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江西陀栀的光环 序章 校园生活「青梅竹马」——Baritone solo

台版 转自 桜羽(makeinu.weclub.info)

走在市区,最如影随形的恐惧,就是找不到厕所。

我拭去额头的汗水,拼命快步前进。

极度避免朝肚子使力,挺直背脊,令注意力集中在腰间。将重心置于腰部以上的位置是最理想的状况,要是将注意力转移到下方,我将会在这一瞬间,遭遇本日以来不知道第几次的发作。

现在还不要紧,但时间所剩无几。

我快步入侵热闹的百货公司,随即仔细搜索上方的空间。

那个显眼的图示很好找。朝着箭头标示的方向看去——是代表女性的红色。

「……分楼层吗!」

这种位于繁华区的建筑物占地不广,大多是纵长形,随之而来的弊害,就是厕所大多会男女分层。

奇数楼层没有男厕。我的额头冒出汗水,沿着脸颊滑落。

由于我稍微停下脚步,一个跑过来的小孩撞到我了。

我的肠子立即发出可怕的声音再度蠕动。

大限将至。

我没有用跑的,而是尽可能快步搭乘电扶梯,就这么冲进二楼楼梯附近的男厕。

唯一的隔间有人在用。

敲门之后,里头的人敲门回应。没有抽取卫生纸的声音。

我咋舌离开二楼厕所。

没有犹豫的余地了。我全速奔跑,冲进四楼楼梯附近的男厕。

唯一的隔间有人在用。

敲门之后,里头的人敲门回应。没有抽取卫生纸的声音。

我咬牙离开四楼厕所。

由于忽然奔跑,肚子的状况猛然恶化,使我在中途停步。我以钢铁的意志忍了下来。

我抱持祈祷的心情,绞尽最后的力量爬上楼梯,抵达六楼楼梯附近的男厕。

唯一的隔间有人在用。

敲门之后,里头的人敲门回应。

抽取卫生纸的声音,还没响起。

「……神已死。」

我全身无力离开现场。

已经没有气力继续忍耐,也没有体力爬楼梯了。说不定现在四楼的隔间已经没人用了。以朦胧意识如此想着的我,缓缓走下阶梯。

我的面前,是位于五楼楼梯附近的女厕。

我咽下一口口水。

没错,那里肯定有多到无谓的隔间,应该至少有一间是空的。不,肯定有。

……

慢着,等一下。我要冷静下来,不能心急。

如果我入侵女厕,或许会失去某种重要的东西。

然而,要是我在这时候没有使用女厕……

我到底会有什么下场?我到底会失去什么?

失去一切。

迅速确认周围没有人影之后,我光明正大踏入女厕。

每间都是空的。我毫不犹豫进入第一间隔间上锁。

没错,这么一来,我就不会失去任何东西。

真要说我将会失去什么,也只有累积在肚子里的那些异物!

「咯……咯咯,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

止不住笑。

为什么我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有察觉?太愚蠢了。要是我这个样子,对我所属社团那位聪明伶俐的代表而言,不就没办法成为榜样了?

代表沉着冷静,老谋深算,不知畏惧为何物。

如果是她,应该会毫不犹豫这么做吧。要是看到我这副狼狈样,她肯定会无言以对。真是的,我和她比起来还是差太远了。想到这里我就有些空虚。

笑累的我缓缓吐出一口气,全身受到虚脱感袭击而闭上眼睛。

我喜欢风景,非常喜欢。

假日慵懒地起床拉开窗帘时的午后景色;电视上所播放某个遥远国度的大自然纪录片;走出公寓时充斥眼前的各式高耸建筑物;招牌、街头电视、交通号志、邮筒、天空、云朵、星斗。

这应该是随处可见的日常风景,而我就喜欢欣赏这些每天有着些微变化的风景,喜欢欣赏这些本质未曾改变的美丽风景。

不需要什么理由。人类爱好风景,是出于野性的本能。

由于是假日,今天一整天完全没有既定行程。

大清早就莫名醒来的我,简单吃过早餐之后,决定到市区逛逛。

既然难得外出散步,就去3C卖场享受橱窗购物的气氛吧——这是我刚才冒出的念头。至于后续发展,要是多加说明反而愚蠢。

是的,刚出门没多久就内急,这是随处可见的无聊插曲。

完事的我哼着歌开门,随即与洗手台旁边的少女四目相对。

黑色薄衬衫印着难以理解的图样,总之别上大量安全别针的造型很惊人。腰上绑着一条像是紫色破布的玩意,美丽的双腿在紧身长裤的搭衬之下更显修长,就像是帅靓女孩的范本。

而且,还有一顶牛仔帽。

她戴着一顶巨大又漆黑的宽边高呢帽,会令人误以为是西部开拓时代的牛仔。这里是日本,不是正在开拓的荒野,真要说的话,这里以地区都市来说算是比较热闹的地方——最近流行这样的穿着风格吗?我不太清楚。

她脚上穿着便于行动的肮脏运动鞋,提着好大一个黑色硬式吉他盒以及小型音箱,挑染成红色的长发,在后脑杓靠近颈子的位置绑成一束。

有型又工整的脸上,那双圆滚滚具有亲和力的双眼,即使与修长的身躯有着极不搭调的感觉,依然让我认知到这名女性是少女。

此时我首度察觉一件事。

无论我有没有进入女厕都一样。

反正只要我被别人发现,肯定会失去社会上的地位。

沉默支配着全场。

她反覆眨眼之后转头看向入口,确认自己是否走错厕所。

清点隔间数量之后,她将牛仔帽的帽缘压低,朝着我摆出战斗姿势。

「冷静下来,这是误会!」

「五楼是女厕,男厕在楼上和楼下才对吧?」(注:日文「误会」和「五楼」音同)

这真是等级低得可怕的冷笑话,不知道她是少根筋还是故意的还是处于混乱状态,但我甚至没有余力吐槽。

「——仔细想想吧,男厕的隔间少得夸张,我刚才去每一层楼的男厕,每问都有人在用。这是紧急事态,你可以理解吧?如果你站在和我相同的立场,要是男厕的每个隔间都有人在用,你会怎么做?」

「我想我会去女厕。」

我为什么问女性这种问题?原来处于混乱状态的人是我。

「所以,辩解到此为止?那我要『弄掉』你了。」

「慢、慢着,暴力是不对的……记得还没自我介绍吧,我叫做——」

某种巨大的物体掠过鼻尖。

我的面前,是巨大硬式吉他盒的圆弧型底部。

「对……对、对不起!」

我的声音不禁变高,还结巴了。

「——废话少说,受死!」

她放声大喊之后,以双手握住吉他盒琴颈部位的握把,就这么扭动身体往前方转一圈,挟着凶狠的力道挥动漆黑的棍棒。

我在狭窄的厕所走道翻身闪躲,棍棒向下命中地板,发出沉重的碎裂声与激烈的冲击。她拿起吉他盒之后,好几块磁砖变得粉碎。

「你……要是出人命怎么办!」

「少罗唆,这个变态!」

她咋舌之后拿起吉他盒,重新摆出漂亮的打击姿势,并且就这么使劲挥棒。我以双手保护头部卧倒避开,其中一个隔间的门被打凹了。

「你、你是笨蛋吗?刚才要是被打到肯定会死吧?」

「刁钻到处乱跑……『这样不摇滚吧』,变态!认真跟我一对一单挑!」

不知为何,我从很久以前就对这幅英勇强悍的光景有印象。

「……难道说,你是香澄?」

我就这么趴在地上如此询问,她随即困惑地皱起眉头。她的反应就代表了答案。

她眯细眼睛仔细打量我的长相,不久之后,她轻颤喉头细语说道:

