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云云离开后,在等待柯明古兹做好准备的期间,梁琪在戴达拉的社长室观看影片。
那是前几天的宴会影片。反恐国际会议前夕,戴达拉公司在上海市内某高级饭店举办这个活动。当地政府包含市长在内有五名来宾,南京军区司令部的司令员也参加这场宴会,可说是给足了面子。
戴达拉的社长柯明古兹当然也在其中,此外穿着正式服装出席的,还有梁琪和阿尔法特。
「为了保护国家和人民不受恐怖分子之威胁,政府与民间合作体制之强化越来越重要。」
柯明古兹站在台上,向盛装出席的绅士淑女致词。但他并没出现在影片中,因为命令属下摄影的,就是梁琪她自己。
「……在这样的状况下,因应这次的NBCR,也就是反恐国际安全合作会议在上海举行,敝社受命和主办国中国共同负责维安任务,可说是极高的荣耀。」
与会来宾中,特别是男性,一面假装认真听柯明古兹致词,视线一面被吸引到某的地方——正是摄影机拍摄的地方,阿尔法特。
阿尔法特难得穿得如此正式。无袖旗袍勾勒出身体曲线,展现充满魅力的肉体美;再加上对一切事物的兴趣只点到为止的神秘笑容,恰到好处地停在「煽情」的判定线之前。若想碰触到她胸前那朵玫瑰,不知需要付出多少黄金、甚至抛弃自己的人生——绅士们心中的纠葛,在祝线中表露无遗。
「我在此向在场各位的大力支持表达感谢,也再次欢迎与会的所有贵宾。让我们祝福这次会议能够圆满落幕。」说到这里,柯明古兹举起玻璃杯。
「乾杯!」
宴会正式开始。阿尔法特和柯明古兹熟练地和重要人士对谈,远处男士们的视线都被牢牢吸引住。
「那位小姐是?」
「据说是戴达拉的大股东,还是中东知名王族的独生女喔。」
「难怪气质就是不一样。」
「姊姊大人……」
梁琪出神地望着艳丽的阿尔法特。画面中,她自己也盛装打扮,站在阿尔法特旁边,本人却连看也不看一眼。她的脸颊开始潮红,眼睛也泛出泪光。
「充满自信、光靠存在感就威震全场——这就是我的姊姊大人。」
镜头进入脚部特写。腿部的紧实线条从开衩间露出,看得梁琪开始冒出鼻血。
「梁琪大人,」
「别吵。」
她完全不转头,就拔枪射出BB弹,正中柯明古兹的鼻子。柯明古兹「啊呜!」地叫一声,接着也流下鼻血。
「已、已经准备就绪了。」
「这样啊……知道了。」
梁琪百般不舍地关掉影片,带着柯明古兹走向直达社长室的电梯。
他们来到地下。
这里可说是大而无当的空间,几乎连摆设都没有。不过在淡橙色灯光照射的地板上,随处可见不祥的浓黑色斑点。
柯明古兹打个信号,数个笼子便被运过来。那些笼子坚固得可以关进猛兽,但里面却只各放一个人。那些人都戴着面具,呼吸相当急促,看起来很痛苦。
身穿白袍的科学家现身对梁琪进行说明。
「梁、梁琪大人,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柯明古兹的额头上冒出冷汗。
「无妨。他们是超越人类的怪物,失去理性就没有利用价值。」
「所以说梁琪小姐会有危险。我们没办法控制他们,虽然必要时可以发出破坏面具的讯号,让他们自我毁灭……啊好痛!」
这次BB弹射中他的额头,不过梁琪的右手多了一把真的自动手枪,而且子弹已经上膛。
「要是敢多管闲事,第一个就在你的额头上开洞。」
接着,她左手持略小一号的青龙刀,走向笼子前,进入战斗状态。
「你们这群半调子的废物给我听好!你们既不是彻底失败的Unbloom,又不是能当忠狗使唤的Boner。不过是群失去理性的怪物!你们这群可怜的杂碎只能任凭勇者宰杀,贡献一点经验值而已!」
她一边用刀敲笼框,一边破口大骂。
「反正你们只会顺从本能,想要女人吧?想杀敌人吧?想大口啃肉吧?」
这时她双手一张,下达开启笼子的信号。柯明古兹在一旁忐忑不安,科学家则不予理会,操纵装置让五个笼子一起向外开启。
「来吧,你们这些家伙。」
她的喃喃自语淹没在野兽的咆哮中。
面具男子的样貌大幅改变,原本细瘦的身体隆起异常发达的肌肉,化做一阵黑色疾风朝梁琪发动攻击。
他们的肌力和反射神经增长至一般成年男性的二到三倍,只要梁琪轻轻被碰到一下,可能就会整个人被撞飞,游戏结束了吧。要是被他们压制,就完完全全没有反击的余地。
不过现场的梁琪面对一大群黑色疾风,以最小的步伐闪过所有攻击,瞄准正面扑过来的Boner开枪。子弹从鼻子贯穿进去,使他整个人摔落地面。第二只从旁边挥拳过来,梁琪低头闪避,再以青龙刀一击。
她一只一只地进行「狩猎」——
(姊姊大人……)
脑袋里来来去去的,依然是阿尔法特。
先前影片中出现的宴会场景,对过去的梁琪而言,不过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她是资产家的女儿,在华丽的社交圈中总是大家的焦点;想要什么东西,都能轻松到手;如果她有那种念头,黑色也能轻易变成白色。但她厌倦了那样的生活。
