换微笑之后不约而同地开始诉说:
「他每天
都会搞出很多花样~」
「啊~比方说下班回家发现家里有猫熊那次,真是吓我一跳。」
「对对,那套布偶装~听说是朔跟和小姐借来的,简直像真的一样。」
「食物吃的是竹叶鱼糕呢~」
「他夏天会捉蝉回来,今年一定也会捉很多~」
「哈!这次可得好好念他一顿。别在家里放蝉出来!」
「没错!足足花了三小时才把最后一只蝉也赶出去,大家都累得东倒西歪!」
两人谈论的铃木是神的伪装,温柔的回忆明明也有一半是伪造的,我却看见比真正记忆更加耀眼的幸福。
「……少了他,变得相当安静吧。」
要是放着不管他们大概会一直滔滔不绝地谈铃木,我悄悄插进对话。
「是呀,安静过头都让人担心起来罗。朔要是在家里,会害我们一直笑个不停也很累啦。」
「谁叫我们是一对傻父母~所以才出门来找他。」
两人收起笑容,脸上浮现忧色。
「他一定很快就会回家了。如果回家路上碰见他,我会告诉他快点回去。」
我想减轻他们的不安,这么说道。
「嗯,谢谢。拜托你了。」
「谢谢,就像那孩子说的一样,你是位出色的副会长。」
铃木夫妇有礼貌地低头致意,我同样回礼后离开现场。
继续前进的我把步调放得比刚才更慢,不时扫视小巷底,却没找到铃木。
找着找着,我想起最近都没看过他,胸中泛起一丝焦虑。
「喂~铃木,铃木神,铃木朔。」
我停下脚步,试着呼唤出声。
我没得到回应,轻轻耸肩后再往前走。
前进几步之后,我再度止步。
发现前方的十字路口有尊过来时没看到的地藏像,再度停下来。
「……原来有地藏吗?」
一般而言石像应盖更融入周遭环境才对,但那尊地藏却怎么看都和景色格格不入——我走上前看看。
靠近一看,我发现雕像不是石头做的。
「是纸……箱!」
卡沙卡哒卡沙!
刚把头凑过去确认地藏就出现动静,我向后仰身跳开。
我摆开架势,防备蠢蠢欲动的地藏不时何时袭来。
「呼~雨停了?」
但下一瞬间,地藏像传来熟悉的悠哉声音。
我不禁注视着那像伙脱掉纸箱制地藏的样子。
「喔~是雨后清爽的夜空耶,多加良!」
「几时下雨了?」
脱下地藏布偶装的家伙——铃木说的话太莫名其妙,我反射性地吐槽。
「咦?没下雨?咦~?我躲雨躲多久啦?」
铃木被我吐槽后候仍然歪着头,活像浦岛太郎的发言听得我一阵头痛。
「谁知道。更重要的是,你最近连学校也没来都干什么去了?」
「呼吸!」
捉弄人的回答,让我早早决定放弃追问:
「……啊,是喔是喔。你希望我现在就让你断气?」
「讨……讨厌啦~多加良,我开玩笑的。好久没见面,笑一个嘛。」
「哈哈哈。可以了吗?你若想回答问题,这是最后机会。」
在我认真的逼迫下,铃木脸颊抽搐地老实点头:
「我知道了,我回答!其实我是踏上全国秘密基地的行脚之旅,因为去秘密基地,我出发时对所有人保密。」
「……秘密基地行脚?」
「没错!超有意思的!」
我重问一遍,虽然铃木笑容满面地如此说,但我判断这家伙还是没打算认真回答。
「铃木,你做好觉悟了吧?」
宽宏大量的我握紧拳头,在最后问一声。
「我才没做好觉悟!真是的!为什么你不相信我?」
这次,铃木也不高兴地鼓起腮帮子反驳。
「你回顾一下自己的言行如何?」
我继续如此反驳回去,结果铃木就陷入沉默。
只要反省一下自己从我手中夺走学生会长宝座,却四处乱跑逃避工作的样子,他应该无法反骏才是。
不过,我不小心忘记眼前的家伙没有普通人的神经。
「嗯,不论哪个活动都棒呆了!」
「啊哈哈~铃木同学,学生会长的工作和活动策划者可是不同~话说回来你只不过提出企划,其他事务不是通通扔给我吗!」
一看到铃木挺起胸膛如此宣言,我的忍耐到达极限,随着最后一句话挥拳而去。
「哎呀!危险!真是的~我没打算跟你以拳交心啦!」
「真巧,我也没那个意思。」
「是喔~那我们当不成朋友罗!」
「就是这么回事。」
铃木像猿猴般轻巧地闪避拳头,烦躁的我刚肯定他的挑衅时……
铃木动作突然变迟钝,我顺势挥去的拳头险些打中他脸颊。
我勉强在击中前刹住,看到他总是明亮的眼睛案变得昏暗消沉。
「……铃木?」
这反应削弱我的气势,我探头注视他的脸庞。
「那么,我一直都是学生会长,多加良你一直都是副会长」
紧接着,铃木伸出食指抵着我的额头宣言。
「……啊?」
「所以,你要一直当副会长!」
明知道不是听错,我还是歪歪头,铃木明知故犯地重复一遍,抵着的指尖戳截我的额头。
啊,刚才果然该给他一拳。
「总之,你是我当上学生会长的绊脚石。很好,这次你做好觉悟了吧?」
我重新握起拳头低沉地问,铃木被气势压倒地别开目光,还抽抽鼻子。
「嗯?鼻子?」
「啊!我闻到妈妈煮的咖哩香味!不快点回家不行!副会长,拜拜!」
铃木意想不到的时机发挥超人的嗅觉,掉头冲了出去。
即使有妈妈煮的咖哩等着他,我也不可能容他逃亡:
「给我等一下!今天我绝不原谅你!」
我也用力一踏地面,在月光映照的道路上猛然飞奔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