「——咲丘?」

我默默点了点头,厕所再度被沉默占据。

在这个原本不可能发生邂逅的地方,我和这名久违到忘记其存在的青梅竹马,进行命中注定的重逢。

我懊悔着这是一幅毫无浪漫可言的风景。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我做出总结之后,尚未变声所以嗓音甜美得宛如女童的清宫一轻声说着:「是喔……」并对我投以像是看到可疑人物的眼神。

「总之,颇令人不敢领教。」

「为什么?」

清宫的反应出乎预料,使我也难以掩饰惊讶之情。「那个……这时候你应该要兴致盎然,想知道后续进展才对吧?」

「可是……在女厕放声大笑实在太扯了……」

「要是想到那么高明的妙计,清宫应该也会放声大笑吧?」

「我好歹会考量时间和场合。」

他说得太正确了,我无法反驳。

看到我垂头丧气,清宫为了安抚我而说道:「不过如果面临

那种极限危机,我也能体会你的心情——啊,我不是指放声大笑,是指进女厕这件事。」

无法理解清宫这番话的我歪着脑袋。

「说这什么话?清宫就算进女厕也没问题吧?」

「不行啦!」

清宫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摇动手中的伞予以否认,但我首次看到清宫进入男厕时吓得脚软的记忆犹新。

「所以,关于那位青梅竹马——」

清宫打住话语仰望天空。

开始落下一滴滴的雨珠了。

「唔哇,换季的时期真讨厌,还好有先看气象预报。」

「说得也是,嗯。下雨很麻烦,棉被晾不干,湿气又是机器的大敌。」

我也同意清宫的意见,两人各自撑起雨伞。

「不过,下雨的风景也别有风情,就是所谓入夏的风情画吧,不觉得心情会变平静吗?我觉得下雨的景色,最适合套用在田园,山林也不错。植物和水非常搭配,从以前就经常被当作题材。位于枝枒、树叶、根茎的水滴质感有着微妙的差异,必须意识到这一点。虽然这么说,因为植物大多含有水分,所以不应该加以区分。这种融合——」

「……咲丘同学真的很特别。」

清宫忽然说出这样的感想。

「我这种喜欢风景的嗜好,并不是大众都能接受的。」

「唔~~但我不觉得这只是嗜好的程度,应该说,除此之外也——」

「我每天都在进化。」

听到我哼着歌如此回答,清宫露出「还会进化?」的讶异表情看着我。呵呵呵……这样的清宫好可爱。

走到大马路上,就会遇到许多身穿制服的学生。

穿着相同衣服的所有人都一样,三三两两并肩前往同一个地点。

不经意看去,一群穿着雨衣的人们,正积极发传单给上学途中的学生。对方以甜美的笑容将传单递到面前,使我和清宫也不由得接了过来。

标题的部分大大写着「要承认个人风格!」或是「不要容忍企业的傲慢!」这种字眼。虽然看不懂,但这种宣传只会造成困扰,如果他们要这样乱来,我很希望可以眼不见为净。由于这传单令我头痛,我索性将其揉成一团之后,扔进路边脚踏车的篮子里。

我看向清宫,他不以为意地看了传单一眼,然后仔细摺好收进书包。

「啊、这么说来,咲丘同学,今天放学之后也有社团活动吗?」

清宫换了一个话题。以我个人的立场,我很希望他能陪我商量「刚才那件事」,不过应该还有很多机会能说吧。

「只有我们社团代表请假或有事的日子,我才不用参加社团活动。既然没有特别连络,今天应该也要去社团吧?等我一下。」

我从怀里取出手机检视行事历,清宫立刻兴致盎然地探头过来。「新型手机很方便吧?」

「是啊,不愧是热门的智慧型手机,尤其应用程式和网路浏览器功能太方便了,用过之后就不能没有它,这应该会成为时代的主流吧——啊啊,似乎照例要进行社团活动。」

「这样啊,我放学之后想到画材行一趟,正想着咲丘同学要不要一起去。」

清宫的嗜好是绘画。

我们就读的高中也有美术社,不过似乎只有随意办些活动,所以清宫没有加入社团。很遗憾的,我们学校没有致力于经营社团,而是学业优先,学业至上。

我看过好几次清宫的作品,几乎都是描绘市区景观的油彩画。

印象派风格的轻柔笔触,将现代建筑物进行某种温柔的调和,是画得挺不错的作品。不过也有一些作品,是无法真正打动赏画者内心的遗憾之作。

若问这样的画作是否足以受到世间赞赏,我终究没办法点头同意,但我个人很喜欢清宫的画作,清宫的画作能让我感受到他对风景的爱,真希望某个情色笨蛋能向他看齐。

「慢着,我陪你去也只会碍事吧?不用在意我,你自己去吧。」

「咦咦,完全没那回事啦!」清宫用力摇了摇头。「关于画材,咲丘同学的建议最值得参考,而且你知道好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如果你能一起来,会帮我很大的忙。」

「你这么捧我也不会有奖品的。」

清宫把我看得太了不起了。明明就算没有我陪在旁边,他也能画出各种优秀的作品,但在这方面就有点美中不足。「抱歉,就算没有社团活动,我也已经有约了。」

清宫说声「这样啊……」并遗憾地低下头。

「反正也下雨了,还是改天再去吧。」

「不过下次还是要约我喔,我会想办法空出时间。既然是可爱清宫的请求,要我提东西或是当保镖都没问题!下次我也会请你吃饭!」

老实说,我也非常想和清宫约会,但只有这次是特例。

「哈哈哈……毕竟最近不太安宁——」

清宫忽然停下脚步,我也跟着看向清宫凝视的方向。

大楼墙壁被涂鸦了。

大概是用喷漆画的,是宛如使用圆规画出的漂亮圆形,圆形的周围还长了刺。感觉最近似乎也在某处看过这样的图。是在哪里?