粉碎那一切的人,就是阿尔法特。她是突如其来,把透明无色的日常照出颜色的光。不对,应该说是黏液状的浓稠火焰。哪一种都好,如果是光,就接受光的拥抱;如果是火焰,就让火焰燃烧自己。
她投身「蛇」组织时,一并将家中所有资产交给阿尔法特作为伴手礼,同时放一把火把家烧了,即使她的父母非常煎熬也无所谓。对她来说,家庭、朋友、恋人之类的,通通没有意义。这个世界上唯一有意义的,就是阿尔法特、以及自己对阿尔法特的心意。
(姊姊大人曾经是完美的,姊姊大人曾经令人崇拜,姊姊大人曾经是我的一切……)
(但是,姊姊大人变了。)
六年前,他们袭击运送病毒武器的中东列车,抢夺武器的任务之后——
(——都是那个女的,让一切都变了。)
当青龙刀砍下第三个人头时,有那么一瞬间,占据她整个思绪的人,变成某位亚麻色头发的女子。
她的面目狰拧到眼角快裂开。第四个人一脚踢过来,强劲的风压垂直撕裂衣服,但她毫不退缩,用子弹还击。敌人也迅速收回踢击姿势,跃身来个筋斗闪过。她又追加几发子弹,但还是没有打中。这时,手枪发出喀嚓声,扳机也失去实感。子弹没了。
(跟姊姊大人一样,手臂上有「蛇」的女子——)
(好想要好想要好想要好想要好想要好想要好想要好想要,我也好想要她手臂上的那条蛇!)
她丢下手枪,拿起刀迎击再度扑过来的第四个人。
(可是——就算我得到那条「蛇」,也不过是一种模仿。不是模仿姊姊大人,而是模仿那个女的。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我才不要那样子!我要用自己的方法成为姊姊大人的力量,成为锐利的蛇牙!)
对方的血溅到脸上。梁琪用舌头舔舐,同时为自己讽刺的想法露出微笑。
「模仿吗——」最后一人进入视线中央。「能留到最后,代表你就是工厂的三号实验体吧?」
男子没有回答,他只透过面具冷静地看着自己。没错,他是「看」得见的——看得见对方的体温、汗味、还有其他许多。
「别开玩笑了!」梁琪突然激动起来,朝对方砍下去。「为什么、要被、你这种人、看光啊!」
她拼命挥舞青龙刀,力道之强彷佛连铁都要被斩断,男子则不断以些微差距闪避。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她完全失去理智,拿刀要大力一挥时,Boner用手按住她的头飞跃过去。
「梁琪大人!」
柯明古兹发出大叫,手中丢出某样不知名物品。
Boner朝失去平衡的梁琪冲刺,她已经避不掉眼前的攻击了——
——然而,下一刻被弹飞出去的,却是Boner。
梁琪的身侧冒出硝烟。她接住柯明古兹丢来的手枪朝后射击。
「我也看得到……」她带着茫然的表情喃喃自语。「就算没有联觉,我也看得到敌人……只要对姊姊大人有爱……」
淌血的青龙刀垂向地面。
「梁琪大人!」
柯明古兹跑过来,但立刻被呼一个巴掌,梁琪手指上的血也沾到脸上。
「还真敢插手呢,晚一点来处罚你。」
「是!请随意。」
柯明古兹不管脸上的血迹,便对梁琪低头。梁琪「哼」地冷眼瞥他一眼,再转向科学家那里。
「距离完成品还很远呢,继续研究。」
「是!」科学家一致回答,接着开始收拾Boner的尸体。最后那只Boner的面具挡下子弹时跟着歪掉,底下露出亚麻色的头发。
几十分钟后——
梁琪默默递给阿尔法特沾染血迹的熙片,上面是迦南和玛利亚两人的合照。
「之前就说过不要管她们了。」
阿尔法特坐在古董桌前,周围是好几十名「蛇」的集团成员。他们正为即将到来的计划进行最后调整。
「这不会太麻烦,也不会给姊姊大人带来困扰。」
「你在打什么主意?」
「您怀疑我的本性吗?」梁琪垂下头,将手放到胸口。「那么,请您剖开我的腹部,看看刻在骨头上的字。您应该会看到『姊姊是我的一切』这句话。」
「我换个问法,你到底想要什么?」
「就是『爱』,姊姊大人。」
她的回答既不犹豫也不含糊,阿尔法特用蛇一般的视线打量好一会后——
「随你便。」冷淡地答应她。「柯明古兹,来到日本的副秘书长那里如何了?」
「是。计划并无延宕,卧底人员假装负责观光导览,已依照时间让他感染病毒。」
阿尔法特和组织成员讨论计划,只有梁琪一人被排除在外。这是个大规模作战计划,或许真的不适合把其他事情扯进来。
但梁琪还是伫立原处,用力握紧拳头。
不论阿尔法特装得多冷静,梁琪都不会看漏,当那张照片出现在眼前,阿尔法特露出她看着自己时,绝对不会动摇的目光。
2
「大泽!?」
回去旅馆的路上,忽然有人出声叫住玛利亚。
「咦?」她看见御法川从计程车中探出头。
「怎、怎么了吗?一大早就发生事情了?」
「还问怎么了!你啊——」
御法川想对她怒吼,却又变成深深叹一口气。她从御法川背后看见驾驶还是那位中年男子,他朝自己眨了眨眼。
(啊……)
这时玛利亚才注意到。
「难道……实先生是因为担心,才到处找我的吗?」
「笨蛋!」御法川一把扯住头发。「我可不是你的监护人,根本没有会在外面鬼混到天亮才回来的女儿!刚好……没错,反正都到了上海的边陲,我是要到处绕绕看,有没有新的采访题材!」