「那是什么记号吗……向日葵?」

「唔~~不清楚。以这种方式玷污风景,我不想知道这种家伙想表达什么讯息。」

我随口回应并继续前进,清宫连忙跟了过来。

就这么走了一阵子之后,拥有强烈异样感的黑白校舍出现在前方。

这里就是我们就读的学校——神乐咲高中。

「总之,可以确认咲丘学弟是值得鄙视的变态了。」

「为什么?」

极具冲击的这句话令我手指一颤,在下一瞬间,木制方块盖成的高塔发出刺耳的声响崩塌。刚开始我觉得这声音很吵,但反覆好几次之后已经习惯了。

「代表,请听我解释!那是紧急事态!」

「嗯,说来听听。」

「到头来,男厕的隔间这么少实在很奇怪!没错,应该要完全依照女厕的格局打造才对——代表,如果您站在和我相同的立场,男厕的每个隔间都有人在用,代表您会怎么做?」

「应该会去女厕。」

代表——沉丁花樱学姐双手抱胸,让双峰靠在手臂上,以冰冷的目光看着我。

「即使是无可奈何的生理现象,你还是应该以努力、毅力与不屈不挠的意志等待空位。在这种时候进入女厕,只是自我逃避的放任心态。」

代表说完之后,拿起刚才以茶匙搅拌的现泡咖啡,单手擦腰一饮而尽。

「哎呀,其实这可能是某种计谋喔。」

没有帮忙重盖崩塌的高塔,只是随手叠几个木制方块玩的江西陀栀,咧嘴露出笑容伸直手指。「如果是咲丘,就有可能执行『全女厕偷拍计划』。」

「住嘴,江西陀,别再剥夺我的信用了。还有,你说的那卷色情录影带是在哪里卖的?」

「咲丘,你的用语过时罗。一般都会讲色情光碟,或是色情动画喔!」

不擅长使用数位产品的家伙却满嘴色情经。「虽然这么说,但我个人也很在意别人的构造,如果到时能拿一份拷贝,我个人也可以帮点忙。」

「咦?真的?」

「……不,当然是开玩笑的吧……难得一次配合你,要是你真的跃跃欲试,我个人也会很困扰的。」

江西陀有些敬谢不敏,像是在可怜我一样,微张着惺忪的双眼凝视着我。

「什么嘛,居然只是开玩笑,你这令人误会的家伙。」

「话说回来,一般来说会当真吗?」

「如果是江西陀,就有可能执行『全女厕偷拍计划』。」

我说完哼了一声,江西陀不高兴地皱起眉头。

「总之等等,咲丘无惧一切勇往直前,应该先称赞他这一点吧?」

到刚刚为止旁观这场弹劾的出岛进学长,说出这番话为我打圆场。

「怎么可能等那种不出来的家伙?上楼下楼终究都只是白费工夫,所以应该前进吧?换句话说,咲丘当时的判断是正确的。」

「但我觉得,进入女厕的这个行为本身,无论怎么辩解都不会是正确的行为。」

代表像是无言以对般叹了口气,看到这一幕的出岛学长嘟起嘴唇。「不然沉丁花,你要咲丘直接拉在裤子上吗?」

代表低吟之后沉默不语。看到她这副模样,出岛学长朝我咧嘴一笑。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学长真是阳光。他好不容易介入我们的对话,并且帮忙安抚大家。其实他应该是这个社团当中最具常识与良知的人吧?

「何况,有必要刻意确认是男厕还是女厕吗?沉丁花和咲丘都太在意这种无聊的小事了。」

我想太多了。

「嗯~~不过市区确实没什么厕所。」

即使耳机的声音大到旁人都听得见,女郎花萩学姐也毫不在意,不过她似乎还是掌握了对话内容,就这么以镊子轻戳桌上的小机器,不经意轻声说道:

「要是没消费就借用店里的厕所会过意不去,车站的公厕又很脏,即使

是百货公司的厕所,也随时有人在用。」

「是这样吗?」

拥有那么多隔间的环境居然随时客满,我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

看到我一副纳闷的模样,萩学姐以手指卷着耳机线轻声失笑。

「人多时的女厕是战场哦?或许男生不会懂吧。」

「真是意外……这样的话,如果是在市区,我希望能有收费的厕所沙龙。永远面带笑容,干净的厕所,舒适的厕所,总之不用排队的厕所!喔喔,我看见了!那是我所期望的和平风景!」

「……以宣传标语来说或许设计得不错,但要是开始为了如厕付钱,我想我也完了。」

代表无可奈何地露出苦笑。

这里是一如往常的无趣风景。

话说回来,聊聊我们正在做什么吧。因为今天没什么特别要做的事情,所以众人以我遭遇的这段蠢事为话题闲聊,围在社办桌旁玩着叠叠乐。

虽然总称为叠叠乐,但并不是一般在玩的单色木纹类型,而是每个方块各自涂成不同的颜色,抽方块时必须以掷骰子的点数指定颜色,是适合上级玩家的类型。

顺带一提,手指最粗又最沉不住气的出岛学长吊车尾远远落后。

这位大个子不可能在玩游戏时构思战略,也不擅长这种精密作业。此外,由于代表的身体脆弱如豆腐,我们很害怕塔往她的方向倒塌会造成意外,所以我们请代表帮我们所有人掷骰子。

不知为何,只有我和出岛学长会抽到难度超高的颜色,肯定是我多心了。

「总之,咲丘学弟是变态的这件事,如今已经无所谓了。这是明确至极的真理。」

代表说出这个非常遗憾的结论,并且露出不悦的表情。

「不提这个,世界上居然真的有青梅竹马这种玩意,比较令我惊讶。这比超自然异象还不可能存在吧?我无法相信。」

「青梅竹马应该很常见吧?何况,记得代表不就有蜂须这个——」

「不准把那玩意列入灵长类。」

看来蜂须别说是异性,甚至连猴子的等级都不到。

「——所以,你和那个青梅竹马小妹的情史,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哎呀,请你务必说来听听,这场童心未泯的摔角游戏,后来是谁赢了?」

江西陀将惺忪双眼眯得更细,像是在瞪我般笔直看过来。

「——哇,我也想听。是怎么样的女生?」

鼻子流出些许红色液体的萩学姐,坐到我身旁的位子。

萩学姐和这两人的温差是怎么回事?

我明明好心要告诉大家,却只有萩学姐专心听我说,有点落寞。

「没有啦,毕竟我们好久没见面了,虽然这么说很失礼,但我从外表完全看不出她是香澄。不过她和以前一样,是个不错的家伙。只是——」

我轻咳一声掩饰落寞的心情。是的,我在这里说出这种事,并不是想炫耀自己曾经入侵女厕,是因为那家伙跟我商量一个问题,才会前来借用代表的智慧寻求解决之道。

——这里是丘研。正式名称是超自然异象研究社。

我们的活动内容,是调查、熟知隐藏在这座神乐咲市的超自然异象。

「那个家伙,似乎看过『生灵』。」

站在女厕里聊天实在不太对,所以我带着香澄来到百货公司一间挺时尚的咖啡厅,不然要是有其他女性进入厕所就麻烦了。最重要的是,我不想思考那扇坏掉的隔间门后续处理。

直到我们就位,并且点了两份咖啡和起司蛋糕,香澄都沉默不语。

怎么办?她把我当成变态了。

我要冷静,我没有做错事情,只要按部就班说明刚才是紧急事态,香澄肯定也能体谅。这个家伙终究不会笨到那种程度,不……咦?说不定她就是这么笨,我记得她当年挺笨的……!

「咯、咯呼呼、咯……」

在我摸索着最好的解决之道时,面前的女孩发出像是漏气的声音。

「啊哈哈哈!啊~~咲丘一点都没变!好怀念,我好高兴!」

香澄忽然捧腹大笑,并拭去从眼角冒出的泪水。这是笑过头所流下的爽朗眼泪。「你现在肯定努力在编藉口吧?你手托下巴的习惯,和以前一模一样!」

「……原来我有这种习惯?」

「有有有,一直都有。忘记暑假要和我去游泳池玩的约定时,你也做了同样的事情。」

「这是什么时候的风景?你记恨记太久了吧……」

香澄笑着拿起咖啡啜饮。「因为那个时候害我好失望。」

苎环香澄是我国小低年级时的同学。

因为是邻居,比起班上不熟的男生,我和香澄的来往更为密切。

而且她喜欢玩男孩子气的游戏,像是在门外踢球,或是在家里打电动,这也是相当大的原因。做什么事情都会拉着男生一起做,一副孩子王的模样。我从以前对她的印象就是「不拘小节的笨蛋」,看来直到现在也没变多少。

当时觉得她很高,但没想到她会长到这么高。该说是模特儿体型吗?她的身体像一具雕刻杰作。虽然脸蛋带着少年气息而且胸部不大,不过以偏袒的眼光来看,可以列入美少女的类型……吧?最近周围有很多美女,所以难以比较。

「总之,该怎么说,好久不见了。我也很高兴见到你——」

「不过久违见面,却发现你成为变态……」

「听我说啦!更正,求求你,请听我说!请让我解释!」

在社团就已经被数落得那么惨,要是连香澄都把我当成变态,我大概会从此一蹶不振。

「那个,所以呢,就如同我刚才说的——」

「嗯?你说的刚才是几时的事?啊、这个起司蛋糕好好吃!」

「居然连听都不听,混帐!你是笨蛋!你这家伙果然是笨蛋!」

因为没办法确认她明白多少,所以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自己位于女厕的缘由。何况从刚才她所说的话看来,她应该不记得我在女厕说明的内容了。

虽然把蛋糕送进口中的香澄一副很幸福的样子,但是这时必须狠下心来,对她讲清楚说明白才行。

「所以说,到头来所谓的马桶——唔哇!这蛋糕怎么回事!超好吃的!」

无须隐瞒,我也是笨蛋。

两人就这么专注吃着面前的蛋糕。因为太好吃,我是否是变态的争议也已经无所谓了。美食当前,这种事根本就不重要吧?而且吃东西时也不应该讨论厕所的话题。

我们几乎同时将起司蛋糕吃光。

「太棒了,我要记下这间店——所以,话说我们到底几年没见面了?记得你在四年级的时候搬到九州……」

「整整六年没见了。」

答得好快。

「不过啊,虽然好久不见也是原因,但老实说只看一眼根本认不出来。再怎么『弄』都不可能。我才要问,为什么你认得出是我?喔、香澄小姐知道罗,是青梅竹马的感应吧!」

「你讲得前后毫无连贯,已经是莫名其妙的程度了——原因就在你的这个口头禅。」

我露出苦笑如此指摘,香澄困惑地歪着脑袋。

「你从以前只要想不到要用什么动词,都会用『弄』这个字吧?你日常使用的字汇太少了。还有,会把『摇滚』这种词用在日常对话的家伙,我只知道香澄一个人。最重要的,还有那顶牛仔帽,你居然从小学就一直戴到现在……」

「呼哈哈,很帅气吧?咲丘还不懂这顶帽子的好。」

以前因为帽子太大,戴起来就像是帽子怪物一样,但现在似乎成为刚刚好的尺寸了,只不过还是很大。虽然现在说已经太迟,不过刚才看到帽子的时候,我应该就要察觉才对。

我也喝了一口咖啡。在社办总是喝比较苦的浓缩咖啡,所以美式咖啡喝起来很清爽。「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概是初春吧?」

「咦?那你是念附近的高中?」

「没有,我没念高中。现在自弹自唱等待出道。」

「无业游民吗?这就令人不以为然了。」

听到我这么说,香澄鼓起脸颊。「念书不重要,得加紧练习才行。」

「你这样就叫做无业游民——不过话说回来,我真的不知道香澄最近的状况,好歹也应该连络一下吧?」

我以颇为责难的语气说完之后,香澄哈哈大笑。

「抱歉抱歉,虽然我很想连络,但我忘记你家住址了,哈哈哈!」

「但我记得你刚搬走的时候,几乎每天都会寄信给我吧!」

老实说,我还记得后来再也没收到信之后,我年幼的心灵受到很大的打击。真希望她现在就连本带利补偿我受伤的心。

「咲丘也没住在原本的地方了吧?是全家都搬走了?还是你搬出来自己住?」

「我现在自己一个人住。不是有间神乐咲高中吗?我现在在那里念书。」

「伯父伯母过得好吗?你那个聪明的哥哥呢?」

「过得很好。那你——」

「谁知道,应该相处得不错吧。」

接下来的过程稍微省略,总之就是相互发动质询攻势。

无论在哪个时代,只要遇见怀念的脸孔,肯定会出现这样的风景。

「这么说来,原来香澄还在弹吉他。」

香澄主要是聊她的旅行事迹,我则是阐违对风景的爱,但我忽然想到这件事并做为话题——香澄受到热爱摇滚乐的父亲影响,加上父亲热情支援,所以她从幼稚园时期就开始弹吉他。

「所谓的英雄,不都是背着吉他只身浪迹天涯吗?真令人向往。」

「这是好孩子不能模仿的生活方式范本。」

听到我如此挖苦,香澄嘟起嘴唇。

「我的目标是正式出道,我要用我的歌改变世界。」

「——你真的和小时候一模一样。记得你的梦想是成为摇滚歌手?」

「咲丘的梦想是『城堡警卫』吧?我比你好多了。」

「你说什么?警卫很好啊,可以看风景看到爽,是最棒的职业吧!现在摇滚歌手已经过气不流行罗,笨蛋笨蛋!」

「唔叽!只有你这种警卫小子没资格这么说!」

这是一场丑陋的争执。

然而,真的好久没有像这样和她拌嘴了。虽然发生过很多事情所以忘了,但我依然有这种平凡的好朋友,这个事实令我好开心。

「……不过,光靠这样能够过活吗?我非常担心你的将来。」

虽然聊得很尽兴,但目前能确认的其实只有一件事,就是这个家伙居无定所而且没有工作。

「所以,可以给我钱吗?」

「省略过程,而且不用『借』这个字,这方面你表现得很老实,很好!」

——坦白说,钱这种东西要多少有多少,不过是由老哥管理,所以我能用的现金其实没有很多。毕竟存摺和提款卡都在老哥手中,以这种意义来说,存款可以说是受到老哥的严密监控。