「请不要为了这种事,逼若我得无偿加班好不好~~」
驾驶一脸倦容地抱怨。
「对不起。」
玛利亚忍住快流出的眼泪低头道歉,御法川则「哼」地别过头。
她坐进车内,专心听御法川说话。
「……血管吗?」
他们一起观察数位相机里的照片,也就是在桥上猝死的那名男子。
「没错,头山好像拜托日本的医生调查了一下。那家伙碰到这种事最勤快,今天早上就跟我联络了。他说突起的微血管形状似乎有某种固定规则。」
「血管的纹路相同?也就是说,可以透过人工方式达成?」
「不知道,所以我打算直接去采访当事者——被我看到身上有那纹路的人。」
御法川认真做出这一决定,语气却非常装模作样。
「啊,是那个胸部又大又白的美女。」
「你啊……」
计程车停下来,两人终于回到旅馆。在通往房间的走道上——
「实先生,我这里也有事情要报告。」
「嗯?菜鸟摄影师也整夜不睡找到题材啦?」
御法川用鼻子发出笑声。不过——
「什么!?」
他放声大叫,眼睛跟鼻孔都撑得老大。
「笨、笨蛋!这种大消息怎么不早一点说!」
「对不起,因为昨天我的脑筋还有点混乱……」
「都被杀手掳走了,还说只有一点混乱?你没有受伤吧?」
「嗯,那个……多、多亏有迦南。」
「这样啊,可是——」御法川在房里来回踱步。「整个村子被拿来做UA病毒的实验啊……」
「是的。这该不会就是社长所说的『消失的村子』……」
「我也是这样想。」
御法川拿出小册子振笔疾书。
「被UA病毒消灭的村子、突起的刻印……搞不好这之间有直接关连喔。」
他翻出前面写过的内容。
「若说到UA,甚至还会跟那个阿尔法特有关。」
「阿尔法特……」
玛利亚陷入沉默。她一听到这个名字,脑中一角立刻出现监刺般的疼痛,但御法川没有察觉,继续兴奋地说下去。
「对,就是涩谷恐怖攻击的主谋,我也只知道她的名字。虽然她后来马上被CIA逮捕,台面下却有谣言说CIA里有人跟『蛇』组织有关,结果她就偷偷被放走了。可恶,之前我辛辛苦苦追那个浑球,全都是白费力气啊!这次偶然来到上海,竟然就发现那条蛇的踪迹了。我果然天生是当记者的命……」
「阿尔法特……」
玛利亚又复诵一次,这时御法川才察觉异状。
「怎么了……喂,难道你想起什么了吗?」
御法川激动地问道。涩谷发生「428事件」时,玛利亚就是因为阿尔法特而感染UA病毒,受到恐怖分子利用。说不定她已经跟阿尔法特本人接触过了。
「不、不是,」玛利亚摇头否认,但仍然没有完全回神。「我还想不起涩谷发生的事情,不过……」
「不过?」
「迦南以前也提过阿尔法特的名字。她一直在追那个『敌人』。」
「迦南……那个女生的……敌人?」
御法川一脸不可置信,写字的手倒是没停下来。玛利亚拼命地在记忆中翻找。
那一天,她初次表演翻花绳给迦南看,迦南也淡淡诉说自己家人死于战争的事情。当两人又没有话题时,玛利亚为了不让场面冷掉,鼓起勇气继续开口。
「你有没有朋友?」
「没有,不过有一个同伴。」
「同伴……那个人是?」
「已经被杀了。凶手是个叫阿尔法特的军火商。」
她讲这句话的语气,就像在描述昨天刚看过的一场电影。接着,她又淡淡补充说明不足之处——
「我活着的目的,就是向那个人复仇。」
以上。
「复仇——」
御法川静静聆听,单手轻抚下巴思考。
「那些追杀我们的人,会不会就是阿尔法特的同党?迦南还有没有提到其他关于她的事?」
「嗯……我想想……好像是『身披恐怖主义外皮的毁灭主义者』。」
「毁灭主义者?」
「她不相信神的存在,也没有政治上的思想与企图,但她会为了下一个恐怖行动需要的资金,策划目前的恐怖行动。迦南是这么说的。」
御法川吞了吞口水。
(到底是什么样的家伙啊……)
为了她的毁灭,那些无端牺牲性命的人又算什么?不,不论她有多崇高的理念、多高尚的政治企图,恐怖行动都是不被允许的犯罪行为。单纯为了享受破坏和毁灭,而杀掉别人的朋友和家庭,当事人心中的恨意想必是难以估计。
御法川耽溺于自己的思绪时,玛利亚继续追寻自己的记忆。
(没错,就在那段对话后——)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刚才你说的同伴,是什么同伴?」
「你不要知道比较好。知道的话,你就不会想再来这里了。」
「不可能的。」
「就算我是恐怖分子也一样?」
突然被迦南这么一问,玛利亚倒抽一口气。
「之前我也说过,就算是为义勇而战,你们也一样叫我们恐怖分子。有错吗?」
两人间的气氛倏地急冻。玛利亚这才发觉,自己正处在毫无所知的另一个世界正中央。
「……只是玩笑话,不用当真。」
迦南嘲笑般地开口。
然而,玛利亚无法相信那只是单纯的玩笑。有那么一瞬间,迦南的眼神冷酷透彻地完全不像个十来岁少女。她眼中看到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世界?过去又是什么样的事情,让她变成那种眼神?