「呃,钱的方面并不成问题,但我身上只有信用卡。」

「那么,可以给我卡吗?」

「小心我推倒你喔,洗衣板。」

「哈哈哈……我弄掉你喔?」

「对不起,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刚才都是我不好。」

虽然无法意译,但我感觉到她认真的杀气,所以全力道歉。不过最近主要是被江西陀害得无法拿捏性骚扰的尺度,所以完全不是我的错。

总之,香澄虽然没有胸部,但姑且是女性,要是拿钱给其他女人用的事情被发现,真心爱我的老哥会采取的报复行动极为恐怖。以这种状况来说,危险的人不是我,是香澄。

香澄并不知道我正在进行痛苦的抉择,只说着「小气……」并乖乖喝着咖啡。我们两人几乎都把咖啡喝完了。

「总之,首先得出道才行。我会待在神乐咲一阵子,毕竟也找到暂时的落脚处了。」

「喔,这样啊,那彼此有空再约出来见面吧,我还想多跟你聊聊。」

主要想跟她聊风景、聊丘研的成员、聊丘研的活动,以及聊风景和风景等等。

「——对了,咲丘。讲到多聊聊我才想到一件事。」

香澄的表情忽然变得凝重,而且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似乎烦恼着是否该说出来。

「唔,怎么了?你也要用自己的方式阐述对风景的爱吗——」

我说到这里也停顿了。该怎么说呢,不太对劲。香澄皱眉的表情洋溢着悲怆感,无法想像她是那个活泼的香澄。

「——香澄,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与其这么说……应该说,我遇见了。嗯。」

「——这样啊。」

香澄的样子没有变化。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那个,或许你会觉得奇怪,但这是很严肃的话题。虽然你可能不相信就是了。」

我也坚持不当成玩笑话。香澄就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沉重地开口了。

「最近,我会在各种地方,『遇见我自己』。」

我简单说明香澄所说的内容,代表的眼神随即变得锐利。说完之后,代表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离席去倒第二杯咖啡。

「——刚才讲的,是街头巷尾流传的那玩意吗?」

「最近出现在绿洲的那个?」

听到萩学姐如此询问,江西陀出声肯定,并翻开桌上的一本杂志。从刚才就把野槌蛇阿槌拿在手上玩的出岛学长,和萩学姐一起看向杂志。以粗体字印着「绿洲闹鬼?生灵追踪调查中!」的俗气副标题,也映入我的眼帘。

因为之前的恐怖攻击而混乱好一阵子,如今逐渐恢复平静的绿洲,正流传着某些传闻。

看见了不可能会在现场的朋友。

与酷似自己的人物擦身而过。

有人看见自己在恶作剧,但当时的自己位在其他地方。

—看到另一个自己的人,不久之后就离奇死亡。

说到底,绿洲似乎从以前就偶尔会发生这种事,但因为最近实在有太多人经历类似的体验,所以这个传言一发不可收拾。

绿洲似乎从以前就有「生灵」出没。

「还以为是什么无稽之谈,不过挺吸引人的。有趣,真的很好玩。」

代表一鼓作气喝光咖啡,将杯子放在桌上,接着露出严肃的表情双手抱胸。

「各位,就这么决定了。从生灵手中收复咲丘学弟重要的青梅竹马吧——总之,先收集情报进行整理。」

「不过,我记得看到自己的生灵就会死吧?明明不用刻意去调查这么不吉利的东西……」

萩学姐露出担心的表情询问代表,但代表只是「哈哈哈」高声笑了几声。问代表这种问题就不识趣了。

「是吗?但我个人挺感兴趣的。」

江西陀看向萩学姐并歪着脑袋。

「江西陀学妹相信生灵的存在吗?」

「既然筱塚先生和野槌蛇都是存在的,断定只有生灵不存在反倒奇怪。」

就某方面来说,江西陀的意见非常中肯。

「喂,等一下,我从刚才就跟不上你们的话题,生灵到底是什么玩意?」

出岛学长把阿槌放回笼子,露出纳闷的表情沉吟。

在众人如此交谈时,叠叠乐已经恢复原本的模样了。

「就是那个吧?会变成酷似主角的外型,对女生做尽各种色情行为的怪物。我个人也有在游戏里看过这种剧情。」

江西陀随手抽出骰子指定颜色的方块。

「没有比较好的选择吗……」出岛学长无视顺序,抢在我前面抽走比较容易抽取的方块。代表没有加以指责,而是再度掷骰子换下一个人。

「不过,化为主角或队友的外型,并且拥有同等能力的敌人,这种风景我偶尔也会在游戏里看到。」

我和江西陀这种以游戏为基础知识的刻板印象,使代表露出苦笑。

「不,和你们想的不太一样。严格来说,生灵是源自德文的外来语,原本的意思是『己身的幻觉』。」

轮到我了。我将手轻轻伸向叠叠乐,萩学姐则是看着我的手并感到纳闷。

「那两者有什么差别——」

「打扰了,我们是神乐咲高中学生会执行部!」

社办的门忽然开启,一群遵守校规将服装穿得笔挺的男女涌进社办。不知发生什么事的萩学姐愕然凝视着这一幕。

带头的是我们丘研敌视的有害电波。樱桃发夹给人深刻印象的眼镜少女,模仿代表双手抱胸挺直站在原地。

然而,这种事情一点都不重要。

我为了抽出方块而集中精神,闭上一只眼睛伸出手指。就在我的手指即将碰到方块时,闯入社办的一名男学生踢到桌脚。

叠叠乐在晃动,我的手指在晃动,我的心脏也受到强烈震撼。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吵死了,不准动不准说话!现在是紧要关头的对决!」

「咦?啊、啊啊,抱歉……」

我咄咄逼人的模样,使得任职于学生会的男学生也不禁退缩。

寂静来访。

室内空气紧绷。

我重新打起精神伸出手指,顺利取下方块。

「呼……刚才真危险。萩学姐,请。」

「好的。啊、又是红色,讨厌……」

「——请问,我们一定要等到这场对决结束吗?」

心情变得从容之后,我看向学生会长——城尾泷椿的脸。不高兴地嘟起嘴唇的她,瞬间和我四目相对,但马上又移开视线。

「城尾珑,真难得你会来这里。要喝杯咖啡吗?」

「很抱歉,我是红茶派,不用了。还有,带这种玩具到学校是违反校规的,沉丁花同学。」

「这不是玩具,是出神入化的平衡艺术,你试过就知道了。」

代表开朗地笑着,确认萩学姐抽完方块之后掷骰子。

这么说来,我其实是第一次目睹她们两人的交谈。

「不过话说回来,怎么带了一大票乌合之众过来?有什么要事吗?」

「乌合之众……!哼,你大话也只能说到这个时候了。」

城尾泷

学姐如此说着,从在后方待命的学生手中接过一张对摺的纸,打开纸张让我们看。

上面以工整的字迹写着「撤离要求」。

「你应该知道,今天有许多新生入学,成立了很多新的同好会。受到这样的影响,社办现在开始不够用了。后来学生会干部开会决议,新生的公认同好会,无论是体育或文艺类型,都要在旧校舍设置临时社办。总之,这是暂时的处置。」