玛利亚没来由地同情起迦南、害怕起迦南。但她更厌恶那样的自己。因为这份厌恶感,她才故作坚强,继续来找迦南。
终于,玛利亚开始教迦南翻花绳,也开始两人相互接力,合作翻一条花绳。迦南不论做什么事都不允许失败,因此常常玩到恼羞成怒。每当花绳缠成一团,她就气得把绳子丢到一边,然后过一阵子又重新玩起来。她的个性就是这样不服输。
「你看,完成了!」
玛利亚很喜欢迦南这时候的笑容。因为她最想「看到」的,就是迦南展现出少女的一面。
(其他方面,就刻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将额头靠到窗上,俯瞰上海街景。
(可是——)
「喂,大泽。」
「是,什么?」
「今天你可要好好在旅馆休息喔!明天开始就要忙了。」
御法川的眼中,露出前所未有的决心。玛利亚也认真地点头。
玛利亚回自己房间后,御法川打开笔记型电脑。虽然他为了找玛利亚而彻夜未眠,现在却觉得睡意全都消失无踪。他在网路上用各种关键字进行搜寻,试图先蒐集一些资讯。
关于「消失的村落」,网路上也有人提出各种揣测。那是位于新西自治区的小村落,某一天,村中居民凭空消失,家具财物等却都完好如初。
如果玛利亚从少年听来的事情为真,那里就是被拿来进行UA病毒的实验。然后再假设阿尔法特跟那起事件也有关——
(可能还会发生很不得了的事件。)
御法川猛敲键盘,眼里闪着焦躁和身为记者的兴奋。不过到傍晚时分,身体还是无法负荷而打起瞌睡,最后终于趴到桌上。
当他发出熟睡声后,有人在房间门外插上某样东西。
夏目难得来到迦南藏身的公寓地下。这栋公寓本来预计要拆除,不过为了这位铁之抗争代理人,才勉强把地下停车场改为靶场。
她用手帕捣住口鼻,似乎不喜欢枪的烟硝味。
「听说戴达拉承接了反恐国际会议的维安工作。」她的声音依旧不带表情。「他们一定是在打什么算盘。我们不能再按兵不动了。」
「何必说得那么好听。」
「嗯?」
迦南随手扣几下扳机,十五公尺之外的靶上依序开出洞来,枪声留在室内回荡不散。
「……大闹特闹一番就对了吧?」
她的语气平静,但眼神不同于以往,多了点不耐。这点并没有逃过夏目的法眼,但她暂时先不点明,从皮包内取出一份资料。
「逃离工厂的Boner好像被蛇的下层组织逮到了,据说那个Boner握有上层组织的重要资料。说不定戴达拉的企图能因此曝光。」
「要我去救她的意思?」
「对,那个Boner的名字是——」
喀啦一声,迦南又咬了根香烟糖。
「孙云美。」
3
隔天早上,玛利亚出门一趟,又提着购物袋回到旅馆。
「今天要去调查消失的村子对吧。考虑到我们可能会一直在外面跑,所以就买了些简单的食物,这里有面包、巧克力……」她把袋子弄得窸窸窣窣响。「还有这个,我看到它夹在门缝上。」
然后变给御法川一个信封。
「喔。」御法川随手接过打开一看——
「哇啊!」
——发出奇怪的叫声。
「怎、怎么了吗?」
他直接把信封递给玛利亚以取代回答。上书寄件人为「上海新闻媒体事业机构」,信件内容以英文书写,不过附在里面给媒体从业者的通行证,就连玛利亚也一眼就看出来。
「这……该不会是,今天反恐国际会议的……」
「好像是。」
御法川从刚才就故作镇定,要用廉价打火机点燃香烟,却始终点不着。因为他根本含错边了。
「太棒了!」玛利亚则直接把兴奋表现在脸上。「实先生,这不是很棒吗?所有国家都很关心这场会议喔!以记者的身分获邀参加,是相当高的荣耀呢!」
「可、可是,为什么他们知道我们在哪?」
「消息早就传开了吧!『专业记者已经来到上海』之类的!」
御法川再把招待信拿过来,仔仔细细端详一番。
「也对!」接着,他的表情立刻融化,一副了不起地往后靠到椅子上。「哎呀~~果然慧眼识英雄,我终于成为世界级的记者啦!」
「没错!」
玛利亚笑着点头附和,但又马上想到一件事。
「那,实先生,消失的村子怎么办?」
御法川看她一眼,竖起食指说道:
「大泽,你听好了。不论什么时候,都要保持身为记者的尊严。」
去探访消失的村子,或许能窥见迦南和少年他们战斗——非战斗不可的理由;但是,就算他们真的发现了,有办法把这一连串看似荒诞无稽的事实公诸于世吗?记者想藉此获取名声是很困难的。另一边的反恐国际会议聚集各国要角,堪称是一大盛事,玛利亚也很清楚,这跟采访村落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有道理。」
她失落地低下头。这时,有个东酉落到眼前。原来是御法川把那封招待信扔到地上。「咦?」她讶异地拾起视线,看到御法川已把自己买的那袋东西拿在手上。
「走罗。」
「要、要去哪里?」
「笨蛋,这还用问?那玩意儿当然是陷阱。」
「陷阱?」
玛利亚的脑袋一下转不过来。
「喂喂喂,那东西根本不可能当真吧。突然收到国际会议的邀请,不是很奇怪吗?」御法川的语气非常冷静,先前那么得意的模样彷佛从来不存在似的。「我们刚到上海的那天就已经被人追杀了喔,何况也没告诉任何人我们住在哪里。既然这封信能送过来,我们的消息应该都被敌人探得一清二楚了。」
「可、可是,要杀我们的话,直接闯进来不是更快?他们会这么大费周章吗?」
「你也满敏锐的嘛,虽然这件事真的太奇怪了。如果真的有什么不得了的消息,再怎么危险我也愿意深入采访,可惜像这样天才的一流记者也只有一条命,其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想必他就是指消失的村子了。在玛利亚的眼中,御法川挺起胸膛可说是英姿焕发。但同时她也觉得事有蹊跷,捡起脚边的招待信。
「你也赶快准备。我们得先打听那个老板的情报,看有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来到上海、之前又做过什么之类的——」
「前辈……」
「干嘛?突然叫得这么肉麻。」
「可以把这份工作交给我吗?」
玛利亚秀出招待信,御法川马上愣住。
「你、你是笨蛋吗?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才刚说过那很可疑……」
「有,我有在听,听得很清楚。可是,我想用自己的『眼睛』去看更广大的世界——」
「……」
「我不认为这封信是假的。一眼就能看穿的伪装并没什么意义。拜托您,实先生,我一察觉有危险就会立刻离开。」
玛利亚直视御法川的眼睛,御法川也直视回来。她的视线没有逃避,总觉得——
(她改变了。)
不,总是直视对方这一点并没有改变,但经历某些过程后,御法川隐约看出玛利亚的觉悟和决心。他迟迟下不了决定。如果那封信是真的,他们也获准进入会场,就某方面而言,就等于进入目前上海最安全的地方。毕竟那里聚集了各国高层,警卫一定相当森严。他暂且闭上眼睛——
「还是不行。」
「责、实先生……」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好在招待信有两封,你现在能联络到迦南吗?」
「咦?」
「她也一起去的话就可以。如何?」
「知、知道了!」
玛利亚点点头。
可是,御法川当然不知道,眼神内充满决心的玛利亚,已经先在心中默默向他说了声对不起。
今天的阳光依旧强烈。
本来以为云云早就出门打工了,好在她还坐在码头边钓鱼。玛利亚看到了,不禁松一口气。
她大声呼喊对方,对方的肩膀忽然震了一下。
「怎、怎么了吗?突然到这里来。」
「想过来看看你啊。有空吗?」
「有、有空。」
云云平时总是精神饱满,今天却不知怎么地,说话变得有些含糊。
「还是说,你刚刚正在忙?」
「没有啦,今天没问题。打工下午才开始……」
「但你的脸色不太好耶,是不是太操劳了?」
「没问题、没问题的。」
她露齿一笑,弯起纤细胳膊摆出充满力量的动作。那就是云云昨天的样子,玛利亚这才安心下来。
「今天,其实是想来谢谢你的照顾——」
「不行不行,除了工作得到的报酬,我坚持不收任何财物。」云云挥了挥手。「爸爸老喜欢说我太可爱了,很容易就被拐走。」
「我是要把你拐去哪里啊?来,送你。」
玛利亚在云云的手上放一条花绳。
——接下来好一段时间,云云都在和花绳奋战。但她实在笨手笨脚到令人不敢相信,不知道怎么弄的,竟然把绳子全部缠在一起,最后连自己的手指都被绑成奇特的形状,而挣脱不开。
「好痛好痛!手指要断掉了!要飞走啦!」
她发出哀号。
玛利亚连忙帮她解开后——
「哎呀~~这种我实在不在行呢。之前不论打什么工,刚开始时都一直出包,惹火老板、还被客人臭骂。不过做久之后,自然就熟练了。虽然我也有好几次还没熟练就被开除了
……所以这个花绳应该也……」
「云云真是厉害。」
「咦?」
「一路坚强地走过来,又很努力;而且你个性很开朗,从不认输。」