反正就算是新成立的同好会,应该也撑不到三个月吧。我们学校是学业优先,学业至上。

「喔喔,工作辛苦了。」

「江西陀学妹,这件事并不是和你们无关。」

城尾泷学姐向江西陀投以微笑,像是胜利的喜悦。

这段期间,代表也继续掷骰子,使木制高塔的方块逐渐被抽掉。

「为了重新分配社办,学生会已经表决通过,要重新编辑神乐咲高中现有社团与同好会的组织图,至今校方没有公认的同好会,只要没有通过学生会的核可,今后就禁止使用旧校舍。如果想继续使用这个空间,就请你们办理正式手续。以超自然异象研究社的状况,很遗憾你们通过了最少要有三名社员的门槛,所以只要填写社员表以及会计报告,请顾问老师盖章再缴交到学生会总部就可以了。」

「咦?怎么这样,至今对社团活动的管理不是很随便吗?」

「是至今的管理体制有问题。今后学生会将妥善管理,如果想无视请自便,这边会把你们视为不同于公认同好会的私人集会,并且采取因应措施。」

萩学姐不知所措,害怕地抓着身旁的江西陀。

「我不喜欢『管理』这种高姿态的字眼。总之我们会积极检讨这件事,所以出去吧。你们在里面会害社办很挤。」

出岛学长并没有特别在意高塔的状况,不加思索就抽出方块。虽然高塔大幅晃动,却没有要倒塌的征兆。我又抽了一根方块出来,叠叠乐还是不倒。即使如此,这应该会是最后一轮了。

「期限是一个月,请在这之前决定超自然异象研究社的顾问老师,不然就会把你们视为普通的私人集会,请你们撤离这间社办。」

突如其来的宣言,终究使所有人的视线从叠叠乐移向城尾泷学姐。城尾泷学姐以愉悦至极的模样俯视我们。

「——与其说强硬,不如说是鲁莽。城尾泷,你的斤两被看透了。」

虽然代表的笑容没变,但全身散发着不高兴的气息。

「没有顾问却依然正常举办活动的非公认同好会,现在只剩下我们丘研了。你们居然只为了摧毁丘研就这么大张旗鼓。」

「别这么说,我丝毫没有这种心态,我只是进行组织性的改革,让这间学校变得更好而已——那么,请你慢慢找顾问老师吧。只不过愿意出面帮超自然异象研究社收拾烂摊子的老师,或许连一位都没有吧。再见。」

城尾泷学姐脸上挂着笑容转过身去,与旗下干部们闹哄哄地离开社办,只剩下茫然留在原地的我们。

「——所以,实际的状况怎么样,代表?我们社团没有顾问老师吧?」

江西陀回过神来提出这个问题,代表则是双手抱胸沉吟。

「嗯~~总之,只要我们有心,丘研本身就不会瓦解,但要是这间据点被接收就不有趣了。那孩子一旦有所决定就很顽固,应该无从交涉。」

「无论如何,我觉得她不可能会聆听我们的意见。居然用顾问老师这招吗……」

代表与城尾泷学姐的过节很深,刚才的互动甚至只算是可爱的等级。这么说来,关于那场恐怖攻击的真相,目前看来城尾泷学姐还不会向他人告密。

或许是企图让我们改过自新吧,但她实在难以捉摸,肯定是必须注意的人物。

「……船到桥头自然直吧?这样一点都不像你,往前看,迟早会想到方法的。」

「出岛同学偶尔会提出不错的建议耶。」

维持自我风格的出岛学长,令萩学姐露出苦笑。「我也赞成出岛同学的意见,毕竟还有一个月,就暂时观望吧。我会去问几位我认识的老师。」

代表不知为何歪着头。「——总归来说,只要有血印就行了吧?那不是很简单吗?」

「代表,请不要讲这种可怕的话!禁止使用暴力!」

代表不服气地扬起眉角。「咲丘学弟,不准说这种蠢话,要是不这么做,我们这种像是违反校规集合体的同好会,哪会有怪胎老师愿意当顾问!」

代表似乎有所自觉,这是个麻烦的社团。

「总之,老实说我个人觉得无所谓……何况,只用摧毁社团这种方式报复枫的事件,这也太寒酸了。她到底有什么企图?」

我也同意江西陀的意见。之前我姑且找了代表讨论这件事,但代表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而且现在的她也是板着脸不表示意见。

代表再度掷骰子。

江西陀一脸从容地抽出方块,轮到出岛学长了。

出岛学长粗壮的手指,戳向以木块慎重堆成的塔。我好不容易努力盖好的叠叠乐发出声音崩塌,宣告校园即将关闭的钟声也响遍社办。

原本想直接和丘研成员们回家,但我发现把雨伞忘在教室了。这是梅雨时期将近的这个季节常见的风景。

虽然请大家让我一起撑伞,但所有人都慎重拒绝,因此大家都先回去了。我独自走在开始变昏暗的走廊,朝新校舍的教室前进。

「不、不好意思……」

咦?这么说来,我好像有一件每次都忘记说、每次都忘记问的事情。

是什么事?既然想不起来,应该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不过……

「请让我过去好吗……」

啪哒……啪哒……的脚步声。

在无人的走廊响起的声音。

传来这种宛如会黏在背上的声音,使我不由得背脊发寒。

转头一看,一座纸山矗立在我的面前。

「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

「呀啊啊啊对不起是我的错不好意思!」

纸山忽然往上弹,然后发出啪沙啪沙的声音崩塌,另一头是一名娇小的女性任凭文件落在头上,不断鞠躬道歉的身影。

「呃、原来是小球,别吓我啦。」

身穿白袍的这名女性,就这么歪着顶着文件的脑袋。「咦?你是我班上的学生吗?」

「我是咲丘,经常和清宫在一起的那个学生。既然您是导师,好歹要记住我的名字吧。」

我如此说着,捡起散落在地上的文件,她也连忙一起整理,伸手把文件捞到面前。我原本想让文件头尾对齐,但老师似乎并不在意,所以我也改以速度为优先。

大致整理完毕之后,彼此都松了口气。

「对、对不起,可是当上导师之后,所有人的长相看起来都一样吧?」

「好厉害……一点都不像老师会说的话!」

她抬头看着我,发出腼腆的笑声。

「是吗?比较像是文人会讲的话?啊,我想起来了,你是清宫同学的男朋友吧?」

虽然很毒,不过老实说,她完全没说错。

该怎么形容呢?这是毫无紧张感的风景。

看起来像大学生,以发夹固定有点长的浏海,像是隐瞒实际年龄的成果结晶的这名女性,就是我和清宫班上的导师——小手球绫芽小姐。

负责科目是地理与历史,纯正的社会系老师。然而明明不是化学老师或保健老师,她却每天都披着白袍。有人曾经打趣地询问这件事,她则是一脸正经地说出「穿套装会很热吧?」这种回答,这段趣闻至今也很有名。