「小、小姐,别说了啦~~这样夸奖我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啦。」云云涨红脸颊,假装继续研究花绳。「先、先不提我的事了,玛利亚你有什么话想说吧?」
「咦?啊,没错。」这次换玛利亚开始支支吾吾。「……事实上,我接下了一件重大任务。」
「喔?那不是很好吗?」
「嗯,但那个任务太重大了,我很担心自己到底能不能达成,所以才想要来找云云。我觉得你超级努力的,看到你的样子,自己也会跟着有精神。」
「我第一次听到别人这样说。如果你喜欢,欢迎随时来找我喔!我不会收费的,这点不用担心……哇痛痛痛!」
云云的手指又被缠在一起,玛利亚赶紧帮忙解开绳子。她触碰到对方手指时,不经意地说道:
「——这种时候,有朋友真好呢。」
「咦?」
「不论是不安,还是快喘不过气的时候,看看对方的脸、一起谈笑,就会觉得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了。我决定挑战这份工作时,超想找个人说说话的。不只云云,我也想把这种心情告诉迦南。」
「……迦南?」
「嗯,对。她是我的朋友——应该说曾经是朋友。现在我无法联络她,无法得知她还会不会这么想。所以能够遇见云云,我真的非常感激。今天占用你的时间,非常谢谢你。」
「不会啦。」
「我的工作结束后,还可以再来吧?」
「不可以。」
「嗯?」
云云稍微闭一下眼睛,然后开口。
「你啊,要跟那个叫迦南的和好喔!然后再跟她一起来。我这里虽然没什么好款待的,但还是会请你们吃火锅!」
她露出自己的招牌笑容。
「好——谢谢!」
玛利亚也率直地笑了。她挥挥手,离开云云住的船上,云云目送她一会儿,直到看不见身影后,才重新立起船板,在阴影处换起衣服。
「原来……」
她自言自语着,取出刚才玛利亚来访时随手藏起的皮包。拉开拉链后,里面是堆积如山的炸药。
「迦南的朋友啊……」
她脱下长裤,臀部上侧露出突出血管形成的「刻印」。
国际会议中心周边有武装警力进行盘查,全体警察几乎都配挂枪枝。在武装警察之外,就是同样配枪的戴达拉维安人员。
『这一定、一定就是爱——』
场外设有巨型萤幕,在萤幕下方的舞台上,歌手妮妮正卖力演唱。这也是国际会议的其中一项节目,不过她唱的歌曲,没有计程车驾驶听的那首那么激烈。
『我们都活着——』
这次的曲风相对内敛,妮妮的歌声充满感情。但是在台下报导会场周边的众多媒体,似乎对表演不感兴趣,不把镜头拉到她身上。
『因为,因为,这就是生命——』
在舞台上唱歌的妮妮、会议中心全景、主会场、地下避难室——在这些区块一览无遗的控制室内,柯明古兹正盯着萤幕,梁琪则兴趣缺缺地待在后方。
『我们都活着,所以,所以,这就是爱——』
她哼着妮妮正在唱的歌,但眼睛并没看向显示舞台的萤幕。她正在看的,是主会场的来宾席。萤幕上出现盛装打扮的阿尔法特。
「这就是……爱。」
同时,各国高层陆续来到会场。其他出入口附近,还有正在接受安检的媒体记者。大泽玛利亚也在其中。
「要没命了喔。」
「嗯?」
柯明古兹听到歌词突然改变,忍不住把头转过来。梁琪继续唱着那首歌,看着萤幕的眼神有点空洞。
「大泽玛利亚,要没命了喔~~」
「梁琪大人……呜!」
塑胶子弹正中柯明古兹的额头。梁琪摆出扑克脸,瞧也不瞧就对他直扣扳机,并且用挑衅的目光盯着画面中的阿尔法特。
「姊姊大人……今天,就让我好好看看您的心意吧。」
「呜、呜呜,啊呜!」
她不理会拼命扭动身体的柯明古兹,眼中燃起黑暗的火焰。
4
云云抬起头,欣赏车窗外的景色。远方兴起许多高楼大厦,桥的两边却是兴建中的广场,有种难以形容的空虚感。她坐的车辆假装抛锚而停下。附近没有任何人影,若要发动「袭击」,这里是再适合不过的地点。
迦南迟早会来到这里,两名Boner会上前迎战。她完全不认识这两个人,看来「蛇」组织接手云云她们村子的实验成果,继续拿其他人做实验进行研究。
两名Boner在车内静静等待。他们都算年轻,脸上看不出任何有感情的迹象。
要是他们死在迦南手中,自己又会如何呢?据说铁之抗争代理人能看到人类的感情,如果被她发现自己声称也是Boner,只是为了引诱她出来……
(你就去死吧。)
梁琪的话在心中回荡,云云的肩膀猛然一震。无意间,眼角出现泪水,她甩甩头用力吸回去。
「我要做、而且非做不可。我好不容易活到现在,就是因为有爸爸妈妈保护,现在绝对不可以逃避。」
她拍打脸颊,同时感觉到胸口怪怪的。用手指一摸,发现衣服裎面缝了个四角形的包装纸。这件衣服是梁琪提供的,虽然不知道她有什么用意,现在云云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
「来了。」
一名Boner、躁地开口。云云闭起眼睛,咬紧牙根忍住手脚不要发抖。
不久之后,她听见枪声,不过声音并没持续太久。
迦南接近他们的车子时,一名Boner从背后接近。他打算用战斗小刀割断迦南的脖子,但就在下手前一刻,对方突然失去踪影。
不用说,因为迦南「看」得见。
「别以为碰得到我一根汗毛。」
她重新出现在Boner背后,用枪口抵住对方。情势完全逆转。
「我现在心情很差。」
没有当场扣下扳机,连她自己都觉得很不痛快。此刻的她恨不得立刻大闹特闹、恨不得立刻跟敌人拼个你死我活。说时迟那时快,同伙的Boner从车内开枪扫射,她以毫米为单位,精准无误地闪过每一颗子弹。
可惜这对迦南而言,再怎么样都不过是单调的工作。这场战斗用不到一个弹匣就结束了。她跨过两名Boner的身体,走到躲在车内发抖的云云前。云云看起来相当害怕,全身充满恐惧的「颜色」。
「你就是孙云美吧。已经没事了。」
迦南要安抚云云,但对方身上的颜色却更加强烈。
她这时才发现云云是对自己产生恐惧。先前的场面让她想起玛利亚对自己的拒绝,才导致判断有所延误。
云云掀起上衣,露出绑在腹部的炸药。「这里有一百五十根喔!」她自暴自弃地叫着,手持打火机点燃引信。「我可是该面对就会面对的女生喔!」
她朝迦南直冲过去,但对方轻松避开——应该说避得开才对。虽然迦南能「看」出云云打算采取什么行动,却料不到她会突然绊到自己的脚。
迦南被自己精确的动作摆了一道,云云往前扑过来,抓住她的身体。
「唔喔喔喔喔——!」
云云维持那个姿势翻过桥下,和迦南一起落入水中。才一瞬间,两人的周围便被水泡包覆。她打算就这样和迦南同归于尽。
但迦南很快恢复冷静,一拳挥向紧紧抓住自己的云云。肘击和拳头落在云云的背上、肩膀、和颈部,但她就是死命抓着不肯放手。她的鲜血扩散到水中。
(爸爸,妈妈,对不起——)
云云的意识逐渐模糊,她想起自己的父母,想起自己骑在父亲又宽、又温暖的肩膀上;想起母亲是个料理天才,烤羊肉串的滋味直到现在都忘不了;还有——
(玛利亚……)
玛利亚说自己很了不起,既努力又不肯认输。自己因为组织的命令,而在各个地方打工,但因为每份工作都持续不久,所以没有交朋友的念头。对云云而言,玛利亚是她的第一个——也可能是最后一个朋友。
迦南再也受不了云云的纠缠,从腰际的袋子取出小刀,朝对方一划——
那一瞬间,她看见一个物体发出金色光芒,不禁睁大眼睛。那是云云手指上的,玛利亚的颜色。
(停下来——)
迦南彷佛看见玛利亚的身影挡在云云前面,看见她畏惧杀了人的自己的眼神。
「?」
原本闭紧眼睛、做好必死觉悟的云云,为对方停止攻击感到奇怪。她睁开眼睛窥看,发现迦南的眼睛也是闭着的。她手里握着小刀,身体却动也不动。再这样下去,她也难逃被炸死的命运,但她的表情却非常安详,像个熟睡中的少女。
「玛利亚……」
这时,云云确实看见她的
嘴唇在动。
——接着,水中发出一阵惊人的爆炸。
水柱喷上天空,又像下雨似地落入水面。一切都平息后,两个人影从岸边浮起。
「为什么……你不杀我?」
被拉上岸边的云云嘀咕道。
「如果你是认真的,我甚至可以死上几千几百次……」
「我不是为了要救你。」迦南打断她的话。「因为我觉得,那样玛利亚会难过。倒是你,为什么要在中途放手?」
「因为玛利亚……」云云一说出这个名字,泪水立刻夺眶而出。「玛利亚会难过。」
两人不再说话。当然,现在云云的身上已经没有炸药。夕阳落入远方大楼的阴影中,一阵凉风吹过她们湿透的身体。
这时,迦南注意到云云的胸口透出类似纸片之物。云云也察觉她的视线,将胸口上的那东西剥下来。
「这件衣服是一个叫梁琪的女性准备的。她没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该不会是什么对付你的妙计……」
她把这张包装纸用力一撕,正盯着它看的迦南瞬间愣住。
那其实是玛利亚和迦南的合照。疑似血迹的红色斑点在玛利亚的脸上渗开。
「玛利亚……!」
「嗯……中国国家主席要从右下往上拍,然后……」
玛利亚在会场的某问女厕内念念有词,还拿着相机试角度,拟定一系列的拍摄计划。