虽然乍看之下是个傻妞,但她的个性温和,而且颇为学生着想。

她也在学生的生涯规划上投注相当的精力,尤其是就职组的求职引荐,学生之间甚至相传都由她一手包办。是没错啦,先不提那些报考大学的学生,会为了高中毕业就求职的家伙认真奔走的怪胎老师,在这间升学率中上的高中,应该是相当罕见的类型。

对于这样的小手球老师,学生们丝毫不抱持任何敬意,以朋友的语气称呼她为「小球」。

文件堆成的山颇有重量,但没有到一个人抱不动的程度。然而因为视线会被挡住,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搬,应该会伴随着某种程度的恐惧吧。

我抱起整叠文件之后,前方传来声音。

「不要紧吗?我帮忙按着前面,就这么前进吧,我会引导方向。」

我原本就打算帮忙,所以就送佛送到西吧。就算是船帆挡住水平线,只要船头有人引路就不成问题。

即使重心有些不稳,我还是在小手球老师的引导之下穿过走廊,爬上阶梯,由老师开门之后进入社会科准备室,依照指示把这叠文件放在小手球老师办公桌旁边的地上。

「辛苦了,哎呀,幸好有你的帮忙~~!」

「那么,请帮我把评等提高一级。」

「嗯嗯,这种小事没问题的,这份恩情我在忘记之前不会忘记。」

被委婉拒绝了,真遗憾。「小球,难道这是课后辅导的

讲义?」

「没错~~差不多该为定期测验准备后续补救措施了。因为第一次的考试很重要吧?要是在这时候受挫,三年的高中时光会觉得很难熬。」

那么早就觉得难熬的人该怎么办?对于已经接到课后辅导劝告的我,这只是一件麻烦事。

「这真是太了不起了。那么,我要告辞了。」

「咦咦~~等一下啦,难得帮我搬讲义过来,就请你喝杯茶当谢礼吧?来吧来吧!」

小手球老师硬是让我坐在空位上,匆匆忙忙打开凌乱的准备室里头的热水瓶开关。「红茶和咖啡,要喝哪一种?」

我曾经听说过,小手球老师会把班上的问题学生叫到准备室面谈,看来现在就是了——莫名有种不方便拒绝的气氛。

「哈哈哈……那么,麻烦给我咖啡。」

「你喝咖啡啊,好成熟喔。对我来说太苦了,我没办法喝。等我一下喔,即溶的可以吗?」

想到我在加入社团之前还是红茶派,就令我感触良多。我回答「能喝就好」之后没过多久,小手球老师就端着咖啡和红茶坐在我的正对面。她打开桌上的小型CD音响,开始响起音乐盒的旋律。

很柔和的音色。不过因为在社办都是听古典乐,难免会有一种异样感。

小手球老师在抽屉里翻找,抽出写着我姓名的资料夹。大概每个人都有一份吧。

好一段时间,小手球老师沉默不语地浏览我的资料,令我坐立不安、难受至极。

拿起老师给我的咖啡啜饮一口,好难喝。

「那个,是咲丘同学吧,现在开始进行个人面谈.」

话题忽然变得沉重。「已经习惯这间学校了吗?」

「社团活动很有趣。」

「决定未来规划了吗?」

「我的目标是成为家庭主夫,所以不成问题。」

「这不是男生该说的话啦~~!」小手球老师嘟起嘴唇。「真是的,要认真考虑才行喔,在现在这个时代,如果决定将来要考大学,就得从现在开始努力用功,不然很麻烦的。」

「我会适度找间大学念,然后适度找个工作来做。小球太神经质了。」

我说出这个结论之后,小手球老师露出严肃的表情。

「这就是不对的做法。最近的职场竞争真的很激烈,虽然有人宣称学历社会已经结束,不过那是骗人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我才一年级,要我现在就思考就职问题实在是……」

「总之咲丘同学希望继续升学。记得你想做的工作是系统工程师?」

「不,我的第一志愿是『警卫』,我应该有写吧……!」

为什么第三志愿会先被提出来?顺带一提,我的第二志愿是「风景爱好会首任会长」。

小手球老师在桌上的便条纸上写了一些字,字迹太潦草无法解读。

「不过啊,以你现在的成绩,要升学很难耶~~?」

「今后拿出真本事就行了。哎,我能理解小球想说什么,毕竟我不擅长古文和日本史,不过我是偏向理科——」

「这里有咲丘同学本次期中考的各科成绩。」

虽然成绩还没公布,但小手球老师从资料夹取出记载成绩的纸条给我看。上头记载着令人惊愕的分数。

「哈哈哈,这个笨蛋是谁?」

「原来你没有自觉……」

小手球老师叹了好大一口气。「虽然不会影响升级,但如果要升学,就得多加用功才行。明明是我负责教社会科……我教得不好懂吗?」

「没有啦,看到小球在讲台上跳啊跳的,我就会忍不住打盹——」

「这两件事没什么关系吧?」

小手球老师无可奈何地这么说着,我则是维持严肃的表情。

我喝了一口咖啡。超难喝。

「不过,咲丘同学在这方面很有个性,会令人觉得你可以巧妙应付人生,过得顺遂。所以要不要努力提升评等,试着挑战保送入学?」

「很有个性吗……」

这是在说我坏话还是在挖苦我?不知为何,我不认为这是在夸奖我。

小手球老师一脸严肃地竖起手指。对了,她为什么至今都没碰红茶?

「从现在开始努力的话就有机会喔,毕竟最近的保送标准很宽松,我也会提供协助——」

「对了对了,小球,我想问一下,小球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生灵吗?」

我无视于这番刺耳的建议,硬是改变话题的方向。小手球老师不满地发出「唔~~」的声音,歪着脑袋。「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东西,但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那玩意好像在绿洲出没。杂志有提过,而且最近也有上新闻吧?」