她放下相机,看着镜中不安的自己。这种任务对新手来说,实在是太重大了,她说不定还承受不了这种压力。这里就连一间厕所也显得特别宽敞,而且干净得没有半点尘埃。光是待在这里,就明显感受到自己是处在什么样的场合。
「实先生跟云云,都能好好面对现在的自己。」她对镜中的自己说道。「所以我也得加油才行,不然一定又……」
她用力拍拍脸颊,不再说下去。
玛利亚打起精神,进入主会场的来宾席。这时观众正好大声发出欢呼和鼓掌。
「哇,要开始了!」
随着热烈的鼓掌声,美国总统从舞台侧走出来,各国高层也依序坐到台上。
「太厉害了!都是电视上的熟面孔!」
采访区的镁光灯闪个不停,玛利亚也不遑多让,拿起相机拼命按下快门。
中国国家主席和美国总统在台上握手,并且给对方一个拥抱。美国总统在中国国家主席示意下,走向前方的发书台,稍微把手举起。
「所有国家的观众,大家好。今天是极具历史意义的一天,在发表演说之前,我要先赞美中华人民共和国这个伟大的国家,赞美以国家主席为首的全国人民。接着,我也要向长久以来,和我们并肩作战,打击恐怖行动的各国伙伴致上感谢。」
中国国家主席在美国总统身后就座,和各国高层相视而笑。总统跟他交换一个眼神后,稍微暂停一拍,便进入正题。
「恐怖行动是新型态的战争,发生至今已经有好几十年。世界各国面对恐怖分子,莫不采取所有方法与之对抗。」
控制室中当然也听得见总统的演说。梁琪靠在椅子上,两眼随意看着天花板。
「我们可以理解,大家都希望危险已经过去,也如此祈祷着——然而,这是非常大的错误。」
「完全正确。」
梁琪点点头,并对坐在前面的柯明古兹出声示意。柯明古兹颔苜,开始操作电脑。
「All Unit Scarlet,重复一次,All Unit Scarlet。」
同一时间,玛利亚在采访区穿梭,想找出更好的拍摄角度。她边走边拍、蹲下来拍、甚至还跳起来拍。她照了演说中的美国总统、在主会场右侧一字排开的各国特务、还有中央左侧的来宾席——
「!」
这时,玛利亚的动作突然僵住。好像有人直直盯着自己。她仔细从取景窗中寻找,发现一名面容深邃的美丽女子。那名女子走上阶梯,正朝这里走过来。
她的眼睛离开相机时,对方已来到自己眼前。
(什……什么?)
在近距离下观看,那名女子的美貌连玛利亚都为之出神。那是一种兼具野性和颓废的美。也就是说,当生与死的能量达到恐怖平衡时,眼睛就完全被吸引住,再也无法移开了。
玛利亚本能感觉到恐怖。她倒退一步,拿起相机要回去拍舞台上的样子——
「好久不见啦。」
那名女子开了口。
「近年来——」总统的演说仍在进行中。「我们也面临生化恐怖攻击的威胁。我们一定得摆脱活在这种阴影下的日子,一定得拿出意志与勇气,消灭这种终极危险。」
现任美国总统以爱好演说迅速走红。他一边演说,一边做出夸张动作来辅助。这一招在两年前的总统大选中,让一半的选民感动落泪,但也招来另一半选民的讪笑。
「为了在卑劣的恐怖行动中留下伤痛泪水的人,为了未来被破坏殆尽的小孩们!」
包括中国国家主席在内,台上的人显得有些尴尬。但美国总统不以为意,还把火力开得更强。
「以及所有安全受到威胁的人们!我祈祷有朝一日,能够实现爱与和平的目标;但愿此时此刻,就是全世界所有人类,以爱与和平之名共同团结之日。我发誓,我们绝对不会跟恐怖分子妥协,恐怖活动的时代即将结束!」
「没错……恐怖活动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待在控制室的梁琪淡淡一笑,舔了舔嘴唇。
「——接下来是爱的时代,姊姊大人!」
「请、请问……」
玛利亚被女子盯着,身体无法动弹。女子眯细双眼。
「你忘记了吗?」
「咦?」
「还是说……」
对方突然凑上来,轻触玛利亚的脸颊。
「你假装忘记了?」
玛利亚闪着不安与恐惧的眼中,瞬间涌上另一种情感,脑中也出现大量画面,像冲破堤防的河水不断宣泄而出。
那些全是玛利亚的记忆。完全没按照时间顺序排列,接连不断的画面中,确实出现了眼前这名女子。
玛利亚在心里集中「视线」,要从这些片段记忆中,对焦到这名摸着自己的女子上——
「我在此郑重宣布,基于爱与和平之理念,我们要终结恐怖分子!」
总统高高举起双手拳头。
就在这一瞬间,玛利亚的周围变成一片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