「哇~~这样啊。我以为很久之前就退流行了,原来还在流行,好怀念喔。在我还是学生的时候,神乐咲也流行过一次喔,恶作剧怪物『生灵』。」

「喔~~这样啊。」

还以为会被她训诫,她却意外地附和了这个话题。

「哼哼,我以前被称为『超自然专家小球』喔!像是生灵与千面魔的差别,或是《阿菊传说》和《笼中鸟的宝藏》,我有在大学上过相关的课程。」

「喂,这间大学也太有干劲了吧!」

而且小手球老师意外热爱超自然异象。

「大学是一个能研究自己喜好的地方,这种研究出乎意料能得到不错的评价。」

小手球老师首度拿起红茶喝。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开始朝杯子吹气。

看来她很怕烫。

「著名演员主演的电影有出现过这种生灵,我连书都买了。虽然内容很有趣,不过很可怕。遇到自己不认识的自己,这种事给人一种负面印象对吧?这肯定是电影害的。」

「看到自己生灵的人会死掉吧?」

「这是传闻,我并不清楚。」

说得也是。

「生灵在传承上有既定的原则。第一,生灵不会与他人对话:第二,生灵不会出现在和本人无关的地方;此外最重要的,就是当事人会直觉确认生灵就是自己,所以才会这么可怕。」

小手球老师自豪地挺起胸膛。老实说,这是我第一次听说。

「还有,芥川龙之介就是看到自己的生灵才自杀的,这你不知道吧~~?」

「咦咦~~这是骗人的吧——对了,代表并没有特别提到这方面的事,这是怎么回事……」

「代表?」小手球老师歪着脑袋。「咲丘同学参加什么社团?」

「我加入丘研了。反正是不被公认的同好会,应该没必要特别知会小球——慢着,这么说来,今后就需要知会吗?」

「是啊~~上次学生会已经决议通过了,所以改天会给你一张申请书……啊啊,你说的代表,就是超自然异象研究社的沉丁花同学吧?不要紧吗?她有没有对你做什么怪事?」

小手球老师带着非常复杂的表情担心地看着我。从她的表情看来,她对丘研的印象肯定和城尾泷学姐相同。

「原来小球也知道啊。看来代表比想像的还要出名……」

「不不不,这间学校不认识沉丁花同学的人,就只有今年刚加入的新生喔。她在去年也和已经毕业的前任代表一起高喊『收复世界!』,在学校做了各式各样的事情。」

不愧是代表,似乎从去年就在做这种帅气的事了。

不过话说回来,前任代表是怎么样的人?「那个社团真的很有个性。不过那孩子已经毕业,希望沉丁花同学今年务必要安分一点。」

其实已经策动过恐怖攻击了,但我即使撕破嘴也不能说出这件事。

「总之,他们确实是一群怪人,我也会注意不要让他们引发问题。毕竟小球的年纪快进入下一个十年了,应该会讨厌麻烦事吧?」

「下一个十年?」小手球老师眼角冒出泪水。「没、没有啦!我还是二十出头啦!」

「说自己二十出头的人,大部分都已经超过二十五岁了。」

「咦咦咦、没、没没没这回事喔~~!」

她的眼神一整个飘怱不定。我原本只是试探一下,该不会说中了?

如果是真的,那我就只能捉弄她一下了。

「来来来,想像一下吧。蜡烛一根根插在生日蛋糕上,一根、两根、三根——这是什么风景?剑山?已经过好久,蜡烛怎么还没插完?好奇怪。来吧,从头数一次确认数量对不对——」

「别再说了~~!不要实况报导这个每年都有的恶梦啦!」

「祝我生日快乐~~」

「不要啊啊啊!这是误会,是因为朋友临时有事,真的啦……呜哇啊啊啊啊啊!我想要有个伴啦~~!」

放声大哭了。这幅悲伤的风景,连我都觉得好难受。嗯~~我预感自己发现了一个能取代萩学姐的新玩具,太美妙了。

那么,天色已经黑了,差不多该在附近买个晚餐——

我回想起还忘至今的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即使我忽然放声大喊,小手球老师

仍然趴在桌上不动。「抱歉,我完全忘记喂宠物吃东西了,我要回去了。」

我单方面结束对话并准备离开,小手球老师没有阻止,只是趴着不动。

「——你有养宠物啊,好好喔。」

「只是擅自住进我家罢了……啊,对了,小球有担任社团顾问吗?」

我完全忘记丘研的顾问问题了。姑且也问一下小手球老师吧。

然而小手球老师抬起头,以混浊的眼神凝视着我。

「什么嘛,这是在挖苦我『反正没有男朋友很闲』吗?」

「当我没说,我告辞了!」

似乎惹她生气了。我快步离开社会科准备室。

小手球老师只说了「回家小心」这句话。

夜晚的走廊,似乎响起了啜泣声。

因为下雨,加上时间比预料的晚,所以我搭乘电车赶着回家。

途中我前往车站前面的便利商店,随便挑了几碗泡面以及两颗不合季节的肉包。虽然不知道肉包有没有季节性,但我不经意觉得在梅雨季节吃肉包是很稀奇的事。

我撑着伞奔跑。由于稍微起风了,所以伞异常笨重又碍事。

雨中穿雨衣练习跑步的马拉松选手,在与我擦身而过的时候转头看我。你和我不一样,我有急事,不用管我这么多吧?

雨势不大,即使用跑的回到住处,身上也没有很湿。原本想要稍微调整气息,但因为平常运动量不足,呼吸迟迟无法缓和下来。

不得已只好就这么气喘吁吁地打开家门。

「呼、抱歉!我回来晚了——」

话还没说完,就传来一阵剧痛。

肉食动物咬住我的手。

「好痛好痛!是我不对,我原本也想要早点回来好痛痛痛痛痛!抱歉我说谎了我在社团玩太久所以回来晚了对不起!」

我在十秒之内就讲完藉口、说完真心话与谢罪,动物才总算放开我的手,并且以一副不悦的神情双手抱胸。

「既然会晚回来,就应该留点吃的吧,没提供餐点是怎么回事!」

「都擅自闯入我家了,居然还敢要求伙食……」

「不过,香澄小姐知道喔,咲丘是为了我才特地跑回来的吧?」

「不,只是因为下雨。」

动物从我手中抢过便利商店的塑胶袋,从里头拿出两颗肉包,并且在凝视了一段时间之后,默默将肉包塞进自己穿的上衣。

「你看你看,大奶~~」

「不觉得很悲哀吗?」

「觉得悲哀了。不玩了……」

这个笨蛋含着眼泪,从衣服里取出肉包。肉食动物大口啃着肉包回到屋内,我也跟着进去。

然后哑口无言。

按照集数仔细排放在架上的漫画与杂志,凌乱散落在房间各处;在梅雨季节前的宝贵晴天晒好的棉被皱巴巴地挤成一团;向代表借的CD被随意光溜溜地弃置。电视就这么开着,原本存在的矮桌硬是被塞在房间深处。至于本来就不大的房间中央,如今冷冷地坐镇着一顶牛仔帽、一个大大的硬式吉他盒以及音箱。

只不过去了学校一天,我专属的圣域风景就化为污秽之地了。

「咲丘居然有听古典乐,真意外。我稍微弄了一下,但还是不合我的喜好,会让我想睡。没有更摇滚的曲子吗?」

擅自住进来的污秽之地主宰者,任凭包子皮一块块掉在我床上,享用热腾腾的美食询问我。

「——我自认应该有要你安分待在这里吧?」

「我有遵照吩咐,没有离开房间一步!」

发出嘻嘻笑声的这个笨蛋——苎环香澄令我无法直视,只能茫然凝视着天花板。

说真的,这只肉食宠物该怎么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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